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大厅,里面用生霉的电线隔成一堵堵墙。在充了电的电网后面,有几双凹陷的眼睛盯着我们看。在较高的几层有“机构”的秘密实验室,而这儿,在一些笼子里还残留着科学实验的证据,分解、扭曲的形状,还活着,骇人听闻,但早被遗忘了。
隆巴身着黑色将军制服,迈开大步走在前面,一边还挥动着他的刺鞭,目不斜视,对一路上的呻吟和哀求声充耳不闻。
我们拐个弯进了一间小屋,里边亮着一盏昏暗的绿灯。小屋的顶里头有个更坚固的笼子,人站在里面得低着头。隆巴挥了一下刺鞭,门就打开了。
杰特罗·赫勒平躺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昏暗的灯光里可以看见他身上依旧穿着那条曾一度是白色的运动长裤,但套衫和鞋子都被人拿走了。肩膀上麻醉刀的伤口没经过处理,血液凝固在伤口周围,两个手腕被一种能不断放电的电铐铐在一起。他的身边没有吃饭用的盘子,所以他大概一直没吃上饭。他到这儿有多久了?4天?
天呐,他怎么会原谅受到这样的接待?
可能会有人认为他该低头了,但事实不是这样。他只是躺在石头上,显得很轻松自在。
“瞧呀,”杰特罗·赫勒镇定地说,“‘醉鬼’们终于来了。”“醉鬼”是飞船联队对“机构”的蔑称。原因是“机构”的徽章图案是一根球棒,像个手柄倒置的宽阔的船浆。飞船联队的人则把它叫作酒瓶子,所以他们叫我们“醉鬼”。这也使“机构”的人大为光火。
要是在平时隆巴早就大打出手了,我也看到他的眼里直冒火花,但隆巴还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站在石头边,弯下腰,勉强挤出了点笑容。
“到现在为止一切正常。”隆巴说。
赫勒还是躺着不动,冷冷地看着他。
隆巴又说:“这还只是测试的开始。”
赫勒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隆巴,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太平静了。
“我们必须知道你是否能达到标准,”隆巴微笑着说,“你可能会觉得不太舒服,但对我们遘选执行重要使命的人选却至关重要。”
这话说得厚颜无耻,但却是个聪明之举。“那么现在,索尔顿,”隆巴说,并指了指我,“他将完成这些测试,我们也将知道你是否符合要求。”
说完以后,他居然敢拍拍赫勒的脚腕。我看到过赫勒怎么用他的脚,有一会儿我都觉得这么做简直是愚蠢之至。也在这时,我看到他的脚腕被电铐铐到石头上了。
隆巴会心地一笑,出了笼子。他对我做了个手势,来到稍远的地方,说:“其余的全在你了。对他编点什么话,告诉他他已经通过了,最后把这个交给他。”
隆巴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国政大会下达地球使命命令的正式副本,交给了我。这地方气味难闻,光线阴森恐怖。想到隆巴把一切都丢给了我,让我独自一人跟赫勒呆在斯皮提欧斯的地下,我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机构”的首席执行官现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揪我的衣领,也不用刺鞭抽打我。他把脸几乎贴到我的脸上,说出来的话却要人命。“不能引起他的疑心!不能让他逃跑!”
好极了!居然一口气发布了两道互相矛盾的命令。真正的命令是去干无法实现的事,并得到赫勒的合作。可是隆巴走掉了。
我又回到笼子里。我的天,这地方臭极了。我在石头边弯下腰,脸上还作出笑模样。赫勒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平静得出奇。
“首先,”我说,“你能否告诉我你是怎么识破那个传令兵是假冒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他一定是又饥又渴快半死了,他手腕和脚腕上的电铐一定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说吧,说吧。”我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呼呼的中学校长,“你回答我的问题只会对你有好处。我们可以知道你是否通过了测试,事情也就更好办一些。”
他又继续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他说话了。由于极度干渴,舌头肿胀,声音沙哑得很。 “听你的口音, 你像是军事学院毕业的军官,是吗?”他又摇摇头,“你怎么会沦落成‘醉鬼’一伙了呢?”
我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到底谁是囚犯?等等,他是不是要像飞船联队军官那样在失败面前表现出羁傲不驯的样子?
我的手紧紧地攥着炸棍,几乎要把它拧断。他怎么敢可怜起我来了?
我的思绪乱了,跟这家伙谈话真是危险的事儿。我小心翼翼地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到底,到底谁是囚犯?我仔细地看着他,发现他真让我感到吃惊。他根本没考虑到他自己,他甚至没有考虑到饥渴和电铐给他带来的痛苦。他确实为一个人堕落到我这个样子感到难过。他的问题跟他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跟我有关系。
我也可以谈谈我自己。我可以说,“有时候一个人也会走错路的。”我可以把一切都对他吐露出来,跟他以诚相待。如果我当时这么做的话,一切都会不同。
但是隆巴像一片黑云笼罩在我的天空,我没有勇气变得那么坦诚。就在那一刻,是我决定了许多人要遭殃。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而我却用假笑来掩盖这一点。我重复说:“好了好了。告诉我那个传令兵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为了提高你们以后的绑架技术?”
