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说:“你如果肯为我干活挣钱,总有一天,我们也能在地面上修一栋房子,住到上面去。”
“泥塘中是贫民街吗?”铁郎问道。
“是的,”女子说,“贫民只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泥中气泡好像一个大玻璃球。铁郎坐在一张靠背椅子上,可以看见气泡外面的烂泥浆。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住宿的旅馆呢?”铁郎问到。
“有电视机呀!”那女子说。于是,随手旋开电钮,电视屏上就清晰地显出车站的大厅和成群的旅客。电视机里传出播音:“从汤姆斯出发到雨都来的普通列车,10点10分到达,乘客有汤姆斯的男学生罗波德和女学生皮京米苔,以及实业家莫克鲁亚氏,还有星野铁郎……投宿处都在美美旅社。”
铁郎看了电视,抄着手撇一撇大嘴巴,不屑地说:“下着雨在外面游玩,并不愉快;通过电视机知道许多零碎琐事,也不算科学发达。”
“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那女子骄傲地说。
“如果我不愿意住在这里,你要怎样!”铁郎满脸不高兴,气鼓鼓地说,“充其量,我只能在这星球上呆一个星期,就一定得回去!”
“回去?那怎么行?”那女子说,“我们已经降到泥下二百米的地方了,还会继续下降。如果你出外面去,泥的压力会把你压成一块肉饼!”
铁郎低头不语,大嘴撅得象一把瓢。
转眼之间,六个昼夜过去了。铁郎在泥泡之家,成天什么事也不干,那女子尽弄好东西给他吃,把他养得浑身发胖,像一只企鹅。
这关早上,房间里乱七八糟,电视机不停地吵闹“篷蓬!得得!”怪腔怪调的音乐,闹得铁郎心烦。地毯上,杯子碟儿东翻西倒,杯里流出牛奶,碟里剩着小鱼和肉片;吃剩的葡萄、苹果和香蕉皮,乱丢一地;没有吃完的香蕉扔在床上。铁郎坐在床边,两手捧着腮帮,绷着脸想心事。那个女子站在靠壁的桌子旁,还在往大盘子里盛食物。
“真无聊!”铁郎忽然说。
“你想干啥?”那女子问道。
“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干,就这么闲着,瞧,我长得好胖啦!怎么得了!”铁郎跳下地来,挺着企鹅一般的肚皮说。
“怎么不得了?以后去当个运动选手,不是很好吗?”
可是,尽管她给他买了很多图书,让他天天看电视,铁郎也还是不满足。他说:“已经过了六天了。停车时间一周,就是七天。见鬼!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不管怎样我都要走!”说着,他一头撞破气泡墙,好象撞穿一层柔软的玻璃,钻出气泡,到稀泥中去游泳。
“傻瓜!“那女子骂道。
铁郎钻到茫茫的泥海中,分不清东南西北,游不上岸,却直往下陷。他挣扎一阵,又失去了知觉。那女子将他救回气泡里来,放在床上。
电视机的播音将他唤醒。荧光屏上现出铁郎的形象,电视机播着寻人启事:“失踪人星野铁郎,身材矮小,黑头发,小眼睛,一双扁平脚……”
铁郎鼓着纽扣眼,心中很纳闷。那女子说:“电视上在播送有关你的新闻。你想从泥塘中跑出去,真是乱弹琴。”
电视继续播音:“如有谁发现此人,请通知银河铁道,当表示万分感谢,并赠给相当的酬金。”
那女子忽然取出一张乘车证来说:“有这张乘车证,可以乘坐银河列车到任何地方去吗?”
