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气味。
“居然敢躲。”沈娇奴媚目微凝,灼灼恨意,举着的簪子继续袭向我的脸。这时,银屏冲上前来,她一把攫住了沈娇奴的手腕,道:“夫人,你放过公主吧!”
“大胆,还不把这个丫头拖下去!”凝华夫人怒道,几名侍女慌忙上前来,拉住银屏,银屏的手却死死不松,原本拽住我左手的那名太监便松开我,也上前帮忙,场面一时混乱,我乘机挣脱了另一名太监,挺着大肚的云妃仿佛护犊一般,慌忙将我护在身后。
乘着混乱,莲心悄悄溜走了。
银屏的手被掰开了,沈娇奴揉了揉箍红的手腕,甩手便是几个清脆的耳光落在银屏脸上。
“娘娘,仔细手疼。”那名太监慌忙劝道,“你要打这贱蹄子,让奴才们来动手就好了,没得伤了自己的手。”
“把这贱蹄子拖下去!”沈娇奴停了手,面若寒霜指着银屏,冷冷吐出两个字“杖毙!”
“谁敢动她!”云妃拦至沈娇奴面前,一向沉稳端重的她,此时眸中似有利剑,恨然道:“银屏是我的侍女,纵然她有再大的过错,也是由我来教训,哪里敢劳动夫人?”
沈娇奴用手中的梅花簪,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挑那炽热燃烧的红炭,道:“云妃,这贱奴才胆敢以下犯上,皆因你平日管教无方,今日我心情好,帮你教训一下她亦无防!”
她转而望向我,冷笑凝唇,道:“绛英公主躲在一个孕妇后面,不敢出来见人吗?好不羞人!”语罢,已经声色俱厉,顾左右道:“还不把她给本宫拖出来!”
“夫人,凡事需适可而止。”窦颖突然开口,语气轻若浮尘:“莲心只怕很快便会请得皇上来了。夫人,你又何苦惹得皇上动怒呢?”
沈娇奴面色一沉,环视众人,果然不见了莲心,她柳眉一挑,那根金簪恨然插入手炉,继而狠狠望着我道:“本宫方才说了,今日纵然拼了性命,也要让这妖女现出原形,来人,将这假公主给我拖出来!”
我见那两名太监又要伸手来拖我,喝斥道:“你们这俩个奴才,再敢动我,莫非真不要命了?!”
那两名太监左右相视,一时止住了脚步。沈娇奴大怒,一手握簪,一手便来揪我的头发。我双手被粗绳所缚,窦颖离得远,银屏和妍紫又被遏制一时近不得身。
我的发丝瞬时被她揪扯在手,发根撕裂般的痛,她再次疯了似的将滚烫的金簪向我的脸烙来。
“放手!”这一次,捉住沈娇奴手腕的人是云妃。
今天三更,五点半会再有一更。
昔人已乘白云去 ;6
可是,大腹便便的云妃哪里挡得住凶悍的沈娇奴,一时之间,沈娇奴扯住我的发丝不放手,云妃扯住沈娇奴的手腕不放手,手既不能松,三个人的脚都胡乱又踢又蹬,女人们打架时也不过如此,三个人仿佛豁出去了一般,恰如悬转的陀螺,仪容风度俱无。
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皆慌得束手无策,看着我们几个主子闹成一团,却不知如何是好。
“云姐姐,小心,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呀!”
这混乱的场面,让窦颖不再远远旁观,她忙上前来扶住云妃的手,想要帮其解困。
此时,我的发丝被扯住,手又被缚住,又怕沈娇奴的腿蹬中云妃,急着唤窦颖道:“颖儿,颖儿,快来帮我解开绳索!”
