“肯定哪一份勘侧报告里有,或者在那些老照片上。”
“我们都核查了。没有。”
教授把那张图从桌子上推到她面前。“国际技术公司有个雇员叫约瑟夫·特劳布,他的这张修道院图比我们的还完整,这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这图是哪儿来的?”
“从新墨西哥州盖洛普一个警察那儿。他问了一些我也想问的问题。”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他。
“克雷默女士,”教授说道,“我认为你们有事情瞒着我们。我认为你们背着我们进行自己的分析,而不是把你们所掌握的情况与我们共享。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你和贝林进行了谈判,如果我不合作,你们就自己干。如果能把美国人从老祖先留下来的这块地方赶走,法国政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教授,这完全不符合事实。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克雷默女士,你无法保证。”他看了看表,“你的飞机什么时候回国际技术公司?”
“下午三点。”
“我现在就准备去。”
他把椅子从桌子边推开。
“可是我去的是纽约。”
“我想你最好改变计划,去新墨西哥。”
“你是想见鲍勃多尼格,但是我不知道他的日程……”
“克雷默女士,”他倾身俯向桌子,“安排一下。”
教授走时,马雷克说道:“我祈求上帝一路护佑你,让你平安返回。”他对远行的朋友总是说这句话。这是六百年前图尔的杰弗雷伯爵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第三章
有人认为马雷克对过去的迷恋已经到了心醉神痴的地步。实际上,这对他来说却很自然:孩提时,他对中世纪就已心驰神往。现在他在许多方面似乎就生活在其中。
有一次他在餐馆里对一位朋友说,他是不会蓄须的,因为蓄须并非当时的时尚。
那位朋友大为惊讶,提出不同见解说:“当然是时尚了,你看看周围有这么多留胡子的人嘛。”
马雷克听了之后回答说:“不,不,我说的是在我那个时代并非时尚。”
他说的那个时代是十三和十四世纪。
许多研究中世纪的学者都能阅读古代语言,而马雷克却会说这些语言:中世纪的英语、法语、奥克西坦语和拉丁语。在当时流行服饰上的系带以及行为举止方面,他是个专家。凭着魁梧的体型和运动员的技能,他逐步掌握了当时的武艺。他说当时毕竟是连年战争的岁月。他早就能骑高大的沛尔什马,并且把它看成自己的坐骑或者战马。他花了很多时间在旋转靶上练长矛,马上的武功相当不错。他善使长弓,而且能教别人。这段时间他正在学习如何使用大刀。
他对那段历史了如指掌,但对现实世界却若明若暗。由于教授突然离开,工程现场的每个人都感到忐忑不安。一时之下谣言不断,在研究生中传得更厉害,说什么国际技术公司要撤走资金啦,准备把这里变成中世纪公园啦,公司在沙漠里杀害了一个人,现在遇到麻烦啦等等。工作处于停顿状态,人们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议论。
马雷克最后决定开个会辟辟谣,所以午后不久,他就把大家召集到仓库外面的大绿帐篷里。他解释说,教授和国际技术公司发生意见分歧,回公司总部解决问题去了。不过那只是一些误解,过几天就可以消除。他还说教授会和他们保持联系的,每十二个小时会跟他们通一次电话。他说教授很快就会回来,事情会恢复正常的。
尽管这样说了,还是无济于事。人们内心深处的不安依然如故。有几个大学生说下午实在热得无法工作,建议最好乘爱斯基摩人的小划子到河上去玩玩。马雷克觉得大家情绪不对头,就说去玩玩也好。
研究生们也纷纷决定当天不干活了。凯特腰里丁零当啷地挂着几磅重的金属东西走过来,说她要去攀登加基阿克山那边的峭壁。她问克里斯愿不愿意跟她去(帮她抓住绳子——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去攀登峭壁),克里斯回答说他要跟马雷克去赛马训练场。斯特恩说要开车去图卢兹吃午饭。里克张则要到勒塞齐斯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去看一个同事。只有字系学家埃尔茜卡斯特纳决定留在仓库里潜心研读那些文件资料。马雷克问她想不想跟他走。她回答说:“别犯傻了,安德烈。”说完她又继续干她的了。
苏伊莱克镇外的马术中心离他们那儿有四英里,马雷克每周到这里来训练两次。在一个很少有人使用的拐角训练场地上,他设置了一个装在旋转台上的T形横杆 。横杆的一端是个带衬垫的方形靶,另一端是个形如沙袋的皮坠。
这是个矛靶。这种古老的装置原本是一千多年前的修士们画在文稿边上的装饰图案。这个矛靶就是马雷克根据这些图案设计的。
制作这个矛靶非常简单,可是要找到一根像样的长矛就困难得多了。这是马雷克在实验历史学中一再遇到的问题。历史上一些哪怕最简单、最普通的东西,现代人也造不出来。这不是钱的问题,因为国际技术公司提供了研究基金。
中世纪比武使用的长矛标准长度为十一英尺,是在十一英尺长的木车床上车出来的,可是这样大小的木车床现在已近乎绝迹。
马雷克费了不少周折,终于在意大利北部靠近奥地利边境的一个专业木器厂里找到了。他们可以按他的要求用松木制造长矛,但听他说首批要定购二十支,感到很惊讶。他对他们解释说:“长矛很容易折断,所以我才要得比较多。”为了不被折断时飞出的碎木片所伤,他在橄榄球盔的面罩上装了防护网。他戴上头盔骑马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因为他那副样子就像个神经错乱的养蜂人。最终,马雷克还是拜倒在现代技术的脚下。他找到一家生产棒球球棒的厂家,让他们用铝为他制作了长矛。铝制长矛的平衡感比较好,尽管在当时还没有铝,但这种矛在他看来真实感比较强。由于不再有被碎木片所伤的问题,他就可以戴标准的骑士头盔了。
马雷克现在所戴的就是标准头盔。
他站在场地另一端,向矛靶边上的克里斯挥了挥手。“克里斯,准备好了没有?”
