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瞧,沙地上到处摆着人的骸骨,四肢俱全,还穿着衣服,就是脑袋和身躯分了家。铁郎定定神,拾起骷镂说:“这是什么?……这骸骨不是化石,这是人类的头盖骨呀!”他看来看去,对着残骸叹息道:“你们是怎样丢掉脑袋的?多么悲惨呵!脑袋搬家,是传说故事中才有的呀!古时候,给活着的人,象这么一刀……”铁郎抡起手掌,好象用刀砍头,龇牙咧嘴,比着自己的脖子。
“嘣!”一颗石子从岩壁上掉下来,落在他的头上。他抬头看去,岩石顶上刀光闪烁,一个身躯高大的人站在那里。铁郎大吃一惊,瞠目张嘴地愣住了。
那人一头金黄的头发,遮住了面孔,从头发缝中露出一只恶狠狠的眼睛,身穿草黄色夹克和马裤,脚穿黑色长统皮靴,腰缠皮带,挂着手枪皮套,手上戴着白色手套,提着一把马刀,刀把上挂着金线织的穗子。铁郎乍一见,竟疑心自己遇到古代的日本战士了。因为古代才用这种武器:长长的马刀。只听那战士大喝道“年轻人!你也想偷化石吗?”随即挥动马刀,跳下岩壁,吼叫如雷:“我叫你也变成这些骸骨!”
天呀!这些骸骨原来是他砍杀的!只见他双手握刀,举得高高的,赶过沙地来,看样子决心要把铁郎劈成两半。铁郎本来是个勇敢的孩子,但这时却慌了手脚,嚷道:“糟啦!我忘了带枪来!”雪亮的刀锋在空中闪烁着,铁郎吓得魂灵出窍,没命地逃跑。坎坷不平的石刻地面,使他磕磕绊绊,连连跌筋斗。他瞪着眼睛连声喊:“哎呀!哎呀!哎呀!”
“死了就没有痛苦了!”那位战士喝道:“不要闹嚷,愚蠢的东西!”刀光闪烁,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喳!”一刀劈倒了铁郎,那件灰色的斗篷,从背后破裂成两片。
待到梅蒂儿赶到时,那位战士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把铁郎背回去,放在列车医务室的手术台上。铁郎挨那一刀,幸亏斗篷飘过来挡一下,只在背脊上斜斜地留一条口子。他还活着。梅蒂儿权充外科医生,替他缝合伤口,车长站在一旁观着。皮肉上的针脚有长有短,有稀有密,好象缝破口袋一样。“哎哟!哎哟!哎哟!”铁郎不住声地叫痛。
“男子汉,就要忍耐一下。”梅蒂儿一面缝,一面安慰道,“铁郎,我尽量不打结子,跟二十世纪砍伤的缝合方法一样。虽然我用旧式方法给你缝合,却能医治得你既不痛,又不留疤痕。”
读者记住,这里讲的是二十一世纪发生的事,所以梅蒂儿说二十世纪的缝合法是旧式治疗法。
“哎哟,”铁郎呻吟道,“那家伙砍得我好疼呵……”
“脑袋没有掉就满好了。”梅蒂儿说。
等手术做完,铁郎的背上已留下一道斜长的伤疤,仿佛背上一条子弹带。这时候,车长走拢来,恭恭敬敬地说:“喂,旅客!对不起,得请你下车去。”
“什么?”铁郎愕然。
“因为你没有乘车证了!”车长说。
银河铁道规定;没有乘车证的旅客不准乘车。这位忠实的乘务员只认乘车证不认人,因此赶铁郎下车。
梅蒂儿对铁郎说:“那个人把你砍倒后,就抢去了乘车证。现在车长认为你失去了乘车资格。不过,那张乘车证上面有你的名字,如果乘坐银河列车容许改名字,那才可以使用……”
铁郎想一阵,只得穿上破成两块的斗篷,戴上宽边大凉帽,提起自己的旅行皮箱,走下列车。梅蒂儿喊道:“带上枪了吗?”