窦颖果然过来帮我松绑,却怎么也解不开绳,沈娇奴愈加发了狠,怒骂那些太监宫女道:“你们这些个狗东西,一个个木头桩子样杵在那里,都想反了吗?!”一边骂,一只脚已经狠命踢来,正中我膝盖,我一个踉跄顿时痛得眼泪差点流了出来。
云妃见我受挫,一时分心,竟然被沈娇奴挣脱了手,沈娇奴随手就拿金簪去刺云妃,“你这疯子!”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我不管不顾的用头朝沈娇奴胸前撞去。
此时,我的脚跟却突然被身后某人伸脚绊住,膝盖登时一软,不由自主的向前扑去,沈娇奴侧身一避,云妃慌忙伸开双臂想来扶我,我扑倒在云妃身上,她被我的撞得仰天倒下,我则重重的压在了她的身上。
“娘娘。”
“公主。”
银屏和妍紫远远跪着,凄声大喊。
* * *
仿佛不过是静静的一秒,时光却如呼啸的风,在耳畔温柔轻吟。那些春光明媚的日子,云妃微笑望着我,端庄娴淑,明眸皓齿,她的手中捧了一盘最精致的‘胭脂梅香’。
“翎儿,你若想学,我都教给你!”
* * *
此时,我倒在她柔软的身躯上,眼睁睁望着她的脸色,变得如雪一般苍白。
“皇上驾到!”
“翎儿。”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眼前出现那抹熟悉的身影。
我被宇文邕扶起,我却伸手推开了他,径直跪倒在云妃身侧,凄声道:“云姐姐。”
云妃痛苦的捂着肚子,一阵阵的痛,让她额间细细密密沁出汗珠,似在经历无尽的煎熬,她勉强冲我笑道:“灵儿,我的孩子,好象迫不急待要出来了。”
窦颖此时亦跌坐在云妃的身侧,樱唇轻颤着,哭道:“云姐姐,你可别吓我!”
我抬起头,仰面怒视着那群惊慌失措的宫女,她们之中,是哪一个伸腿绊我?!然而此时,又怎么顾得那许多,我声带哭腔,几乎是嘶着嗓子喝道:“云妃娘娘将要产子,你们还不赶快去请太医!”
昔人已乘白云去 ;7
殿内传来云妃一声声揪人心扉痛苦的呻吟,宫女们往来穿梭,一盆盆清水端入,换成一盆盆鲜红的血水端出。我紧咬下唇,手握成拳,心悬一线,仿若一根细细丝线,随着云妃的痛苦呼声,几乎要被拉长崩断。
孩子才七个月,是我,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云妃早产。
为什么总是我会给她带来灾祸?
看来,我真的不该回宫?!!
都怪我,都怪我!!
“翎儿。”宇文邕担心的望着我,想要将我揽入怀中。我却一把将他推开。心,突然觉得好累,累得不能再承受任何其他,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公主,你颈间的伤!?”妍紫担扰的望着我。
宇文邕立即发现了,他冷眸一凝,喝道:“太医,太医!”
“不要管我!”我冲他大吼。
却望见他眼中一缕受伤,我偏过脸去,虚弱的低声道:“我的伤没事,不要管我!”
一声清脆的儿啼,打破了僵局,众人脸上皆浮上喜色。然而,一名太医却从殿内冲了出来。“回禀皇上,云妃娘娘刚刚产下一名男婴,娘娘因失血过多,恐怕是不行了。”
云妃!我的脸刷的变得雪白,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入殿内。
那张大床前,悬着淡绿色的纱帘,迷迷朦朦,如清晨林间的雾,有几许宁静,又有几许清冷。云妃虚弱的躺在床上,汗流颊背,身子萦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化风而去。
葱绿的锦被上,染上大块大块红花般触目的血。
“云姐姐。”
我轻轻靠在她身边,脸颊轻轻靠着她向我伸出的手,她轻触我的脸颊,又望向身侧的孩子,唇边泛起一丝浅笑。
“云姐姐,我是郑翎。”
我趴在她耳畔,哽咽着,用只有我们俩人听得到声音轻声道。她的脸颊泛起淡淡血色,凝望着我,眸中闪过一抹讶然喜悦,我轻轻点头,泪水却再一次止不住的落下。
窦颖亦进来了,她轻唤道:“云姐姐。”轻轻跪在床的另一侧。
我与窦颖一左一右握着云妃的手,窦颖泪水涟涟只是饮泣,我早已泣不成声,眼眶噙满的泪水迷了双眼。云妃望望窦颖,又望望我,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轻动,仿佛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与窦颖慌忙伏低身子,耳附在她唇边,只听得她轻声道:“……我…将…见到…大表哥了……”
我的眼泪如泉水般涌出,她却微笑着,艰难的继续说道:“……太……后。”
“云姐姐,你是说,让太后替你抚养你的孩儿,对吗?”我泪眼朦胧,泣声问道。
她轻轻浅笑,已经无力再点头了。
仿佛能感觉到弥留之际的母亲对人世间的依依不舍,那未足月的男孩子在襁褓之中,声音嘹亮而高亢,他大声的哭泣,宣泄他对人世的不满,哭泣他母亲的命运,及他自己的命运!
