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句,“我知道,托拉大姨正在用她有名的冷眼瞪我们呢。我看,咱们就别在人前拉拉扯扯了,妹子你独立行动吧。大姨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呸,去她的!”玛塔轻快地说,“索比刚才打得那么漂亮,她能拿咱们怎么样?”
西苏号脱离了黑暗之中的跃迁,船速降到了光速以下。离洛希安的太阳已经不到500亿公里了。再过几天,他们便会进入下一个市场。飞船开始执行四小时轮班制。
玛塔一个人值第一班,杰里要见习员和他一起值班。第一班是最轻松的。就算一艘劫掠船通过空间通讯准确得知了西苏号的离开时间和目的地,经过跨越许多光年的长程跃迁之后,也不可能推测出西苏号会在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进入正常空间。
下一班是杰里和索比。索比心情非常紧张,这一次不是练习了。杰里在椅子上坐了几分钟,笑着说:“放松点。如果心跳过快,血液流量过多,你的背脊会痛的,那样就坚持不下去了。”
索比微微一笑,说:“我试试看。”
“这样好多了。我们来玩个游戏。”杰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件盒子样的东西来,吧嗒一声打开。
“这是什么?”
“一个吓人盒。用在这儿很合适。”杰里把它扣在决定由哪个控制台负责火控的开关上,“你能看见开关吗?”
“唔,不能。”
“好玩的来了。”杰里在屏幕后面拨弄着那只开关,“万一需要发射一枚导弹,负责火控的是我们中的哪一个?”
“我怎么知道?把那玩意儿拿开,弄得我怪紧张的。”
“这正是这个游戏好玩的地方。也许由我来操作开关,你当个摆设,也许你就是扣扳机的人,而我只是在椅子上打盹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拨弄一下这只开关,但你不知道我把开关放在了哪个位置上。所以,当紧急情况出现的时候——我有一种直觉,肯定会出事——你不能想当然地认为,手指像微分计那样精确的好朋友老杰里会控制局势。到了那个时候,拯救这艘船的人完全可能是你。你自己。”
索比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景象:全船人——以及下面导弹舱里的导弹——都等待着他,等着他准确地解决生与死、跃迁空间、移动航向和复杂几何的疑难问题。“你在开玩笑,”他轻声说,“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操作的。嗨,要是那么做,船长非活剥了你的皮不可。”
“啊,你错就错在这里。因为终有那么一天,一个见习生会第一次发射真正的导弹。从那以后,他便是控制员了……或者化成飞烟,变成天使!但我们不会让你到那个时候才提心吊胆,哦,不不不。我们让你一直提心吊胆。现在,这个游戏这么玩。每次我说一声‘开始’,你就猜开关在谁手里。你猜对了,我就欠你一道甜品;要是你错了,就欠我一道甜品。开始!”
索比很快地想一想,说:“我想在我一边。”
“错。”杰里举起那个吓人盒,“你欠我一道甜品。今天晚上是浆果馅饼,我正流口水呢。不过快些,要快点决定。开始!”
“还是在你一边!”
“对,在我一边。咱俩平局。开始!”
“你的!”
“不对。你瞧,我又可以吃你的馅饼了。真该趁我领先就收手的。我最喜欢浆果馅饼了!开始!”
玛塔过来换岗时,杰里已经欠索比四天的甜品了。“我们接着这个分数玩。”杰里说,“除了那道浆果馅饼,我今天先把它干掉。对了,忘了告诉你大奖的事。”
“什么大奖?”
“到了实战的时候,我们的赌注是三道甜品。打完以后你再猜,定输赢。实战的赌注当然比现在高。”
玛塔哼了一声,说:“老兄,你是不是想吓倒他呢?”
“你怕吗,索比?”
“不!”
“别大惊小怪了,妹子。你的小脏手把开关捏牢了吗?”
“完成交接,先生。”
“快来吧,索比,吃饭去。浆果馅饼,哈哈哈!”三天以后,输赢扯平了,但这只是因为索比没有去吃赢来的许多甜品罢了。打那以后,西苏号的航速减慢了许多,几乎降到了行星际速度,荧光屏上也赫然显现出洛希安上空的太阳来。索比略微遗憾地想,这次旅程将不会检验他的战斗能力如何了。
可就在这时,警报声响了。索比立即系好安全带。杰里刚才一直在说话,猛一转头,双手已经放到了操纵台上。“快点!”他大吼道,“这次是真家伙。”
索比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立即伏到他的控制台上。数据输送过来了,弹道轨迹已经慢慢形成。天哪,太近了!正在迅速同步!这个东西怎么不知不觉间竟然飞到我们跟前来了?然后,他停止胡思乱想,开始寻找答案……不,再等等……用不了多久了……海盗船是不是冲击时转了个小弯,降低了接近速度?……假设转弯时有六个重力……导弹能击中吗?如果敌方武器能打中他,他会不会——
他几乎没注意到玛塔在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接着又听到了杰里的喊叫声:“妹子,走开!我们盯住它了,我们盯住它了!”
