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克上将端详着罗伯特。贝拉米中校在V国时在他手下,是航空中队里最好的飞行员。上将的儿子爱德华是罗伯特的轰炸员,在他们的飞机被击落那天,爱德华死了。罗伯特也快不行了,上将到医院去看他。
“他不行了。”医生告诉他。罗伯特躺在那儿,被疼痛折磨着,小声说:“我为爱德华难过……非常难过。”
惠特克上将紧紧握住罗伯特的手:“我知道你尽了最大努力。现在,你必须好起来。你要活下去。”他拼命想让罗伯特活下去。在上将眼里,罗伯特就是他儿子,将取代爱德华的位置。
罗伯特终于活了下来。
“罗伯特——”
“什么?”
“希望你这趟瑞士之行成功。”
“我也希望这样。这是我最后一次行动了。”
“你仍然想辞职?”
上将是罗伯特唯一信任的人。“我受够了。”
“你讨厌那个副局长——桑顿?”
“不完全是他。主要是我自己。我厌倦打扰别人的生活。”我厌倦撒谎和欺骗,还有那些从没有打算遵守的诺言。我厌倦摆布他人和受他人摆布,我厌倦这种游戏、危险和背叛。我将不惜任何代价。
当轿车驶进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时,飞机正在等候。这是一架空军喷气机,C20A。
罗伯特发现乘客只有自己一个人。驾驶员向他打招呼:“欢迎登机,中校。如果你系好安全带,咱们就起飞了。”
罗伯特系好安全带,往椅背上靠,这时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过了一会儿,他感受到熟悉的重力作用,喷气机呼啸着腾空而起。受伤之后,医生说他再也不能上天了,从那时起他还没驾驶过飞机。又飞了,见鬼,罗伯特心想,他们说我活不下来。这是奇迹——不,是因为苏珊……
“你不想死,水手,对吗?睁开眼睛,醒醒。”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白衣服,一张女人的脸。她继续说着,但罗伯特辩别不出是些什么话。病房的噪音太大,伤员的尖叫、呻吟,医生的呵斥、命令,护士疯狂似的奔走,匆忙处理着那些不成样子的身体。
在罗伯特的记忆中,负伤后的四十八小时是疼痛和昏迷构成的一团迷雾。直到后来他才得知,那名护士,苏珊·沃德,说服一名医生给他做手术,并把自己的血输给他。为了挽救他的生命,他们把三个针头扎到他的静脉上,给他输血。
手术做完,医生叹了口气。“咱们只是白白浪费时间。他活下来的机会连十分之一也到不了。”
可是医生并不了解罗伯特·贝拉米,也不了解苏珊·沃德。罗伯特觉得,每当他睁开眼睛,苏珊就在那儿,握着他的手,摸他的前额,服侍他,盼望他活下来。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处在昏迷状态,在那些孤独的夜晚,在黑暗的病房中,只有苏珊坐在他身边,听着他的呓语。
“国防部搞错了,你不能向目标垂直俯冲,那样你会扎进河里……告诉他们,俯冲时要偏离目标几度……告诉他们……”他喃喃说道。
苏珊安慰着说:“我会告诉他们的。”
病人说的话,苏珊有一半听不懂。
苏珊·沃德是急救手术室的护士长。她出生在爱达荷州一座小城市,和隔壁的男孩、市长的儿子弗兰克·普雷斯科特一起长大。城里人都认为,将来有一天他们俩会结婚。
苏珊有个弟弟,叫迈克尔,姐弟俩感情很深。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参军,被送往V国,苏珊每天给他写信。三个月后,苏珊家收到一份电报,还没打开她就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苏珊·沃德没有结婚,而进了护士学校。
