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前就安然渡过了危机。”我说,心里暗暗为火星担心。
“那又怎么样?他们以前可从没有过60亿的人口。现在,甚至火星上出的乱子就足以把他们推向崩溃的边缘!那是一个精密的人造生态系统,埃玛,很像我们这艘小小的星际飞船。假如它崩溃了,那么,在很长的时间内,也许是永远的,再没有机会去其他星球了。因此我们要自己干,此时此刻就干。”
“你是在幻想—一”
“不光是我!”
“我是说你们所有的人。”
“啊,抱歉。英语会产生这种理解上的差异。”
“那么俄语呢?”
“不大清楚。”我们都笑了。
戴维达夫心事重重地在农场里转来转去,他在一行行蔬菜当中徘徊时,一边说话,一边扯着拉链。当他闭口不言时,我透过一个海藻空瓶子变形的玻璃凝视着他黝黑的脸一—他那双蓝莹莹的眼睛变得像鸡蛋一般大,正热切地注视着我。我觉得,他是想让我相信这些事情。他很在乎我的看法,这个念头让我高兴得双颊绯红。
我现在才明白他何以会成为这伙耽于幻想的人们的头儿。火星委员会找他做替罪羊也绝非偶然,他天生就是个领导者,他就会让人们感觉到这一点。
这时内部通话系统震耳般响起:“奥勒格吗?”是约翰·丹塞惊慌失措的声音。“奥勒格,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请马上回话。”
戴维达夫赶快走到装着内部通话器的墙边,轻轻敲了敲通话器:“什么事,约翰?”
“奥勒格,我们需要你马上赶到驾驶室,有紧急情况。”
“出了什么事?”
“我们发现有三艘飞船正从两条行星带之间穿过,向我们靠近。像是警察飞船。”
戴维达夫看着我说:“我马上就到。”他说着就穿过菜地跑到我这边。
“看来火星上的麻烦还没把他们全都缠住。”他这话说得轻快而又幽默,但他的眼神却很凝重,“来吧!”
于是,我跟着他来到“赭鹰”号的驾驶室。驾驶室里大约有十来个人,有少数几个人留意着“赭鹰”号,其他人都凑到戴维达夫和艾莱恩·布雷顿身边。
“他们正以等边三角形的阵形飞来,”艾莱恩说,“西蒙从目视镜里看到了他们……他发现了一艘飞船后,马上想到警察的行为习惯,跟着就发现了另两艘。如果他们不做任何调整的话,到时两艘将分别在我们两侧,另一艘则在我们下面出现。”
“我们还剩多少时间?”戴维达夫问道。
“他们现在正在减速,大约三个小时后就会穿过这个小行星群。”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人们如此严肃地聚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飞船行进发出的咔哒声和喷气声。
我也陷入了沉思。我刚刚所见到的一切,是他们历经四十年的艰险才达到目前这个样子的,却眼看就要成为一个勤勉的猎手的猎物。
四个小时以后,也许一切都会结束,逮捕,监禁,派卫兵用这艘星际飞船押送我们回火星,或者立即置我们于死地。委员会的那些飞船—卜总是满载军火。
“他们速度是多少?”戴维达夫问。
艾莱思说:“每秒二至三公里。”
“他们还有一大片空间要搜寻。”斯旺满怀希望地说。
“他们正在包围我们!”艾莱恩说,“就要发现我们了,用雷达、热扫描、金属扫描、目测,还有无线电监测器……总之他们就要发现我们了。”
“不要再使用无线电通讯。”戴维达夫说。
“已经关闭。”艾莱恩答道。她那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不耐烦 她等着大家都跟上她的思路,好帮她出主意。
他们面面相觑。
“我们可以把所有的激光排成一排,”“莱蒙托夫”号的船长奥尔佳·博格说,“对准他们的排气管道开火。”……他又意识到这对防护屏根本无济于事……“要么轰击他们的驾驶室或是反应堆防护屏的发电机。”
“那些防护屏保护得非常好。”斯旺说。有几个人点点头,嘴巴抿得紧紧的。他们已无路可退……只能背水一战。他们会战斗而死,而且,我想,我也免不了一死。
艾莱恩说:“我们要是拖延的话,他们就会发出信号,这样我们的位置也就暴露了,其他的警察飞船一个星期之内就会到达这儿。”
“不仅如此……”
“为什么不藏起来呢?”我插口道。
他们齐刷刷地盯着我,这样子让我想起了娜塔莎和玛丽—安娜。
“我们正被包围着呢。”斯旺解释道。
“我知道,不过你们又没有处在三角阵形的正中间,是吧?因此,只要你们把飞船直接行驶到希尔达上或是接近它的地表,这样,当下面的飞船在你们底下飞行时,你们就在希尔达的上面盘旋,如果你们领会了我的意思,那你们就可能一直避过他们的视线。”
“两侧的飞船有一侧会发现我们。”艾莱恩说。
“也许,”我刚一开口戴维达夫就打断我说,“我们可以躲在希尔达的一侧,让希尔达处于我们和一侧飞船之间……再想法使附近的岩石处于我们和另一侧飞船之间。这样,希尔达可以帮我们避开两艘飞船,它的一个子岩石帮我们避开第三艘!”
