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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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不堪剪-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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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笑着看她:“走吧,说是调新的抽水机过来了,不过路上塞车,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来。照目前的趋势,估计没有四五个小时是收不了场的。”
  再好玩的闹剧越了界也变得让人厌烦。初夏突然间失了耐心,表弟打电话给她催她早点回家,正撞到枪口上的倒霉孩子自然少不了被一顿啐,可怜的苏鑫小朋友在电话里头的声音几乎像是在哭,“啪”的把话筒丢到了自己的娘亲手中,嘴里嘟囔着:“这日子没办法过了,意图夜不归宿的未婚少女居然还有理儿了。”
  舅妈在二十公里外倒是风轻云淡的很:“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好的好的,好好跟朋友玩,年轻人,就是应该多出去玩玩的。”
  苏鑫闻声悲愤欲绝:“我也是年轻人啊,怎么还有门禁,这也未免太区别对待了。”
  “你个鼠目寸光的倒霉东西,知道什么啊,情人节就是要把小姑娘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度过一个浪漫唯美的夜晚,天没擦黑就躲回家的,那是没有市场的悲哀!”
  “老妈,今天是八月十五,不是二月十四。”
  “有情人的季节,天天都是情人节!”
  初夏满脸黑线的挂了电话,她已经沦落为长辈眼里老大难的滞销货了,眼见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嫁祸于人,舅妈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她也就奇怪,舅妈为什么就肯定她是跟个男的塞在路上回不了家呢,怎么就不能是个女的?转念一想,这大好的花好月圆中秋佳节自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但愿人长久了,哪里来的闺密不见色忘友。
  她酸溜溜地打电话给白露,没想到根本没人接,一想到准是跟达令鸯鸯成双对去了,她更加郁卒,仿佛举世皆执子之手,唯独自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不可怜,没等她自怨自艾完,沈诺开口打断了她的顾影自怜。
  “走吧,不好意思,倒是我连累你了。”
  她连忙摆手,她再不识好歹也不至于此:“你说什么呢,是我车技太烂,耽搁了无谓的时间才是真的。”
  他丝毫不给她面子的嘲笑:“真好奇你是怎么考过的。”
  初夏双手摊开,读书人一声长叹:“你怎知那千难万苦,我路考时不知怎的前面冒出个老太太在溜达溜达的走,我想要是在现实生活中怎么着也得超车过去吧。转念一合计,这可是在考场上,于是我采取了保守方案,慢慢地滑着车子跟在她后头,愣是滑到了目的地。”
  沈诺笑的人趴在了方向盘上,还不忘刨根问底:“那后来呢,过了没有?”
  “没有,考官说碰到这种情况我的正确做法应当是鸣笛。我跟他据理力争,说我不赶时间,出门溜车儿不行啊。考官说我强词夺理朽木不可雕也,愣是又逼我交钱重考。”
  沈诺点头:“这考官也忒不懂辩证思维了,回头他要是再回学校深造,你卡死他的成绩,就给59分不让他过。”
  初夏吐了吐舌头:“太恶毒了,会被人泼油漆扎小人的。”
  他啧啧赞叹:“多善良的倪老师啊。”
  她笑:“你别说,再重新当一回学生我还真觉得自己挺善良的。我刚学车的那会儿老是被教练怀疑人格怀疑智商,后来直到我给他塞了条烟际遇才有所改善。”
  沈诺笑笑,不置可否。
