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整夜抱膝独坐,她们亦习以为常,一侍女轻声道,“姑娘,让奴婢侍侯姑娘梳洗罢?”
话语未落,帐外传来杂沓脚步声,远处,依稀有人声喧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隐约有侍卫低语,“有齐人混进营中,大家看紧点。”
“竟这般大胆?可捉到未?”
“没有,王将军已经派人在营中各处搜寻。那人以盔胄遮脸,看不真切。”
以盔胄遮脸?
“长恭”,我喃喃低语,一颗心,几乎要迸出了胸口。在侍女们的惊呼声中,我已赤足下榻,掀帘冲出了帐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帐外数十名持戟侍卫见我奔出,立即一拥而上,却又纷纷避开眼去。大帐内燃了炭火,温暖宛如春日,此时,我不过着了一件欺雪缣衣,一奔出帐外,流风立即吹透单薄轻衣,刺骨的冰冷。
茫然无措的赤足奔走,泪,挂于腮边,盈然欲落,“长恭,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风,吹得雪白衣袂飞起,身边,一群慌张的侍卫,脚步杂沓凌乱,拦又不敢拦,劝又劝不得,有人低声道,“快去禀报皇上。”
一路狂奔,我已陷入疯魔,目光在人群里搜寻,视线所及处,却不见那俊逸出尘的男子。冰寒地面透过赤足顺身心漫延,泪眼已朦胧。
“长恭,你在哪里?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呀!”
朔风凛凛,松涛阵阵,松林凝霜有如白浪翻滚,声声悲泣,被卷入风声呼啸的旋涡,山鸣谷应,一声声呼唤回响在翠云谷,“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心中大恸,长恭,是你的声音吗?你,也在找寻翎儿吗?
为什么?我却看不到你?一丝丝寒意渗透骨髓,嗖嗖冷风中,我已冻得失去知觉,无尽的失望弥漫身心,终于无助的跌倒在冰冷地面,天空阴翳,彤云密布,泪水,汹涌而出,
“我在这里,翎儿在这里,长恭,你快出来啊,求你,求求你。”
迷离泪光中,一名玄铠男子冲至我身前,玄黑战甲,身姿颀长,他一把捉住了我的手,摘下头上的盔胄,笑容扬起。
若是当年 ;1
“萧飒。”
我呆望着他,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飒爽少年将我从地上拉起,唇角轻扬,秀颀清好的笑颜映得双目熠熠,道,“翎姐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放开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宇文邕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旒冕垂玉珠,广袖赤缘衣,更显丰神俊朗、英气不凡。他的目光落在我与萧飒的手上,眸光冷冽、凌厉。我是深知他性情的,迅速松开萧飒的手,道,“他是我弟弟。”
“弟弟?你何时又多了个弟弟?”
他应是从宴饮上匆匆赶来,声音虽仍醇厚沉稳,向我走来时,脚步却已有几分虚浮。
聪明如萧飒,立即猜到眼前之人是谁,他到底年轻气盛,哪肯容得我一个女人护他,闪身上前,他不卑不亢的立于我与宇文邕之间,道,“久闻皇帝陛下亦曾擐甲操戈纵横于沙场,乃豪气干云的少年英主,却为何偏偏要如此为难一位弱女子?”萧飒正气凛然一番理论尚未说完,然宇文邕似乎懒待理他,他随手推开萧飒,伸臂将我扯至身前。