“假如可能的话。”艾莱恩说。
“这没用。”奥尔佳·博格肯定地说。
“你倒告诉我,他们怎样越过小行星来发现你们。”我说。
斯旺狡黠地微笑着:“我们逃不了,可躲得了。”
“我们围着希尔达转的时候不能使用火箭,”艾莱思如实地说,“他们会看见排出的气体。”
这真像我小时候在北非海岸流沙那辽阔的岩石平原上玩的捉迷藏。
“你们可以用锚链拖着飞船,”我说,“在地面上到处都用绞车固定好,待警船经过时,它就能拉着我们绕着岩石转。这样,无论如何你们就能掌握主动权了。”
他们对这个主意非常赞赏。“可我们如何观察他们的动静呢?”
艾莱思问道,“假如他们改变方向,我们又处在希尔达的后面,怎么力、?”
“我们可以在地面上派些观测员,”戴维达夫说,“他们可以用手语报告情况。由一队观察员分程传送消息。”他在考虑着这件事。
“对,咱们就这么干。”他开始在房间里啪啦、啪啦、啪啦地踱步,“走,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艾莱恩,派两艘小船到希尔达上去。他们一定要带全所需要的每一样东西,因为事情没完成,他们就不能返回。让他们在十五分钟之内埋上两根锚桩,越深越好。”
这个计划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它基本上是一次标准的采矿过程:接近一块岩石,准备开钻……
“让约翰和其他采矿人员把锚链准备好。哦……告诉那些小船只能在船湾和希尔达背面使用推进器。”
戴维达夫突然想到什么事,他开始朝我这边张望,等他考虑好之后,说:“所有的非MSA成员都必须尽可能地与同房间的人呆在一起,如果同房间的人正忙着就得与其他人呆在一起。我命令严密监视道金斯、诺德霍夫和华伦斯基。就让他们呆在生活区里,别告诉他们正在发生的事。埃玛,你留在这儿。”
我吃了一惊:“我想打个盹儿。”
大家神经质地笑笑,然后就散开来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戴维达夫朝我走过来:“谢谢你,埃玛。这个主意不赖。”
我摆摆手,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一一或者更恰当地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个主意罢了。”
“也许吧。可这到底为我们赢得了时间。”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使他那黝黑的脸庞熠熠生辉,但是他当时肯定无暇顾及我了。他紧张得鼓起了腮帮子。艾莱恩叫他,他转过身朝她走去。
我坐下来等着。
锚链安装好了……这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一一—我与戴维达夫,还有奥尔佳一起来到正对着驾驶室的那间窗户很小的房间,从这儿可以看到飞船另一边的情形。从我们这儿伸向希尔达的锚链(我估计小行星大概有7公里长,后面藏3艘飞船可能藏不下)像一条银丝带一样,非得富有想像力才能看出来。开始拉小行星了,锚链绷得直直的。站在另一边刚好可以看见锚链连着星际飞船。戴维达夫离开房间回到了驾驶室。过了很久,希尔达终于靠近了,终于与那个光秃秃、灰蓝色的、表面粗糙的行星岩石相距不过100米。
这会儿“赭鹰”号的中央火箭正排出微弱的气体,以保证飞船与行星别碰到一起……也就是让我们别降落到(实际上是飘落到)地面上。我想我可以感觉到重力那种神秘的牵引力。
斯旺来到我身边让我回到驾驶室里去。当我走进升降管道时(当时只有一架在上行),我注意到一种异常的静谧。许多系统已经关闭。对于外部世界来说,这三艘飞船已经成了毫不动弹的物体。
艾莱恩用计算机在大屏幕上显示出我们两艘飞船和从我们原来的位置上所观察到的小行星轮廓以及三艘警船的情形。它们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在我们的雷达范围之内,是通过小行星地面上的观测员确定的。那些观测员穿着舱外活动太空服,像昔日地球上的侦察兵一样隐蔽在岩石后面行动。驾驶室里又挤满了人。
我们边等待,边注视着绿色屏幕上不断移动的紫色线条和圆点。计算机工作人员和约翰·丹塞还在设置着对抗行动,其他的人则坐下来观察着。
“我已经看见他们了。”一个地面观测员报告道,“大约位于我的地平线上10度,垂直度有95度或100度。”
“叫他把他太空服的排气孑L对着地面。”戴维达夫对着话筒说。
锚链开始强有力地拖着我们绕着小行星旋转。从绿色显示屏亡看,我们正处于两个紫色矩形的近乎中心的位置;小行星的轮廓不断变换,那标出警船的细细的红圈渐渐地升往行星轮廓的边缘。
如果它们完全冒出地平线,就将处于我们的上空,至少有一艘会这样。艾莱恩指着在屏幕上出现的跟在希尔达身后的一小块子岩石,这块子岩石至少会在我们和警船之间呆上一会儿。
