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你真老土,不知道现在千金吃香啊。连医院的医生都对我说恭喜,说现在男宝宝太多了,将来会讨不到老婆的。我娘家婆家都乐翻天了,我爸都捧着康熙字典给宝宝起名字了。这才一下午,便给我列出了几十个,就是那些字我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清远说了,到时候抓阄,抓到哪个是哪个,你不知道他有多搞笑,产检完了回家的路上,他愣是去婴儿用品店买了一大堆衣服什么的,宝宝还有好几个月才能生,都不知道她将来是个什么样子,居然都想到将来要怎么打扮她了。我们商量了,将来一定不给女儿一点儿压力,平庸怎么了,平庸是福!我们才不要女儿走我们的老路,回想起童年就是写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古诗词,还有没完没了的练钢琴谈古筝!”
“嗐,就你们,当心以后你女儿技不如人会怪你们让她输在起跑线上,卫清远呢,怎么让你打这么长时间的手机,不怕辐射伤害到宝宝啊。”
“啊啊啊——卫清远在为他的小公主设计婴儿房,我不能再说了,让他跟你讲吧。”
“算了,不要打扰设计师的工作,有空我打你们家电话。”
初夏没有告诉白露,在她回老家之前的某一天,卫清远开车载他们去超市给白露买孕妇用品。一转头,她和她找不到卫清远的人,她去楼上货架间找,他站在瓷器专区前,架子上,摆着七八只瓷质的酒盅,圆圆胖胖,只有婴儿拳头大小,可以整只包在手心里。超市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打了一束柔和的灯光上去,温润含蓄的水蓝,釉色明亮光洁,杯面上是深紫淡紫的藤蔓互相缠绕包容,透着一丝隐约的疯狂,线条却优雅简洁,毫无繁复堆砌的累赘。
卫清远抬起头,眼里溢满了温柔的神色:“这个,他会喜欢的吧。”
中国汉字,他与她不像he和she有着发音上的区别,可是初夏知道,他说的是“他”。
卫清远唇角泛起淡淡的笑容,望向初夏,目光柔和,但眼神又不像是在看她,自顾自的笑容,虚虚的,仿佛有点不真切,让人不敢惊扰。唇边的弧度,那么温暖和煦,眉心却微微皱着,再次低头,手指轻轻抚过粉色的杯沿,屈起中指敲击了两下,酒盅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超市里有嘈杂沸腾的人声,有工作人员播放的甜腻俗气的流行歌曲,有不远处电视屏幕上不断滚动播放的食品广告,有专区促销人员大喇叭里传出的“快来看看,打对折了,优惠促销”声。那轻轻的两声叩击还是清楚地传递到了初夏的鼓膜上。
她不敢开口,不敢上前,不敢惊扰,唯有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退到后面。
超市的喇叭里,放着一首很老的粤语歌,初夏记得,那是很久以前,亚视拍的《雪花神剑》的主题曲《爱不了忘不了》。
“风霜约烟花扣,可以为这段情逗留多久,风雨中爱过后,我最是明白往日已拥有”。
电饭锅里的莲藕炖排骨已经滚了,沸腾的蒸汽顶的锅盖不住地跳动。初夏起身,把汤面上漂浮的那一层渣滓撇干净。沈诺拎着油盐酱醋进来,满满的一大袋子,看见她笑着,一口张扬的白牙:“快过来,没有盐,我看你怎么炖汤。”
初夏翻翻白眼,挑剔地翻检了一遍:“姜呢,我叫你买的姜呢?”
他抓着脑袋,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小声地嘟囔:“我忘了。”
她很是不齿他的无能,走到窗前,看外面的腊梅花,那样冷的天气,梅花还是精神地开着,一小朵一小朵,朵朵冷艳,缕缕幽芳,沁人心脾的香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那香气直钻到她肺里头去,真是香啊。外面的院子里,支起的架子和板凳上,被褥洇了满满的阳光,金色的,温暖的阳光。
沈诺从身后抱住她,声音低低的,在她耳边响起:“初夏——”
“嗯——”
“我们明天去民政局领证吧。”
“不行。”
“为什么?!”他跳起来,“你都上了我的床了,就应该对我的人负责,不能负心薄幸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初夏翻翻白眼:“我身份证被偷了,还没有补办,民政局不会让我们领证的。”
他伸手拖她,亟不可待:“走,咱们马上就去补证去!”