呼吸里,有淡淡的酒香萦绕,他靠得那么近,近得我仰首望他时,可清晰见他衣上饰以的繁复黼黻纹,那双漆黑双眸难掩怅惘失意,拇指微微勾起,揩去我颊畔的泪珠,他柔声道,“为什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两名侍女早已躬身上前,想要替我穿上鞋,我的视线却穿过宇文邕,脸色瞬时苍白,在他身后不远处,立了一名男子,身形高大、仪容硬朗,一袭紫色貂裘窄袖胡服,正是突厥北面可汗之子桑哥。此时,他正紧盯着我的赤足,眸中一丝疑惑迅速掠过。
桑哥的目光让我如针芒在背,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我极力缩回脚,想要自己穿鞋,冷风刮过,白晳的脚上冻得青筋浮现,宇文邕早却已不耐,索性将我一把打横抱起,我一惊,挣扎着想要跳下,他却使了蛮力,只是紧紧箍着不肯松手。
“翎姐姐。”萧飒在我身后大喊,未及往前行一步,众侍卫手中长戟如密林,将他包围其中。
我急了,竟直呼他的名讳,“宇文邕。”
“关起来。”呼吸里,男子的气息夹杂着酒香清冽,宇文邕紧紧抱着我,淡然吐出几个字,步伐并未停止。
若是当年 ;2
铅灰色的阴云布满天空。腰系佩剑、丰神俊朗的男子,日月在肩,足蹬赤舄,抱着我一路行去。风,吹起他的龙纹束衣大带,身畔,持戟操戈的北周将士皆俯身跪拜,如乌云沉沉,莫敢仰视。
我不再挣扎,只觉身心疲惫至极,手环在他颈间,结带垂曳,一朵朵朱绣红梅翻飞于烈烈寒风中,裹在如雪缣衣下的身子轻如单羽、竟是那般瘦削孱弱。
一进入他的中军大帐中,暖意溶溶、若春风拂颜。他将我轻放在榻上,用锦被裹紧,复又拥入怀中,呼吸里,酒香清冽,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男子气息。
“宇文邕。”
“嗯。”
“不要伤害萧飒。”
仰首哀求时,颊上泪痕犹湿,他默然凝望我,抬手温柔替我捋好鬓发,黝黑的瞳仁,看不出任何情绪,低声道,“好。”得到他的这句回答,我终于安心,睫羽微阖、头倚在他怀里,一夜未睡,此时已是心力交瘁,再也无力思考,只愿从此陷入混沌。
耳侧有衣声窸窣,他摘去冠冕,和衣躺在我身侧,依然将我拥入怀里。我将手抵在他胸前,想要推开他,他却一动也不动,下颚轻抵在我头顶,轻声道,“别动,好好睡。”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百般呵护,虽无微不至,却又淡漠疏离,彼此心底,皆藏有太多秘密,他不问我,我亦不问他。
此时,他与我如此亲密无间的相拥,却如山涧溪泉,清澈明晰,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绻缩在他怀里,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感觉到他抬身替我掖好被角,呼吸拂过颈间,暖暖的,痒痒的。
我素习惧冷,每至冬夜,四肢仿佛从未暖和过,那年,他每每出兵操练回来,总会嚷嚷着,翎儿,快过来,替我渥手,说罢,将我扯至身侧,手,渥在他的护心甲下,笑看我脸颊生出红晕,他的吻,却灼热落在我唇边。
记忆里,白雪飘飞的冬季,那少年黑发如墨,颜如炽阳,他在雪中轻身剑舞、飞雪若梨花;
记忆里,春深似海的春季,梨花簇簇堆满枝头,那梨树下的少女,盈盈浅笑,花瓣如雪飘落,落在他那张报平安的信笺上。
北周的皇宫,应是如昔,但是,那梨树下绽放皎洁笑颜的少女,却,再也回不去了。
终于,沉沉的睡去,这一觉,竟睡得这般酣沉。
睡梦里,似有人在耳畔低声呢喃,
“翎儿。嫁给我吧?”
若是当年 ;3
【灵兮,如果轮回转世,我希望能够让我先遇见你,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睁眸之际,望见榻侧青铜掬手莲台烛光摇曳,滴滴烛泪、如凝霜雪。心境一时恍惚一时清明,只觉此生癫狂尽灭。仰望帐顶天窗,原来,天早已黑了。
漆木彩绘屏风外人影绰绰,我微微撑起手肘,透过屏风缝隙,可瞧见一员上将正揖身行礼,道,“洛阳战事正紧,段思文已支撑不了多久,皇上在此可稳军心,又何必听从晋公之言离开洛阳?”