“带上了!”铁郎回答。如果早听她的话,一直带着防身武器,何至于吃这个大亏?如今伤口刚刚缝合,又被赶下列车,实在狼狈。
梅蒂儿默默地提起自己的皮箱,也下车去。车长拦住她说:“旅客,请你……”
“让开,我也要下车!”梅蒂儿说。
“可是,你有乘车证……”
“请让我下去!”
梅蒂儿和车长四目相对,凝视片刻,车长默默地退开。梅蒂儿跳下列车,赶上铁郎,并排走去。
“梅蒂儿,”铁郎指着对面的岩壁说,“是我麻痹大意,独自到那边去看石刻,就倒了霉,所以是我的责任,最好我自己去吧!”
“因为我给铁郎说过一块儿乘坐列车旅行。若是铁郎下车,我也下车。我不在乎!”梅蒂儿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声音:“你要象影子那样跟着他,切莫离开。”但这个秘密她不肯告诉铁郎。
他俩提着箱子走过石岩。这里的石刻人象千姿百态:站立的、跪着的、伸手的、抬脚的、仰面的,俯首的,使观者着迷。铁郎望着那个少女石象说:“我来看过这个石雕。”
梅蒂儿赞叹道:“真美!简直象活的一样。”接着走过沙地,她又说:“要是抢去乘车证的人乘上了列车,那么,他的家就是空的。”
“你说得对,”铁郎说。
“寻找他的家吧!”
“好,必定就在这附近。”铁郎指着一座峻峭的石壁说,“那家伙是从那上面跳下来的……我上去看看。”说罢,他手脚并用,往上攀登,爬到顶上一望,立刻叫道:“在那里!”
梅蒂儿也登上岩顶,果然看见一只宇宙飞船,半身埋在深厚的沙地里,天线电杆还耸立在空中,样子好象一条巨大的鲸鱼。她说:“那就是他的家。”
“那好象是一只宇宙飞船的残骸呀!”铁郎说。
他俩走拢去看,梅蒂儿认出这只巨型飞船是恒星之间航行用的交通工具。船舱门前,竖着两根树杈,树杈上横架着一根木棍,棍子上挂着一个锅子;地上有一堆未曾烧尽的柴火,锅子冒着蒸汽。铁郎看了说:“嗨!那家伙果然住在这里。”
梅蒂儿伸手试试锅上的气温,说:“还是暖和的。”
显然,那位战士刚才还在这里烧吃的。他俩走近船舱,只见内部银光闪亮,金属舱壁上嵌着各式各样的仪表和指示器,脚下的甲板宽阔光滑,好象舞厅的地板。一种“嗡嗡”的响声,从甲板下面传来,船舱在微微地震动着。梅蒂儿说:“这只船的动力还没有丧失,还在动着哩。”
他俩在舱里转来转去,走到一处,发现左右两条巷道。两人都弄不清方向,不知往那边走好。梅蒂儿说:“我们好象迷路了,这船的构造太复杂了。”
话犹未了,铁郎惊叫一声:“哇呀,他来了!”
雪亮的刀锋,寒光刺眼,那位头发遮脸的战士出现在面前。一只眼睛从头发缝里闪着凶光,他横着马刀拦住舱口。那马刀比铁郎的身体长一倍,锋利的刀口不知砍过多少人,令人望而胆寒。“你……”铁郎脸青面黑,才吐出一个字,那人也不问青红皂白,又用双手握紧刀把,高举过头,一个箭步跳过来。
“嗨!”他杀气腾腾地大吼一声,一刀砍下。
可是这回铁郎却不逃跑。他丢下箱子,迅速地闪到一旁,避开刀锋,转到那人背后,立即拔枪还击,“哧嘣”!一道白光,给那战士的身上添了一个窟窿。铁郎愤恨地说:“你给我背上一刀,我还你背上一枪!”那人踉跄几步,扑倒在地,“当啷”一声,马刀抛到一边。
梅蒂儿问他道:“我们死了心,从列车上下来了,你为什么不去乘列车呢?”
那人还没有死,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审视着梅蒂儿和铁郎,忽然说:“你们不是偷化石的小偷吗?哦!我明白了!哼哼哼!”
他冷笑几声,沉默下来。可是现在明白已经晚了,为什么当初不问个明白呢?
