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恬淡而浓馥的花香,这白衣男子,仰望着那一树的桃花,一时间,枝头繁花仿佛失了魂魄,前赴后继的纷纷坠落,地面落红成阵,仿若下了一场桃花雨。然而,他洁白的衣衫上,却始终未沾半片花瓣。
我不舍的站在篱边,凝眸望他,心中有丝丝忧伤,不过只是短短的相处,却仿佛熟识已久。
不知道以后,是否还能再相见?
“若是有缘,终会相见!!”他转过头来,笑望着我,唇边绽放绚烂光华,道:“在你去长安之前,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吧!!”
“礼物?”
“常人不过七魂六魄,而绛英公主却有七魂七魄,公主香消玉殒后,其中七魂六魄永堕轮回,剩余一魄却流连人间,不肯归去。我将之招来,凝成梅花。”他轻展手心,绽放微弱的紫色光芒,淡淡的光华流转。当光芒散去,只见他手心出现一朵绽放的梅花,空气里暗香浮动,我看着这朵梅花渐渐凝结,最后幻化成一枚淡紫色梅花状的玉石。
“这枚梅魄原本就属于你!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他轻声叹息,“一切皆是宿命呀!梅魄如此执着将你从千年后召回,却仍然改变不了命运的轮盘。”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还的总归要还。你若执意要回长安,就戴上这枚‘梅魄’吧。”
他将‘梅魄’镶成坠子,用一根红绳穿了,让我戴在颈间。我依言将这枚坠子戴上后,他递给我一面铜镜,于是,我讶异的看到,我的眉心竟然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印记,渐渐地,那映记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一个梅花形胎记。而我的脸,亦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鹅蛋脸面,略显丰盈,修眉清目,顾盼生辉,镜中之人,与我容颜相似,仿若是我,却分明不是我?
我惶然望他,他颔首浅笑,道:“这是绛英公主。你戴上的梅魄,就能幻化成她的模样。若将梅魄取下,你会依然恢复你本来的面目。”
“你以绛英公主回去吧,这样,宇文护一时之间亦不能奈何你了。”
好神奇呀!我抚着颈间的梅魄,欣喜的望着他。
他轻抚我发丝,宠溺的笑,却笑容一凝,正色道:“但是,你一定要切记,不能让宇文邕知道你是郑翎!更不能流连于他对你的爱!长安亦不是你久留之地,只要待到云妃一朝分娩,你就必须得立即离开长安,切勿流连忘返!!”
“为什么?”
他眸中含有一丝悲悯,声音冷若寒冰,透出丝丝凉意,道:“你若不听我言,必生无穷怨恨,最后悔恨终生!”虽然脑中懵懂莫名,我仍轻轻点头,柔声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会听你的话!”
他凝望着我,眸中有一丝眷恋,却疲惫的轻阖双眸,轻声道“你去吧!”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望见他的双眸如此清冷忧伤,一滴清亮的泪珠轻轻坠落。
空气里,飘来他轻轻的叹息:
“孽缘已生,纠缠难清。生生世世,抱憾千年!”
