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乐学修行的山谷中,才能找到快乐学的中心要旨,它无人触及,也无法触及。快乐学的技巧,能使人类不再为变幻莫测的环境所左右。
“只要我们拥有这些技巧,”快乐学家总结道,“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使我们失去快乐。我们用自己的双手掌握着我们的幸福,就像神一样。”
伯恩斯仍然没有恢复知觉,不过,中和剂很快就使他在椅子里微微动了一下。他睁开那双漆黑而深陷的眼睛,茫然地瞪着快乐学家。这双眼睛缓慢而阴郁地把记忆从一个隐秘的地方发掘了出来。
伯恩斯的脸扭曲着,摸索着抬起右手,脸又疼得抽搐了一下。他低头呆呆地凝视着手腕上的敷料,犹豫而试探地扭动自己的手指。
快乐学家弯下腰去捡起那把刀,低头看了片刻,把刀递给伯恩斯,刀柄向前。“你在找这个吗?”他彬彬有礼地问道。
伯恩斯舔了舔嘴唇。“对。”他说着,接过那把刀,笨拙地握在手里,似乎不知道用这刀干什么才好。
“你为什么想杀我?”快乐学家通情达理地问道。
“因为,”伯恩斯的回答显得鬼鬼祟祟,“因为你对我干的那些事情。”
“我都干了些啥?不管那是什么,要是我能够帮助你的话……”
“做过的事情无法挽回。”伯恩斯阴沉沉地说。
“这种态度可只有快乐学时代之前才有。”快乐学家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不过,你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妻子。”伯恩斯说道,“我说的是我妻子。”
快乐学家想起来了。在搬到这个辖区来之前,伯恩斯和辖区里的一个人结了婚,那是个几乎还不满20岁的年轻姑娘。大体上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老年病学使伯恩斯的身体保持着青春。而快乐学本该使伯恩斯的精神也同样保持年轻。然而,他却拿了把刀子来袭击快乐学家,神志正常的人可不会干出这种事情。
丹妮·法雷尔,快乐学家记起来了,她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一个敏捷而好学的学生。快乐学对她很起作用,她是个幸福的女人,思想不怎么深刻,可是身心却十分健康。他从没料想到她会有什么抱怨。
“这么说就是关于丹妮的事喽?”快乐学家问道。
“你是知道的。”伯恩斯的目光闪了开去。
“她让你不快乐了?”快乐学家有点困惑地问道。
“不是她——她这个人挺好!”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
“她知道得太多了。”伯恩斯嘴里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为这个而抱怨吗?”快乐学家忽然起了疑心。“我说,你的性调整有什么不正常吗?”
“没有什么不正常。”伯恩斯沉着脸说,“我刚才说的就是我要抱怨的问题。在我第一个妻子身上,这事也是拖了好多年没有解决。丹妮和我结婚的时候,她——她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姑娘了!”
“单纯!”快乐学家提高了嗓门。“你的意思是说‘无知’,你反对的是她所接受的教育!”
“有些事情应该由男人自己来处理!”伯恩斯怒目而视。
快乐学家的面色变得十分严峻,然后又浮现出一层怜悯。这个人有病,他已经失去了快乐学教育所带来的益处,他的上一位快乐学家不是马虎大意,就是疲劳过度了。
快乐学家直起身来。这种快乐学时代之前才有的病例的确挺棘手,不过他以前也解决过这样的病例。他缓缓说道:“你所向往的,是给你自己和丹妮带来痛苦的权利,而这么做的依据,是一套早已过时并且显而易见是错误的价值观念。”
“好,”伯恩斯挑衅地说,“这又有什么不对?”
快乐学家低头扫了一眼桌面,又重新抬起头来。根据这个人的情绪状况来看,他说的是真话,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是真话。“那是反社会的。”快乐学家平静地说道,“社会不能容许这种行为。”
“这可是个自由国家,对不对?”伯恩斯问道,“只要一个人愿意不快乐,他就可以不快乐,对不对?”
“不对!”快乐学家大喝一声,宛若打了个霹雷。“这个神话早在50年前就已经被打破了!快乐的自由才是基本自由。社会必须首先保护快乐的自由,因为没有快乐的自由,其他的一切都将毫无价值。”
“按照我的理解,”伯恩斯阴郁地说,“如果一个人不能做快乐之外的其他事情,那就不是自由。”
快乐学家缓缓地、耐心地摇头,看来他得从头说起了。“如果人们得到了不快乐的自由,那么他们就会威胁到其他所有人的幸福。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也许从最根本的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有权走自己的路,可是他不能越过一定的边界,否则他就会对他的邻居造成伤害。这就是社会的职责——社会确定这种边界,并且派遣守护人保卫这些边界。如果一个人越过了这些边界,那他就成了一个罪犯。”
“也许你说得对。”伯恩斯不情愿地承认道,“可是这解释不了丹妮的情况。”
“放明白点吧,老兄。”快乐学家说道,“你是想让我们教会一个姑娘其他一切婚姻常识和家务技能,却单单不把对她的婚姻幸福至关重要的事情教给她?像这样关键性的训练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去教的,而你并不是快乐学家,你有什么资格去当老师?”
