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一个半圆形向前搜索,又沿着一个更加渺茫的新月形回来,又疲劳又绝望。空气变得更加凉了,在我看来,西边坑壁上的阴影似乎渐渐变宽。我常常停下来仔细观察,但是没有看到卡沃尔,也没有看到月球人。我越来越希望见到卡沃尔。太阳已经下沉,几乎挨到地平线了。我感到焦急不安:月球人很快就要关闭他们那些盖子,把我们关在外面,受月球夜晚无情的侵袭了。我认为,这是卡沃尔停止搜索,来同我一起商量的时候了。我感到情况紧急,必须赶快决定下一步怎么办。我们没法找到球体,我再也没有时间去寻找它了。洞门一旦关上,我们就会走投无路。太空的漫漫长夜将吞噬我们,那黑暗的虚空就是绝对的死亡。我毛骨悚然。不行!即使被杀死,我们也必须再回到月球内部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我们冻得要死,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捶打洞门的情景。
我再也不去想那个球体了。我也顾不上卡沃尔了,与其寻找他耽误了时间,还不如没有他我一个人回到月球内部去。我已经走到离我那块手绢一半路的地方,突然间……
我看见了球体;
我高举双臂,发出一声幽灵般的叫喊,大步向球体跳去。
在抵达球体之前,除了球体我什么也不想,甚至把卡沃尔也丢在脑后。最后一跳,我的双手猛击在球体的玻璃上,然后我气喘吁吁地靠在球体上,我发现自己直打哆嗦。再一次看到熟悉而黑暗的球体内部多好啊!我无法告诉你那是多么幸福。不一会儿我就爬进球体,坐在那些仪器中间。我透过玻璃观望月球世界,打了个哆嗦。我把金撬棍放在桌上,找到一些食物来吃。倒不是因为我需要吃,而是因为那儿有食物。好一会,我才想到应该爬出去给卡沃尔传递信息。
我终于振奋起来,努力爬出球体。我一离开球体就浑身发抖,因为晚上的空气变得很冷。我站在田地里向四周了望。我十分仔细地观察了四周的灌木丛,才向附近的岩石跳去。我向四处张望,想找到一个可以向卡沃尔传递信息的地方。有片刻工夫,我迟疑着不愿走得离球体太远。但马上我就对这一迟疑感到羞愧,我向前跳去……
我再一次俯瞰周围,在我自己的巨大阴影顶端的远处,那块小小的手绢在灌木丛上飘动。白手绢很远,很小,而卡沃尔却连一点踪影也没有。我认为这时候他应该来找我了。这是我们事先说好了的。可是哪儿也见不到他。
该死的卡沃尔!
我深深地吸口气,把手围在我的嘴边。“卡沃尔!”我大声叫喊,可那声音就象侏儒在远处呼唤。
我瞧瞧那块手绢,朝身后看看两边断岩逐渐加宽的阴影,又手搭凉棚瞧瞧太阳。我觉得我几乎能够看见太阳在向下移动。
我觉得如果我要援救卡沃尔,必须马上采取行动。我猛然脱下我的内衣,把它作为标志抛到我身后灌木丛那干枯的树梢上,然后动身直向手绢走去。也许有两英里的距离——这得连跨带跳两三百次。我曾经说过,在月球上跳跃仿佛悬在空中一样。每飘浮一次我就寻找卡沃尔一次、我觉得非常奇怪,难以理解为什么一点踪影没有。
最后一跳,我已经到了手绢下面的洼地里。
卡沃尔连一点影子也没有。万籁俱寂,只有灌木的摇摆和影子的移动。突然间我直打哆嗦。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接着我的眼睛突然看到什么东西躺在一堆断树枝中间。