她笑着挣开他的手:“等到正式的身份证发下来起码还要三个月。而且——”她笑意更浓,“明年就是寡妇年,不宜婚嫁!”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隐匿的城
九岁的时候,我亲爱的父亲把十四岁的赵子安第一次领到了大宅子的晚饭桌前,向餐桌上的人宣布:“这是我的儿子,子安。”
我的母亲优雅地帮我舀了碗汤,微笑着劝慰我:“来,囡囡,尝尝这汤,妈妈特地让厨房给你炖的,你喉咙疼,这是润肺的。”她永远是个优雅的女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分割下来都是完美,仿佛随时都做好了充当典范的准备,完美的像个假人。
母亲的冷处理让父亲有一瞬间的尴尬,他把进攻的方向转向了我,笑着扮演一个父严子孝和乐融融大家庭中严父的角色:“囡囡,这是你的哥哥,子安,子安,这是你的妹妹,囡囡。”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面对自己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应当作出怎样的反应?是跟自己的母亲同仇敌忾打着天真无敌的旗号,破口大骂出做惯了大户人家小姐、不好意思扯下脸面母亲藏在心底的恶毒字眼?还是像个无知的小白痴一样,配合着父亲,对着所谓的哥哥甜笑,甚至拉着他上桌,让厨房准备哥哥的饭菜,完成一场完美家庭中的善良小公主的演出?呵,那个时候我做了什么?我怎么全都不记得了。我唯一的印象就是那天晚上从噩梦中惊醒,口干舌燥地下楼到冰箱里找水喝,经过父母的卧室,听到里面传来重物砸在厚厚的长毛地摊上发出的闷钝的声音。赵子安坐在楼梯口,薄薄的月光如霜花,从朱红的窗棂间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一脸的漠然。我蹲下身子,直直地看他的眼睛,轻声道:“喂,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像夜里夫假面。”
十四岁的时候,赵子安终于把我拐上了床,我在他的身下“咯咯”的笑,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眯起眼睛问他,是不是早就预谋良久。
他的回答是一整夜一整夜的索求无度。
那些疯狂的夜晚里,我们像两只□裸的小兽,缠绵啃噬,在天台上的白月光中,在图书馆午后那一道飞舞着灰尘的阳光下,在准备宴会的化妆室里,在那张将要堆满美味珍馐和各种名贵的酒水的长方桌上,在红尘万丈陪衬的巨大的落地窗前,用我们所能知道的各种姿势,疯狂地□。□是个肆无忌惮的魔鬼,让人疯狂,让人如痴如醉,让人抛弃所有绅士淑女的伪装,所谓情义千斤不敌胸脯二两。在他的身子底下,我变成了妖娆的水草。他望着我叹息:“囡囡,你就像传说中引诱水手跳下海中的深海女妖。”
我咬了一撮头发在嘴里,用舌头一点点的啃噬他的锁骨,媚笑:“是不是这样啊。”
十几岁的小女孩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成为真正的女人是多么大的诱惑啊。至于妖精,那简直是对女人至高无上的赞赏。我疯狂而肆意地享受我的青春,白天与黑夜颠倒,荒诞绝伦的灰色糜烂的青春。我血缘上的父母大人们忙着争吵打闹争权夺势,各自包养小白脸和金丝鸟,哪有时间看一眼他们的女儿。我就读的贵族学校里的那群朋友则忙着争奇斗艳,相互炫耀法国香水和时装,为传说中的钻石王老五勾心斗角。围绕在我身边的那群小男生一个个自以为是的吓人,装腔作势的让人作呕。牡丹全是绿叶衬托出来的,鹤立鸡群的赵子安吸引了我的全部目光。赵子安带着我吃喝玩乐,他就像一个魔鬼,总是能够轻易地勾起我心中最荒诞不堪的欲念。这样的魔鬼多迷人啊,让我沉湎其中,无力自拔。
呵,自然不可能是我为天生的妖精,让他神魂颠倒,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自己的亲妹妹乱伦。他这般年轻英俊气宇轩昂的男子,即使是顶着难听的“私生子”的帽子,也会有所谓的名媛贵妇大家闺秀迫不及待地向他投怀送抱。他之所以选择勾引我,当然不是因为欲求不满,而是为了报复,报复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白痴女人占了他的位置,抢了原本属于他的财富,让他与柔弱的母亲在市井颠沛流离,吃尽了三教九流的苦头。把我这样的白痴女人拐上床是最聪明理智代价最小的报复方式,完全占有一个自己痛恨的人的身体和灵魂,是一件多么让人痛快的事啊。痛的人是我,而快乐的人则是他。