一缕香魂随风轻逝。
云妃去了!
或许,在天上,她会与那有着清冷身影的谦谦君子,再次相聚重逢。
昔人已乘白云去 ;8
阴蒙蒙的天,又开始飘起细雨。昆明湖,笼在濛濛烟雨里,夏日里碧玉般的荷叶,如今镶上枯黄委蘼的叶边,风姿萦弱,在氤晕的水气里,瑟瑟轻抖。
还有那湖畔之柳,一条条随风飘摇,只能追忆昔日青青,几多微笑洒其中。
“你会如何处置沈娇奴?”
我轻声的问,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知道,他就在我的身后。
泪水仿佛已经干涸,我默立雨中,任风吹动我凌乱的发丝,老天也无法排遣自己心中的哀愁吗?任这秋风秋雨枉自愁煞世间之人!
“翎儿。”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转身面对他,他的目光落在我眉心,那消痕膏消不去梅魄所幻的梅花胎记,反而让其如寒冬腊梅,点缀得更加娇艳。颈间那梅花金簪留下的伤口,此时也已抹上清凉的膏药,并缠上白色的纱带,宇文邕的手轻颤着落在白纱上,眸光阴沉,一抹浓烈的狠意掠过,继而心疼的将我紧揽入怀。
我挣脱了他的怀抱,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逼问道:“你要如何处置她?”
他凝望着我,双目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此时的想法,却反问我道:“你希望我将她赐死,以报云妃之仇,是吗?”
“是的,我要她死!我要她为云妃陪葬!”我大声叫出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已将她夺去夫人封号,贬入永巷为浣衣奴。”他柔声道:“翎儿,沈娇奴确实该死,但不能是现在,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心,渐渐下沉,眸中凝着清冷的泪,道:“我明白你的苦衷,曾经,她不过是大将军身侧的一名侍婢,却因为宇文护的原因,才能有今日的嚣张跋扈,你如今受制于宇文护,自然是不敢杀她的!”
“她是宇文护安插在我身边的一枚棋子,却并不是最重要的一枚。我若要杀她,也并无不可,但若以今日云妃之死为因,只怕会牵一而动百,最终会牵连到你!”他揽着我,喃喃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我未料到侯龙恩居然任由沈娇奴进入朝晖宫,如果不是云妃舍命救你,只怕!!”他话语微顿,声音里有一丝狠绝,“以后,我绝不能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以后?
我仰首望他,他的双眸清澈粲然,瞳仁里倒影我秀丽的容颜,他俊朗的脸庞轻挨着我白晳的手,唇边淡淡的纹路,流露最深切的爱恋。
偏过脸去,看那湖水被微风吹得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然而,我的内心却一片迷茫。
长安不是你久留之地,只要待到云妃一朝分娩,你就必须离开长安,切勿流连忘返。否则,必生无穷怨恨,悔恨一生!那白衣男子的淳淳告诫,言犹在耳。如今,云妃已经逝去,窦颖已经嫁与,终究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强迫自己收手,收回对他的那份依恋,望着那山色空濛湖水潋滟,我的声音平静,若无风的湖面。
“翎儿。”宇文邕道:“你还在怪我?是吗?”
