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之后才被允许。”他用嘲讽的微笑掩饰了愠怒。
“我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的名字——出生后先是用皮噢特·迈尔斯,然后跟我外公姓,改为迈尔斯·内史密斯,现在又要用什么名字代替了呢?我出生时就产生的麻烦现在又回来了。很明显,我父母从溶胶毒气中痊愈,并知道毒气对胎儿有什么样的损害后——顺便说一句,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爷爷就一直希望母亲去做人流手术。他和我父母争执得很厉害。嗯,我想主要是和我母亲,父亲则被夹在了中间。当我父亲转而支持母亲时,爷爷光火了,他声称不会让我继承他的姓。后来等他发现我并不完全是个大灾难时,他冷静了下来。”迈尔斯笑着用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这么说,他在考虑收回他以前的话了,对吗?或许就是我被淘汰出赛场的时候。这下他恐怕有些进退维谷了。”一阵辛酸让他咬紧了牙关,迈尔斯希望能收回刚才说的话。他本来就够糗的了,没必要在埃蕾娜面前表现得更加没风度。
“我知道你为了这次测试练习得有多辛苦,我、我很难过。”
他装出一副诙谐的口吻,“没有我难过的一半多。我倒希望你能代替我参加体能测试。靠我们俩联手,准能拿下个该死的军官名额。”
她突然用小时候那种开诚布公的态度坦率地说:“是啊,但按照贝拉亚标准,我比你更残疾——因为我是女的。我甚至不能申请参加这样的测试。”
他抬起眉头表示同意,“我知道。真是荒谬。就凭你父亲教你的,你只要再上一节重型武器课,就能轻松超过那里十分之九的人。想想看——埃蕾娜…伯沙瑞军士。” ,
她板起面孔。“你在取笑我。”
“只是一个公民对另一个公民的谈话。”他半带歉意的说。
她阴沉着脸点点头。突然她想起了来这儿的目的,于是脸色又转晴了。“哦。你母亲让我叫你去吃午饭。”
“哦。”他含糊的嘟囔一声站起身来,“谁敢违背这位长官的命令呢?她可是司令的司令。”
埃蕾娜笑了起来,“是啊。对贝塔人来说她是一名军官,没人认为她很奇怪,或因为她破坏了规矩而指责她。”
“正相反。她正是实在太古怪了,人们才没想过要把她框在规章制度里。她总是我行我素。”
“我真希望自己是贝塔人。”埃蕾娜闷闷不乐地说,“噢,别搞错了——就贝塔人的标准看,她也是很古怪的。虽然我想你会喜欢贝塔殖民地,就某些方面而言。”他揶揄道。
“我永远不会离开行星。”
他注视着她,“是什么让你非留下不可?”
她耸耸肩,“哦,你是知道我父亲的。他那么保守,真应该生在两百年前。你是惟一一个不认为他怪异的人。他总是那么偏执。”
“我知道,但对一名保镖来说,这是非常有用的好品质。他病态的疑神疑鬼已经救了我两次命。”
“那你也应该生在两百年前。”
“不,多谢了。那样的话,我刚生出来就会被杀掉。”
“嗯,也是。”她承认,“总之,今天早晨他突然谈起要安排我的婚事。”
迈尔斯马上停住脚步,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吗?他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她耸耸肩,“他就提了一下。我希望……我不知道……我希望我妈妈还活着就好了。”
“哦。好吧……如果你想找人谈谈的话,还有我母亲,或者…或者来找我。你可以和我谈的,不是吗?”
