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双手使劲抓住旧车座位扶手,直到听到它们的破裂声。我所了解的一个人曾经在这里坐过。她是死在这里还是已经逃走,我永远无法得知。我寻找她的虔诚之旅已经失败,在那片破碎的土地上我所遇到的一切都只是我自己,或者鬼魂。但这时我心里产生了一种认识:这没有关系。这没有关系。立时一种不可阻挡的平和感觉像水,像空气,充盈我的全身。
不管埃玛是活下来了,还是在那个晚上死于斯皮尔峡谷,她毕竟生活过,抗争过……一个伟大的女性,热爱火星,为之奋斗,把她所有的自我都奉献给一个理想:让我们可以作为自由人在这里生活。我知道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不管她是从车上逃走了还是就死在现在我坐的这个座位上,在我的心里,在我的意识里,在我的生命中她仍然活着。而这已经足矣。
我们的生命像植物,生出叶子,开出花,然后又随风飘落,永远消逝。我猜想在纸上记下这段故事不会有什么作用,文字只不过是岩石世界上的一层薄纱。但是我仍然很高兴自己记下了这一切。不久我们将去第九个行星,在这段间歇当中我感到完全无所着落,处于一个新世界、一个新生活的边缘;脱去了所有的习惯、见解和期待,我就像一片草叶,在露天中颤抖。过去的生活在我脑海中旋转,像岩素馨花顺着谷底小溪流下。我不知道其中有多少能伴我进入我的新生活,因为即使是自述这个动作本身现在对我也已像是个梦,支离破碎,谵妄且不真实。虽然如此,世界的这些部分既已织成一层薄纱,它们就将继续为我所知:我们感受最深的,也就记得最牢。淡淡的联系自存。
《冰柱之谜》作者:'美' 金·斯坦利·鲁宾逊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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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伟人们将其事迹托付于你,
可真是大大失策,
本为志其荣耀而将你竖起,
却落得姓名湮灭:
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你却只是以此回报,
坟墓是否值得信赖,
看看你就能轻易知道。
……迈克尔·德雷顿《玻利一奥尔比恩》
有时候我梦见冰柱群,怀着敬畏的心情,走过那严寒的盆地,身边就是那高大的白塔。在梦中我经常变成了“波赛风”号的一员,于2547年首次飞往冥王星探险。我和其他船员一起在一个平原上着陆,上面满布火山口似的盆谷和破碎的黑色玄武岩,不远处有些古老的宇宙探测器。西亚逊博士呼叫时我也在场,和艾容司令官以及她的官员们一起站在驾驶室里。西亚逊博士乘一艘登陆艇出去测定冥王星的磁极。他的音调很高,由于兴奋而变得沙哑,听起来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在他停顿时可以听到电波咝咝的噪音和毕剥声:“我正于地理极点着陆……请尽快派一批人过来……这里有个……有个建筑群……”
然后我会梦见和艾容还有其他官员们一起挤进一辆登陆艇,向北朝着极地疾驰而去,大家都保持着紧张的沉默。冥王星的地表在脚下飞掠而过,模糊中只见一片黑色和一个接一个盆谷的圆形边缘。我记得在梦中产生的一个想法:那不停的电波咝咝声就是这个行星发出的声音。随后发生的就像“波赛风”号带回的影片中的情形,就好像我的梦把我带进了胶卷……我们可以看到前方黑沉沉的地平线;冥王星的月亮,恰尔罗,像一道细钩低低地挂在天空。
在它下面则是许多白点,那是一群白色的高塔。
“我们着陆吧。”艾容平静地说。白色的立柱排成一圈,一端埋在地里,另一端指向密密麻麻的星空。
然后我们都下了登陆艇,穿着太空服,步履不稳地朝那建筑群走去。
太阳像一个亮点,悬在塔群上方,把苍白的光洒满平原。塔影投在我们走过的地面,人群在走进一根立柱的阴影时便消失了,走出阴影时才又重新出现。
我们走过的地表是黑色的尘土样的沙砾,每个人身后都留下了巨大的足印。
我们走在两根立柱之间,显得异常渺小,然后又进了这些立柱形成的巨大的不规则圆圈。看起来似乎有一百根,每根大小粗细都不同。
有人通过内部通讯器说:“冰。它们看来像冰。”
没有人接腔。
每到这时候我的梦就变得混乱起来。事情的发生都没有了次序,或许多事情同时发生。耳机里的讲话声乱糟糟地,眼前的景象也互相冲撞抵牾,就像最初那手持照相机拍得的胶卷一样。
人们找到了可怜的塞恩·西亚逊。他紧靠着一根最大的立柱,脸罩贴在冰上。在阴影笼罩下几乎看不见他的身子。
他受了惊吓,当人们把他带回登陆艇时仍小声地、反复不停地说立柱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这话倒使大家有点害怕。
有几个人走过去细细察看一根倒塌的冰柱,它在撞到地面时破裂成许许多多的碎块。还有人走近那三根三角形的塔条,观察它们的边棱;塔身几乎是透明的。
而我则站在一根立柱的顶上,一切活动尽收眼底:小小的银灰色身影或在立柱间穿行,或站在圆圈中心朝四周观望,或爬上倒塌的那根立柱的碎片……
然后有人叫了起来,压倒了所有其他的声音:“快来看!快来看广“镇静,镇静,”
艾容说,“是谁在说话?”