从驾驶室那宽敞的塑钢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希尔达在我们头':画了道弧线而去,星际飞船的底部恰好在我们的上方,它的身后就是恒星密布的真空太空。计算机上显现的事好像是在演一场电影,—场战争游戏,一种抽象艺术……一因为我们看不到警察,他们也看不到我们。这种抽象艺术……其美学原则就是把所有的点都保持在那个不规则的圈子之内……
观察员不断地以哑语报告我们的位置,艾莱恩即时地把位置用键盘敲出。小小的红色圆点在屏幕上跳跃着。
只有一艘警船在我们下面,这很好对付。它飞过时,我们会上升,绕着小行星转,使它处于我们和警船之间,警船就别想发现我们。对在我们右边的那艘警船,情形也是一样,只不过没有那么大的回旋余地。我们要一直躲在地平线之下对付警船。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们会处在地平线之上,落在第三艘警船的视线里。那是最糟糕的了
不过在那几分钟里,有一块两公里见方的子岩石会飘到我们和第三艘警船之间。在这艘飞船从子岩石后边飞出来时,希望我们已在希尔达的地平线之上了,这样,三艘警船全都发现不了我们。
大家都盯着屏幕,我偷眼观察戴维达夫,他镇定自若地紧盯着显示屏,脸上是一副无所谓的、听天由命的神情。
第三艘飞船远远地从希尔达的地平线上来了,正处于子岩石之后。戴维达夫俯身向前对着话筒说:“三号站,把我们朝你那个方向拉。”他把计划抛到了一边,对艾莱恩的抗议也置之不理。“我们在那一侧有更大的回旋空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说。“西蒙,什么时候看到他们就告诉一声。”他对着话筒又说道。我想起了正俯卧在地面上的西蒙……“他说他看见了他们。”传来观测员的报告声。
“你们尽快拉向一号站。”戴维达夫说。
在屏幕上,第三艘飞船那小小的标志爬上了代表子岩石的那道线,然后就在那里呆着不动了一一那艘飞船的探测器是在我们的地平线之上还是之下,谁说得准呢?“快拉,”戴维达夫低声地自言自语,“快拉。”我寻思也许警报铃都已经拉响了呢。
不到两分钟后,代表第三艘飞船的圆点向岩石的地平线下滑,然后又退回到希尔达身后,现在希尔达已把我们挡在三艘警船的视线之外了。
不过,就在那两分钟内,我们真的很可能被发现。
西蒙还在传送着我们所处的位置,驾驶室里所有的人都没兴趣再听了。
“他们的速度可不慢呀。”斯旺大着胆子说。
……就这样,我们合法政府的三艘警船一无所获地走了。我和别人一样显得兴高采烈,洋洋自得。尽管它们在水平线上的那一瞬间真的很可能逮住我们;如此说来,我的主意算不得尽善尽美,不过还管用。
从发现警船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五个小时……在这漫长的五个小时中,我只是在担心我的小命,担心它就此完蛋……这种愚蠢的念头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全部生命流逝。”
经历了这番提心吊胆,我真有点疲倦。
“我们还要在希尔达后面躲上一两天,”戴维达夫说,“然后再继续干活。”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冲我们咧嘴一笑:“该走啦。”
等到大家庆祝摆脱追踪之后我才平静下来,回到房间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香极了。就在醒来之前我还做了个恍若亲历的梦:在梦中我还是个孩子,正在火星上玩捉迷藏,就像我们经常玩的那样。我们在北非海岸流沙上的考察站,那是一片辽阔的、布满巨石的荒原……那些石头从篮球那么大到一个小房间那么大不等,在荒原上排成规则的图案,这些图案常常让我们的长辈感到迷惑不解。
“这不可能是自然天成的,”我父亲坐在一块岩石上,凝望着近处的地平线说,“看上去像舞台布景。”
但对我们小孩子来说这却是再自然不过的了。黄昏时分,吃完了饭,我们总爱玩捉迷藏。在梦里,已近日落时分,是那种灰蒙蒙的日落,那时你可以直视着那个小小的红太阳,天空给镶上了一道道粉红色的边。每一块岩石都在赭褐色的平原上投下了长长的阴影。
我藏在一块齐腰的圆滚滚的岩石后边,蹲在那儿看着其他小孩冲回生活营地。生活营地离这儿有好远。我可以看见风裹着流沙,但我穿着太空服却感觉不到。
无线电里传来吃吃的笑声和急促的呼吸声,把它关掉后一切都复归于平静。我的话筒给关上了,是那个找我的人放弃了努力。巨岩太多,投影密布。
“噢噜噜,牛嘞,快走,快走,快走。”她用一种颤动的嗓音喊,“噢噜噜,牛嘞,快走,快走,快走。”
但我不敢回话。还有个东西在那儿,我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一个像长长的阴影一样又高又黑的东西在动,就在落日旁边。那红艳艳的夕阳正洒在后边古老的火山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