“我要提出控告。”伯恩斯咕哝着,“你侵犯了我的幸福。”
快乐学家勃然大怒:“控告,你有什么根据控告!况且你已经犯下了罪行。就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可以签发证明让你接受外科手术。而且,那正是我的职责。”
伯恩斯的样子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准备对我动手术?”
“十分明显,你并不快乐。”快乐学家说道,“根据这个社会的标准,你已经精神错乱,我们必须对你进行治疗,把你变成一个快乐而有责任感的社会成员。跨眼眶脑白质切断手术是最快捷、最可靠的方法。对那些学不会压制自己欲望的人,必须由别人替他们做到这一点。”
伯恩斯挣扎着站起身来,脸色惊恐万状。“不!”他叫道,“你不能这么做。他们不会允许你……”
“他们?”快乐学家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民众。”伯恩斯咕哝了一声。
这是一句谎话。“社会有权对精神错乱的人进行治疗,这一点无可争议。可是,我并没有说真的要对你动手术。无论是为你考虑还是为我自己考虑,我都应当使你目前的这次治疗产生出更大的成效。不过为了做到这一点,我需要你的帮助。”
伯恩斯含混不清地说了声什么。
“为了做到这一点,你必须理解我的工作。”快乐学家说道,“像我一样,在快乐学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之前你就已经长大成人了。像我一样,你的快乐学训练开始得太晚,而那时你已经错过了童年的性格形成时期。对新一代的人来说,幸福的到来并不困难,因为他们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而我们,却必须经过努力才能得到快乐。”
“你这话什么意思?”
“对我来说,这意味着在应用快乐学院的十年专业化训练,在那以后,则意味着一项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保护整整1000个人的幸福。”
“对你来说,这意味着学习,从今天下午开始。你是个推销员,我想你可以暂停一下工作吧?”
伯恩斯一惊,然后点了点头。这人怎么害怕了,快乐学家不无惊愕地想。
“那么今天下午,你所要做的就是观察。”快乐学家一边安排伯恩斯在盥洗室里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一边说道。
但是,等快乐学家让盥洗室的滑动门留下一条小缝,并回到他桌旁之后,他想道:为什么当我提起他的工作的时候,伯恩斯会显出恐惧之态来呢?
当他埋头于下一个病人的档案的时候,快乐学家仍然没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快乐制造者》作者:'美' 詹姆斯·冈恩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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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幸福就像时间与空间——我们自己创造了它,又自己去测量它;幸福是一种幻想——可大可小,随你所愿;它只是一种对照和比较的产物而已。
乔治·杜莫里埃①
【①乔治·杜莫里埃(1843~1896),英国漫画家和小说家,曾在《笨拙》杂志上发表许多讽刺画,作品有小说《彼得·伊伯森》等。——译者注。】
经历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开端之后,这一天却跟往常一样普普通通。病人们来来往往,川流不息,他们形形色色的需求常常能触动快乐学家,引起他的同情。人并不是神,他不应该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也不应该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
但是,快乐学家却运用起了这样的力量,担负起了这样的责任。
医学治疗是简单而迅速的。诊疗椅能治好骨折与擦伤,能进行免疫性或治疗性注射,能调节内分泌平衡,给病人规定特别的饮食,医治癌症或者切除肿瘤,并对有问题的器官作些小修小补。
抱怨和申请则比较难办。三位上了年纪的人对他们的养老金和高昂的生活费用颇有怨言。两位父母则想为他们刚刚达到法定年龄的孩子找份公职。快乐学家帮着他们准备申请材料,在他们离开之后,又在材料里加上了自己的推荐。有一个病例是技术性失业,快乐学家安排那位失业者去重新接受教育,重新分配工作,还开了张凭证,把费用划归有关行业。有五个人申请怀孕证书,快乐学家尽他所能劝阻了她们:本辖区今年的怀孕配额已满。
但是,真正需要他付出时间、耐心和技巧的却是快乐学的病例。
病例1:无法实现的抱负(企图写作悲剧)
疗法:贬低与替换(“不过,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如果你觉得自己非写不可,那你就写吧——我会读的,然后我和你一起把它烧掉,你不能使别人失去快乐。”)
病例2:意外死亡(父亲)
疗法:压制(“幸福不应该取决于偶然事件,幸福应该由你自己控制。”)
病例3:猜忌(丈夫)
疗法:压制(“我可以替你准备侵权起诉,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可是我要你想一想,你到婚后小屋去过多少次?”)