当罗伯特·贝拉米被推进来并宣判死刑的时候,她在V国已经十一个月,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急救后送医院普遍采用治疗类选法,医生一次检查两三个伤员,判断哪个值得救。苏珊看了一眼罗伯特·贝拉米那血淋淋的身体,由于一些连自己也始终没搞清楚的原因,她认定,决不能让他死掉。是把他当成她试图挽救的弟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已经精疲力尽,但没有去休息,而是把所有的空闲时间全用来照顾他了。
苏珊看过这名伤员的病历,一个海军航空兵的王牌驾驶员兼教练,曾赢得海军十字勋章。出生地是伊利诺斯州的哈维,芝加哥南边一个小小的工业城市。大学毕业后入伍参加海军,在彭萨科拉受过训练。他没结过婚。
每天,当罗伯特·贝拉米一点一点恢复元气,在生死之间的羊肠小路上徘徊的时候,苏珊对他小声说着:“来吧,水手,我在等你。”
他被送进医院第六天,深夜时分,罗伯特在昏迷中说着胡话,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苏珊,清楚地说道:“这不是梦。你是真的。”
苏珊感到心脏怦然一跳。“是的,”她轻轻地说,“我是真的。”
“我以为是做梦。我以为上了天堂,上帝把你派到我身边。”
从那一刻起,罗伯特复原之快使医生惊诧不已,各项生命指标都稳定了。
“不久就能把他送出去了。”他们对苏珊说。他感到心里针扎一般疼痛。
两个星期后,他们结婚了。罗伯特用了一年时间完全恢复健康,苏珊日日夜夜守护着他,满足他的每一个需要。他从没见过像她那样的女人,也没梦想过自己能爱什么人爱得这样深。他爱她的同情心和敏感,她的热情和活力,她的美貌和幽默感。
结婚一周年那天,他对她说:“你是世界上最美丽、最绝妙、最体贴的人,决没有第二个人具有你的温情和才智。”
苏珊紧紧拥抱着他,用动听的、撒娇似的声音轻轻说:“你也一样。”
两人之间不仅仅是爱,他们真诚地喜欢而且尊重对方。所有的朋友都羡慕他们俩,每当他们谈起美满的婚姻,就总是以罗伯特和苏珊为例。两人在各个方面全都和谐,一对心心相印的情人。罗伯特从没见过比苏珊更多情的女子,一下触摸,一句话语,就能使两个人情意缠绵。
苏珊知道罗伯特的每一个需要,甚至罗伯特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并设法满足他。罗伯特对她也同样体贴。苏珊常常发现梳妆台上,或是自己的鞋里,放着情书。圣烛节、波克总统的生日、路易斯和克拉克探险庆祝日,她都收到鲜花和各种小礼物。
还有欢笑,两人分享的欢笑,绝妙的欢笑……
驾驶员的声音通过通讯装置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中校,再过十分钟咱们将在苏黎世降落。”
罗伯特·贝拉米的思路顿时回到了现实,回到他的任务上。他在海军情报局干了十五年,办过几十件棘手的案子,但这次显然是最离奇的一个。他要去瑞士寻找一车没名没姓的目击者,他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就像在干草堆里找一根针,而我连干草堆在哪儿都不知道。福尔摩斯在哪儿?我需要他。
第三章 第二天
8:00
罗伯特来到多尔德大旅馆,这儿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瑞士类型的城堡,带塔楼,庄严雄伟,四周草木葱茏,正对着苏黎世湖。他把车停好,走进门厅。左侧是接待台。
“你好。”
“你好。我要一个房间,住一晚,你们有吗?”
“有。您怎么支付?”