“那是我的,还来!”铁郎赶忙扑过去抢夺。
“我不会要这种东西,拿去吧。”那女子把乘车证抛给他,走进另一间屋子,坐在地铺上,又说,“怎样?和我一块儿过日子吧,你就在这里呆到老死,可以什么活儿也不干……我叫梅蒂儿。”
“什么?你叫梅蒂儿?”铁郎十分诧异。
“我从出生起就叫梅蒂儿。”女子双手抱着膝头,垂下眼帘说。
“也有同名同姓的,这也不奇怪。”铁郎说。他象猴子一样蹲在靠背椅子上,撅着蛤蟆嘴想道:“唉,我逃跑不成功,这个女的瞧不起我……怎么办?我要去取得长生不死的机器身体呀!我一定要走!”他急得抓耳搔腮,心如油煎。
忽然听见“咕噜!咕噜!”的响声,铁郎疑心是那女子在打鼾,探头到隔壁屋子一瞧,她睡得很熟,呼吸平静,并无鼾声。
“咕噜!咕噜……”这声音从泥泡外而传来。原来是几台抽泥机在抽泥桨。几个吸筒大口喝进烂泥。气泡迅速上升,随着泥浆通过吸筒,流到岸边的空地上。泥泡破裂了,铁郎和那个女子从稀泥堆里伸出头来,叫苦连天。
“铁郎!”梅蒂儿打着雨伞走来,恰巧看见他。
“梅蒂儿,救救我!”铁郎喊道。
那个女子也爬出稀泥堆来,默默地望着梅蒂儿。铁郎向她嚷道:“你的住房被毁坏啦!”
“……”那女子沉默不语。
大雨“刷刷”地淋着,一会儿,铁郎身上的泥浆被冲得干干净净。他向梅蒂儿说:“这个人帮助我,照顾我。”
“……”那女子睁着细长的眼睛,注视着铁郎躲到梅蒂儿的雨伞下。突然,她转身跑到操作抽泥机的工人跟前质问道:“为什么把池塘里的泥抽掉,毁了我的房子?”
“这是政府决定的,”工人说,“要在这里盖些象样的住房。”
“我的房子呢?”
“你去向政府申请分配吧。”
“……”那女子转过身来,又默默地注视着梅蒂儿。
“应该送点礼物给你”梅蒂儿对她说。
“嗯,是该送呀!”铁郎也赞成。
“我们在电视机中已经说定了,要给你相当的报酬。”梅蒂儿郑重地说。
“……”那女子沉默着。
“哐噹!哐噹!”抽泥机迅速地抽去烂泥。那女子的电视机、瓷娃娃、书籍、碗、碟、箱、柜等,在烂泥中翻滚着她看看自己的家俱,沉思良久,突然问道:“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是的,如果可能办到的话。”梅蒂儿回答。
“我就要铁郎和银河铁道的乘车证”那女子说。
仿佛耳旁响起一声焦雷,铁郎惊得睦目结舌。可是,梅蒂儿并没有拒绝,领着他们登上银河列车。既然银河铁道悬赏寻人,乘车证就算是给那女子的奖品了。
列车离开雨都,在太空飞行。梅、铁二人面对面地坐在车厢里。铁郎说:“梅蒂儿,我觉得你的作法不妥当。”
隔开三排座位,那女子坐在他俩的后面。她忽然唤道:“铁郎!”
“过去吧!”梅蒂儿微笑道,“已经把你给她了。”
铁郎发急道:“真是愚蠢!”他气愤愤地往后面走,又说,“哪有把人当作礼物的?”
梅蒂儿抿着嘴笑,不作声。
“坐下,”那女子说。
“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坐下的。”铁郎没好气地回答,坐在她的对面。
“坐这边来!”那女子拍着身旁的座椅。铁郎愣一愣,只得坐到她的身旁去。那女子伸过手来握住他的手,说,“我想睡一会儿,请你别走开。”
那女子闭上眼睛。铁郎撅着嘴发怔。过了一阵,他抬头看她,吓了一跳,那女子变了,面孔干枯剥落了!好象一个破碎的泥娃娃,不多时,变成一堆泥土,只剩下一件连衣裙。铁郎慌忙缩回手来,叫道:“她……她变成泥粉了!”
梅蒂儿走过来一瞧,叹息道:“原来她是由泥一样的‘细胞’构造而成的。这种身体在稀泥中还能适应,可是一到空气中……真可怜!”