只是生命本身就是一个狂欢的盛宴,use up me,use up you,谁不是在被利用着,谁又从来不曾利用过别人,这一切,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感故我在。
十五岁的某一天,我突发奇想从床上爬起来收拾房间,收拾干净房间以后我又拎了水开始擦楼梯的扶手。赵子安突然从书房里出来,站在台阶下对我扬起头:“喂,囡囡,我要去美国了。”我在水里搓洗着抹布,嫌他站在台阶上碍事,将他踢了下去,因为台阶的关系,他看上去竟然比我矮了一些,于是我心情很好,抬起头来眼睛亮亮:“你终于要滚蛋了,阿弥陀佛,没看见我正在打扫卫生将你扫地出门吗?”
他趴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擦的扶手上笑,脸枕在胳膊上朝我吐气:“喂,亲爱的妹妹,你可得为我守身如玉,不能让别的男人碰你。”
我突然觉得他笑的很恶心,所以我顺手将手里的抹布盖到了他脸上,施施然地离开。他在我身后咒骂,我毁了精心收拾出来的形象,这让我得意洋洋。我痛恨他正人君子风度翩翩的模样,虚伪得让人作呕。我喜欢他用最粗鲁的脏话诅咒这个肮脏而恶心的世界。经过书房的时候,门开着,坐在巨大的书桌后面,父亲正高深莫测地看着我。我突然想到,如果父亲知道他的儿子和女儿前一天晚上还在这张大书桌上翻云覆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天啊天,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我简直要不能自抑地仰天大笑出门去。
那天晚上他偷偷潜进了我的房间,床前多了道黑影的时候,我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瞭一下。父亲给大宅安装了最先进的保全系统,从未担心过会有偷香窃玉这种事情的发生,可惜我亲爱的带着旧式绅士派头的父亲忘了中国的一句古话,叫做家贼难防。我等着赵子安像只饕餮一样扑上床,结果他只是在床边安安静静地凝视我,动也不动。我讽刺地勾起了嘴角:“怎么,你该不会是ED了,所以要迫不及待逃到洋鬼子那儿去了吧。”
倘若是平常,这等有伤他男性自尊的话,他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非得逼着我求饶为止。今儿晚上,这个男人还真怪了,脸涨得通红,嘴里喘着粗气,呼呼的白汽在他嘴边成了白雾。我讨厌空调,讨厌暖气,我热爱光着脚到处乱走,我宁可冻到感冒。我同情地看了眼可怜的男人,多惨啊,还这么年轻,该不会是真的ED了吧,要真这样,他老婆会把他变成绿毛龟的。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想象出那上面层层叠叠的绿帽子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的笑。他捂住我的嘴巴,不让我笑,我死命地挣扎,最后两个人又滚到了床上。他低声咒骂着什么,上帝,可怜的孩子,你真的无需责怪自己,男人本来就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我们亲爱的父亲你就应该相信血缘的玄妙。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我站在穿衣镜前诅咒这个该死的男人,看看他在我身上都留下了些什么,苍天,满身青紫的瘀痕,这我得用多少遮瑕膏才能穿上露脐装。等等,这是什么?我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天啊天,竟然是只用红丝线吊着的银戒指。我嫌恶地看了眼戒指的样式,老旧土气,不愧是穷人出身,真不能指望他会浪漫到弄一对蒂凡尼的对戒。他什么时候给我挂上去的?真想不起来了,好像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听到一句“好好留着,别弄丢了”,然后身边空了,我皱着眉头谩骂了一句,翻了个身接着睡。