过一会儿,他又说:“我还以为,今天得到了来偷化石的小偷的乘车证哩。本来,我也打算不久离开这个星球,长期担当化石看守人的职务,我也厌烦了。”他叹息道,“唉!原来你们并不是偷化石的小偷……!”
“为什么这里的化石象真的人?为什么你要爱惜它?都是岩石雕刻成的吗?”铁郎提出一连串问题。
那人低声说:“从前,我坐这只宇宙飞船从这里出发,去调查宇宙中一片气体云。那时候,这个星球上,还住满了我的同胞,都是活着的。那一片不明真象的气体云,渐渐地飘近这个星球。我刚飞到宇宙去,它就飘拢来,把这个星球包围了。多么可怕啊!当我回来时,同胞们全都变成了化石……原来那是一片化石化的气体云。”
“咳!化石化的气体云?”铁郎笑着说,“那种事好象做梦!”
“做梦?科学没有作出证明的事,在宇宙中是常有的。信不信由你,这个星球的人类,由此变成了化石,全部与岩石同化了。”那人停住说话,喘息起来。铁郎的眼前,仿佛显现出一片灰暗的气体云,它状如桑叶,从漆黑无边的空间飘来,慢慢地移近,犹如地球上看到的“天狗吃月”一样,遮没了这个人口繁盛的星球。等到云散天清时,人们已化为漫山遍地的人形石雕了。
“从那时以来,我就是这些化石人的看守人。”那位战士又说,声音越发低微,“其它星球上来的一些坏蛋,盗掘化石人去出卖,捞取大笔金钱,我必须守护我的同胞,……也许有一天,有人会来帮助我想出办法,使化石还原变成人……哦!假使化石能够返本还原的话,我希望同胞们复活!”他扔出铁郎的乘车证,最后说一声:“还你!”
铁郎呆呆地看着死去的化石卫士,心里对他毫无怨恨,只有同情。“怪不得!我还以为是石雕人象哩,多么美丽呀!”他说。
“是呀!”梅蒂儿叹息说。
他俩把化石卫士埋葬在宇宙飞船的旁边,还给他竖起一个钢材做的很大的墓标。两人脱帽立在墓前,低头默哀。铁郎祝告道:“请安息吧!可惜我不知道使化石返本还原的方法。要是我在宇宙中碰到懂得化石还原法的人,一定给你带到这里来!”
风“呼呼”地吹着墓标,捆绑墓标的铁链碰击着,发出“叮当”的声音,显得分外寂寥。
梅、铁二人提着行李回列车去。路过石象密集的岩壁时,铁郎望着美丽的化石人,说:“梅蒂儿,如果这些化石人能够复活多好……”
“再见了,化石的星!”梅蒂儿说。
《银河铁道999》作者:'日' 松本零士
第八章 好奇的星
宇宙列车沿着一条看不见的轨道行驶着。铁郎举起双筒望远镜,眺望太空,惊喜地说:“我看到的星星相当多呀!”
“人间有各种各样的人,天上也有各种各样的星。”梅蒂儿说,“瞧,铁郎,请看那边的星,看见了吗?那个红色的星。”
“呀!简直象一个大眼珠长在那颗星上,”铁郎喊道。
在双筒望远镜里,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星球,球心有个深红的圆饼,好象一只大眼睛。在那星球旁边,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卫星。这时候,999号列车正以最高的速度,从那星球的近旁通过,可是那星球的自转速度,也同车速相等,不管列车是用高速或慢速通过它的侧边,它的大眼珠总是盯着列车转动。
“啊!它简直象活的一样。梅蒂儿,整个星球是活的物体,宇宙中有这种星吗?”铁郎好奇地问道。
“我不晓得,我不晓得,我感到可怕。”梅蒂儿心神不安,低声说,“因为谁也没有到那个星球去过。据说它名叫,‘好奇心’,为什么取这样一个名字,我也不知道。”
铁郎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没有注意到梅蒂儿的表情变化。他又叫道:“看呀!一个奇怪的月亮跟上来了!”
“什么?”梅蒂儿睁着惊愕的大眼睛凑近车窗。
“有个月亮向列车追来啦!”