“信用卡。”希利亚德将军给他的黑白相间的信用卡。罗伯特要了份瑞士地图,在侍者陪伴下来到旅馆新建的部分。这是个舒适的房间,有个小阳台,可以眺望苏黎世湖。罗伯特站在阳台上,呼吸着秋天清新的空气,思索面前这个任务。
他无处下手,丝毫线索也没有。这是个全部由未知数组成的方程,旅行社的名称,乘客的数目,他们的姓名和下落。“目击者全在瑞士吗?”“问题就在这儿。我们并不知道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而且找到一部分目击者还不够。“你一定要找到那些目击者,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他掌握的唯一情况只是地点和时间:乌厄滕村,十月十四日,星期天。
他需要一个抓得住的东西。
如果他没记错,全天旅游车仅从两个大城市发车:苏黎世和日内瓦。罗伯特拉开抽屉,取出厚厚的电话薄。上面罗列着七八个旅游公司:阳光旅游社、瑞士旅游社、旅游服务局、阿尔卑斯旅游社、旅游公司……他不得不一一核对。他抄下所有公司的地址,驱车来到距离最近的一个。
柜台后面有两名办事员,正在应酬顾客。等到其中一个闲下来,罗伯特说:“对不起,我妻子在上星期天参加你们组织的旅游,她把钱包丢在汽车上了。我想,她是太激动了,因为她看见乌厄滕村附近坠毁的气象气球。”
那名办事员皱起眉头:“很抱歉。您一定弄错了。我们旅游不到乌厄滕村。”
“哦,对不起。”勾销一个。
第二站希望多些。
“你们的旅游车到不到乌厄滕村?”
“哦,到。”办事员微笑着答道,“我们去瑞士所有地方,全是风景最优美的,有去齐尔马特的专车,有直达冰川的快车,有到帕尔马的直达车。大循环游览还有十五分钟——”
“你们是否有辆车星期天半路停住观看气象气球坠毁?我妻子那天回旅馆迟了——”
办事员气愤地说:“我们引以自豪的是,我们的旅游从不晚点,也决不会中途停车。”
“那么,你们的汽车没有一辆停下观看那只气象气球吗?”
“绝对没有。”
“谢谢。”勾销两个。
罗伯特找的第三家位于火车站广场,牌子上写着“阳光旅游公司”。罗伯特走近柜台。“下午好。我想了解你们的一辆游览车。听说在乌厄滕村附近坠毁了一只气象气球,你们的司机把车停了半个小时,让乘客观看。”
“不,不。他只停了十五分钟,我们的时间表很严格。”
这下行了!
“您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呢?”
罗伯特掏出一个身份证。“我是记者,”罗伯特认真地说,“想给旅游和闲暇》杂志写篇文章,谈谈瑞士的旅游车效率如何,与其它国家比较一下。能否见见你们的司机?”
“今天他休息。”他在纸上写了个名字。
罗伯特·贝拉米倒着读:汉斯·贝克曼。
办事员添上地址:“他住在卡培尔,那是个小村子,离苏黎世约莫四十公里。你现在可以到家里找他。”
罗伯特·贝拉米把纸收起来。“非常感谢。顺便问一下,”罗伯特说,“这样就能收集到所有的资料了,你们那趟车售出多少票,有记录吗?”
“当然有,所有的旅游车都有记录。等一会儿,”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帐本,翻开,“啊,在这儿。星期天,汉斯·贝克曼,七名乘客。那天他开的是伊维科,小型车。”
七个无名乘客和一名司机。罗伯特在一团黑暗中打开一个缺口。“你是否知道那些乘客的名字?”
“先生,人们从街上来,买了车票,坐上车游览。我们不会问他们的身份。”
妙极了。“再次感谢你。”罗伯特向门口走去。
办事员嚷道:“希望你把文章给我们寄一份。”
“一定。”罗伯特说。
罗伯特回到自己的车里,看看地图,在上面做了记号。他开车出城,驶往卡培尔村。他往南,驶过环绕苏黎世的小山,开始爬上雄伟的阿尔卑斯山脉。将近一小时后,他进了卡培尔村。这里有一家餐馆,一座教堂,一个邮局,还有大约十二幢住宅,分散在山上。罗伯特停住车,走进餐馆,一名女侍者正在擦桌子。
“请问,小姐,贝克曼先生住在哪儿?”