“在这里。”一个身影挥了挥手臂,然后指向他身前的一根立柱。
艾容快步向他走去,我们大家都在后面跟着,又在她身后挤成一团,仰视着这根冰塔。
冰的表面平滑,略呈透明,上面刻着这些符号。
艾容站在那里,久久地凝视这些符号,身后的探险队员们也都看得目不转睛。
在睡梦中,我知道它们是两个梵文单词,却用娜奈基字母刻出:abhyud和aby—ut—sad。而且我知道它们的意思:行进,向更深处推进;引导人们向外。
还有一次,我处于睡醒前的半睡眠状态。这时候,你心里清楚你想起来,可又有什么东西使你起不来。我梦见又一次去冰柱探险,下决心要把关于它来历的争论彻底澄清。这时我醒了。人生中有少数这样值得庆幸的时刻;你醒来时仍在为一件什么事惊恐、忧虑,马上却意识到这件事只在梦中,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这次不同。这个梦是真的。时间是2610年,我们正在向冥王星飞去。
“雪花”号上共有79位乘客:24个机组成员,16个记者,还有39个科学家和技师。探险行动由路站高等教育学会赞助,但它实质上是我一手促成的。想到这里我痛苦地哼了一声,翻身下了床。
我的冰箱是空的,所以用水抹了抹脸之后,我就出门来到走廊里。
走廊墙壁是粗糙的木块,钉成具有各种不规则的微倾斜度的样子。地板是凹凸不平的苔藓块,踩上去出乎意料地舒服。
当我经过琼斯的房间时,门开了,琼斯走了出来。“多雅!”他喊道,低头看着我,“你出来了!我在休息室没看到你。”
“是的,”我说,“我工作太久了,现在倒想参加一个聚会。”
“据我所知,布林斯顿博士想和你谈谈,”他说着,用手指梳理他那打了结的灰褐色头发,“你去吃早饭吗?”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一起沿走廊走下去。“布林斯顿为什么要和我谈谈?”
“他想组织一个关于冰柱的系列学术报告,由我们每人讲一次。”
“啊,胡扯。他想要我也参加?”布林斯顿是考古学家中的头,因而很可能是这次探险行动最主要的成员,虽然从名义上说,来自学会的罗斯特博士才是我们的领队。对于这一点布林斯顿了解得很清楚。他是个令人难以忍受的家伙……一个爱凑热闹的地球佬(其实只要说地球佬就够了),一个傲慢的学术骗子。不过还不完全是骗子……他做过扎实的工作。
我们拐了一个弯,来到通往公共餐厅的大走廊。琼斯朝我咧嘴一笑:“很显然,他认为系列报告没你参加不行。你知道,这是由于你的历史重要性以及其他种种原因。”
“让我休息一下吧。”
我们来到餐厅外的白色门厅里,在装在一堵墙上的一块蓝色大信息屏幕前停下来。下面有一块控制板,可以把信息输入屏幕。
显示在屏幕上的新问题用的是橘黄色粗体字母,就是那个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大问题:“冰柱是谁竖起来的?”
但人们作出的回答自然都是些玩笑。
在屏幕中心有人用红色手写体敲人了:“上帝。”
另有黄色字体显示的“一颗冰晶流星的遗留物”。
在一个角落里有扁长的绿色字母:“尼德兰德。”
下面又有人反对说:“不对,是另外一位外星人。”
看到这儿我笑了。
还有一些其他的回答(其中我最喜欢的一条是“冥王星是另外一个星系发送过来作为信息的行星”),不过大部分在冰柱发现之后、尼德兰德公布他在火星的研究成果之前的那年里就有人提出过了。
琼斯走近控制板。“我有一个新答案,”他说,“用什么字体呢?就用黄色哥特体吧:‘冰柱乃史前文明遗迹。’……这是琼斯的基本论点,即人类起源不在地球,在早期就已经有了航天技术……但其上雕刻乃戴维达夫星际飞船所为。”
我责备他说:“琼斯,你又来了。这些答案中有多少是你的名堂?”