克里斯点点头,把形横杆转到与马雷克垂直的位置,然后挥挥手。马雷克平端长矛,策马向前。
用矛靶训练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在骑马冲向形矛靶时,T形靶就旋转起来。
骑手要用长矛去刺方靶。如果他刺中方靶,
他必须立即骑着马冲过去,否则旋转过来的皮坠就会击中他的头部。马雷克知道,当年这种皮坠的重量足以把年轻的骑手打下马来。马雷克做的皮坠不很重,被它击中只是有点疼而已。
他首次冲击就刺中了靶垫,可是由于躲闪不及,左耳朵被皮坠击中。他勒住马,掉回头,“克里斯,你干吗不试试?”
“以后再说吧。”克里斯说着把矛靶放回原位,准备马雷克的第二次冲击。
近几天,马雷克已经让克里斯试着向矛靶进行过一两次冲击,但他认为,这只是因为克里斯近来对马术突然有了兴趣。
马雷克调转马头,再次策马冲过来。刚开始的时候,放马冲过来,要想刺中一英尺见方的靶子似乎非常困难。现在他已经掌握了窍门,一般都能刺它个八九不离十。
那马风驰电掣般冲将过来。他把枪尖放低。
“克里斯!你好啊!”
克里斯转过身,朝一个骑在马上的姑娘挥了挥手。这时马雷克的长矛刺中了靶垫,那只皮坠转将过来,在克里斯脸上打个正着。
克里斯被打倒在地,晕头转向,耳边传来那姑娘的笑声。不过她很快跳下马,把他扶了起来。“哦,克里斯,真对不起,我不该笑。”她操一口纯正的英国英语,“这都怪我,真的。我不该分散你的注意力。”
“我没事儿。”他绷着脸,掸掉下巴上的土,转身对着她,想挤出一丝笑容。
像往常一样,他觉得她美丽动人,特别是现在,逆着下午的阳光,她金色的秀发和白皙的皮肤似乎熠熠生辉,她那双深沉的眼睛里闪着光。索菲·里斯·汉普顿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聪明、最有成就、最诱人的女子。
“啊,克里斯,克里斯,”她边说边用凉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掸了掸,“我真的很对不起。好了,好了。好些了吧?”
索菲是切尔顿汉姆学院的学生,二十岁,比克里斯小四岁。她父亲休·汉普顿在伦敦当律师。他们租来用以过夏天的农舍就是她父亲的。索菲是跟几个朋友一起来的,就住在附近一个农舍里。有一天她到她父亲的书房里取东西,正在走路的克里斯看见了她,竟然心不在焉地撞到一棵树上去了。
他想入非非地认为这件事奠定了他们关系的基调。此刻她看着他说:“克里斯,我能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真是荣幸之至啊。可是我担心你的安全。”她咯咯地笑起来,接着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了。”
“我知道,我当时脱不开身。我们遇到了大麻烦。”
“大麻烦?是什么东西造成考古上的大麻烦呢?”
“哦,你知道,资金上的争执。”
“哦,是的。新墨西哥那家公司,那个国际技术公司。”听她说话的语调,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你知不知道,他们要买我父亲的农场?”
“是吗?”
“他们说他们一租就要租许多年,还不如把它买下来。我父亲当然不会答应。”
“那当然了。”他对她微微一笑,“吃晚饭?”
“哦,克里斯,我今天晚上没空。我们可以明天出去,好吗?”
“当然。”
“上午?十点?”
“行,”他说道,“明天十点见。”
“我不会干扰你的工作吧?”
