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说,“火星上的一些物理学家已经确定建冰柱用’的冰是从这里取去的。”
“是的,”她回答说,“从一个冰块环中取冰去做一环冰块。多妙。”
我模仿她的做法,眼睛不离目镜。“有人会说这个事实可用于支持冰柱建造者居住于土星区域这个说法。”
“可能会吧,但那只是不确定的证据。尼德兰德不是已经证明了戴维达夫探险队从这里经过是很有可能的吗?”她说话时显得毫不在意,“你指责我的全部论据都是不确定的。”
“确定如此。但有了相当多这种不确定的事实后,你就可以作出有说服力的论证。”
“但不确定的事实再多你都不能证明它。”
我抬头向她看去,她正在微笑。
“而如果你无法证明,”她说,“你就不能将它公之于众,否则就构成了侮辱人格、诽谤、谩骂……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对巨碑非常着迷,你相信它是我建的倒也令人开心,但不管是我还是冰柱,即使不在两者之间建立联系,本身已有很多麻烦。如果你执意要建立这种联系,我将设法使你完蛋。”
我吃了一惊,清了清喉咙说:“而如果我找到了证据……”
“你找不到证据。没有证据可找。接受我的警告,多雅先生。我不会容忍把我的名字和这件事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
“没有任何证据。”她说,不着急,却也不容置疑。
我们静静地对峙了一阵子,我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烧。是否这就是她叫我来的原因,是否前面的一切都是铺垫,为使她的警告更加有力?这种想法使我恼怒,她的自信使我恼怒,她所做的一切都使我恼怒。在愤怒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就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既然你这么肯定,可能你会愿意,嗯,帮助我结束调查?”
她望着我发愣。
“路站高等教育学院打算赞助再次去冥王星探险,以调查我和其他人提出的这些问题。”
这都是我编出来的,所以说起来很带劲,“既然你如此肯定我永远找不到你的证据,那你有没有兴趣为这次探险提供经费,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也算是对我这次拜访的回报?”
说到这里,我得意得几乎笑出声来。
她觉察到了,也回以一笑:“你以为我不会。”
“我希望你会。”
沉吟良久,她说:“我答应。”然后漫不经心地挥挥手说:“现在得请你原谅,我要继续工作了。”
从那次谈话以后我很少再见到她。
那天晚上她没有请我吃饭,等了很久之后我还是让一个方形小机器人把晚餐送来。
此后三天我都是独自呆着,霍姆丝没有任何动静。
我开始想到她答应资助去冥王星探险时好像并没有什么,内心却可能深感不安。恐怕她正在考虑改变主意。
有一句老话说:每个行骗的人内心深处都希望有朝一日被发现,所以他们自己种下日后完蛋的种子。但是我对这句话一直不是很有把握,我并不十分相信它。无论如何,这两种互相冲突的欲望……既想骗人,又想被发现……肯定在所有行骗的人心中都造成可怕的矛盾。而在我看来,卡罗琳·霍姆丝总的趋向是继续骗下去,保守秘密;因此,如果由于相反的欲望一时占了上风而答应了我的探险,霍姆丝本人可能很快就会后悔。但也可能不会。我无法确定,她对我来说是个谜。
不过,她继续以两种截然相反的方式行事,这一点我想我倒能理解:她要不兴致勃勃地谈论其他事情,好像我们之间并无本质分歧需要讨论,要不突然转向直截了当地讨论我们的问题。
有一次我在那条玻璃墙壁的过道里碰到她,她花了很多时间为我讲解一些玻璃中的贝壳的事,然后她突然中断这平静的解说,对我说:“你是否知道推翻尼德兰德的结论会在火星上引起什么样的政治后果?”
“我不在乎。我并不关心政治。”
她脸上深深的皱纹拧成怒容。“我真痛恨说这种话的人!每个人都与政治有关,你难道不理解这一点?你只有患了孤独症或者去做一个隐士才能真正做到与政治无关!说这种话的人只不过是说他们支持现状,而这是一种浸透了政治的姿态……”
“好吧好吧,”我打断她的话,“让我换一种说法。火星是一个病态的官僚警察国家,效命于地球上更为专制的力量。我不能想象为什么一个正常人会在火星上生活,尤其是在他们可以选择外围卫星的情况下。因此,我对火星人不怎么看得起,也不大关心他们的问题。如果你所谓的‘后果’指的是尼德兰德公布他在新休斯敦的发现之后,火星政府就他们在内战中所作所为作的供认……啊哈……我看出你的确是这个意思……那么我并不以为揭露尼德兰德研究中的问题就会引起什么变化。”
“当然会。”
“不会。火星政府已经承认事实,他们公布的证据已经完全证明他们镇压了一次大规模的革命。在这一点上他们已再无反悔的余地。至于导致他们这样做的是一个事实还是一个谎言已经无关紧要。事实上……如果这就是你想用冰柱故事达到的效果,”……这时我停下来仔细观察她,因为我似乎在她苍老、满布皱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红晕……“那么你已经达到了。现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改变它。”
“哼,你自以为了解火星,可你并不了解。”
但我已引起了她的深思。既然需要考虑,她当然立即转身沿走廊向下离我而去。
“那是因为我不关心政治。”我嘟囔着说,心中感到一种恶意的满足。即使是一个洗碟子的野人偶尔也会说到点子上的。
一天晚上我梦见我和霍姆丝在一个锁着的无重房间里:她的头发像蛇一样披散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尖叫道:“别这样!停下来!”