  “可是后来我却后悔了。你知道吗,我是跟我们班上的几个小姑娘报的同一期驾校,我们也是同一个教练。我给教练送了礼以后教练老在他们面前说什么‘到底是大学老师,人多有灵性’,旁敲侧击地逼着她们有所表示。后来孩子们凑钱给他买了条红南京,我心里莫名地很难受。我在课堂上一直教育学生要诚恳踏实不要投机取巧走旁门左道,可是我做给他们看的却偏偏是反的。好像是自己伸手在打自己的耳光一样,真的是很讽刺啊。”
  他点头:“做老师是有这样的为难啊,就跟父母一样,不知道是早点儿让孩子们认识社会的现实好还是让他们相信生活很美好。”
  初夏突然失笑:“我们说这些好奇怪,明明都没有养儿育女的经验。”
  “这叫未雨绸缪,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他们回去的太晚,原先暂住的那套标间已经被客人定下了。中秋节,度假山庄居然诡异地客满了。
  “我们中秋节搞了特惠活动,不仅住宿打8。15折,而且还举办了亲子温泉水上乐园,所以有不少家庭过来一享天伦之乐。”经理一面解释一面领着他们往后面的别墅区走。当初建度假山庄的时候在后面一块地上盖了十来幢小别墅,几个开发商各领一幢,剩下的就给贵客长期包住下来。在天然温泉边上养生,当真是好享受。
  别墅区跟前面隔着座称不上山的土坡,利用参天的树木和溪涧巧妙地形成天然屏障,真是水月之间,别有一番洞天。此时暮色已经风声四起,黄昏的山涧,带着微妙的温柔,不知名的野草花在暖风中轻轻地摇曳,高大的乔木郁郁苍苍,丝毫不见半点秋意萧瑟。黄昏笼罩的建筑群,镀了层桔黄色,整个色调是令人眩惑的温暖。
  别墅装饰的各有风格,粗犷的美式乡村风格,有传统的中式宅院,还有一幢修成了《哈里?波特》里霍兹华格城堡的模样。沈诺选的那幢是纯粹的中国风格,就跟电视剧里的大宅门一样。一推开厚重的大木门,吱吱嘎嘎的声音像是连成了一条线,把人的魂儿往远古里头带。只差那黑寂里头响起咿咿呀呀唱戏文的声音,说一段旧时的传说。
  里面的设备更是一应俱全,初夏惊讶地看到了那种农村传统的土灶,灶檐上还用明艳的中国红勾勒出大大的福字。奔过去细一瞧,她不禁失笑,原来只是外表装饰成土灶的模样,稍下的位置有开关,拧开了,烧的还是燃气。也难怪,要真是那种大灶,到那里去寻找柴火?难不成还真砍柴烧草。你看你看,我们置身于繁华都市,仓皇地穿梭于寂寞伫立的石头森林,却还迷恋古人闲情逸致的那些散落片段,只是步履匆忙踉跄,不过是图一个心意罢了。
  沈诺闷闷地笑:“怎么,你打算大显身手?我可得赶紧叫他们送原材料过来。”他站在天井里头,狭长的翠竹阴影全落在他脸上,初夏只看见他牙齿洁白,心头奇怪,怎么抽烟不少的人牙齿怎么还能这么洁白。
  她突然想起电视上的广告:海狸先生,为什么你的牙齿能这么洁白?
  沈诺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直以为自己头上是不是长出了犄角。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少了平日总是笃定的风轻云淡,倒像个懵懂的大男孩。初夏好容易忍住了笑意,白露曾经说过她笑点跟旁人不同,别人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冷笑话,她就能在边上傻呵呵的乐半天。
  自然是没有让她亲自动手,有度假山庄的服务员送了饭菜过来。
  屋子里头电灯做成了蜡烛模样,玻璃罩子笼着橙红的灯花,像一个个喷薄的小太阳。客厅里摆放着镂花的屏风,他站在屏风的那边跟送饭的服务员说着什么,灯光太昏暗,初夏只能看到他的剪影,高大伟岸,让人莫名的安心。
  她甚至开始觉得,没能跟白露一道出去旅行也许也算是天意。
  菜式是所谓的农家菜,大碗大碟,就连清炒竹笋都是满满的一大盘。然而味道很好,初夏破例吃了一大块半瘦的扣肉。他们把桌子搬到门口边,围坐在小桌旁,规规矩矩坐着小凳,模样儿竟像是幼儿园里等阿姨派饭的小孩子。服务员带了酒过来,初夏看了笑:“这女儿红不是说嫁女儿时喝的嘛,怎么给你弄了这个过来。”
  沈诺也笑:“赵董去了一趟上虞,当地政府领导愣是要他当土特产收下的,给我拿了两坛。这酒不烈,少喝点儿不碍事。”
  初夏也斟了一杯,她的酒量其实尚可,但是对外却一律自称不会喝酒,因为害怕在酒桌上会被人灌酒。这女儿红,开封之前已经在地底下埋藏了十八年。她低头看杯中晶莹瑰丽的黄酒,十八春,半生缘,这时间沉淀下来,越是久长便越是醇厚。醇厚甘鲜,酸甜苦辛鲜涩绕在舌尖,像一根线,往人胃里头钻。都说胃是连着心的,有什么东西也钻到了心里头去?