“你知道那就是干扰。”
“那就改天吧。”
“不,不,”他说道,“就明天十点吧。”
“一言为定。”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索菲·汉普顿可谓花容月貌。她的一双手纤细修长。她的仪态娇美迷人。马雷克见到她也勒住了马。
不过,克里斯已经如醉如痴了。
她离开之后,马雷克再次冲过来。这一次克里斯站到了皮坠打不到的地方。马雷克策马往回走的时候说道:“把你打晕了,我的朋友。”
“也许吧。”克里斯说道。可是实际上他并不在乎。
■第四章
第二天,马雷克来到修道院发掘现场,帮助里克 张进行地下墓的挖掘。他们在这儿已经干了好几个星期。工作进展很慢,因为发掘中不断发现人的遗骨。每当碰到人骨头,他们就不用锹,而改用小铲子和小牙刷。
里克·张是考察队里的实物人类学家,是考古工作中人类遗骸方面的专家。他看着一块豌豆大小的骨头,就能说出它是右手腕还是左手腕上的,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是小孩的还是大人的,是古人的还是现代人的。
可是他们在这里发现的遗骸却有些蹊跷。比方说,它们都是男性的尸骨,有些长骨上有明显的战伤痕迹。有几颗头骨上带有箭伤。十四世纪时,大多数士兵都是死于弓箭之下,可是,任何记载中都没有说在修道院发生过战斗,至少在他们所知道的记载中没有。
他们发现了一块好像是锈蚀的头盔碎片。这时,马雷克的手机响了。是教授打来的。
“进展怎么样?”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
“你见到多尼格没有?”
“见了。今天下午。”
“怎么样?”
“还不知道。”
“他们还是要搞复建?”
“呃,我还说不上来。事情不像我所期望的。”教授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
“电话上不大好说,”教授说道,“但是我想告诉你:未来十二小时内,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也许是未来二十四小时。”
“哦哟,好吧。一切都好吧?”
“一切都好,安德烈。”
马雷克不大放心。“你需要阿斯匹林吗?”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之一,为的是在对方说话不方便的情况下,问问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不,不要,不要。”
“你好像有点超脱嘛。”
“要我说,是有点惊奇,不过,一切都很好,至少我认为很好。”他顿了顿,“现场情况怎么样?你在干什么呀?”
“我现在跟里克在一起,在修道院。我们正在地下陵墓四号区作业。我想今天,或者最迟明天,就能见到底。”
“好极了,安德烈。保持这个好势头。我过一两天再跟你通话……”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马雷克把手机挂回皮带上,皱起了眉头。教授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那架吊着传感器盒的直升机从头顶上方飞过。斯特恩还要用一天时间,进行早晨和下午的勘探飞行。他想勘察一下克雷默说到的那些特征,看看究竟在仪器仪表上能看出多少来。
马雷克很想知道斯特恩的工作进展如何,可是要跟他通话就要有对讲机。他至少要到仓库才能有对讲机。
“埃尔茜,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马雷克边说边走进仓库。
埃尔茜·卡斯特纳没有答理他,而是继续聚精会神地研读摆在面前的文件。她相貌可人,体态丰腴,能够高度集中注意力。她在这个仓库已经呆了好几个小时,精心解读着羊皮纸上的手书文字。她的工作要求她不仅懂得中世纪欧洲的六种主要语言,而且要懂得早已被人忘记的方言、俚语和缩略词。尽管她比队里其他人清高,而且有时候还有些古怪,马雷克却感到她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他喊了一声:“埃尔茜?”
她突然抬起头。“什么?哦哟,真对不起,安德烈。我刚才,哟,我有点儿……”她指了指面前的羊皮纸。“这是修道院给一位德国伯爵的账单。是他的随从在修道院住宿过夜的费用:二十九个人,加三十五匹马。这是伯爵出行到乡间时随行人员的规模。这是用拉丁语和奥克西坦语写的,而且笔迹难以辨认。”
埃尔茜拿起羊皮纸,走到角落上的照相工作台边。工作台上有个四脚支架,上面装着一架照相机,几个方向都装有闪光灯。她把羊皮纸摊在台子上,用手抹平,把下面的条形码识别标记放好,用两英寸的方格尺定好标准,然后把文件翻拍下来。
“埃尔茜?跟戴维通话的对讲机在哪儿?”
“哦,对不起,在那边那张台子上。是贴着胶带纸的那个,上面有DS两个字母。”
马雷克走过去,按下开关键,“戴维,我是安德烈。”
“你好,安德烈。”直升机的嗡嗡声使他几乎听不见斯特恩说的话。
“你们发现什么没有?”
“零蛋。屁也没有。什么都没有。”斯特恩说道,“修道院我们看了,树林里也看了,克雷默说到的地物标记一个也没找到。侧视声纳上没有,雷达上没有,红外和紫外探测仪上也没有。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在那道长满青草、可以俯瞰小河的山脊上,他们在策马飞奔。至少,索菲的马是在飞奔。克里斯被颠得东倒西歪,用双腿紧紧夹住马,生怕掉下去。平素他们一起出来时,她知道他骑术不高,从来不放马飞跑,可今天她却让马在原野上飞奔,而且还高兴得尖声大叫。
克里斯尽力跟着她,内心却恨不得她立即停下来。她终于勒住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