我立刻醒来,坐起来时手中仍揪着卷成一团的床单。过了一会儿我笑了,心情仍然紧张;霍姆丝操纵我梦境的可能性被排除了,因为这种干预过于恐惧,会把我吓醒。
认真想了一下,我意识到梦中全息的想法是荒唐的。没有人有操纵梦境的机器。我先前会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在我来的头几天里,霍姆丝的举止确实使我心慌意乱。我们的交锋又十分紧张激烈,使我晚上仍然梦见它们,在梦中继续争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其实是很平常的。
但我认为那天早晨她的确给我下了药,这种可能性极大。在重新人睡之前我仍想着这些事,心中并无十分把握,并不十分自信既能在这场角逐中得胜又能平安无事。我要想真正平安只有等到一一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第二天我仍然想着一间锁着的房间。我在花托部分到处游逛,一处挨一处地寻找关闭的部分。许多小房间是锁着的,但有很大的一块……花托主要过道下面的一个拱形结构……整个儿我都进不去。我在那块地方转了很久才确定这一点,同时也感到越来越好奇。
那天晚上我的梦特别惊心。虽然没有霍姆丝,却梦见了母亲,父亲也出现了几次,每次都是要去地球,叫我和他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设法闯入那个封闭的拱形。
顺着我房间走廊过去的另一间房里有一块卫星计算机的控制板,我坐在操纵板前开始操作。只用了半小时在卫星设计图表中寻找,我就在那份原始蓝图中找到了锁开关的密码。我记下了几组数码后就离开了控制板。
我先核查了一下,确定霍姆丝和查尔斯都在晾望台……他们在…………霍姆丝看来真是对那些光环十分着迷……于是我就来到封闭的拱形上面无法开动的电梯前。我在旁边一块操纵板上敲进我写下来的命令密码。刚一敲完电梯门就滑开了。我走了进去。
电梯内的控制板告诉我现在是在7层楼的第3层。我按下按钮,门关上了,我感到电梯开始往下降。
电梯停下时门开了,我走进另外一道走廊。地板是黑色的瓷砖,墙壁和天花板是颜色最暗的木头。每条过道我都来回查看,除了墙壁和天花板外,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我看到的房间都是空的。
(帕达和她的船员们在哪里?)这样走了很长时间(一直注意记住电梯的方位),正当我开始感到失望时,我转过一个不曾到过的拐角:在我面前是一道门,门那边似乎就是黑暗的太空,那个真空世界,在这真空世界的中心就是冰柱。
它很小。我急忙穿过玻璃地板向它走去,心想这一定是竖在桌上的一个全息小立体。但我马上发现自己错了,它真是用冰做成的,竖在一个大玻璃球上,玻璃球的托架是一个白色的塑料圆柱体。
房间本身呈球形,是个小小的天象馆,透明的地板把它一分为二,地板上面、下面都有星星。太阳只比地板平面略高一些,比天狼星亮不了多少。这是冥王星的天空。
模型冰柱几乎全透明,但除了这点之外,它是实物完美无瑕的再现,甚至包括倒塌冰柱的小碎片这种细节。
看了一会儿,我绕它慢慢转了一圈,在塑料托架的另一侧发现了一块未加标识的控制板;控制板上有一排小小的彩色按钮。
我按下黄色按钮,房间里出现一道细长的黄色激光条。它刚刚从两根冰柱的顶端掠过,一根是位于环形中扁平一侧的三角形冰柱,另一根是东南侧最短的那根……这样定位之后,那细细的激光线柱正好照在太阳上,把它变为黄色。
其他按钮产生出不同颜色的激光,标示出不同冰柱组合建立的不同视角线条。但这些视线对于冥王星表面的观察者来说并不存在,因为它们从冰柱顶端经过且从两个方向都射人太空。同时这些视线只在冥王星轨道的某一点上起作用……实际上只在冥王星历史的某一刻起作用,只有做成眼前这样的一个精致模型后人们才能看到它们……它具有对个人来说隐秘的意义,暗示某个特定的时刻。
我把其他按钮都试了一遍,看是否有办法弄清这一刻是(或可能是)什么时候。
紫色是天狼星;橘黄色是昴星团;绿色我猜是冥王星的月亮卡戎;蓝色激光从最高的那根冰柱柱身穿过,一直往上照到冥王星的极星卡契巴;红色则经过余下两根三角形冰柱射到巴纳德之星……戴维达夫的目的地……把它变成红得像火星一样的红宝石。
《冰柱之谜》作者:'美' 金·斯坦利·鲁宾逊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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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本书借用【云中孤雁】制作的模板
第十章
“多雅先生?”霍姆丝又通过内部通讯呼叫我。
“什么事?”我还在做梦,梦中父亲正给我讲故事。
“如果你同意,帕达船长今天就可启程前往路站。”
“啊……好吧。”我突然火冒三丈。就这样把我打发走!
