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我闲着无聊就踱下环形的台阶,一二三四五六七,数完了再拾级而上,七六
五四三二一,回头张望,依然没有他的影踪。他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如风——”我拖长了声音转身,他又玩——
不是如风,是那个曾与我谈判崩裂,后来又企图勾引我老公结果未遂的女人
——苏惜。戒备与敌意一下子就窜到脸上来,她又想干什么?
“林小姐。”苏惜对我苦笑:“我知道上次给你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说
话的语气竟是诚恳得很,我这才注意到她面容憔悴,十分容颜而今只剩下三分。
她看着我,凄楚的笑容里慢慢注入一种深重的爱恋,“我煞费苦心也不过是
因为我爱他,就像发了疯似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只认定他一个,林小姐你能体会
个中心情吗?”
直觉她说的是心里话,好一会儿我才无言地占点头,痴情本无罪。
“可是他认定的……却不是我。”她的声调悲凉。“你可能不知道,他虽然
女友众多却从来都公私分明,他未曾牵着女人的手踏进这里一步,也不曾和谁在
他的办公室里亲热——能进入他办公室的女人原本就没有几个,也从来没有把她
们——包括我——正式介绍给他的朋友……只除了你,所有关于你的一切都是例
外。”她垂着眼睑好久都没有再作声。
我默然,心内对她无不歉疚,我无意夺人所爱,然这个世上我亦是只认定如
风一个。
“林小姐——”她抬头看我,似乎急于想说什么却又十分难以启齿。
我倒过意不去了,开口安慰她:“有什么就说吧,没事的。”
“我——我知道这种要求很过分,可——可是,”她仿若就要哭出来了,然
后像是在瞬间下了决心,她猛然道:“我求你把如风让给我,我求你了!”
我完全不明白她说什么?!
“我——我有了如风的孩子……”泪水从她的眼角滑下:“已经四个月了。”
我望向她的小腹,果真微往外凸,可能是因为她的宽长的裙饰遮掩得好,竟
看不出已是四个月的身孕。无法形容内心的感受,我就好像被扔进了冰窑,从脚
趾尖一直冷到心脏最里头。
“如风——知道吗?”我极力控制声音中的颤抖,我不认为她会胆大到敢在
这种事情上出诡计欺骗他,那么,他有一个孩子?
她凄然摇头:“我一直不也告诉他,怕他——会给我一张支票叫我自己去找
医生。而从纽约回来一直到现在,两个月来我用尽所有的办法都再见不到他一面,
甚至连电话都通不上,他的电话专线的辨音系统一确认出是我的声音立刻就会自
动切断——”
她忽然攫住我的双臂,就如同绝望中的人抓住了惟一的救生草,她哑声哭起:
“林小姐,我求你了!把如风让给我吧!没有他我真的活不下去!你就当作是可
怜可怜我肚里的孩子好吗?如风是他的爸爸呀!”
我被她攥着一步一步向后转,呆若膏像不能反应,她可以对着我哭,求我把
如风让给她,可我呢?我又可以去对谁哭?去求谁把如风让给我?她肚子里那个
未出世的胚胎吗?
“我给你下跪了!”苏惜流着泪拽紧我就要往地上跪,慌乱中我本能地想反
手抓住她不让她跪下去,却见她一个趄趔,“啊”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往台阶下滚
去!
我的双手僵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她滚下最后一级台阶停在一双咖啡色的Gucci
皮鞋前。上帝作证!我根本没有碰到她!我真的真的没有!
苏惜的脸苍白如纸,她用手肘支地勉强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虚弱地指向我,
对正俯视她的如风说道:“如——风,她——好狠心,我们——我们的孩子——”
血从她的白色呢绒裙底下渗出来,染红了一片。
如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千变万化。
我一级一级步下台阶。
“你还不送她去医院吗?”我说,声音是事不关已的空洞。
他看我一眼,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我在台阶上缓缓坐下,这一刻终于清
楚记起了苏惜曾对我说过——“我们走着瞧”。
如风的视线飘向我的头顶上方:“嘿,小张!”脚步声响起,一位身穿保全
工作服的年青人出现在面前,如风指指半躺在地的苏惜:“送这位小姐去医院。”
小张应声抱起她,苏惜刹时面无人色,她凄惶地惊叫,“如风!”