索比的仪表盘上灯光一闪,随即便响起了高音喇叭的声音:“刚才是友好飞船,友好飞船!现已查明,是洛希安行星际巡逻飞船。警报解除,继续执行双班制值班。”
索比深吸一口气,感到卸下了千钧重担。
“继续操作!”杰里冲着索比喊道。“啊?”
“完成你的操作!那不是洛希安船,是劫掠船!洛希安船不是这种飞行方式!你已经盯住它了,天哪,你盯住它了。干掉它!”
索比听到玛塔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已经重新集中起注意力。情况变了吗?能不能打中这艘船呢?能不能在锥形曲线底部击中它?现在开始行动吧!他激活控制器,发射的事交给计算机了。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杰里的声音。杰里好像讲得非常慢。“导弹发出去了。我想你打中了……但你太心急了。在他们的麻醉光击中我们之前,再发它一枚。”
索比不假思索地执行了。因为时间太短,他无法想出另外的办法,所以命令机器按计划发射了第二枚导弹。然后,他在控制台上看到,目标已经丧失了动力。这时,他心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空空荡荡的感觉。他知道,他的第一枚导弹已经摧毁了目标。
“好了!”杰里宜布,“开始!”
“什么?”
“谁打中的?你还是我?三道甜品。”
“我打中的。”索比自信地说。在他的另一部分意识中,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商人。对杰里来说,目标只不过是弗拉基而已,或者说,三道甜品。
“错。我又多了三道甜品。我一时没种,所以自己来控制了。当然了,船长一发话,导弹就已经关闭,发射器也锁死了……可我还是没胆子放手交给你,怕跟友船弄出意外事故来。”
“友船?!”
“当然了。但是对你来说,助理初级火控员,这是你第一次真正的射击……这也是我的意图所在。”
索比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玛塔说:“老兄,这三道甜品是你骗来的,你使诈。”
“是这样。但是,他现在已经是个受过战斗洗礼的控制员了,所以完全是一回事;三道甜品我照样要收起来。今晚上的是冰激凌。”
第十章
结果索比没当助理初级火控员。杰里被提升为宇航见习生,右舷交给玛塔负责,索比从助理初级火控员提升到右舷初级火控员。可以说,船上人们的生死落到了他的食指上。但索比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喜不喜欢这项工作。
可是没过多久,这个安排就被推翻了。
洛希安是一个“安全”的星球,那里居住着文明的非人类居民,是一个不会遭到地面袭击的港口。所以保卫监视工作就没有必要了。男人们可以离开飞船去玩一玩,连女人们也可以去消遣一下(有些女人自从“同胞相聚”时作为交换姑娘过来以后从没下过船)。
索比只记得朱布尔,洛希安是他见到的第一颗外星,所以他很想看看这个地方。但还没有下船,新工作就来了。在他被确认为火控员以后,他的船上职务也从原来的营养液栽培员改成了初级押货办事员。这样一来就提高了身份,因为干商务工作比操持家务要好听些。从理论上讲,他现在已经有资格验货了,但实际上却是由另一名高级押货员担负那项工作,索比只是和来自各部门地位较低的男性亲戚们在一起干一些苦力活。货物都是由全体船员搬运的,因为西苏号从不允许当地码头装卸工上船,就算要付加班费也得自己人来搬。
洛希安一直不设关税,用板条箱装起来的一袋袋Verga叶都是在贸易船旁边交付买主。尽管有风扇吹着,货舱里还是充满了浓重的、催人入睡的香气。这使索比想起了数月前在无数光年以外的地方的情景。当时他是一个亡命者,钻进一只板条箱洞里,由一个好心的陌生人将他从萨尔贡警察眼皮底下偷运出境。
回想起来,那样的事情真好像是一场梦,而现在西苏号竟然变成了自己的家。太不可思议了。现在的索比即使默默地冥想什么事,脑子里也是西苏家的语言。
索比突然内疚地意识到,近来没有经常想到老爹。难道把他忘了吗?没有,一点儿都没有!他不可能忘记老爹,什么都不会忘——老爹说话时的音调语气,发表不同意见时超然独立的神情,严寒早晨假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任何情况下始终保持的耐心。只有一次,老爹真的生气了:
“我不是你的主子!”
那一次老爹发火把索比吓了一跳,可那时候他却不知道为什么老爹火气会那么大。
但是,现在经过很长时间、穿越了无穷空间之后,索比明白了: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让老爹发火,那就是有人认为跛子巴斯利姆是一个奴隶的主人,老爹会觉得受到了莫大侮辱,所以他生气了。老爹一直认为聪明人不可能觉得受了侮辱,因为真理不可能被侮辱,如果侮辱本身是一种谬误,那就更不值得为它光火了。可那一次,他却大发脾气。
因为侮辱老爹的恰恰是真理——他确实从拍卖台上买了奴隶索比,成了索比的主人。不,那是假象!因为索比从来没有做过他的奴隶,他一直是老爹的儿子……老爹也从来没有当过他的主人,老爹就是“老爹”。
这时索比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老爹憎恨奴隶制。
索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确定,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看法。他已经想不起老爹曾经对奴隶制说过什么话了,只记得老爹说过,一个人的心里只需要自由。
“嗨!”
