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抬起头来嫌恶地看着她,喝道:“龙牙还有所有其他的魔鬼都跟你一起见鬼去吧!”他甚至朝椅子后面退缩着,好像要远远躲开她似的。
第九节 诺桑格
他曾亲眼看到救护人员、消防员和警察围着那堆曾经是菲亚特的烧焦变形的废铁壳,尽管如此,詹姆斯·邦德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在他脑海深处,他含含糊糊地意识到自己想必是受到惊吓,但是每当他转过头来看着克洛弗·彭宁顿时,他总是希望看到的是美丽而飘香的比阿特丽斯·玛丽亚·达里奇。尽管克洛弗像是在对孩子说话一样对他一字一句慢慢地大声解释着,因为他的耳朵还在因爆炸而嗡嗡作响,但他还是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
“她若不是野猫便是野猫最亲密的同谋,”克洛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这就像是在给他当头一棒。偶尔有便衣警察来到她的身旁对她低声说些什么并从她那儿得到答复。 “M曾经派了专人到这里来检查。我们的人在花园里看到了那个名叫弗朗哥的人之后使事情发生了转折。我们变得高度警觉了。没有任何人了解确切的情况,直到我昨天在街上发现你和她在一起时情况才变得明朗了。”
另外两个人从落地窗走了进来对她说些什么。克洛弗朝邦德瞟了一眼之后又将视线移开了。当他们走开之后,她很不高兴地说,和比阿特丽斯一起呆在这幢别墅里的那两个男子在枪战中被打死了。“我接到的命令是毫不留情,尽管我们力争抓到一个活的。很遗憾我们没能成功,我们还不能断定这个叫达里奇的女子究竟是不是野猫……而且”——她打住了,有些局促不安——“而且我估计我们再也无法确认了。她已经被炸得片甲无存,没有剩下什么,或剩得很少。对不起,”她补充了一句,仿佛在向他道歉。
邦德坐在那里,目光茫然地盯着空中,仿佛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她给我的日间联络暗号是正确的,”他说,像是个机器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把这里的电话线都连上了。所有的电话都和大别墅的相通。”穿着打摺的灰裙子、运动衫和轻便鞋的克洛弗感到她仍然未能使他清醒过来。“邦德上校?詹姆斯?先生?”她想喊醒他。可是他仍然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前方。
有人打开了厨房里的收音机。唱的是最近流行的宾·罗斯比用英文唱的《祝你过个快乐的圣诞节》,她看到邦德抬起头来侧耳倾听。
“把收音机关掉,你们这些蠢货!”克洛弗吼道,然后转过身面对邦德。“他们已经找到了我们安插在这里的暗探。至少他们还活着:被封住嘴捆住手关在酒窖里。等我们的人提供了他们的报告和说明之后我们将了解更多的情况。现在,我得把你从这儿带走,先生。你明白吗?我们的确必须听取你对情况的报告。”
最后,邦德点点头,缓缓地,仿佛常情开始占了上风。在他的脑袋里,只要有人发出响声,掉下什么东西或是大声说话,他便会又听到那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并清晰地看到比阿特丽斯在向他微笑,拉开车门,然后被一团火球吞没。他耳朵里的轰轰声变成了一种持续的哀鸣。他抬起眼,看着克洛弗·彭宁顿。“我要单独向M报告,”他冷冷地说道。
“还不行,詹姆斯——呃,先生。还不行。我们必须马上将你带走,我们还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M的指示是你必须继续隐蔽。这至关重要,我们必须让你消失一段时间,这样在一个星期之后你才能重新出现在‘不可征服号’上。”
邦德作了一个表示他理解了的动作。虽然他的下一个问题说明他还没有搞懂——“如果她是BAST,发生了什么?他们将她误杀了吗?”