他的唇角一弯,一丝绝世的怜悯的微笑跃然脸上。
“你肯定没有打探清楚第一个宣称怀了我骨肉的女人现在去向如何。嗳,虽
然时机不对,不过既然我的下半生已成定局,现在也不妨坦白公开——”他的笑
容越发深:“早在七年前我就已做了绝育手术。”说话一字一顿。
苏惜脸如死灰,如果此刻她的面前有一处悬崖,毋容置疑她会毫不犹豫地跳
下去。最后她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你有时也——也要求我——我们采取
安——安全措施。”
如风维持着他良好的风度,“那是因为不能让我的家族捕捉到丝毫的风影。
以免引发轩然大波。”
苏惜的双眼布满了死气,她惨淡地瞟向我。既生瑜,何生亮?我呆呆地看着
她,忽然就想起了红楼梦,雪芹先生呕心沥血造就的石头记里面的可人儿没有一
个有好收场。
我不是林黛玉,可以随花归去;我也不可能师习惜春,可以出家为尼;我更
不可能成为宝钗,可以珠胎暗结,那么,我是谁?红楼一梦方觉醒,却依然未能
大彻大悟。
怔怔地望着蹲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早在七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他就已有了决
断,女人对他而言是生活必需品,像日常使用的毛巾牙刷随时可换,毫不重要,
为了免除寻欢的种种不便,他随随便便就可以对自己来个一刀了事,只因为他清
楚这一生他不会为了哪个女人而活,永远不会,否则他不会干脆到根本不打算给
她一个孩子。
有人摇着我的肩膀,似乎在说:“你怎么了?”
为了家族声誉和父母安心总之就是为了免掉事关他本人的诸多麻烦,他需要
一个出得厅堂上得床的妻子,他选择了我不过是因为在这一届轮回中,他认为我
是注定与他相属的那一个。却又何苦拿些好听的话哄我。
“你见鬼的怎么了?”
一声狂吼将我震醒,看着他流露出焦惶与困惑的眼瞳,泪水在我脸上无声滑
落。
“我誓必要她一无所有!”他恨声低叱,将一腔怒气全部倾泄给已不在现场
的苏惜,可苏惜有什么错?孤掷一注也只是她爱他的方式,一无所有又有什么关
系,她以后照样还可以有孩子。泪水消无声息流得更凶。
“老天!”他钳紧我的双臂,眼内盛满了惊疑和不着边际的恐惧:“你怎么
回事?该死的,给我开口说话!你要什么?!说啊?说出来我全都给你!”
我要什么?好笑不好笑,他居然问我要什么,我抬手碰碰他的脸:“你真可
爱。”缩回来搂着自己:“如风,你本来就是上帝,没有心,没有灵魂,没有感
情,就连身上流着的血都是冷凝的。你不会独独怜惜谁,普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眷
爱的子民。为什么要下凡来?待在绝世的浮雕群中,作壁画上那一个至高无上的
神祗,受尽世人一代接一代敬仰虔诚的注目,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为什么要下
凡来为患人间?”
我流着泪,笑着,不断地摇着头。
他气急败坏,剧烈摇晃我并且大声咆哮。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要我怎么做?!给你承诺是不是?!如果一些空口
的废话就能使你安心!好!我说!我什么都说!我冷如风今日对天发誓!下半辈
子若再和别的女人有所纠缠,我就亲手阉了自己!这样你满意了没有?!还要不
要我去向全世界宣告我已经对你俯首称臣?!女人他XX的全都是肿瘤!”
我被他摇得脑袋又昏又胀,一口怨气咽不下去,愤愤至极也丢掉了教养。
“你他XX的才是肿瘤!去你他XX的承诺!你现在和阉了有他妈什么两样?!
你这个该被他妈剥皮抽筋的太监!你他XX的去死!”
他在一瞬间停下所有动作,表情极度不思议。
“闹了半天,你就为了这个?”继而不悦地皱眉:“女人不要说脏话,下次
记住了。”
我伸手抹泪,他长叹出声,拿开我的手握着,用他的手给我拭泪。
“我会给你孩子,你想要多少我就可以给你多少。”
“我再也不相信你!”我在他的掌下抽泣,怎么可以这样,真是恨死他了!
“你想要一个兵团都行,我保证,你可以生到你不想再生为止,或者你想要
一胎生它三四个?男孩女孩统统都随你喜欢——只要我们采取特别一点的方式。”
“是。”我冷笑,“特别得就真的像上帝一样。”不必碰圣母玛丽亚都可以
使她圣灵感孕。圣经里就是这样写的,玛丽亚不婚而孕,生下上帝惟一的子嗣耶
酥后还仍然是处女。这头臭猪还真以为他是上帝可以无所不能?说什么一胎生它
三四个男孩女孩随我喜欢,我呸!