“最多一半。”他说。看到我绝望的表情,他咯咯地笑了,我也不禁笑了起来。但在进入公共餐厅之前我们又都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严肃地皱着眉头。
在餐厅里,巴克思·尼米特和他那些研究陨石微粒的人们都坐在一张餐桌前,和布林斯顿博士一起用餐。看到他我就立即止步,往厨房走去。
我和琼斯挑了餐厅另一端的一张餐桌坐下来吃饭。
琼斯研究进化论和史前史,是在整个太阳系都出了名的异端学者。他盘子里除了几个苹果什么也没有。在他在小行星伊卡诺恩的家里,有一条食谱规则宣称:任何食物都不得以牺牲另一“生命系统”为其代价。
这一条琼斯一直坚持。他特别偏爱苹果,三两下就把它们吃光了。
我刚要吃完我要的炒鸡蛋时,布林斯顿博士走了过来。
“多雅先生,你总算出了房门,真令人高兴,”他大声说,“你不该老把自己关起来!”
其实我经常出来参加聚会,不过当我出来时总是很小心地避开布林斯顿。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
“我在工作。”我说。
“啊,我明白了。”他笑了笑,“希望那不至于使你参加不了我们小小的系列讲座。”
“你们的什么?” .“我们正组织一个系列演讲,希望每人都能参加。”那些搞微陨石的人这时都转过了头来看着我们。
“每个人?”
“呃……每个代表了对这个问题持一种不同看法的人。”
“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
“有什么意义呢?”我重复了一遍,“这船上每个人都了解其余所有的人就冰柱问题写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
“但是在学术报告中我们可以就所有这些见解展开讨论。”
真是学究式的想法。“学术报告什么也做不成,只会是一大堆争论、互相指责和旧话重提。我们混战了多少年了,也没有谁改变观点。现在我们正要去冥王星看个究竟,弄清冰柱到底是谁所立。为什么还要让大家把已经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呢?”
布林斯顿的脸涨得通红:“我们是希望能说出新东西来。”
我耸了耸肩:“也许有可能吧。听着,尽管放手搞你们的演讲会,不必把我算进去。”
布林斯顿停了一下。“如果尼德兰德在这里,”他沉思地说,“那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呢,缺了两个主要的理论家。”
我感到对他的不投机感一下子变成了嫌恶。他知道我和尼德兰德之间的关系,所以用这话来刺我。
“是的,呃,尼德兰德以前也去过冥王星。”他确实去过,不过很可惜他没有好好利用那次机会。
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立了一块纪念碑,纪念那些被他发现的小行星采矿员们进行的那次星际探索。那时候,人们对他的解释深信不疑,甚至没有想到要挖开地面去看看。
“即便如此,如果这次探险将证实或推翻他的理论的话,相信他也会想参加的。”他感觉到我心中的不快,声音越来越大,“告诉我,多雅先生,尼德兰德教授是以什么作为借口不加入我们的探险呢?”
我久久地盯着他。“他怕的是会有太多的学术报告会,”我说着,站起身来,“对不起,我要回去工作了。”
我走到厨房,取了一些食物,然后回到了房间。我觉得自己树了一个敌人,不过我并不十分在乎。
是的,雅尔玛·尼德兰德,那著名的冰柱研究专家,就是我的曾祖。
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清楚这事,虽然父亲一提起它就心中不快。(父亲并不是他的外孙,我们的亲缘关系由母亲而来。)在10岁以前,我就读完了尼德兰德的所有著作……关于冰柱的论著,五卷本的火星史,还有早期关于地球考古学的书。那时我和父亲住在甘尼米德。父亲很幸运,在一艘太阳航船上当船员并参加厂“星际大回旋”比赛。这种比赛使船员有机会进入木星大气层的最外圈。
通常他并不如此幸运。太阳航行是富人的事,而他们往往并不需要船员。所以大部分时间父亲只是打短工:清扫街道,在工地上做搬运,以及短工协会指导手册上所列的任何工作。后来我才知道,他很穷,无计谋生,为了活下去四处碰运气。或许我的生活受了父亲模式的影响。
他是个小个子,我的父亲,个儿矮,身架子也小。他穿着工人的衣服,留着下垂的髭须,老是咧着嘴笑。人们看见他带着个孩子,总是感到吃惊—一—他看起来不像个重要人物。但是,当他先后在火星、在火卫Ⅱ生活时,他曾是一个四人婚姻的成员。另外一个男人是个著名的雕刻家,在艺术界门路很广。而我妈妈又是尼德兰德的外孙女儿,在火星大学有些关系。他们合力办到了这件难办的事(尤其是在火星上):获准生一个小孩。后来这四人婚姻解体了,只有父亲愿意照看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因为正是时时看到我这个婴孩才使他从忧郁病中解脱出来。他是这样告诉我的。于是我就由他抚养(我那时6岁,从未到过火星),并一起启程去木星。
那以后父亲从不提起我母亲,或四人婚姻中的其他成员,或我那著名的外曾祖父(他尽量不让我提起这个话题),甚至火星也不谈论。他有许多特性,其中之一便是他的敏感……他是个诗人,却只为自己写作,从不付费让他的诗进入公共档案。他喜欢天上、地下各种景色,搬到甘尼米德后我们一起穿着保护服长途跋涉,翻越甘尼米德光秃秃的小山,观看木星或某个月亮的升起,或观看日出,在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