又一将大声道,“若不是晋公令杨檦孤军出轵关,以至北线兵败,我军只怕……”这一粗重嗓音,却是泾州总管王雄。“够了。”宇文邕本慵然坐于上位,此时却敛了笑容,声音淡漠冰冷,“杨檦兵败,败在他骄纵轻敌,于晋公何干?晋公用兵自有其独到之处,诸将不可枉议。”
见皇帝动怒,王雄话语一滞,唯有噤声不言。宇文邕沉默片刻,却又微微一笑,道,“洛阳城十日内当唾手可得,届时三军挥戈齐赴邺城,堂哥所率的后部驻扎在函谷重地,我自然是要前往抚慰军心的。朕离开军中这几日,望诸位仍能尽心为国、争取早日攻破洛阳。”
这一干将士中,多有大将军宇文护心腹,听得宇文邕此言,眼中皆有得色,齐声俯首道,“皇上圣明,臣等愿竭力效死一战。”
其他诸将则面面相视,虽眼含焦灼,却只能道一声“是”,不敢再作多言。
宇文邕神情似有不耐,淡然道,“若无他事,你们暂且退下吧。”
“臣等告退。”众将虽恭敬后退,却在转身之时瞥向屏风处,这些性情爽直、驰骋沙场的粗犷汉子,此时尽皆鼻中冷哼一声,丝毫不掩眸中不屑之色。
这些年来,宇文邕任由宇文护把持朝政、杀伐侯莫陈崇等老臣,自己却拜太傅燕国公于谨为三老,不动声色拢络了一批重臣在身边,然而,他在朝臣中虽威望渐增,却越发韬晦谨慎,对晋国公宇文护处处尊崇,凡所资奉、穷极华盛,使得宇文护对其又是忌惮、又是不疑。
此次,他以皇帝之尊亲至洛阳阵营,宇文护定然是心中不喜。然而,明日军中或会传出流言,皇帝宠爱一名北齐女子,诸将议事时,该女子亦隐于屏风之后。此话若传至宇文护耳中,晋国公应会心石落地,笑叹宇文邕乃扶不起的阿斗了。
若是当年 ;4
诸将退出,杂沓的脚步声逐渐消逝在帐外。宇文邕独坐于御椅之上,静望着灯花噼啪。透过屏风隙缝,我静静凝望着他,清峻英气的男子,沉默静坐之时、更显冷冽凌人。时隔四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是尽掩锋棱的君王,眸光深邃,不再如冰似雪。
可是,这路,不是他自己选的吗?
我起身下榻,绕出屏风后,他见我出来,起身笑道,“吵醒你了?”
我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戌时,”他笑容扬起,道,“你足足睡了六个时辰。”
蓦然睁大双眼,竟然睡了六个时辰?他扶着我的双肩,让我坐了垫着虎皮的紫檀御椅,笑道,“你有孕在身,自然是会嗜睡些的。”睫羽低垂、眸光微黯,手,不由得抚向腹间,四个月了,腹部已经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生命在其中,哪怕再不喜,女子的天性,却始终认为孩子是无辜的。
他亦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于我身侧,唇角笑意轻扬,道,“适才,乘你熟睡,我还悄悄趴在你腹间听了一下。”我不禁一笑,心,亦变得柔软,笑道,“才四个月,哪里就能听得到呢?”
“不然。”他笑道,“母后说我在她腹中四个月时,已经顽皮不堪了。”
我笑出声来,道,“太后娘娘定是骗你的。”
“父王曾趴在母后腹上听胎动,亦如此说。”他的话虽再自然不过,我却微微赧颜。
“翎儿。”他轻声唤我,双眸如墨深邃绵缈,有着让人沉溺的温柔,道,“今夜,我得起程去一趟弘农,往返需六天。我不在的时候,五弟会替我照顾你。”
“你久留洛阳,是大将军要见你吧?”我神情虽淡然,到底掩不住语气里的关心。
心中,一直有太多话想要问他,这些日子以来浑浑噩噩,一直没来得及开口。
这一觉醒来,只觉思绪清明,他却又要离开。
“是,他如今率部屯兵于函谷,我若不亲身前往,只怕他又会胡思乱想一番了。”他笑凝着我,眸光却渐渐黯淡,“可是,我实在不想离开你,哪怕只是几天。”
我的心不禁侧然,这些年来,因着前车之鉴,更为了免蹈覆辙,他任由世人误解,事事被宇文护掣肘,想来,亦是有太多苦楚的?凝望着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慢慢问道,“宇文邕,这些年来,你快活吗?做一个高居庙堂之上、睥睨天下臣民的皇帝,你当真快活吗?”