似是故人来
当我勒马而立,遥望着远远的宫墙。熏暖的微风吹拂着我的衣裙,已近初夏,宫墙外的那几株老梅俱已缔结累累硕果,再不是冬日枝头繁花怒绽的光景,与宇文邕在雪中相别,仿若昨日之事。
不过是短短的辰光,另一道清冷的身影,却已从此逝去。
当我含恨饮毒时,原以为会是永远的离开,然而这么快,我却能够再次回来。且是以宇文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式回来。
宫门口,那群侍卫皆惊呆的望着我,仿佛白日见鬼一般。我嫣然一笑,声音清脆如铃:
“烦请各位大哥转禀皇上,就说绛英公主元灵儿回来了。”
* * *
一时之间,绛英公主元灵儿死而复生并重返皇宫之事迅速传遍了皇宫内外。
叱奴太后率后宫众妃嫔亲自出迎,很快,我又再见到了襄阳公主、见到了窦颖、认识的,不认识的妃嫔、宫女、太监,挤满了一屋子,却偏偏没有见到云妃娘娘及真儿。
当日,众人只知绛英公主坠崖,说到底,宫里并没有人亲眼见到,奉命追踪的羽林军也没能带回绛英公主的遗体。所以,我已经想好了所有应对之辞,只说是当日我坠马后身负重伤,且头部受创失去了记忆,所幸被一谪仙般的世外高人救走,他将我收留在一个僻静的山谷里疗伤。直到一月前,我才恢复了所有记忆,并重新返回皇宫。
非常八点档的谎言,但是,却也有几分真实,那山谷,那谪仙人,皆是真实的。所以,我述说起来,感情真挚,倒也无可挑剔,于是,众人都信了我的说法。
叱奴太后将我揽在怀里,爱怜的抚摸我的头发,流泪道:“可怜的孩子。”
这叱奴皇太后是宇文邕的生母,温柔和蔼,容颜清婉,年轻时定是个绝代佳人。宇文泰去世后,她一直住在宫外的旧府邸,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如今亲生儿子做了皇帝,并为她在宫内建了佛堂,再三肯求,她才搬入皇宫,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
似是故人来 ;2
太监又尖又细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皇上驾到。”屋子里除了叱奴太后,其他人皆黑压压的跪了下去。
“灵儿”他迅疾进屋,一时痴望着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多久没有见到他了?仿佛就在昨天,又仿佛过了很久!仍然是记忆中的模样,眉目磊落,丰神俊朗,不再穿玄青色的铠甲,而换成宽袖翩翩的龙袍,只有唇边那一丝笑容,依然炽烈如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泪意涌上眼角,终于还是眉眼含笑,唤他:“四哥。”
他伸手将我拥入怀中,喃喃道:“灵儿,灵儿,真是你吗?还是我在做梦?”他的气息将我包围,熟悉而让人沉溺的味道。
我抬起头,浅笑道:“是我,四哥,灵儿回来了!”
他轻捧着我的脸,那般小心翼翼,仿佛此时他掌心捧着的是失而复得的稀世奇珍,那目光是欣喜的,却仍细细观察,当目光落在我的额心时,他的眼眸变得柔和,唇边浮起一抹熟悉的微笑。
“灵儿,果然是你!”宇文邕轻声叹息。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我轻易的望进他的瞳眸,眸中的倒影,是一个眉心有梅花的花季少女,却不是郑翎的模样。
他身后不远处,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较之冬日,宇文宪仿佛又长高了不少。他笑望着我,双眸清亮,这雅秀飘逸的少年,他的房中挂有一个女子的画像,他的心中亦只有这位女子,他与他的哥哥们一样,心中曾经有一道伤痕,轻轻,一碰就痛,却时常在心中温习。
我明白他们兄弟,但是,我亦知道,我并不是那道伤痕,虽然我以元灵儿的身份回到他们中间。此时,心头却涌上涩涩的酸意。
就在不久前,曾经还有另一个女子,莫非,你们都将她忘了吗?
世上知侬有几人?
昆明湖的湖心亭,鸟语啾啾,泉声澹澹,花木依然葱笼。一切仿佛如昔,却少了那月下独斟之人,斯人已然远去!我备好一壶好酒,两只酒杯,酒杯内皆倒满清酒,取其中一杯一饮而尽,另一杯轻轻洒入黄土。
一滴泪,轻轻坠落,宇文毓,我来看你来了。
* * *
宇文邕继位后不久,即下令:国家所有大事,可先由宇文护批阅后再奏闻于他。
没多久,又下令:大冢宰晋国公(即:宇文护)德高望重,所有文书(含皇帝诏书)皆只能称其职位名或爵位名,不能直接称呼其姓名。
(注:诏称:“大冢宰晋国公,亲则懿昆,任当元辅,自今诏诰及百司文书,并不得称公名。”)
自此,宇文护更加权势熏天,不可一世,皇帝允许他佩剑上朝,朝中大事无一不干涉,以至滥用职权,残害忠良,任用奸邪,排除异己。他的将军府里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莺歌燕舞,杯盏交错,说不尽的繁华奢糜。又喜好排场,肆意添加近身侍卫,数量之众甚至超过皇帝。他的几个儿子更是倚仗父亲的权势,骄横拨扈,胡作非为,百姓怨声载道,却敢怒而不敢言。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宇文邕却仿佛一概不闻不问,任其所为。
在朝中大臣面前,宇文邕待宇文护如兄长一般尊重,从无半份猜疑,只说,父亲与堂哥辛苦打下的江山,我辈不过坐享其成,须得心怀感激才是。又说自己还年轻,不懂得治理国家,又无领兵打仗的经验,诸事仍需堂哥一旁协助方才妥当。
他笑意盈盈,一片挚诚,人皆莫测其所为。
渐渐地,宇文护似乎放松了戒备,他将宇文邕当成碌碌无为平庸之君,以为可将其牢牢掌控于手心。自此,愈加飞扬拨扈,骄奢淫逸。
然而,我却知道!