“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吃早饭?”
“……当然。一小时以后吧。”
我赶到餐厅时……即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吃饭的那个房间……她不在,所以等了一会儿我就把机器人叫来,让它们给我做饭。我一边独自一人吃着,一边看着外面的土星。我用力咬着,倒不是糕点太硬,而是因为我愤怒得咬牙切齿。
吃完早饭,在我对面冒出一个霍姆丝坐在椅子上的形象。
“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与你道别,”她说,“你自己也处于一个全息图像场。所以我们可以对话……”
“我们能对话!见鬼!”我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过来,让我看到你本人!!”
“我们就这样谈……”
“我们不这样谈……”
“要么就不谈。”
“那是你的想法!”我喊道,冲出了房间。
这里面有一种东西使我怒不可遏。我拉着栏杆上到轮毂,闯进嘹望台。空的。回到花托主过道后我开始意识到要想面对她可不容易。卫星这么大……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时一堵舱壁一样的隔板从上面落下,挡住我前面的通道,于是我知道我输了。
我回到餐厅。霍姆丝的影像仍然坐在一张椅子的影像里,我进来时她就看着我。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大叫起来,并走过去一直踩进她的影像里,“难道你没有勇气现身与我面对面吗?”
“多雅先生,”她冷冰冰地说,她的声音在内部通讯器里有点嗡嗡响,“别再闹了。我选择这种方式跟你说话。”
我从她那半透明的影像中退出来,使我们的脸只隔几个厘米。
“那么,说吧,”我说,“你看得清我吗?我是不是正面对着你?你听到我说话吗?”
“我听你的声音够大了。让我说。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想与冰柱有什么联系?一点也不是开玩笑;”
“那你就不应该建它。”
“我没有。”
“你做了,”我说,而且希望我影像的眼睛是正对着她的,“你建了冰柱,然后又建了一套与它并存的虚假解释……而这一切毫无用处{毫无用处!”
我一只手从她头上劈过,但接着又竭力控制自己。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有那么多钱,霍姆丝女土,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偏偏要布下一个骗局?你为什么不做一艘真的飞船而只编造一个飞船的故事?你本可以做一番大事业,可你不但不做,反而使火星上的一位老人卖乖露丑。”
“如果戴维达夫的故事是真的他就不会……”
“但这不可能!从来就不!这件事越早收场他就越少出丑。”我转身向门口走去,愤怒得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多雅先生!”
我停住脚步,半转过身子,刚好能看到她已站起身子。“冰柱……不是我的主意。”
“那么又如何解释你家里的冰柱模型呢?”
长时间的沉默。我走回去把她脸的影像看得更清楚些。
她又笑了,还是那种神秘的似笑非笑……一刹那间我明白了,她的本意就是要让我找到它。或许她从我脸上看出了我所想的,或许没有;她的笑容变了,没有了原来的意味,而是充满忧虑……而从那微妙的肌肉变化的一个细节中我好像看出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了解或见过的人……
这女人到底是谁?她到底想要什么?
我震惊,我迷惘,我看着她的脸,却再也看不出任何意义;这张脸上感情丰富,瞬息万变,的确如此,但这些感情是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感到在我和这些感情之间隔着一道万丈深渊,而且我知道眼前这张脸的影像,虽然充满感情,却像一个假面具,其后掩藏着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我对她一无所知;和这种感觉比起来,我对卡罗琳·霍姆丝的任何了解都是微不足道的。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分析一下那个模型中的冰,”我小心地说,“你就会发现它和冥王星上巨碑的冰完全一样。它们都取自同一个冰块。”
她盯着我,她的脸仍然像一个面具。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多雅先生,”她说,“但你永远不会知道。”然后她和椅子都消失了。
查尔斯打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