我向它走近些。那是卡沃尔戴过的小小的板球帽。我看到帽子四周散乱的树枝曾经受过猛烈的挤压和践踏。我犹豫了一下,就走上前去,把帽子拣起来。
我站在那儿,手里拿着卡沃尔的帽子,凝视着我周围被踩碎了的杂草和荆棘。大约19多码以外,一阵微风刮起了什么东西,不大一点儿,白晃晃的。
那是一张小纸片,揉得很皱,好象在手掌心里紧紧地攥过。我.把它拣起来,那上面有一些红色的污点。我看到上面有模糊的铅笔字。
“我的膝部受了伤,我不能跑,也不能爬。”纸片上的字这样开头。
接下去就不大好认了:“他们已经追捕了我好一阵子,他们会抓到我,这只是时间——”“时间”二字写后又擦掉了。
下面的字迹就变得七歪八倒。“我能够听见他们的声音,”紧接着有一段字迹完全无法辨认。接下去的一小段文字十分清晰:“一种完全不同的月球人,好象在指挥……”字迹再度变得潦草难辨。
“他们头盖骨较大,大得多;身材细长,腿很短。他们的声音文雅,举止十分谨慎,富有组织性……
“我已经受了伤,孤立无援,他们的出现给我带来了希望——”这正象卡沃尔的口气。“他们没有对我射击,或者打算……伤害。我打算……”
然后,一道铅笔印儿划过纸面,纸片的背面和边上都有——鲜血!
我手里拿着这一使人惊呆的遗物,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发愣,有一种又软、又轻、又冷的东西碰到我的手上,一会儿就消失了,它是一片小小的雪花。
我惊恐地抬头仰望,天空已经暗下来,几乎变黑了,密布着许多寒星。太阳被渐渐变浓的白雾夺去了一半热和光,快要沉没了。一股冷风袭来,片刻之间,我突然置身于雪花飞舞的大雪中。周围的世界显得阴沉而朦胧。
接着我听到那种“钟声”,那种曾经迎接黎明到来的“钟声”,不象起初听的那么宏亮、清晰,而是微弱、模糊得象垂死的声音一样:咯!……咯!……咯!……
卡沃尔怎么啦?在“钟声”的呜咽中,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发起得来。
不知什么时候,“钟声”停止了。
突然间,那个洞口象一只眼睛那样闭上了,消失了。
这样一来我确实是孑然一身了。
我扔掉那个揉皱的纸团,爬回到岩石顶上,然后鼓足勇气,对准我所留下的标记跳去。
跳呀,跳呀,跳呀,每跳一次都觉得有好几年那么长。不止一次,我跳跃时滑倒在积雪上。有一次我在半道上跌进灌木丛中,树丛哗啦一声成为碎片。还有一次我落地时摔倒了,一个筋斗掉进沟里,爬起来后发现身上某处已受伤流血,我整个身心都痛苦不堪。
球体在望啦。
我匍匐着向前爬。冰霜凝结在嘴唇上,冰凌悬挂在胡须上,冻结的空气使我浑身变白了。
离球体还有12码远,我双眼模糊了。
我挣扎着,到达人孔的边缘已半死不活了。我钻进去,里面还有一点儿暖和的空气。
当我竭力用冰冷的双手推上活门,把它旋紧时,我哭了。接着我用发抖的、几乎一碰就碎的的手指去找窗帘的按钮。
当我笨手笨脚地去摸索开关的时候——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操纵过,透过布满水汽的玻璃能模糊地看到落日的红光,在暴风雪中跳跃、闪烁,黑黝黝的树丛在积雪之下渐渐变得模糊、弯曲、破碎。雪花越飞越密,显得阴沉沉的。即使现在,如果那些开关把我难住了怎么办?