“难怪她先前不要我的乘车证。要不是她的家遭到毁坏,她一定不会离开泥塘吧。”铁郎忽然悔恨地说,“早知道是这样,应该对她更温和些才是。”
“铁郎,你的好心会给你带来好处。”梅蒂儿说,“但是,她不讲道理,硬把人家拖入泥塘,也是她的缺点。”
列车继续奔驰。车长走过车厢,瞧见铁郎脱成赤膊,头上缠着一条手巾,沿着走道飞快奔跑。他愕然问道:“铁郎君,你在干什么?”
“你不见我长得太胖了吗?为了减肥,我要进行马拉松长跑,在列车中跑五百个来回。”
“哈哈哈!”车长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银河铁道999》作者:'日' 松本零士
第十二章 萤光人的赠礼
远远看来,那是一颗普通的行星,与地球没有什么差别,也分日夜两半球。可是,当列车靠近它的夜晚那一半球体时,就能看见无数金粉似的发光的东西在移动。
铁郎把脸凑近车窗,目不转睛地了望前方的星球,惊讶地叫道:“那转动的金粉是什么?多么美丽的星啊!简直象在做梦。”
车长进入车厢报告道:“下一站是‘真理子之萤’,停车时间两天一夜。”
“很好,要在这里住一夜。”梅蒂儿高兴地说,“要是不住一夜,就不能了解这个星球。”
“呜!——”列车拖长声音吼叫,引得那星球的光点一齐转动,仿佛听见了汽笛声,都转向列车这边来。
列车到站后,梅、铁二人住到一家旅馆的三楼上。铁郎立刻走上阳台去看金粉似的光点,只见城市里到处是样式不同的街灯。他问道“莫非这街上的灯,就是我们从空中看到的光点吗?”
“街上的灯是不会移动的。”梅蒂儿回答。
忽然听见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问道:“有人吗?”
接着,门便开了,进来一个青年女子,高挑的个儿,金色的短发,黑黑的大眼睛,秀丽的面容有些发黄,身上穿的连衫裙,已经十分破旧了。她问道“有什么要洗的东西吗?或者,需要打扫一下吗?”
显然,这个贫穷的女子是来找零工做的。梅蒂儿说:“列车上有自动洗衣机,用不着麻烦你了。”
“是吗?”那女子很失望,“什么也没有吗?”
铁郎睁圆了纽扣眼,注视着那女子的脚。那双脚上穿着破旧的鞋子,其中有一只鞋底和鞋面已经分家,张着鲢鱼嘴,只用绳子拴在脚掌上。
那女子转身出去了。铁郎走到门口看看她的背影,连忙说“梅蒂,列车停车时给的钱还有吗?”
“你要给小费吗?好的。”梅蒂儿拿出钱袋,说:“如果她接受,就给吧。”
“喂,等一等!”铁郎沿着走廊赶去,喊住那个女子。
“嗯?”那女子回过身来,诧异地扬起眉毛。
铁郎双手捧着一把金币递过去,笑道:“给你……”
那女子睁着惊愕的大眼睛,问道“你需要我干什么吗?”
“不,不需要……”
那女子露出怀疑的眼神,打量着铁郎说:“我不是乞丐。把钱给人而不要得到补偿,我不相信有这种人。”
铁郎愣怔一会,说:“真的不需要你干啥,我是送给你……哦,伤了你的自尊心,对不起呀。”铁郎窘得满脸通红,捧着钱走回房间去。
那女子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窘态,心里很纳闷。
梅蒂儿问铁郎,“她不接受吗?”