她伸手一指:“在教堂右边。”
“谢谢。”
罗伯特到了教堂往右拐,在一幢不大的两层楼房前停住。他下了车,走到门口。没有门铃,他在门上敲了敲。
一个身材矮胖、唇毛依稀可见的女人开了门:“什么事?”
“很抱歉打扰你。贝克曼先生在家吗?”她怀疑地打量他:“你找他干什么?”
罗伯特做出迷人的微笑。“你一定是贝克曼太太。”他掏出记者证,“我正在给杂志写篇文章,介绍瑞士的司机,有人向我们杂志推荐你丈夫,说他是这个国家开车最安全的司机之一。”
她喜形于色,骄傲地说;“我的汉斯是出色的司机。”
“所有的人都这么对我说,贝克曼太太。我想和他面谈。”
“代表杂志和我的汉斯面谈?”她不知所措了,“那太令人激动了。请进来。”
她把罗伯特领进小巧整洁的起居室:“请在这儿等会儿,我去叫汉斯。”
一个消瘦、秃顶的男人出现了,他面色苍白,浓密的黑色唇髭与他整个外表很不相称。“下午好,你是——”
“史密斯。下午好。”罗伯特的声音透着真诚,“我一直盼望见到你,贝克曼先生。”
“我妻子说,你在写关于汽车司机的文章。”他有浓重的德国口音。
罗伯特脸上堆着迷人的微笑:“正是这样。我们的杂志对于你奇迹般的安全记录很感兴趣——”
“嗯,你想了解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那些乘客,星期天他们坐你的车,在乌厄滕村你们停下来,那儿有一只气象气球坠毁。”
汉斯·贝克曼吃惊地看着他:“气象气球?什么气象气球?你在说些什么?”
“就是那只气球——”
“你是指宇宙飞船?”
这回轮到罗伯特吃惊了:“宇宙……飞船?”“对,是飞碟。”
这个声音在空中回荡着,过了一会儿才消失。罗伯特突然打个寒噤;“你是说你们看见了飞碟?”
“是的,上面还有尸体。”
罗伯特竭力保持平静:“贝克曼先生,你能肯定你们看见的是飞碟吗?”
“当然了,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明飞行物。”
“里面还有死人?”
“不是人,不是,是生物。很难描述他们,”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们身材矮小,生着奇特的大眼睛,身上穿着金属制的银色衣服。非常可怕。”
罗伯特听着,心里一团乱麻:“你的乘客看见了这个?”
“哦,是的,我们全看见了。我把车停在那儿大约十五分钟,他们想让我多停一会儿,但公司对时间要求很严格。”
还没问,罗伯特就知道这个问题提出来也没用:“贝克曼先生,你知不知道你那些乘客的名字?”
“先生,我是开车的。乘客在苏黎世买车票,我们往西南到尹特拉肯游览,然后到西北的伯尔尼。他们可以在伯尔尼下车,也可以返回苏黎世,谁也不会报姓名。”
罗伯特绝望地说:“你就不能说出他们的一点情况呢?”
司机想了一会儿:“嗯,可以告诉你,车上没有孩子,全是男人。”
“只有男人?”
贝克曼想了想:“不,不对,还有个女人。”
妙极了。范围缩小了,罗伯特想。下一个问题:究竟为什么我同意接受这项任务?“贝克曼先生,你是说,有几个旅游者在苏黎世上下你的车,当旅游结束后,他们就散了,是这样吗?”
“正是这样,史密斯先生。”
看来连干草堆也不存在。“有关乘客的情况你还记得一点儿吗?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贝克曼摇摇头:“先生,习以为常,也就不注意他们了。除非他们惹出什么麻烦,就像那个德国人。”
罗伯特坐着,一动不动。他轻声问道:“什么德国人?”
“鬼东西!别人看见飞碟和那些死了的生物都很激动,而这个老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