病例4:嫉妒(邻居的新红房子)
疗法:贬低(“老房子才是最好的房子;老房子是适应你生活方式的机器。”)
病例5:……
这些病例都不算复杂——理论上并不复杂,但买际运用起来,就都不那么简单了。没有一个病例是典型的,每一个病例都有其独特的复杂性,每一个病例都需要独特的疗法。
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叫午餐,不过这也没关系,他反正没有时间去吃午饭。
只有一桩事情使他心烦意乱。在对一位病人进行治疗的过程中,他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在病人面前,他俺饰了过去,但是等她一离开,他就迅速对自己做了一番诊断。所有的读数都很正常,他的状态无可挑剔。他心神不宁地摇了摇头。
下午4点到了,又过了。这种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快乐学家却没法说出它的来源。接着,他蓦地一惊,想起自己已经定好要到委员会去。怎么回事?他感到奇怪,难道他忘记了吗?
他还想起来自己忘了打一个电话。于是,他拨了蓓丝家的号码。蓓丝母亲的面孔在墙上出现了。这是一张美丽动人的脸,只是一种内在的成熟气质使这张脸同蓓丝区别开来。她带着疑问的神情朝快乐学家一笑。
“蓓丝呢?”快乐学家说道,“她在家吗?”
“怎么了?她不在家。”蓓丝母亲的眉头开始打结。“蓓丝已经好几天不在家了。我原以为……”
快乐学家赶紧抹去脸上的忧虑,“当然,她一直在这里,可是今天早晨她出去了,也许是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
“男朋友?”她又皱起眉头。“蓓丝没有什么男朋友。”
“她没有男朋友?”快乐学家一阵茫然。“这就怪了。”接着,他又急匆匆地说道:“当然,当然,我真蠢,怎么忘了!”他的脸色明朗起来。几乎像魔法一样,蓓丝母亲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她说过再见之后,快乐学家盯着空白的墙壁看了足有一分钟。他可以瞒过她,却骗不了他自己。蓓丝对他撒了谎,这里头一定得有个原因。全神贯注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开始相信这一点了。
他跨了两大步就来到盥洗室前,把滑动门向后打开。盥洗室里空空如也。他走进盥洗室,晕头转向地在里面转了一圈。显然,盥洗室里除了他自己之外,空无一人。他在屋子里的时候,不可能再有人挤得进来。
然而,伯恩斯却不见了。此人已经踪影全无,可是快乐学家却根本不曾离开过房间。房间只有一个出口,伯恩斯不可能与快乐学家擦身而过却不被发现,除非他是个隐身人——快乐学家想起了那片刻的晕眩。
一枚能让时间流失的时间手榴弹!
他在地板上四处搜寻,最后找到了气体容器爆炸后留下的少许塑料碎片。他把碎片拿在手里翻来覆去。
伯恩斯失踪了。为什么?他得到了一枚时间手榴弹。怎么得到的?他利用时间手榴弹溜出了屋子而没有被发觉。为什么?在什么时候?快乐学家估计了一下他感到晕眩的时间,那是在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
这一次,快乐学技巧失去了作用。现在可不是压制、贬低或者替换的时候。他得思考,清醒地思考。也许他很快就得改变外部现实世界,他需要事实来指引方向。
但是事实却少得可怜,剩下的全是假设。伯恩斯的真实身份,要比他的外表复杂得多。他讲的那些话也只有一部分是真话。伯恩斯和委员会有某种关系,而委员会却恰恰在伯恩斯来袭击他的这一天传唤了快乐学家。他必须把伯恩斯的事报告上去,并且签发一份证明。
快乐学家填了一张证明表格,把时间倒填为他把伯恩期安置在盥洗室里的那一刻。他在墙隔板后面的柜子里搜寻了一会儿,翻出他要找的东西,把它们塞进衬衫里面,紧贴着前胸和后背。他又往口袋里塞了一张碟片,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架空着的出租直升机悬停在街道上方两英尺的地方等候着他。现在是16点15分。快乐学家回头看了看,检查一遍门上乳白色的方屏:
快乐学家已外出
如需要急诊
请至482辖区的快乐学家处
他爬进喷气直升机,旋翼在头顶发出呼啸声。
“去哪儿?”驾驶员用一种柔和的声音问道。
“快乐委员会大厦。”快乐学家一面回答,一面好奇地注视着罩在驾驶员头上的红帽子。
驾驶员蓦地转过身来:“大不幸了,老兄!你不能去那儿!”
快乐学家盯着驾驶员的脸,目瞪口呆。
驾驶员竟是蓓丝!
“你什么——我是说你怎么——?”快乐学家一下子语无伦次。
“我租下了这架直升机。”
“可是你还没到法定年龄!”
“我伪造了一张身份盘片。”蓓丝有点不耐烦地说,一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
“伪造!”快乐学家缓缓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他不由自主地拒绝着这个词,他无法相信自己辖区里的一个年轻人竟然会做出犯罪行为。况且,身份盘片是无法伪造的,身份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