“道理异曲同工。我结扎之前已经作好了周密的安排,我召集来一批医学专
家,在我身体机能最佳的状态下从体内取得精子,分离出最优良活跃的部分,用
最安全的保存方法,存放在美国最万无一失的精子银行——傻东西,我怎么可能
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哽咽立时被煞住,我瞪圆了眼睛张圆了嘴,他的意思是——只要从我体内取
得卵子,在试管中与他的精子合成,再植入我的子宫,我就可以孕育他的孩子?!
“你——你要我——生育试管婴儿?!”天呀!谁有能力消化这个消息,快
请来帮帮我!
“新——鲜些啊。”这下子他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安地试探地在长睫毛
下窥探我:“那时候意气风发,谁会预料老天当真会遣给我‘报应’。”
我不哭,不笑,不动,也不说话,就只拿眼瞪着他。
“如果你嫌麻烦,或者我再接受一次手术,恢复生育能力?”他不情愿地嘟
囔,“我也嫌麻烦。”
我的眼睛睁得更更更大,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做绝育手术之后还可以再做
生育手术!
“潇?”他低唤,磁性的声线微带怯意。
女性的虚荣心刹时得到莫大的满足,我一下子跪倒扑进他怀内,结结实实一
拳击在他的小腹:“总是这个样子!不是先捧我上天之后再踹我下地,就是先一
棒子打死我再把我救活!气死我了!”
他长吁一口气:“不错么,会哭会笑了,不若以前就像一块木头,没有一点
人性。”
不提犹可,一提到“木头”我就火冒三丈,张嘴在他的脖子上狠咬一口。
“说!你是不是对苏惜说过我像块木头?”
“没有啊!哎哟!”
“没有?”我在他颈项上乱咬。
“天啊!才刚夸你有点人性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兽性,哎哟!救命啊!如此
狠毒的女人要对丈夫屈咬成招吗?哎哟!轻点,宝贝,咬轻点我才更有快感,哎
哟!”他夸张地大叫:笑着闪避我的攻击,半蹲半跪将我拥紧在怀。
“你刚才去了哪里?”
“你的婚纱从巴黎运过来了,就在前面街口的尘榭婚纱店,我等不及你所以
先跑去看了。”
“婚纱?”我尖声大叫:“我为什么不知道我即将要披上婚纱?!”
“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亲爱的甜心,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明天有必要去
拜访一下你的嬷嬷?据说她要给我们引见一位神父,不知是因为什么事?”他状
作不解。
“你现在告诉我了——冷如风你头猪!”我实在想不出用别的什么词来骂他。
他订做了婚纱,而且只等婚纱一来就立刻举行婚礼,所有的事情这条狐狸猪都早
有预谋并且已经隐秘地安排妥当,独独存心将我蒙在鼓里,因为他懒得动用他尊
贵的双耳去听我无谓的异议。
谁要这么早结婚?!当初说过个三五年可是给我自己的,他玩够本了老了不
中用了,就要抓我进牢笼陪他,可我才二十一岁半耶,男朋友都还没多交几个呢
就要被他绑死一生一世?他的算盘打得也恁如意。
“女人最麻烦了,今天这个纪念日明天那个纪念日。把相识和结婚塞在同一
天,还是个美好的圣诞节,啊哈,我就不信以后我会忘记,省事多多,宝贝你说
是不是?”他逗我。
“是,你是奸商。”
他大笑:“小狗宝贝,我好像被传染上了狂犬病,也想咬人。”
竟敢影射我是疯狗,“你——猪,唔——”我被他咬住了双唇。
于是乎猪狗咬成一团。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他哪是我了。
……
如风柔情万千地和我分开,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一侧头,殷承烈正傻呵呵
地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站在我们近身之侧,一张脸就像是悬空的大特写,在那一瞬
间把我和如风吓得一齐跳起来,尔后两人不约而同抬头而望,台阶最高处似训练
有素排列着整齐的一堵泥塑人墙,在接触到如风的目光时轰的作鸟兽散,他的视
线才往回移,殷承烈已经疾抓起地上的行囊飞奔去追那群鸟兽,跑远了才回头大
吼:
“非洲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我现在就去南美洲丛林里的鳄鱼嘴边报到!老
天好没公理啊!才拍马赶着给他运回了婚纱,反过来却要受这样惨无人道的待遇?
呜呜呜!上司者,非人哉!”
如风拥着我,与我相视而笑。
“我要一束特别特别大的百合。”女儿要出嫁了。
“我买。”他好好先生的样子。
“还要一份特别特别好的礼物。”有一位女人,不是我母亲却始终如同我母
亲。
“我送。”
“还有——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我意犹未尽地偎紧他,只有在他怀内才
真正感觉光明和无所畏惧。
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又到了,时间的循环往复是否正寓意着人生的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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