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他们走到了楼梯口。她停下了,迈尔斯等着。
“你知道吗,他再没谈起过我母亲。打我十二岁生日后就一直没提起过。他以前常给我讲关于妈妈的故事,故事都很长,嗯,对他来说很长了。我想他也许开始遗忘妈妈了。”
“我不这么看。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对别的女人连正眼都不瞧
一眼的。”迈尔斯安慰她说。
他们开始下楼梯。他疼痛的双腿不能自如的移动,所以不得不象企鹅那样撇着脚下台阶。他下意识的抬头看看埃蕾娜,紧紧抓住楼梯扶手。
“你不乘电梯罐么?”她看着他蹒跚的姿势突然问。
不会连你也把我当成瘸子吧?他往下看了看隠隐发亮呈螺旋形向下延伸的扶手。“他们告诉我腿不能乱动。但没详细说怎么个不动法。”他单腿跨上扶手,回头朝埃蕾娜坏笑了一下。
埃蕾娜脸上夹杂着兴奋和恐惧,“迈尔斯,你疯啦!如果你掉下来,你会把身上每块骨头都摔断的——”
他飞快的滑了下去。埃蕾娜大笑着跟着他跑下楼梯,拐弯的时候他把埃蕾娜甩在了后面。不过当他看清扶手尽头是什么时,他的笑容消失了。“哦,该死……”他滑得太快刹不住了……
“关于——”
“当心!”
当迈尔斯从楼梯扶手尽头摔下来,正好撞在一个着绿色军官制服、身板结实的灰头发男人身上。等埃蕾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前厅棋盘格花纹的走道,两个人都正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迈尔斯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想必面孔已经是涨得通红了。灰发男人似乎被撞昏了头,还没回过神来。另一个军官——高个,制服衣领上有上校的领章——把重心放在一根手杖上,发出了一声短暂、惊讶的笑声。迈尔斯整整衣服,站直。“下午好,父亲。”他镇定自若的说。他略带挑衅地抬起下巴,藐视任何想要对他这种不正规的出场方式作出评论的人。
阿罗?弗?科西根司令,效忠格雷格?弗?巴拉皇帝的贝拉亚首相,前摄政王,理了理他的制服,清清喉咙。“下午好,儿子。”只有他的眼睛才会流露出笑意,“我,啊——很高兴看到你伤得并不重。”
迈尔斯耸耸肩,暗自松了口气——庆幸没有在公共场合听到更多的带有讽刺口吻的评论。“习惯了。”
“请等我一会儿。啊,下午好,埃蕾娜。库德尔卡,关于海斯曼司令的那些飞船费用的账目,你怎么看?”
“我认为它们被花光的速度太快了。”上校回答。
“你也这么想,呃?”
“你认为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开支吗?”
“也许有的。但那是什么?他的活动费用?给了他作承包人的姐夫?或纯粹只是花钱大手大脚?是侵吞公款,或只是因为无能?”
“我先让伊林去调查——我希望你协助他缩减那些开支。”
“他们会叫唤的。今天他们就在抱怨了。”
“别去管这些。过去我在总参谋部时,就已经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了。我知道里面混进了多少无能的废物。除非让他们把嗓门提高到至少两个八度,否则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痛。”
库德尔卡上校笑起来,他向迈尔斯和埃蕾娜微微点头致意,行了个军礼,躬身出去了。
迈尔斯和他父亲面对面站着,都不说话。两人都不愿作第一个开口提起测试的人,仿佛是双方约定好的,弗·科西根勋爵①只是说:“嗯,我是不是没赶上午饭?”
【① 伯爵的儿子称为勋爵。】
“我想刚好,父亲。”
“那我们进去吧……”他略微抬了一下胳膊,像是要扶一把受了伤的儿子,但他最终巧妙地把手背在了自己的背后。两人并排。慢慢向前走去。
迈尔斯靠在床上,仍穿着白天穿的衣服,腿按照正确的姿势笔直地伸着。他厌恶地看着它们。起义的省份。暴动的军队。那些卖国贼捣乱分子……他应该起床,梳洗一下,换上睡衣,但要这么做还需要点英雄气概。他可不是英雄。他想起爷爷提到的那个小伙子,在骑兵冲锋时意外地射死了自己的马,然后再牵来另一匹,骑上马继续往前冲。
而他自己说过的话,看起来已经让伯沙瑞军士考虑起他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了。埃蕾娜的形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精致的鼻梁轮廓,那深邃的褐色眼眸,那冷艳的长腿,还有那热辣的臀部。她看起来,迈尔斯想,像一位戏中的伯爵夫人。要是他能在现实中让她得到这个角色……但是看看,伯爵却是这么个样子!