“不,不,”我说,“就是要看看你的观察力和反应能力,纯粹是学术性的。”
他耸了耸肩。“当我一出大门,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我就知道他不是飞船联队的传令兵。飞船里空间狭小,要是机组成员不洗澡或者往身上喷香粉会被人杀了的。没有身上臭哄哄的飞船联队传令兵。”
我掏出了个笔记本假装傻呼呼地往本上记。“很好,嗅觉很灵。还有别的吗?”
他看看我,差点乐了。“他把腰带系颠倒了,鞋罩穿反了,还有一把刀鼓鼓的藏在背后。”
“啊,太好了。”我说,假装又写。确实非常不错,我就没看出假传令兵背后有刀。
“但是,”杰特罗说,“我没有闻出即便许久没用的电鞭上的气息,我也没听到你们的头儿在我身后关上门。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不,不,不,这得由我来判别。”我接着说,“你为什么让你的那个对手赢?”我确实想知道。自从我看到那一幕,我一直就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着我, 就像在猜测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他没回答,所以我又说:“你为什要放弃那局比赛?”
就像对小孩解释事情,他用极富耐心的声音说:“他的情人当时正在观众席上,她特地从他家乡的行星来看他比赛。如果他输了,他会在她面前丢尽脸面。”
“哦,等等,”我说,“你向他投了几个球,你实际上在取笑他。这比击败他更糟。”
“这倒是真的。”赫勒说,“所以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踏出圈外,分散他的注意力,最后输掉这场比赛。如果你在看的话,你就会知道这一招成功了。他保住了自己的荣誉,并没有受辱。”
我被震惊了。“机构”的任何一个人都会告诉你,不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取胜完全是致命的。同情是个致命的词汇!你打得越下作越好。永远取胜,不管使别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家伙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间谍。永远不会!老天保佑他!老天保佑我做他的管理人!
“太好了!”我叫道,同时感觉自己虚情假意得像个婊子。“你完全合格!你是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人选!”
第三章
笼子里的光线很暗,味道让人受不了。我拿出命令,举到他面前。
“国政大会下达的今年最重要的使命之一。”我说,“你看,这件事委托外缘师团全权处理。”我把这事说得重要一些。
见他没有回答,我就试图用最悦耳的声音说:“我们需要沃尔塔尔最好的人选,因此就选中了你!”
我没看出来这话是否激起了他的雄心。
“我看,”他说,“你是不是把我的手表找回来。”
我看不出来手表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但得先让警卫把他的电铐除去。所以我找到墙边的机关,揿了一下蜂鸣器。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脸上皱巴巴的瘸子,疑疑惑惑地看着我。“除掉这个囚犯身上的电铐,”我命令道,“拿些食物和水来。另外把他的私人物品也拿回来。”
他嘟哝说得去拿电路组合器,一副歉然的样子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那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金属卡,一罐水和放在一个生锈的罐子里的看上去很污秽的食物。我向后靠了靠,留神戒备。瘸子用金属卡捣鼓了半天,最后打开了赫勒手脚上的电铐。他把食物和水放在污浊的地上,又瘸着腿走开。
“等一下,”我说,“囚犯的东西呢?”
警卫一边走,一边一肚子不高兴地说:“我下班了,你得叫别的警卫。”
这时赫勒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小口喝着水,让肿胀的舌头湿润一下。我又揿了一下蜂鸣器,因为我估计第一个警卫也不会通知别的警卫的。
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又揿了几次键,才见一个身材高大,态度傲慢的卡拉伯人走进来。“又是什么事?”他气哼哼地问,“揿,揿,揿!简直不让人安生!”
我直起腰来, 手里拿好棍子。这家伙起码有300磅重,赤裸的上身布满刀疤,面孔丑陋无比。
“把这个犯人的私人物品拿来。一件套衫,一双鞋,一只手表。”我回头看看赫勒,他点点头。
“你是干什么的?”大块头问,“我知道你是谁?你连‘机构’的制服都没穿!”