“非常奇怪!宇宙列车或飞船一靠近这颗星,就会发生这种事……”梅蒂儿看见黑暗的太空中,一个发着白光的大卫星已赶上了列车的尾巴。素不害怕的梅蒂儿,这时显得十分惊恐。她仓惶地奔到车厢门口,叫道:“车长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车长走来,连声说:“非常危险!非常危险!那个‘好奇心’的卫星,速度比列车快,就是从后面撞上,也是非常严重的事故。”
“呜——!”宇宙列车拖长声音吼叫着,象蛇一样婉蜒前进,企图摆脱追来的大卫星。“咔哒!”列车震动一下,铁郎就吓一跳。他侧耳倾听前方,车头的机器声停止了,不由惊叫道:“停了,列车停了,糟糕!”
“哐堂”又是一声震响。梅蒂儿也吓了一跳,说:“开始从后面撞击啦!”
忽然,那个月亮——好奇之星的大卫星,离开列车飞了回去,好象是奉命停止追击而撤退了。铁郎这才松一口气。
列车停在空间,仿佛被什么抓住了似的不能动弹。梅蒂儿急忙走进机车室,向电脑装置问道:“机车头,情况怎样?”
电脑回答说:“那个卫星很危险。脑波已经给我传达了,不能从‘好奇心’的近旁通过,否则列车会遭破坏。”
“什么脑波?”
“那个卫星有脑子,另一个卫星和‘好奇心’本身,也有脑子,能发出电波。它命令我们,列车必须在‘好奇心’上面着陆。”
机车的电脑说罢,巨龙似的银河列车,便在卫星的监视下,向那个号称“好奇心”的星球降落。“好奇心”又发出指令,叫列车在指定的赤道位置上着陆,停在那个大眼睛上。列车愈降愈低,一片片浮云飘散开去,可以清楚地看见“好奇心”上的红色圆眼,现出密密的六角圈组成的网纹,就象蝉子的眼睛一样鼓得溜圆,盯住列车的行动。
铁郎诧异地说:“远看象眼睛,靠近了看,却象是昆虫的复眼。不知是自然生成的东西,还是人工制造出来的。”
“是呀,什么都不知道。”梅蒂儿说,“不管怎样,我们总是最先降落到这里来的人。”
宇宙列车降落到“复眼”上,长长地喘一口气:“嘶——”铁郎听见地面传来喊声:“请三个人出来:铁郎、梅蒂儿、车长。”
“什么?”铁郎东张西望。
“这个星球在用脑波直接讲话。”梅蒂儿紧锁愁眉,神情忧郁,低声说:“下车吧!”
走到车厢门口,铁郎说:“情况好象有点不妙呀,梅蒂儿。”
“好奇心”喊道:“还有一个!”
车长惶恐地说:“呃,呃,我……我也要下来吗?我是车长,按照银河铁道第六一二条第三款规定,是不能下车的。”
“好奇心”喝道“不下,就毁掉列车!”
梅蒂儿劝道:“车长先生,想开点儿吧,没有办法啦!”
于是,三人下车去,站在六角圈组成的复眼上听候发落。铁郎心里好奇,俯下身子观看“复眼”,“好奇心”喝道:“好啦,不许动!”
“好象被严密地监视着哩!”铁郎不满地咕哝着,掉头四顾,却不见人。
“好奇心”的脑波好象电力,能发音,能发光,能击毁物体,可平时却无形无影,不可捉摸。当下,脑波震响车长的耳膜说:“车长脱掉衣服!”
自从宇宙列车出发以来,这位车长一直穿着银河铁道的制服,从未脱过。他头戴绿色熨斗帽,身穿绿色长大衣,脸上罩着黑纱,从未露过真面目。只有两只白光闪闪的眼睛,能笑能哭,异常生动活泼。他一向衣冠齐楚,是一个标准的乘务员。
“什么?我……我脱掉?不,那……多么不方便……”他吓得直打抖,结结巴巴地说。
“好奇心”威胁说:“不脱就毁掉你!”
车长赶紧双膝跪地,汗如雨下,频频作揖,苦苦哀求道:“别这样吧,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