“没有!”我轻轻摇头,声音里,有抑不住的疲倦。“皇上,我累了,我想回去歇息了。”
“我陪你一起!”他立即说。
“不用!”不想让他担心,我勉强浅笑,婉拒道:“我只想一个人静静走一会!”转过身,不再望他,我沿着湖畔,往揽月轩缓缓而去。
从此山水不相逢 ;1
回到揽月轩中,却发现太后娘娘来了。
我才要行礼,太后已经迎上前来,她将我拥入怀中,手轻轻摩娑我的头发,柔声道:“可怜的孩子。”
“太后娘娘。”我的声音哽咽了。
“灵儿,你受委屈了!”太后的眸中隐有泪意,叹道:“云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可怜她的孩子才一出生,就失去了亲娘。”她轻声叹息:“我们女人呀,一旦与皇家血脉相连,命,便不再属于自己了。”
“太后,孩子还好吗?”我问道。
“你放心,孩子很好!”太后安慰我道:“那孩子虽是七星子。体质却并不嬴弱,且又雅秀安静,将来一定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她的眼中有宠溺的怜爱,言谈之间可以看出,她是真心疼爱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我再次俯身行礼,道:“太后娘娘,云姐姐去逝前,心心念念的唯有这孩子,往后,灵儿不能亲自替云姐姐照顾他陪伴他了,太后娘娘,灵儿在此将这个孩子拜托给你了!”
“灵儿?”太后眼中有一丝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凄然一笑,道:“太后,灵儿只怕又要离开你了。”
“灵儿。”太后怜惜望着我,道“你的心思,还有皇儿的心思,哀家都明白。”她眼中隐含一丝悲悯,更有几许无奈,终究还是道:“但如今这情形,哀家也………”
“灵儿明白。”我蓦然抬头,硬生生将泪意逼回眼眶,道:“娘娘放心,灵儿会识得大体。”
太后眼中有隐隐泪意,端凝和蔼的面容,此时亦微微动容,她轻声叹道:“灵儿,莫怪哀家狠心,哀家一直当你是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皇上是我的儿子,做母亲的怎么会不懂儿子的心?但哀家不能只想着你们二人的这份情,哀家还要为大周的江山社稷着想!”
我抑住内心的酸楚,勉强笑道:“太后娘娘,灵儿明白,灵儿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不该有任何奢望,亦不该回来皇宫。”
“傻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不知道哀家多么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儿媳。”太后轻抚我手,脸上充满怜惜,“你一个弱女子,出了皇宫,又能去哪儿?不管去哪,我都是不能放心的!虽然你不能嫁给邕儿,但我还有其他的儿子,宪儿?真儿?或者是我的那些侄子们?宇文一族,皆是青年才俊,不论你嫁给谁,我们娘俩都能再亲若母女。”
“不!”我摇头道:“太后娘娘,您疼灵儿,灵儿知道!但您既然知晓灵儿的心思,就应该明白,此时,灵儿不论嫁给谁,都是对谁的不公平!”
“灵儿,若是我愿意呢?”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
注:七星子,早产七个月生下来的孩子。
从此山水不相逢 ;2
我讶然转首,却见到宇文宪举步进入。
不过数月不见,这俊逸少年,仿佛又长高了许多。一袭宝石蓝锦衣宽袖长衫,佩君子玉,右徵角,左宫羽,丰神飘逸,仪表不凡。
如今,他已领雍州牧,时常往来于各地驻营与京师之间,宇文邕早已看出他有大将之才,有心栽培,他亦争气,边地接连几场战事,虽是小战,却也屡建功勋,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尽过一番历练,渐褪昔日青涩,在朝臣之中威望日升。
“五弟?你几时返回京师的?”我笑问道。
“他是国婚之时回来的。”太后笑盈盈的望望他,又望望我。
我神色一黯,确实,皇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