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箱,伊凡。”迈尔斯命令道。
他的堂兄打开它,两人开始往卡尔霍恩的衬衫和莎笼里塞成捆的贝塔元。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万块。”迈尔斯数着。
伊凡挠挠他的头,“你知道,我们这样有点怪……”
卡尔霍恩正转动眼珠子,着急地直哼哼。迈尔斯替他拿掉了堵嘴的东西。
“——加百分之十!”卡尔霍恩喘着气说。
迈尔斯又把他的嘴堵上,另外又数出四千元。手提箱现在轻多了。然后,他们反身锁上房门离开了。
“迈尔斯!”他的外婆欣喜若狂地扑向他,“感谢上帝,迪米尔上校找到你了。大使馆的人都担心死了。考迪利亚说,你父亲可能没法再让伯爵理事会的询问第三次推迟了——”当看见埃莉·奎因时,她蓦地关上了话闸子,“喔,嗳呀!”
迈尔斯介绍了伊凡,匆忙地声称埃莉是他的一个外行星朋友,她在这里没有熟人也没地方住。他简略地说明,他希望把受伤的雇佣兵留在外祖母这儿。内史密斯夫人立刻答应了,只说了句,“哦,好的,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为此,迈尔斯内心默默地感激外婆。
他的外婆把他们带到客厅。迈尔斯触景生情想起了伯沙瑞,心中一阵刺痛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军士的死是否会像退伍军人身上的一道伤疤,每逢气候变化就会引起旧伤疼痛。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内史密斯夫人说:“军士和埃蕾娜在哪儿?是不是在大使馆做报告?我惊讶他们怎么会让你出来,还让你来看我。克洛伊中尉给我的印象是,他们一旦找到你,就会立刻把你送上快递船飞回贝拉亚。”
“我们还没去大使馆。”迈尔斯不自在地坦白说,“我们直接来这儿的。”
“跟你说,我们应该先去大使馆报告的。”伊凡说。迈尔斯做了个否定的手势。
他的外婆用锐利的目光聚精会神地盯了他一眼。“出了什么事,迈尔斯?埃蕾娜在哪里?”
“她很安全。”迈尔斯回答,“但不在这里。军士在两个——差不多是三个月前死了。一次意外。”
“哦。”内史密斯夫人说。她神情肃穆,一时沉默无语,“我承认我从不明白你母亲到底欣赏那个男人哪一点,但我知道他们会很伤心地怀念他的。你想在这儿给克洛伊中尉打电话吗?”她歪着头看着迈尔斯,又补充说,“过去五个月你就是去做这件事情?受训当名跃迁飞行员?我没想到你会喜欢干这个,当然考迪利亚会支持你的——”
迈尔斯尴尬地摸了摸银色圆环,“这个是假的。我从一名跃迁飞行员那儿借来身份证通过了海关。”
“迈尔斯……”她心急地抿抿嘴唇,担忧地皱起眉头,眉宇间竖起两条皱褶,“怎么回事?这是不是和那些可怕的贝拉亚政治有关?”
“恐怕是的。快点告诉我,自从迪米尔上校离开这儿以后,您从我家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听你母亲说,因为某种捏造的叛国罪指控,你要被安排接受伯爵理事会的讯问,而且非常快。”
迈尔斯朝伊凡利索地一点头,意思是“我说吧”。伊凡开始啃一个拇指指甲。
“这明显有很多幕后操纵——她给我的信息磁盘里有一半内容我不理解。我相信,只有贝拉亚人自己才知道他们的政府是如何运转的。照理说,像你们这样的政府多年前就应该垮台了。总之,磁盘的大多数内容似乎是为了考虑改变叛国罪指控的实质——从违背了一个叫弗·卢普鲁斯的法律改为企图篡夺王位的叛国罪。”
“什么!?”迈尔斯“刷”一下站起来。恐惧的热量穿遍了他全身,“真是完全疯了!我不想要格雷格的工作!他们以为我精神错乱了吗?真是这样的话,我首先需要得到整个帝国军队的效忠,而不只是什么邋遢的自由雇佣军舰队——”
“你是说真的有一支雇佣军舰队?”他的外祖母瞪大了眼睛,“我以为那只是荒唐的谣言。那么,考迪利亚关于指控讲的话就更有意义了。”
“妈妈说了什么?”