  喝的热了,沈诺起身开了窗寮,月色如洗,倾泻一室,电灯倒成了多余。初夏摇摇晃晃地去关了电灯,她倒不是喝醉了,而是坐得太久,猛然起身,大脑一时供血不足。沈诺对她点头,像是赞许她唯留天光的诗情画意。他靠着窗台,笑嘻嘻地看天上的月亮,到底是八月十五,一片月明如水。他笑指着月亮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初夏笑着指自己的鼻子,语意无不带揶揄:“那我就是多余的了。”
  “非也非也。多余的是月亮。”
  她轻轻垂了首,浅浅的笑:“怎么又说起禅来了,我听不懂。”
  庭院里头种了高大枇杷树,已经过了花期以及果季,然而树干挺拔,亭亭如盖。周围种植了花草,居然也都还精神,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初夏指着其间一种绿色的一簇簇的手掌型的植物给沈诺看:“这是菊花脑,可以做汤或者和了面粉用油炸着吃。以前夏天的时候,我妈妈经常做让我在园子里摘一点,不用多,一把就可以,然后做菊花脑蛋汤,我最喜欢用它来泡饭吃。”
  他终于开口要求:“说说你的母亲吧,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当时的月亮
  初夏双手环抱胸前,靠着枇杷树微微眯起眼睛,嗤笑:“你当是命题作文啊。”却讲自己的母亲给他听。她小的时候因为是女孩子不遭父亲家里的长辈喜欢,爸爸经常出差,母亲去学校上课,把四方凳子倒过来让她站在里头,结果她不知怎的碰翻了凳子摔破了嘴巴,疼得哇哇大哭,嗓子都哑了。等母亲下班回来看见,她已经满嘴是血水和灰土。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送到医院看医生,大夫皱着眉头训斥她:“怎么做妈妈的,居然让孩子摔成这样还拖到现在才来看。”
  因为嘴巴伤的不成样子,她没办法吮吸奶水。母亲就把奶水挤出来,装在瓶子里,一滴一滴地喂她。母亲不敢再放她一个人在家,把她带到学校里去。校领导认为这样实在是有辱斯文,坚决不准。母亲一怒之下辞了职,在家一心一意照顾她,从此便再也没有走出全职家庭主妇这个位置。
  “妈妈心里满满的全装了我和爸爸,自己就只是一道淡淡的影子。她帮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连吃鱼也帮我把鱼刺挑干净。因为我小时候有一次吃鱼卡了喉咙,最后送到医院去看急诊。医生说好险,只差一点儿就刺到主动脉弓。我长到十五岁都没有洗过一回碗,妈妈说不想让我以后也像她一样净围着锅碗瓢盆转。她为这个家庭牺牲掉了一切,可是没有人正视这种牺牲,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在我小的时候,都常常瞧不起她,认为她就是一个鼠目寸光爱斤斤计较的小市民。其实她是高考恢复后最早的一批大学生,在班上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她的那些同学后来都春风得意,唯独她放下了一切。你以为她的心里头有怨气对不?我告诉你,根本没有,她甚至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夫家的半点不是。她一直都太善良了,善良到每个人都在肆无忌惮的伤害她。甚至到了死,我都没能在她身边看着她。”
  初夏说了很多关于母亲的事,自母亲去世以后,她便鲜少提及她,因为没有机会。母亲是舅舅一家心上的殇,提起来众人都会沉默。在秦妈妈家寄宿时更加不好说,因为一开口自己便会潸然泪下,更因为不想让善良的秦妈妈一家想多。母亲这样在世界上安静地走了一遭,就好像开在山谷间的野百合,零落成泥碾作尘,除了女儿,大约不会被更多的人想起。
  那段时期真的是不堪回首,她变得怨天尤人易怒自暴自弃拒绝跟任何人沟通,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三天三夜不食不寝,等到邻居秦妈妈硬是叫开锁匠来把门撬开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后来在医院里醒过来,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哭,像个无助的孩子,哭着说他后悔了,说只要她肯好好活下去,要他怎样都可以。初夏是存了私心的,她想这样也好,起码爸爸当了鳏夫也算是对母亲的一种忏悔了。