我知道,他那几个哥哥的死,让他的肩上担负了更多的责任。
我知道,他是宇文泰最欣赏的儿子,沉毅、聪敏,较之几个哥哥,他的性格果决、更能断大事。
我更知道,他富有远见,他有统一天下的雄心。
曾经,听过他许下的诺言。所以,我明了。
彼时,他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今日,他是龙翔九天的君王。
* * *
已经立夏了,天气一天热似一天。
窗外,浓荫里传来声声蝉鸣,嘶着嗓子,浮燥至极。
我的唇边浮出一丝讥讽,蝉,再如何声嘶力歇,也不过只活一个夏天的光景,秋风起时,即销声匿迹。人无千日好,花无千日红,譬如我手中的这枝千日红,此时红彤彤的怒放如燃烧之火,插在翠玉瓶中,隔了夜,次日起来一瞧,再娇艳的红花也一样会萎靡。
记得《左传》中有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是庄公百般纵容自己的亲生弟弟,待到其罪无可赦时,再名正言顺将其除去。宇文邕,如今身为帝王,亦深谙此道。
正如庄公所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顺华夫人 ;1
初夏清晨,几只小鸟在蔷薇架上轻脆歌唱、跳跃玩耍,屋外斑驳树影印入纱窗,屋中清润生凉。然而,阵阵马蹄声却打破了这份宁静,远处又传来欢呼声、呐喊声。小鸟纷纷扑愣着翅膀飞走了。
我如今住的地方叫揽月轩,是绛英公主昔日的旧居所。
揽月轩紧挨上林苑,每天清晨,都会听到马蹄声声急促而过,那是宇文邕携了羽林军在树林中射猎游玩,每当射中猎物,便会有击鼓声、呐喊声、欢呼声远远传来,当真是热闹得很。
我起身梳洗,天气已经渐渐炎热,宫女妍紫帮我换上夏衫。
魏晋服饰趋于华丽雕琢,广袖善舞,长裙曳地。领,袖,对襟都施以彩绣,腰系围裳,外系丝带,更显纤腰盈握。我素喜简单,只让妍紫帮我挽了一个薄如蝉翼的薄鬓。微描青黛眉,额心那抹淡淡的梅花胎记,倒省去时兴的女子额心贴花黄之修饰。
轻执颈间的梅魄,望着镜中那美目如画,顾盼生辉的女子,从初时的陌生,到渐渐与自身相溶。温润的玉留在手心,那是绛英公主的一抹香魂。
回宫已有十余天,然而,除去初回宫那日与他共祭宇文毓,就再未相见。虽有各类赏赐源源不断送至揽月轩,以示他的疼爱顾惜之情,我却一直见不到他。
妍紫将一只通透纯澈的碧玉钗帮我插在鬓间,笑道:“公主,皇上又在狩猎了。”
我在镜中见她跃跃顾盼的模样,不禁微笑道:“妍紫,我们也瞧瞧去罢。”
“好啊,好啊!!”她开心的拍掌,又羞郝敛手,笑道:“公主回来这几天,天天闷在宫里哪也不去,倒不似从前那般喜好热闹了。”当年,绛英公主出事后,宇文毓遣散了服侍她的所有侍女,然而妍紫却被叱奴太后留在身边,如今我回来了,太后便让妍紫重回揽月轩,所以,妍紫对以前的绛英公主脾气性情是极为熟悉的。
出了揽月轩,置身于梅林之中,因绛英公主喜好梅花,故揽月轩附近遍植梅树。在梅林里逶迤缓行,不禁想象,如若冬日花绽之时,大红、淡粉、纯白、鹅黄、各色梅花掩映了霭霭白雪,不知会有怎样的美丽?