突然,什么东西在我的手下咔嗒一声,月球世界立刻就在我的眼里消失了。
六、回地球去
我简直象被杀了一样。不错,我能够想象出,一个突然被杀害的人,会产生跟我十分相同的感受。既没有光明和生命,也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空虚。虽然我跟卡沃尔在一起时已经尝到过这种滋味,我仍然感到惊奇、发愣、不知所措。我似乎被载负着往上冲入无边的黑暗。我飘浮着离开按钮,非常轻柔、缓慢地碰到那些已经飘浮到球体中心的行李包、金镣铐和金撬棍上。
碰到行李包,我好象从梦中醒来了,我立刻领悟到,如果我要保持清醒和活命,必须搞到一盏灯或者打开一扇窗户,使我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我沿着绳子爬到入孔的边缘,摸到了灯和卷轴窗帘的按钮。我首先打开小灯。又从气筒里放出一点氧气。在这以后我打开加热器,直到觉得暖和了才进食。接着我极其小心地调整卡沃尔素卷轴窗帘,看看我究竟能否推断出球体是怎样航行的。
我刚打开第一个窗帘就立刻把它关上,有一阵子我悬在那儿,太阳光射得我头晕眼花。我考虑了一会儿之后,又去打开和这扇窗成直角的几扇窗户,我第二次看到了巨大的新月形月球和小小的新月形地球。我惊诧地发现我离月球已多么遥远。我原以为还悬挂在那个洞穴上空,但是现在这一切只是填满天空的白色新月形轮廓的一部分了。而卡沃尔呢?
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无论卡沃尔出了什么事儿,即使他仍然活着(根据那张血污的纸片来判断,这似乎是无法相信的),我也没有力量去救他。我心里有这样一种想法:如有可能返回地球,就出售黄金,购买武器和食物,雇一个帮手,凭借这些条件再回来同脆弱的月球人进行交涉,如果那时还有可能的话,就营救卡沃尔。但不管怎样,首先我得弄到足够的黄金,使我今后的事业建筑在一个更加坚实的基础上。不过这未免想得太远了,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设法返回地球。
我开始考虑怎样才能返回地球。
我终于苦思出来,为了增加速度,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准月球往回飞,一直飞到我敢于靠近月球的最近地方。然后关上窗户,在月球后面飞行,飞过去之后再打开那些面向地球的窗户,这样就能以很高的速度飞回地球。不过我用这个办法确实能够返回地球,还是只能围着月球转,我就不敢肯定了。后来,我得到一个令人高兴的启示,那时空中的月球出现在地球的前面,我打开几扇窗户。使我的球体从月球旁迎着地球飞去……我对这些问题作过反复考虑,因为我并非数学家,不会计算。我敢说,我之所以能够重返地球,多半是靠我的好运气,而不是靠我的推理。
我开始感觉到地球对我的引力。我,柏德福,在经历过惊人的冒险之后正在返回我们的世界,我开始思索怎么降落到地球上。
我的飞行路线在进入大气层后差不多跟地球平行。球体内的气温立刻开始上升。我知道我应该马上降落。下面,展现出浩瀚的海洋。我打开每扇窗户,往下降落,从白昼进入黄昏,又从黄昏进入夜晚。地球越来越大,最后地球不再是个球形,而是平面,然后又变成凹面。它不再是太空中的一颗行星,而是人类的世界。我把面向地球的那扇窗户关上,只留下一英寸左右的细缝,以渐渐放慢的速度降落。辽阔的海面现在离我这么近,已能看见闪光的黑色海浪,涌上来迎接我。球体内部变得很热。我关上窗户的最后一条细缝,皱着眉头坐在那儿,咬着自己的指节,等待着降落时的撞击……
球体撞击水面,激起巨大的浪花:准有几十英尺高。溅落时我急忙把卡沃尔素卷帘窗打开。我往下沉,但是越来越慢。然后球体象个气泡似地上升了。最后,我已在海面飘浮晃荡,从而结束了我的太空旅行。
我的兴奋过去了。我感到无限的沉重、疲劳,于是我睡着了。
突然的晃动把我惊醒了。我透过折射的玻璃往外瞧,发现我已经在一片广阔的沙滩上搁浅了。我似乎看到远处的房舍和树木,海的远方,在天水之间有一只船的模糊影子。
我站起来,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球体。入孔是朝上的,我扭动螺栓,慢慢地打开了入孔。空气又嘶嘶地钻了进来,就象以前它曾经嘶嘶地漏出来一样。转瞬之间,窗户大大地打开了。我面对着在地球上早就熟悉的天空。