当然,还是能扮演一个贵族角色。在贝拉亚的戏剧里,丑陋有残疾的家伙总是充当坏蛋。如果不能成为一名战士,也许可以当个恶棍。
“我要拐走这姑娘。”他嘟囔着,试着把声音降低半个八度,“把她锁在我的地牢里。”然后,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嗓音,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地牢。也许可以用壁橱代替。爷爷说得对,我们这一代是衰退了。再说,他们会弄个英雄来救她。一个魁梧的肌肉男,也许就是科斯托列茨。然后结实那老套的打斗了。”
他站起身,朝着房间对面演哑剧:科斯托列茨的剑对……比方说,迈尔斯的流星锤。一把流星锤对恶棍来说是狠合适的武器。有了它,就有了保障个人拥有私人空间的力量。但很不幸,迈尔斯还是被刺中了,倒在埃蕾娜的怀里死去,埃蕾娜因为悲痛而昏了过去——不对,她应该躺着科斯托列茨的怀里,兴高采烈的庆祝。
迈尔斯的视线落在一面立在木雕架上的古董镜前。“去你的,侏儒。”他咆哮着。蓦然有股冲动想用拳头砸碎它。粉碎的玻璃和飞溅的鲜血……声响会惊动大厅的警卫,跟着要应付一大帮亲戚,还要费劲儿去解释。他猛地把镜子转过去面向墙壁,一下扑到床上。
他仰躺着,更加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他试图想象自己体面又正统地要求他父亲向伯沙瑞军士求亲。可怕。他叹了口气,然后徒劳地翻了个身想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只有十七岁,即使拉贝拉亚人的标准也太年轻了,还不能结婚。何况他现在还没有工作——等到他有充分独立的地位,有能力为了埃蕾娜对抗父母,也许还要几年。当然,在那之前她可能已经嫁人了。
至于埃蕾娜她自己……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喜出望外吗?依靠一个丑陋扭曲的“虾米”爬上了社会高层,受公众瞩目。在这样一个依赖本地风俗和进口药物而毫不留情地消除人体最微小缺陷的世界里,就他们两人外观上可笑的强烈反差,她也许会得到双倍的关注吧?而这个腐朽阶级每年都在动摇和被削弱的特权能弥补这个反差吗?他很清楚,这是个一旦离开贝拉亚就毫无意义的阶级——母亲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但她一直就把弗星系当成一颗比行星大不了多少的弹丸之地。
有人敲了两下房门。声音坚定而威严、亲切而干练。迈尔斯嘲谑地笑了笑,叹口气,坐起来。
“请进,父亲。”
弗·科西根勋爵的头从雕花的门后探了出来。“还穿着衣服?天晚了。你该休息了。”犹豫了一下,他走进来,拉过一把椅子,椅背朝前跨坐在上面,他把胳膊舒服地搭在椅背上。他还穿着正装,迈尔斯注意到那是他每天工作时问穿的绿色制服。现在他只是首相,不是摄政王,因此只有一个有名无实的三军总司令头衔,迈尔斯不知道现在还穿这样一套旧式司令制服算不算正规。或许只是因为这是随着他的晋升而一直陪伴他的制服?
“我,哦,”他的父亲刚开口,又打住了。他稍微清了清嗓子,“我想知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你的预备计划。”
迈尔斯绷紧了嘴唇,耸耸肩,“从来就没有什么预备计划。我以为自己能成功。我真够蠢的。”
弗·科西根勋爵歪歪脑袋,像是在否定儿子说的话。“如果这能安慰你,其实你已经非常接近成功了。今天我和选拔部的军官谈过了。你想不想,嗯,知道你笔试的成绩?”