“说你父亲制造了大堆麻烦为了刺激那个叫弗什么的伯爵——我永远搞不清那些弗族的人名——”
“弗·焦兹达?”
“对,就是这个名字。”
迈尔斯和伊凡兴奋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他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想要相反结果的同时,去刺激弗·焦兹达把指控从小事变成了大事。我不理解这有什么不同,既然都是死罪。”
“爸爸成功了吗?”
“显然是的,至少两星期以前是的。一艘来自贝拉亚的快递船昨天到达这儿传来的消息。”
“哈。”迈尔斯开始踱步,“哈。聪明、聪明……也许……”
“我还是不明白,”伊凡抱怨着,“篡权是严重得多的指控!”
“但那刚好是我没有的罪行。而且,它是对所谓‘企图’的指控。我所要做的就是站出来否认它。违背弗·卢普鲁斯法的罪名是对事实的指控——而且实际上,虽然并不是有意的,但我确实违反了它。那时,如果我站出来接受审判,并发誓要说实话,要设法逃避,就会困难得多。”
伊凡啃完了他的另一个拇指指甲,“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无辜或有罪会和这个结论有关?”
“你说什么?”内史密斯夫人问。
“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也许’。”迈尔斯解释道,“这件事是如此地具有政治性——在任何证据或证词被公布之前,你认为弗·焦兹达事先已经控制了多少张选票?他一定是已经得到了一些支持,否则他永远不敢先发制人。”
“你在问我?”伊凡痛苦地问。
“你……”迈尔斯的目光落在他的表兄身上,“你……我完全相信你就是这件事的钥匙,只要我能想出怎样把你插进锁里。”
伊凡似乎在尝试把自己想象成一把万能钥匙,但失败了。“为什么?”
“因为一条,在我们去什么地方报到之前,海斯曼和弗·焦兹达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
“什么?”内史密斯夫人问。
迈尔斯解释了关于迪米尔上校的失踪。他摸摸前额,对伊凡补充说:“除了卡尔霍恩以外,那才是我们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说到卡尔霍恩。”他的外婆说,“他经常在这里转悠,说要找你。如果你不想被揭穿现在的身份,最好小心点他。”
“呣,”迈尔斯说,“谢谢。总之,伊凡,如果迪米尔的船是被破坏的,那肯定是内部的人干的。如果我们出现在大使馆,就顺理成章地把自己交到了他们手里,到那时,如何才能防止任何不希望我在审判会上出现的人再试一次谋杀呢?”
“迈尔斯,你的脑子真狡猾,弯曲得胜过你的骨一一我是说……哎呀,你没传染上伯沙瑞的毛病吧?”伊凡说,“你让我觉得自己背上已经被画了个靶心。”
迈尔斯笑了,感觉到异乎寻常地高兴。“让你清醒了,不是吗?”他似乎能听见理智的大门在脑子里徐徐打开,思维奔流而下越来越快。他声音里带着点恍惚,“要知道,如果你想让满屋子的人大吃一惊,闷声不响地走进大门会更加容易让你的对手惊愕不已。”
按照迈尔斯的希望,他们尽量压缩剩下的时间。他们在客厅地板上倒空了手提箱,迈尔斯数出几堆贝塔元,用来还清他在贝塔的各种债务,包括他外祖母当初的“投资”。尽管相当困惑,他的外婆还是同意做代理去替他还债。
最大的一堆钞票是为了埃莉·奎因的新脸。当他的外婆报出做这类手术最优秀医生的大致价格时,迈尔斯咽了一下口水。等他分完钱,他的手里只剩薄薄的一卷钞票了。
伊凡窃笑道:“老天,迈尔斯,你可真会赚钱。我想你是五代人里第一个这么做的弗·科西根。一定是那一半糟糕的贝塔血统闹的。”
迈尔斯掂了掂手里的钞票,自嘲地说:“它正成为一种家族传统,不是吗?我父亲在离开摄政王位置前分发了二十七万五千马克,否则,十六年前他就该获得财政平衡了。”