“以后再说,先生。拜托。我的确认为你继续呆在这里很危险,我们派了一架直升机来接你。他们将把你带到意大利的一个安全的军事基地。听取报告的小组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们那里还有很好的医生,万一你需要治疗的话——”
“我不需要什么医生。大副彭宁顿。”
“慎重起见,先生,你需要他们给你作一次身体检查。”外面传来了直升机的哒哒声,随着它从海上飞到别墅上空盘旋,声音越来越大。
“我拿上你的手枪好吗,先生?”一个身着便服的最壮实的男子说。
“你这辈子也休想。”邦德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我不是孩子,我也不会做任何蠢事。”他怒视着周围的人。“那么,我们还等什么?走。”
外面,一架在别墅上空盘旋着的带有意大利海军标志的老式奥古斯塔直升机开始下降。
克洛弗·彭宁顿手下的一个人向直升机打了个手势,机上垂下一副绳梯,机员将绳梯上的邦德拉进了机内。当直升机调头飞离时,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堆曾经是菲亚特的焦黑扭曲的残骸,以及当地警察在各条道口设置的路障。
一小时之后他到达卡塞塔附近一个小小的军事基地。邦德对当地的地理知识足以使他看出一路的航程,从空中俯瞰,这仅仅是个地道的军事基地,有几所长方形的房屋,三道安全围栏——两道高高的铁链栅栏之间加一道带刺的粗铁丝网。大门的警卫拿着枪,但好像并没有穿制服。
他们给他安排了一间宽敞明亮、舒适实用的房间,带一间小浴室,没有电视,墙上也没有画。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别墅把他的箱子收拾好的,现在就规规矩矩地放在门口。邦德伸开四肢躺在床上,将勃郎宁手枪放在随时能拿到的地方。至少他们还没有解除他的武装。有十几本平装本小说码在床头柜上,有几本是恐怖小说,还有一本戴顿的小说,一本格林童话,两本厚厚的福塞斯的作品和包括詹姆士·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战争与和平》在内的其他杂七杂八的书籍。他从自己行动迟缓拖拉的状态知道需要用什么东西来使脑子开动起来,但是这些书希奇古怪,再说他感到很累了,累得无法看书,却又没有到倒头便睡的地步,无奈之中,他还是翻起这些书来,只是没有去碰那本由一个不知名的作家写的题为《月光和创伤》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小说。
回忆在他脑子里萦绕。那辆菲亚特,那台阶,那铁栅栏大门,那微笑着的比阿特丽斯和她打开车门的瞬间,然后便消失在一团火球之中。不,是记忆在捉弄他吗?事实并非如此。她挥手微笑,后来怎样?猛烈的爆炸气浪将他掀倒?不,还有别的。她朝他笑着并将车门拉开。浓烟,与爆炸的火球同时冒出的是大量的浓烟。他们用的是什么炸弹,会冒出如此浓烈的烟雾呢?旋风炸药爆炸时不会如此。这件事他需要向上报告。有可能某些恐怖组织在使用新型炸药,或许是过时的老炸弹发出了异常的烟雾?不管怎么说,它把一位非同寻常的冷血的恐怖分子的王妃炸死了。
要几个恐怖分子王妃才能把一枚定时炸弹接上呢?三个:一个接线,一个拿金罗莱克斯表,另一个叫专家。有人敲了一下门,他应道“进来”,用一只手掏出勃郎宁打开保险盖,枪口指向门口。
来的是个高个子,穿着消闲裤和汗衫。他肤色黝黑有点像中东人,但他操一口纯正的牛津…剑桥英语。
“邦德上校吗?”他询问道,可是邦德一眼看出他这只不过是在遵循某种礼仪。
他点点头。
“我叫法西。”他大概40岁左右,一言一行透露出警觉的军人作风,但又努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平民模样。当他笑时,他的笑声缺乏真实的幽默。“朱利安·法西,但朋友们都叫我西红柿。你知道的,他们是在玩弄字眼。西红柿·法西。法兰西西红柿——古老的法式番茄酱。明白了吗?”
“什么事?”邦德问道,他的语调干脆并有点凶狠。
“医生打算给你作个检查。我特地来看看你情况如何,是否可以去接受检查了,对吗?”
“那么你究竟是谁,朱利安?你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有什么情况?”
“呃,实际上我是老二,对吗?”“老二”是军队对副司令官的戏称,就像在皇家海军里称杰米老大时,他可以是海军上尉,他可以是指挥官甚至有上校的官衔,有时甚至指海军少将。有些人感到这种称呼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是什么地方的副司令官,确切说?”
“这个地方。”法西对着窗外挥挥手说。
这就像从桃子里面吃出了个葡萄籽儿。“这个地方又是什么地方呢?”
“没人告诉你吗?”
“如果有人告诉我,我就不会问你啦,朱利安。”
“喔,对,正确。实际上我们稍稍有点不那么正规。”
“有多不正规?”
“这是属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军事设施,对吗?你可以说,是高度保密的,绝密的。正如他们所说的,我们甚至在书中也找不到,对吗?”
“说明白点!”邦德几乎吼了起来。他对雅皮士能忍受到一定程度,但却不能容忍军队的雅皮士。
“美国人的指挥部,对吗?”
“干什么的指挥部?”
“处理某种特别事务的指挥部。把某些我们不愿意让世界看到的人藏起来——或者我应该说当某些特工人员不愿意让世界看到他们时。”
“比如像我这样?”
“对。喔,对,正确,邦德上校。听着,你准备好让医生检查了吗,呃?”
邦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带我去。”
医生对他检查了3个多小时。 这是一般的全身检查,还作了一些化验。耳科专家说他是幸运的:“耳膜完整无损,就我所听到的情况说来简直是个奇迹。”这位专家颇具军人气派。
当邦德被带到医院的一排具有浓厚精神病科气氛的病房时他生气了。你首先能从墙上挂着的画里感受到这种气氛:浅灰色的天空和宁静的风景。其次,病房里养了大量的植物。你简直就像是走进了幼儿园,一个年轻的医生靠在可调节高矮的医用椅上,外表平静,内心忧虑。但正是罗夏测验①将他搞成这样的。这一天,当专家们拿出墨迹图案时,邦德看到了他们是如何作弄精神病人的。他还知道了如何用疯狂和聪明的答复供分析者进行罗夏测定。
①罗夏测验:一种关于人格和智力的心理测验。——译者
“你只需看一看每副图案并告诉我们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年轻人将墨迹图案每次一张地放在桌上。如果你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精神病人,你会将一只蝴蝶看成是一只正在祈祷的螳螂;一对接吻的情人看上去就像是什么肮脏的武器。邦德告诉他们这墨迹图案看上去像是女人乳房,所以在检查结束时,精神病学家笑了——“你在装疯卖傻,是吗,邦德上校?”