“我以为他们从不公布这,只有一张按字母顺序列出的入选或落选的名单。”
弗·科西根勋爵伸出手,要把成绩单递给儿子。迈尔斯摇摇头,“算了吧。已经不重要了。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希望的。我只是太固执了不肯承认。”
“不是这样的。我们都知道这考试很难。但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在一件我认为不可能的事上花费如此多的精力。”
“我的固执一定是你的遗传。”
两人相互点了点头,带着戏谑的意味。
“是呀,你不会从你母亲那遗传到固执。”弗·科西根勋爵承认。
“她并——没有失望,对么?”
“基本上没有。你知道她对军队可没什么感情。雇佣杀手,他以前这么叫我们。这几乎算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他温柔的回忆起往事。
迈尔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当真这么跟你说的?”
弗·科西根勋爵也对他笑道:“噢,是的。但她还是嫁给了我,所以那也许不是她的真心话。”他变严肃了,“可是她说得并没错。如果我对你做军官的潜力有什么疑虑的话——”
迈尔斯的心绷紧了。
“——那多半就是在这方面。要杀死一个人,如果你不看他的脸干起来会容易些。一个精神方面的小窍门。对一个战士来说很管用。但我不能肯定你能做到这样视而不见。你总是观察入微,深思熟虑。你像你的母亲,总是把全部事情看在眼里压在心上。”
“我从来不知道你可以做到视而不见。爸爸。”
“哦,但我再不能用这个技巧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进入了政界。”弗·科西根勋爵仍然在微笑,但笑容正逐渐消退。“恐怕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这句话触发了痛苦的记忆。“先生。”迈尔斯迟疑的问道,“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去争夺人人梦寐以求的统治权?因为你的继位者是个——”一个含糊的身体语言暗示了没有说出口的词:残疾的。
弗·科西根勋爵蹙起眉头。他突然压低了嗓门,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问:“谁这么说?”
差点没吓得迈尔斯跳起来。
“没人。”迈尔斯不安的回答。
他的父亲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快速的来回踱步。“永远。”他声音嘶哑地说道,“永远别让任何人这么说。那对我们俩的名誉都是一种侮辱。在伊萨·弗·巴拉临终之际我向他发过誓,要效忠他的孙子——我也这么做了。好了!争论结束。”
迈尔斯安抚地对着勋爵微笑。“我不是在争论。”
弗·科西根勋爵四下看了看,把愤怒化解在一声短促的咯咯笑声中。“抱歉。你只是触动了我那根紧张的神经。不怪你,孩子。”他坐了回去,再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我对统治权的感觉,受诅咒的巫婆的礼物。尽管一直试着让他们知道,可……”他摇摇头。
“格雷格当然不会怀疑你有是么野心。你为他所做的事比任何人都多,特别是在弗·达瑞安的篡权事件、第三次西塔甘达战争,还有科玛起义之后。要不是你,他也不会在这里——”
弗·科西根勋爵满脸愁容,“现在这个时候,格雷格的心比较脆弱。在被他私下里称为‘怪老头’的我管束了十六年后,如今他得到了所有的权力——我敢发誓,那都是真正的权力——且急不可耐地要试试权力的极限。我可不想把自己变成枪靶子。”
“喔,得了,格雷格不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
“确实不是,但是他面临许多新的巨大压力,我不再能够保护——”他作了个握拳的手势,打住了话头,“预备计划。我们得回到正题上。”
迈尔斯疲惫的搓了搓脸,用指尖压压眼皮,“我不知道,先生。”
“你可以,”弗·科西根勋爵淡淡地说道,“叫格雷格下一道圣旨。”
“什么,强行把我塞进军队?依靠这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