伊凡扬起了眉毛,“这些我从没听说过。”
“那你想,为什么去年弗·科西根宫没有盖新屋顶?我想,这是母亲惟一感到遗憾的事——屋顶。否则,它会是个很有趣的藏钱的好地方。不过,帝国部队孤儿院因此捡到了一个包裹。”
因为好奇,迈尔斯忙里偷闲,在电脑控制台上查找金融交易情况。菲利斯的米利芬尼戈再次上市了。汇率是一千零六米利芬尼戈兑换一贝塔元,但至少它们终于列入外汇市场了。上星期的米利芬尼戈对贝塔元汇率是1459:1。
迈尔斯的焦虑日益增长,促使他们赶快出门。
“等我们乘的菲利斯快递船出发后,”他对外祖母说,“您过一天就差不多可以给大使馆打电话,让他们放心。”
“好的。”她微笑着,“可怜的克洛伊中尉还以为他的余生只能在什么肮脏的地方当个三等兵值值勤了。”
迈尔斯在门口停下。“啊,关于塔夫·卡尔霍恩——”
“怎么?”
“你知道二楼的那间门房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间。”她不安地看着他。
“明天早晨请确保有人检查一下那里。但在此之前,别让人上去。”
“我可不会。”她含糊地向他保证。
“走吧,迈尔斯。”伊凡回过头来催促。
“就一秒钟。”
迈尔斯飞奔进屋跑到埃莉·奎因身边——她仍顺从地坐在客厅里。他把剩下的一叠钞票塞进她的手心,让她的手指握住它。
“战斗奖金。”他轻声对她说,“为刚才楼上的事。是你应得的。”
他吻了吻她的手,跟着伊凡跑出了门。
第二十一章
迈尔斯抑制住把飞机“砰”一下直接开进庭院的焦急冲动,让轻型飞行器优雅、稳当地侧转弯,绕过弗·哈腾城堡,曲折穿过首都弗·巴拉瑟塔纳的河面。河面上冰层已经破开,从登达立山脉融化的雪水汇成一股寒冷的碧波流向远处的南方。古老的建筑横亘在高高的峭壁上,飞机被河面上吹过的上升气流摇晃着。
现在是早晨的交通高峰时间,绵延数公里的现代城市显得繁忙而喧闹。靠近城堡的停泊区域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还有穿着五十种不同制服的成群侍从。伊凡坐在迈尔斯身边,数着城堡城垛上被早春凛冽的微风吹得“噼啪”作响的旗帜。
“是一次全体委员会议,”伊凡说道,“我看所有旗帜一面不少——甚至还有弗·塔拉的旗,这些年他从没参加过一次成员会议,一定是被硬拽来的。噢,上帝,迈尔斯!那是皇帝的旗帜——格雷格一定在里面。”
“你可以猜到屋顶上站满了穿着皇家制服的家伙,手里握着阻截飞行器的等离子枪。”迈尔斯分析说。他内心有些畏惧。一挺等离子枪现在正随着他们飞机的航迹转动着,好像一只怀疑的眼睛。
他把轻型飞机缓慢谨慎地停在了城堡围墙外一个标识好的范围里。
“你知道,”伊凡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我们冲进去,而他们只是在对水资源产权或别的事开讨论会,那我们俩就像足一对超级傻瓜了。”
“我已经考虑到这点了,”迈尔斯承认说,“作为未经禀报的悄然闯入,这是预料之内的风险。好了,我们以前就已经是两个傻瓜了,不会再有什么新的或更加让人吃惊的事了。”
他查看了时间,在飞行员座位上停留了一会儿,低下头,审慎地呼吸着。
“你感觉不舒服吗?”伊凡警觉地问,“你看起来可不太好。”
迈尔斯摇摇头。撒谎。一想到过去他对巴兹·杰萨克所存有的苛刻想法,迈尔斯只得在心里请求巴兹的原谅。看来这是真地存在的:让人瘫软的怯懦。毕竟他并不比巴兹更勇敢,他只是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恐惧感。真希望自己回到登达立舰队,做些简单的事,比如拆除集束炸弹的雷管。“上帝保佑我成功。”他喃喃自语。
伊凡看来更为紧张了,“最近两星期里,你已经把我扯进了这个让人惊异的计划中。好吧,你已经说服我了。如果你要改主意,那已经太晚了!”