“一句话——是的。听着,大夫,我受过比这严重得多的外伤。是的,在突然失去了一个我很喜欢的女人之后,我的感觉和大多数人一样。但是我知道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刚发生时我感到悲痛,还有一点自怜。震惊,如果你喜欢用这个词的话,现在我只感到愤怒,恨自己无能。恨他们,让我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很自然,对吗?”
精神病学家微笑着点点头。“你有你的方式,邦德上校。愤怒是最健康的反应,所以咱们就不要再互相耽误时间了吧。”
朱利安在等着他。“我想指挥官要和你句话,先生。”
“一句话还是几句话?”
朱利安像驴子叫似的应道:“喔,对对对,说得好。对对对。”
几栋房屋都相当长, 全是砖结构,而且排列无序,就像设计者随手将6块模型扔进围墙里。房屋全是一层的,邦德注意到房屋虽然两旁都有窗户,但里面的房屋却根本没窗户,屋外的自然光线只能照到走廊。在宿舍和医院都有一些不同语言的布告禁止人们在走廊交谈,结论是显而易见的,内层的房间都有不同类型的防窃听屏蔽保护。
当他们穿过院子时,他试图鉴别每栋房子的用途。一栋是给一般人员用的;一栋是给高级人员用的;医院;一栋伸出各种天线的无疑是通讯中心了;还有一栋可能是招待所(正是他住的那栋),还有离大门最远的一栋,便是指挥官办公室了。
看来没错,因为朱利安正在将他领到最远的那栋。朱利安,邦德想,并不像他刚露面时那样是个白痴。
指挥官有一间很大的房间,被其他指挥官的房间围在中心。朱利安敲了敲门,一个美国人——很可能是美国南方人——的声音应道“Okey”。这声音低沉圆润犹如蜜糖。
“皇家海军詹姆斯·邦德到,先生,”朱利安驴叫般说道。邦德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并发现朱利安把门关上就离开了,将他一人留在这里。
房间里没有盆栽的植物;也没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图画。两副地图覆盖了整整一面墙——一幅意大利地图,一幅欧洲地图。后者是一幅详细的军事地图,上面注满了各种军事标记。其他都是一些美军军事图片,放得很大的黑鹰和奇努克直升机,随时准备战斗的士兵从奇努克的机舱门里冲出来,周围有炸弹在爆炸。
“进来进来,邦德上校。你来了我很高兴。”当他走到办公桌旁才发现这个指挥官就像是从专门向百万富翁介绍服装的时髦杂志的光彩照人的广告里走出来似的。米褐色的西眼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巴蒂斯托尼”,那是用军队的薪俸望尘莫及的,从任何情报部门所拿到的薪水更是买不起的;明眼人一看便知衬衣是杰明街的等外品;真丝领带有可能是特别订做的,十有八九是在古吉订做的。
在这身衣服里的人矮小、打扮整洁、秃顶,尽管他身上隐隐有一丝科隆香水的味道,像通常的电影对白说的那样,他给人一种傲慢而难对付的印象。“真高兴见到你,上校。对你今天早上的遭遇我深感遗憾。这样度过节日不太合适,但我想,干我们这行的在圣诞节多多少少要工作,哪怕只有几个小时。有一次我听到一个作家说他也这么干,他可能有点夸大其词。不管怎么说,欢迎你来到诺桑格。”
“诺桑格?”邦德重复道,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秘密旅行指南手册中就是这样称呼我们的。顺便说一声,我的名字叫托比·菜伦伯格。”尽管他身材矮小,但握手的力气赛过大猩猩。“坐下吧,上校,我们有几件事要谈。”
邦德坐下来。 椅子是用F14飞机的座椅改装的,他不得不承认这椅子很舒服。“谈什么,呃——先生……”
“不必称呼官衔,这地方不爱称官衔。就叫我托比吧。不过顺便说说也无妨——诺桑格的指挥官。我的全部工作就是坐在椅子上,冬天冷得发抖,夏天热得汗流满面,接待来去匆匆的特工人员。你,上校,是我接待的最重要的过往特工之一。”
“我确实需要证明这一点,托比。被人称为来去匆匆的特工是件令人难受的事。”
“没有问题。顺便问一下,我称呼你詹姆斯,可以吗?”
“为什么不呢?”
托比走到他的办公桌后面,抱起一个大的钢制的文件保险柜,这柜子看起来需要三把钥匙两道数字密码才能打开。有那么一会儿邦德感到十足的毛骨悚然,有一种冲动,想用《甜蜜善良的女郎》的音调唱“我果真见到一个来去无踪的特工”。他努力抑制这种冲动。这个地方的一切布置安排都有趣而且与众不同,这多少消除了一些还在他心中残留的痛苦情绪。
“就是这个,两个版本。密码和加密代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