  然而父亲终究是结了婚,因为那个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给日本给女儿带回了最新的跳舞毯,请她吃西餐,郑重其事地跟女儿谈判:“我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不能再辜负另一个。”
  女儿把牛排全部倒在了父亲脸上,扬长而去。那次父亲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伤疤,他们父女之间的伤口却没有结痂,时时流脓,提醒着他们要铭记痛苦。
  十五岁的少女迅速地消瘦下去,原本如苹果般晶莹的脸庞只在一夜间就露出了尖尖的轮廓。她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月亮是阴性的代名词,用清冷的眼睛淡漠地看着人世间的所有悲欢离合。它借了太阳的光芒,却无法给人带来温暖的热度。她想人终究是孤独的,在母亲的子宫里孤独地忍受黑暗,等到离开了子宫,又得忍受寂寞而漫长的一生。没有谁能够陪伴自己走到最后,漫长的人生旅途只有自己踽踽独行。
  “砰!”
  小石子砸到了窗户玻璃上,阳台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小声而急促。
  她站起身,开了窗户,探头往底下看,月光下的英俊少年穿着天蓝色的羽绒服,双手做成喇叭状,扬起头来用她熟悉的声音召唤她:“喂!初夏,快下来,我带你去灯会。”
  很久很久以后,初夏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光,银白色皎洁的月光,窗户下种植了一株高大的腊梅树,梅花的枝桠升到了窗台的边缘,敛了月华,朵朵冷艳,缕缕幽芳,发出沁人心脾的甜香。月光下的少年对她伸出手,天阶夜色凉如水,他在夜风中吹乱了头发,碎碎短短的头发,仰起头,眼神如明月一般皎洁澄澈,温暖地呼喊她的名字,走,我带你去灯会。
  那个声音萦绕了此后的很多年。
  正月十五上元夜,凤箫声动,星桥铁锁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他拉着自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兴奋的像个小孩子。玉壶光转,花市灯如昼,流光溢彩的绚烂中,他一会拉着她的手要她看这里,一会又把她牵出来要她看那里,她被他拉着,心中很异样。她觉得他们手拉手向前奔跑的样子很傻,更傻的是自己心里冒出的念头:希望这个灯会永远不关门,希望这条路永远不会有尽头,他会永远牵着自己走下去。 
  灯会上有人拿着舞着稻草扎成的火龙,人群都涌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的看新奇,他们挤不过别人落在了人群的外围。旁边的人占据了有利地形,稍微高的地方全都是人,比她高大半个头的秦林都要垫着脚蹦着看,她更别说了,怎么也看不到,心里暗暗的着急。灯光月影中,他忽然低了头在她耳边呵气:“想看吗?”
  她楞楞地看他,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微笑着站到了她身前,把她往他身上一背,使劲儿往高处掇,大声地问:“看不看的到?”
  一瞬间,她满身的热血直往头上涌,眼前那些灯全部模糊了,灯光变得很大很散,像是雨夜下的路灯,缠绵的细雨朦胧了那微橙的光火。人群的喧嚣似乎一下子变得很遥远,所有的声音都轻飘飘地漂浮着,好像茫茫大海上橙色的灯塔,在波涛汹涌中若隐若现,亲切而又空旷,绵远而又悠长。远处有人在放烟火,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她的手心可以触摸到他细软而温暖的头发,很短,碎碎绒绒,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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