若是当年 ;5
“快活?”他的声音低微、眸中渐渐透出一丝怅惘来。帐外、呜咽呼啸的风声,近得仿佛就在耳畔,“翎儿,我并不快活,你信吗?”他凝望着我,修长入鬓的眉峰、掩不去神情中的落寞,“没有你在身边,纵使赢得天下,又有何用?”
“哪怕得了这天下,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快活了。
身姿英挺,姿容俊朗的男子,此际在我身前,依稀仍是少年模样。摇曳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投映在旃帐上,为何却又那样孓然?那样孤独?我的眸中氤氲了水雾,泪,在眶中转了又转,终于潸然落下,哽咽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微微扯起嘴角,一丝极冷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当初?当初我眼睁睁看着你跳下崖壁,伸出手时,却抓不住你的衣角。翎儿,你知道吗?你转首回眸的刹那,在我心中狠狠捅了一刀,那道伤口,至少仍在淌着血。”
“我始终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你要如此绝情待我?即使再见到你,我竟然还是不敢问你,不敢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不敢问这些年来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哪怕嫉妒在心中一夜夜啃噬我,哪怕心中的恨意已经接近癫狂,我仍然不敢问你一句,只怕一问出口,我就会控制不了自己。”
泪,哗哗淌出,心,痛得无以复加,前情种种,争如一梦,那些绻缱温软的往事,又何尝不曾深刻在我的心底?“宇文邕,如今,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益?你这般聪明的人,又怎会不明白?若要得到,必先失去。”
“若要得到,必先失去?”
冬夜的山风,吹得松林隆隆,如千军万马在奔腾。一丝寒风,透过帘帐缝隙吹入,烛影摇曳着,印在帐壁上的身影似在微微颤抖,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可是,我所得到的却要以失去你为代价,我宁愿什么都不要。”
“翎儿。”他低低唤我,手,自我腰际绾起缕缕青丝,最终落在我颊畔,“磐石方且厚,蒲苇一时韧。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你却不属于我?”他的眸中有深沉痛意,我甚至来不及后退,他已攥紧我的手腕,将我顺势拽入怀里,手指深深插入如藻发丝,吻,如铺天急雨落下,仿佛压抑已久,仿佛用尽了一生气力,恨不能将我揉至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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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97001揽月轩…4群 未满 (此群为新群,丫头群,暂时比较冷清,正在发展壮大中,欢迎加入。)
102418760揽月轩…6群 未满 (此群为新群;又一H女群,为啥到6了?因为建群者MISS认为此数吉利,此群乃H女精华群哇,招兵买马,发展壮大中。)
另,揽月轩2群,今天因明月误操纵,请走五十余人,抱歉抱歉,如果大家愿意回来,可再加四群或六群。
若是当年 ;6
帐外,风声呜咽,那些呼啸的风似乎就在耳畔,夹着雪,迎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痛,冰封的黄河岸边,我纵马疾驰,心里只是焦灼想着,他一定不能有事,他一定不能有事,手中,紧攥着那枚犀角梅花。彼时,那少年眸光澄澈,如冰雪般明亮,他将那枚犀角远远扔进黄河,笑凝着我道,翎儿,以后,我只要有你就足够。
雪中的誓言言犹在耳,那些深刻于心底的久远往事,久远得仿佛已是前世奢念。
在时光里,我们以为倾尽一生,就一定能够得到一切,却原来,只是在不断的失去。
无论我怎样挣扎,他再不肯撒手,哪怕狠狠咬痛了他,也挣不脱他的怀抱。呼吸里,是他灼热的气息,隔着水雾泪光,他的脸近在咫尺,漆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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