顺华夫人 ;2
上林苑依山势而建,花繁树茂,空气清新,我与妍紫一边欣赏苑内风光,一边缓步慢行。行至一处缓坡时,前方马蹄声起,一骑黑马迅疾如电从林中奔出,马上的男子正是宇文邕,只见他手执宝雕弓、腰系金鈚箭,金冠束发,俊眉朗目,那般雄姿英发。而紧随其后的白衫少年,衣袂轻扬,温雅俊秀,正是他的五弟宇文宪。他们二人座骑一黑一白,在林间迅疾奔驰,初夏的阳光,穿透密林,碎阳如金,星星点点洒在少年俊朗的脸庞。
宇文邕搭弓射箭,绑了红绡的箭如闪电飞出,一只奔驰在林间的香獐应弦而倒。马迅疾奔近受伤的香獐旁,他矫健的俯身一捞,那獐已经到了手中,数百羽林军顿时齐声欢呼。
宇文邕勒马而立,笑容如烈阳般眩目。这时,一名绿衣女子出现在他身畔,那女子仰望着他,轻声而语,湖绿的衣裙,更衬得她面容白晳,身形窈窕,风姿绰约,她手执一块皎白的汗巾,宇文邕并未下马,却俯低身子,他的唇边有缱绻的微笑,任由那女子温柔的帮他拭去额边的汗水。
我远远的望着,几许黯然心伤。
“那是谁?”我问紫妍道。
“那是皇上新封的顺华夫人。”
“顺华夫人?!”
“是啊。皇上登基后,宫中暂时未立皇后,却封了两位夫人。”妍紫说道:“这顺华夫人原是楚人,江陵之乱时,举家来到长安,后来她入宫做了宫女,服侍的是太后娘娘。一日,太祖皇帝在家宴时开玩笑,赞顺华夫人有倾城之颜,不知哪个儿子愿意娶其为妻?当时,顺华夫人十六岁,当今皇上才八岁,皇上揽着太后娘娘的脖子道,娥姿姐姐将来是要嫁给我的,其他人谁也别跟我抢!!太祖皇帝大笑,于是做主定下这门亲事。”
这顺华夫人李娥姿确实生得明眸皓齿,风韵天成,她面庞总带着恬淡而宁静的微笑,那分美丽,是一种岁月沉淀的成熟,绝不是青春少女所能拥有的。
…
注:李娥姿(535年…588年),楚人,北周宣帝宇文赟生母。武帝宇文邕死后,宇文赟继位为宣帝。宇文赟先后尊生母李娥姿为太后、天皇太后、天元圣皇太后。3年后,随着北周的灭亡,李娥姿“出俗为尼,改名常悲”(《周书》卷9)。公元588年(隋开皇八年),53岁的李娥姿病死后,“以尼礼葬于京城南”。 引自百度词条
流水无痕,朱颜改
“灵儿。”
宇文宪远远望见了我,马鞭一挥,朝我策马而来。
我望望四周,却没有看到真儿。当日我饮下毒药后,宇文宪与宇文邕赶回宫中,救下了真儿,宇文邕即位后,宇文宪受封为齐王,并搬出皇宫有了自己的王府,真儿原是他的随身侍女,自然是随他一起出宫的。他与宇文邕自幼感情深厚,故时常入宫,亦不过与宇文邕一起在上林苑内游玩狩猎罢了。
好在,真儿平安无事。
而云妃,仍然被软禁在朝晖宫。
至于郑翎,仿佛飞鸟无痕,所有人都已经将她遗忘。
“灵儿。”宇文宪翻身下马,潇洒飘逸,衣袍飞扬,隐隐露出袍角一株精工刺绣的傲雪寒梅。他笑望着我,道:“方才还跟四哥提到你。”“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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