“我没有改主意!”迈尔斯搓掉前额上的银环,抬头看着城堡灰色的高墙。
“如果我们一直坐在这里,警卫会注意到我们。”过了一会儿,伊凡说,“现在不可能打退堂鼓回航空港了。”
“对。”迈尔斯说。他在长长的逻辑链条的最后一端晃荡着,在怀疑中摇摆不定。是落到坚实地面上的时候了。
“你先请。”伊凡客气地说。
“好吧。”
“随时恭候。”伊凡加了句。
自由降落的晕眩……他打开门,登上人行道。
他们大步走向城堡大门前四个穿着皇家制服的武装警卫。其中一个家伙突然伸出鬼爪似的手指把迈尔斯按住了。那人有张农民的面孔。迈尔斯心里叹着气。欢迎回家。他果断地一点头,作为问候的方式。
“早上好,士兵。我是弗·科西根勋爵。皇帝陛下召见我来这里。”
“他妈的开玩笑。”一个警卫说着要拿出警棍。第二个警卫抓住他的胳膊,惊讶地看着迈尔斯。
“不,笨蛋!是真的!”
他们在大会议厅的门廊受到了第二次搜查,以防皇帝到场的地方有武器被带入。伊凡匆忙地往门口瞥一眼,对警卫做最后的检查很是厌烦。迈尔斯紧张的耳朵听见会议厅里有声音飘出。他听出是弗·焦兹达伯爵的声音,带着鼻音,尖着嗓门,正用正式场合下辩论时的那种抑扬顿挫的语调侃侃而谈。
“会议进行多久了?”迈尔斯轻声问一个警卫。
“一个星期。今天是最后一天。他们现在在做总结。您来得很及时,大人。”他朝迈尔斯鼓励地点点头。两个警卫队长结束了低声的争论,“——但允许他来这儿的!”
“你确定不想在贝塔‘治疗’?”伊凡嘟哝着。
迈尔斯阴郁地笑了,“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如果我们在判决时及时到达不是会很有趣吗?”
“歇斯底里的疯子。毫无疑问,你会大笑着死去。”伊凡发着牢骚。
警卫放了行,伊凡正要走向大门,迈尔斯拉住他,“嘘!等等!你听。”
另一个声音,是海斯曼司令官。
“他来这儿干吗?”伊凡小声说,“我以为这件事只限于伯爵们知道。”
“目击证人,我打赌,就像你。嘘!”
“……如果我们杰出的首相对此事一无所知,那么就让他叫出这个‘不见了的’外甥。”弗·焦兹达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挖苦,“他说他不能。为什么不能?我提出这件事,是因为弗·帕特利尔勋爵被派遣送一份秘密的通知。什么通知?很显然就是诸如‘快逃命——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了’之类的话,我问你,这是否合理:一个巨大的阴谋被儿子发展到如此深远的程度,而当父亲的却一无所知?那失踪的二十七万五千马克在哪里?他如此坚决地拒绝透露钱款的去向是在袒护谁?是不是暗中用这笔钱资助了这场行动?这些再三要求审判延期的请求是单纯的烟幕弹。如果弗·科西根勋爵是如此清白,为什么他没在这里?”弗·焦兹达戏剧性地停顿住。
伊凡拽拽迈尔斯的袖子,“去吧。就算你等一整天,都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单刀直人的机会了。”
“你说得对。我们走。”
光线透过东墙上高高的彩色玻璃窗,投射在会议厅厚重的橡木地板上,呈现出斑驳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