索比发现押货员正瞪着他。“先生,有什么事吗?”
“你到底是在搬那只板条箱,还是想拿它当你的床好好躺躺?”
当地时间三天以后,他洗过澡,准备和弗里茨一起离船去外面逛逛。这时,甲板长的脑袋探进盥洗室,找到索比,说:“船长有话,叫办事员索比·巴斯利姆·克劳萨去见他。”
“遵命,甲板长。”索比应答着,不出声地骂了几句,急急忙忙穿好衣服,把头探进卧室,跟弗里茨说了几句道歉的话,便匆匆朝船长办公室走去,心里盼着甲板长已经告诉了船长他在洗澡。
船长办公室的门开着。索比正要规规矩矩地报告进去,船长突然抬起头来,说:“你好,儿子,进来吧。”
索比本来想叫“船长”,现在改了口:“是,爸爸。”
“我正想到外面走走,想跟我去吗?”
“先生?我是说,好的,爸爸!好极了!”
“很好。我看你已经准备好了,那就走吧。”他拉开抽屉,拿出几根弯弯曲曲的金属丝递给索比,“这是零花钱,你可以买点纪念品。”
索比仔细地看了看,说:“这值多少钱,爸爸?”
“一旦离开洛希安,它就一文不值了。你离开这儿以后,把剩下的交给我,我可以让财务部门储存起来。这些东西可以换取钍和其他货物。”
“好的,可我怎么知道买一件东西要付多少钱呢?”
“他们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他们不会骗人,也从不讨价还价。他们这些人很怪,跟洛塔夫人完全不同……在洛塔夫,哪怕你去买一杯啤酒,没有一个钟头的讨价还价,你肯定会当冤大头。”
索比觉得自己更了解洛塔夫,而不是洛希安。做买卖没有正常的讨价还价,真是不合情理。不过反正弗拉基都是蛮子,只能适应他们的风俗习惯。西苏人从来没跟弗拉基起过冲突,大家都引以为豪。
“走吧,我们边走边聊。”
下船以后,索比的目光盯住离他们最近的一艘船:加西亚家族埃尔·奈德自由贸易船。“爸爸,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他们?”
“不用,第一天到港时我已经拜访过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最近有没有同胞聚会?”
“哦,加西亚船长和我都同意取消这次聚会,他很急,已经准备离开这里了。不过从职责岗位来看,你确实应该参观一下他们的设备。”克劳萨又补充了一句,“算了,他们那艘船跟我们西苏号差不多,只是没我们先进。”
“我还以为可以见识一下他们的计算机房。”
他俩踏上地面,一齐往前走去。“我拿不准人家会不会让你进去看,他们那家人很迷信。”两人躲开吊车,这时,一个小洛希安人跑过来围着他俩转,还不时闻闻他们的腿。克劳萨船长让这个小家伙把自己看了个够,然后温和地说了一句“差不多了吧”,把他轻轻地推开了。母亲吹着口哨把孩子叫了回去,抱起来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克劳萨船长向她挥挥手,喊了声:“你好,朋友!”
“你好,贸易商!”那位母亲用声音很尖而又带着咝咝声的国际语回应道。她的身高只有索比的三分之二,而且用四条腿走路,前肢是抬起来的,那个小娃娃却用全部两只手和四条脚行走。两人长得很漂亮,目光非常敏锐。索比被他们那副样子逗乐了,只是见到脸上两张嘴巴后有点儿扫兴。他们一张嘴巴是吃东西的,另一张用来呼吸和说话。
克劳萨船长接着前面讲过的话继续说:“上次打洛希安飞船,你打得很准。”
索比红着脸说:“你也知道那件事,爸爸?”
“要是我蒙在鼓里的话,还算什么船长?哦,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了。放心吧,我要你打什么目标,你打就是了。如果查明遇到的是友船,我会关闭你的控制系统。我把那个‘谢天谢地’开关一关,你的计算机就不能发出射击指令,导弹就会关闭,发射装置会锁死,总工程师也没法扳动自杀开关。所以,你听见我取消行动的命令也罢,过于兴奋没有听见也罢,都没关系。只管打下去,这是很好的练习机会。”
“哦,这些事情我还不知道呢,爸爸。”
“杰里没有告诉过你吗?你一定注意到了那只开关,就是我右手下面的一个红色大开关。”
“唔,我从来没去过控制室,爸爸。”
“啊?你得去看看,将来总有一天,也许它就是你的。等我有空的时候……你提醒提醒我,我们好好看看。”
“我会的,爸爸。”听到自己有希望进入那个神秘“圣地”,索比真是太高兴了。他可以肯定,船上一半亲属都没去过那里。可与此同时,父亲的预言让他很吃惊。一个从前的弗拉基也能担任飞船指挥吗?其实,由养子去接替这个生死攸关的位置也是合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