“本来想给她一点周济,却惹她生了气,都怪我不好。”铁郎放下钱,盘膝坐在床上说,“在地球上,我也曾象乞丐一样穷。需要用钱的时候,妈妈说,与其求别人恩赐,不如咬紧牙关自己劳动。真的,我要是平白无故地拿别人的钱,也会感到羞耻的。需要钱,就得靠劳动挣来,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如果一点活儿不干,全靠别人施舍过日子,还不如死了好。我妈妈就是这样教育我的,我相信她说得对。”铁郎闭上眼睛,想到妈妈生前的音容笑貌,滚出了几滴泪珠。
“笃笃笃!”又在敲门。
“进来吧!”梅蒂儿说。
房门被推开,门口站着先前那个女子。她招手唤铁郎过去,说:“今晚上请到我的家里来。你要是想买一点什么的话,那时候,请给一块刚才那种金币,不,半块也行。”随即,她递给铁郎一张纸条,就转身走了。
铁郎目送着她的背影发呆。梅蒂儿叹息道:“多么好的人!她竭力忍着害躁,来讲这句话。”
纸条上写的是:“九点钟请到我住的公寓来。弗拉娅。”还画了一幅简略的街道路线图。
“晚上九点?”铁郎拿着纸条,心里踌躇道,“晚上带着钱到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去,怕不好吧?可是……”
夜幕降临,电灯亮了。梅蒂儿下楼到阅览室去看书,嘱咐铁郎道:“你要是出去,必须记住,列车明天九点出发,别误了上车。”
“知道了。”铁郎回答。他决计去找弗拉娅。
街上路灯照着,阒无一人。铁郎掏出弗拉娅的纸条,看了看她画的路线图,便顺着一道斜坡往下走。越走越低,街道也越来越暗,他想:“这里是贫民区吧,连路灯也没有。”他摸索着来到一栋木板小楼前,又掏出路线图,凑近人家门缝的灯光看看,说:“就是这里吧?”
这是贫民区的下等公寓,破旧的房子,象鸽子笼一样。他爬上楼梯,楼台边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弗拉娅探出头来,高兴地说:“你来啦?”
“嗯”铁郎回答。
“请进!”弗拉娅说。
铁郎揭帽脱鞋跨进房门,不禁失声惊呼:“啊!”
小小的房间里,地板上铺着日本式的榻榻米。窗前一张大桌子,摆着插满了各种画笔的笔简;靠壁堆着一叠叠画纸;壁上挂着许多画。弗拉娅对铁郎说:“我想成为一名动画片的画家,制作卡通(注:漫画、动画片)电影。现在虽然还没有成功,但是,我想以后一定能做到的。”
铁郎转头四顾,问道:“我买什么?”
弗拉娅拿过一册画来说:“这本蜡笔画,是猫的故事脚本,画的是我饲养的猫,它也是我的好朋友。”弗拉娅鞠躬行礼,递给铁郎又说,“这猫是我过去唯一的朋友。请你把这本连环画买下。”
“你把连环画卖掉了,以后制作卡通电影时会有困难吧!”铁郎捧着蜡笔画册说。
“是的,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因为胶片的价钱太贵,还没有制成拷贝(注:电影胶卷)。”弗拉娅恳切地说,“就因为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所以才向你要钱。”稍停,她抬头望着壁上一幅画,正是画的一只猫,神态活灵活现。弗拉娅的大眼睛里泪光莹莹,叹息道,“这只猫在我的心中,没有底稿也不要紧。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手,把我朋友的形象制成动画电影……和我的青春一起献给人类。”
“可以看看吗?”铁郎问。
“请看吧,”弗拉娅说,“若中意,请买下;不中意,就不要钱。”
铁郎瞪圆了惊疑的小眼睛,开始翻看画册。弗拉娅也睁圆了大眼,紧张地注视着他,怕他看了不满意。
突然,电灯熄灭了,房间里变成一片漆黑。铁郎问道:“是停电吗?”
黑暗中,弗拉娅的头、脸、胸、背、腹、臀、腿和脚,每一处发出一片萤光。绿荧荧的光辉,照亮了她那美丽的脸和苗条的身段。铁郎双手捧着画册,惊诧地叫道:“啊!你是什么人?”
弗拉娅羞惭地低下头,说:“不要看,闭上你的眼睛出去!”
“哦!这个星球的人,在黑暗中身体会象萤火虫一样发光。从空中看到这个星球上转动着的无数的金粉,原来就是人啦!”
“是的。”弗拉娅说,“在这个星球上出生的人,他身体的哪一部分发光,就以发光的好坏来评价是美是丑,因而决定那人一生的命运。”弗拉娅闭目低头,显出哀愁的表情说,“最漂亮的人,就是没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