我把绿头发染黑,将卷发拉直,我洗干净了眉眼,将脐环拿下,我拎起了书包,练习起了瑜伽,我开始跑步,我拜师学习书法。有无聊的男生守在我的寝室外面弹了一夜的吉他,被义愤填膺的姐妹们一桶洗完拖把后的污水浇醒了理智,叫骂着被学校的保安叔叔拖走了。我站在楼上的女生群中哈哈大笑,然后趿拉着拖鞋顶着鸟窝头继续去研究我的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是守恒的,你付出了多少能量,那些能量就一定会被某个人某些事某些物接收到。我热爱这个定律,我学习的很好,这一章节的考试我比物理科代表考的都高。试卷发下来以后,那个个子小小带着奇厚无比的黑框眼镜的女生郑重其事地宣战:“赵囡囡,下次考试我一定会打败你!”我微笑,普通中学的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什么都煞有介事,严肃的叫人忍不住逃之夭夭。于是我再微笑,接受了挑战,好啊,以后的物理考试里,我的分数都要比你高。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隐匿的城
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我恢复了曾经温文尔雅的名流淑女模样,吃绿色食品,拒绝抽烟喝酒,做环保斗士,为慈善拍卖捐出了母亲家代代相传的祖母绿项链。我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那个银戒指的挂坠,嗯,应该是因为它太廉价,在这样的场所拿出来实在是有失身份。三年的时光,我清心寡欲,看着镜子中的温婉端庄的自己,我都要忍不住吹一记口哨,TMD,还真有点所谓的天使味道。我换上最漂亮的晚礼服,穿上母亲为我定制的小皮鞋,上帝啊,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要一双红舞鞋,如很久以前看过的童话故事里一样,跳着舞直到死去。三年不见,赵子安比记忆里的样子高了一些又瘦了一点,然而气色很好,微笑着端着酒杯站在大厅的中央,我昂起头,像个最高贵的公主一样,施施然地往下面走,经过他耳边时,我微笑着低语:“看来洋妞儿们还算仁慈,没有把你榨成人干。”他同样报以微笑:“我是养精蓄锐,等着你来榨干。”亲昵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以为兄妹情深,如果他们知道这感情是在床上培养起来的,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旁边的女子对我点头,温柔羞怯的笑容,我朝赵子安眨眨眼,他不置可否地微笑,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李然然,李老先生最宝贝的独生女然然,彼时我只以为她不过是千万个千金小姐中的一个,却不知赵子安回来的这一天晚宴过后,她就变成了我未来的嫂嫂。天地良心,我捉弄她绝对不是因为吃醋,我只是单纯的单纯的非常讨厌柔柔怯怯的小女生,她们站在那里,只要一个无辜的眼神,男人就会为她神魂颠倒,然后大失方寸。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想要什么从来不自己大方地说出来,只会拐弯抹角,等着别人拱手奉上,永远一副含辱负重的模样。我故意针对她,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对赵子安亲昵,她不敢对未来的小姑子表示半点不满,只能端出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嫂嫂形象。可怜的姑娘,比起你,我更加善解人衣。我把赵子安拐上了床,或者说,是赵子安爬上了我的床。我故意叫的很大声,那间父亲送给赵子安作为他的订婚礼物的别墅,根本就没有多少隔音效果可言。我微笑着对门缝外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眨眨眼,赵子安在我的耳边咬牙切齿:“你想害死我,你这只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