“我不会让你白干。”我说。我们是在一英里深的地下,还不能招惹这些恶棍。
这怪物微点个头,好像听到了一直想听的话,出去了。
赫勒艰难地吃了点食物,又喝口水送下去。
我把国政大会的命令抽到手里。“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我哄骗他。
赫勒摇摇头。“等等。”
过了很久,大块头警卫才回来,一只眼睛底下新添了个浅浅的伤口。他把鞋子扔到赫勒面前的地上,又把已经很肮脏的套衫摔到他脸上。“他进来时没戴表。”他说。
我看看赫勒。“你玩子弹球也不会戴表呀。”我说。
“一个朋友替我拿着,”杰特罗说,“我离开赛场他就给我了。一定是让那些丑猩猩拿走了。”
“把他的表拿来。”我对警卫说,“拿不来表不给钱。”
他嗥叫了一声又走了。
水和食物多少起了点作用。杰特罗站了起来,我有点紧张,不禁抓住了炸棍。但他只是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坐下用套衫的衣袖蘸了点水擦鞋子:鞋子很脏,已经让别人穿过了。
又过了好久,大块头警卫回来了。他的嘴边又多了一块擦伤,手指的骨节也擦破了皮,但他的手里却拿着表。
我以前从未见过太空技工的手表,我接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武器:“机构”的生涯使人变得多疑。但那表只有一个圆圆大大的表面,上面有一个小孔,还有一根沉沉的金属表带。我把表递给杰特罗,他点点头,把表往手上戴。
“钱。”警卫说。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克莱第的钞票。对一个斯皮提欧斯的警卫来说,这数目不小了。
那警卫看着票子,就像被它踢了一脚。“10克莱第!”他叫道,“光赎回这表我就花了60克莱第。”
他冲向杰特罗想夺回那块表。
我揪住那怪物的肩膀把他旋向一边,使他向后撞去。他暴跳起来,又绊到自己的脚,撞到笼子边上,跪倒在地。
他完全震怒了。
“我要杀了你!”他吼了一声,又扑过来。
我举起炸棍打算杀了他。
突然,我的炸棍飞了出去!
这时,眼前一片模糊。赫勒的右手一击,掐住了警卫的喉咙,把他提离地面!
那怪物“砰”的一声撞到墙上。
他像个散架的玩具瘫在地上,嘴里流着血,看样子不行了。
杰特罗捡起炸棍,上了保险递给了我。“绝不要无谓地杀人。”他平静地说。
他查看了一下警卫。“他还活着。给我70克莱第。”一边把手伸过来。
我心不在焉地摸出60克莱第,又加上地上的10个。杰特罗接过钱,蹲在警卫身旁,拍打他的脸颊,直到他醒转过来。
杰特罗把钱举到他面前。“这是你的钱。谢谢你把表拿回来。”然后,又恢复了飞船联队军官说话时那冰冷、不容置辩的口气,“现在回到你的岗位。这儿的事完了。”
警卫听到了。他接过钱,悄悄地走掉了。确实,这事结束了。
“那么现在看看那个所谓的文件。”赫勒说。
第四章
杰特罗·赫勒接过国政大会命令研究起来。因为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到底在做什么,可能是用他的表在搞什么名堂。
“这看起来像是真的。”他说。
我的脸上挂着微笑,但心里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份命令碰巧是真的,但也只有在查询行星档案目录以后才会知道。协调处在几分钟内就可以伪造一份这样的文件。看来赫勒绝没有希望成为一个出色的间谍。
“但是这份命令是在我被绑架4天以后才签署的。”他说。
我掠过他的肩头又看了一眼文件。确实,签署日期精确到小时。“在我们敢于接手这项任务之前,我们得知道能否找到合适的人选。”我轻松地撒了个谎。
“好了,”赫勒说,“这地方糟极了,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谈谈?”
“你决定接收任务,我们马上就走。”我说。
“啊,这是不是有点敲诈的味道?”
“不,不,”我很快回答,“只是因为……呃……有些官员希望此项任务取得成功。”这倒不是假话,“所以我被指定负责你的安全。”这时我觉得我简直聪明极了。说到干谍报这一行当他简直是个小孩,看来他并不难对付。
“布利托—行3。我刚去过那儿,也勘察过那地方。”
“确实如此,”我说,“考虑到你做出的成绩,我们认为你是惟一适合承担这项任务的军官。”
“所以你们就绑架了我。”他脸上的苦笑表明他觉得这事情可疑,“看来你还得谈谈这个所谓的使命。”
我简要地把任务描述了一下。他的任务是到地球去,向地球人透露一些技术资料,帮助他们保护好地球环境。我尽量使自己说的话听起来高尚一些,也具有利他性。飞船联队军官不会知道入侵日程的事,所以我也省略没说。
“所以你们认为开始执行这项任务的最佳方法是进行绑架?”赫勒说。
“我们得对你进行考察,看你是否适合做一名特工。”我提醒他说。
“而你们在得知我能否通过考察之前就得到了命令。”
□□□!他居然会思考!而玩这种游戏我也会。干了数十年秘密工作不可能不学到点东西,学不到你就活不了。
“临时再物色另一个人选会更麻烦。”我温和地说。
“也省去绑架他的麻烦。”赫勒加了一句。这时他举起手示意不再说下去了,“我告诉你我要怎么做。我不隶属于你们外缘师团。如果你们得到飞船联队人事部门的许可,我可以参加你们的行动。”
隆巴的阴影离我远了一些。我如释重负几乎想笑,但我说:“哦,我们可以这么办。”
我快速一躬腰,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先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