气压的变化,使我喘不过气来。我扔掉螺栓,叫喊一声,双手捂着胸膛坐下来。胸口席了好一阵子,直到我使劲地做了许多次深呼吸后,才站起来到处走动。
我终于爬出来,到了沙滩上。退潮的海浪还在一起一落。
我没有打算站起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象一下变成了铅块。这时大地在支配我,没有卡沃尔素的打扰了。我坐下来,毫不在意海水漫过了我的双脚。
那是一个灰色的黎明,相当阴沉。远处停泊着一只船,右边远处陆地成弧形,海岸上点缀着一些小茅屋,最后是一座灯塔,一个航标和一个小山岬。
我在那儿坐了好久,打着呵欠,搓着脸。最后我挣扎着站起来。这使我感到好象在举起一件重物。
我望着远处那些房屋。自从我们在月球洞穴中忍饥受饿以来,我第一次想到地球上的食物。“成肉,”我嘟囔着,“鸡蛋,上等的烤面包和咖啡……”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在什么地方。
我听到沙地上传来脚步声,一个圆脸蛋、小个儿、面目友善的男人,穿着法兰绒衣服,肩上披着一条浴巾,手臂上搭着浴衣,出现在海滩上。我立刻就明白,我准是在英国。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体和我。他在离我20码的地方停下来。“喂,老兄!”他迟迟疑疑地说。
“你好!”我说。
这使他放心了,他又上前几步。“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问道。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我问道。
“那儿是小石城,”他指着那些房屋说,“那边是邓杰内斯!你刚刚登陆吗?你那个东西是什么?是一种机器吗?”
“是的。”
“你是漂到岸上来的吗?你在海上遇难了吗?”
我含含糊糊地表示是这么回事。“我需要帮助,”我说,“我要把一些东西搬到海滩上来,这些东西我不能随便乱放。”我发觉另外有3个外貌讨人喜欢的年轻人顺着沙滩向我走来,他们带着毛巾,穿着运动上衣,戴着草帽。显然这个小石城是一个开放较早的海水浴场。
那个矮个儿小伙子转过身去打着手势。3个年轻人加快了脚步。一会儿,他们把我围住了,问了我一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等一下我再把全部经过告诉你们。”我说。“我累死了。我筋疲力尽了。”
“到旅馆里去,”最先出现的那个小个儿说,“我们在这儿看着那个东西。”
我犹豫不决。“我不能走,”我说,“那个球体里有两大根金棍。”
于是他们全都盯住我,接着他们又全都盯着海上那只船。
“我说!”小个子喊道。“可你是从哪儿搞来的呢?”
我太疲乏了,再也不想编造谎话了。“我是从月球上搞来的。”
我看见他们彼此对视。
“请注意!”我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帮我把金子扛到旅馆里去,等我吃点东西之后再把详情告诉你们。”
“还有那个玩意儿怎么办?”
“它放在那儿不碍事。”我说。
这些年轻人怀着万分的惊奇,极其恭顺地把我的那些宝贝扛在肩上,我率领着这样一支队伍向远处那一小片“滨海区”走去。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我记得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在我们右侧保持大约100码的距离跟着我们走。后来,他大概不感兴趣了,就离开我们,跨上自行车,在平坦的沙滩上向球体的方向骑去。
我回头望着他。
“他不会碰那玩意儿。”健壮的小伙子向我保证说,而我是太希望得到这种保证了。
要不是我过度疲劳,小石城旅馆的老板倒是挺有趣的。当时他不知所措,一方面是因为我的金子和我那些可尊敬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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