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敏替唐糖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被褥,小跑着出了门。她的脚步很是轻快,浑身散发的无穷活力倒与如今病怏怏的唐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人走后,唐糖才眨眼打量了番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间收拾得极为干净的小竹屋。屋子两头开着窗通风,青青藤蔓缠绕在用竹子雕刻的窗格子上,临窗的木桌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就如她第一眼所见,确实是满眼的绿色,让人身处其中,也感极为安心。
只是这一番动静后,唐糖又疲惫地阖上了眼。只觉得恶心感一阵阵的涌上来,且脑袋的晕眩也加深了这种恶心,睡上一觉反而让她觉着愈发得难受了。
又过了半响,竹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清新的空气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飘然而入。唐糖忆起这股熟悉的味道,不舍地睁开眼。
屋子门口,身着一身紫衣的男子仍旧脸罩面具,丑陋的鬼脸将他原本的容貌完完全全的掩盖住,也将他真实的表情掩藏了。但见他右手托着一个瓷碗,修长的手指搭在光滑的白瓷上,构成了一幅很美的画卷。
风一吹,浓浓的中药味便充斥在了这间小小的竹屋内。男子轻笑着阖上门,将碗搁在木桌上,手指托着面具的下端,笑问道:“可觉得好些了?”他的笑声中带着几分邪气,让他整个人愈发显得神秘不已。
唐糖不欲再和他绕弯子,见他故意将门合拢,便朝他瞪了一眼,有气无力地揭穿他道:“紫槐,我怎么也受得了你一声夫人罢,你且与我实话实说,这一切都是在他的计划中,是也不是?”
“夫人真是好眼力,紫槐佩服。”紫槐躬身一礼,顺便取下了覆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邪魅俊逸的好皮相,唇瓣永远挂着邪气的笑,狭长的凤目含着算计,但见他眸中精光一闪,忽略到唐糖的提问,反而顾左右而言他道,“夫人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为何无故昏倒?”
高深莫测,这便是唐糖在心里给他下的评价,她永远也看不明白紫槐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是君落月的属下,气质气度却不似屈居人下之人,明明该是忠心不二,却总是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举动,亦正亦邪,亦真亦假。
“无非是劳累过度、气血贫弱之类的。”唐糖不喜欢和这种人周旋,她只觉得深深的无奈,再加上自己的身子虚软无力,更无心力操心什么阴谋不阴谋、算计不算计。
“此为其一。”紫槐笑得愈发诡谲莫测,他将唐糖半扶了起来,又端起桌上的碗递至她手边,卖着关子只说了上句,却将最重要的下句藏在笑容背后,未说出口。
唐糖疑惑地看着他,闻了闻碗中略微苦涩的药味,犹豫了半天,终是捏着鼻子一口灌下。为不让紫槐笑话,硬是没叫一声苦,唯有一对秀眉蹙得极紧。
“良药苦口,夫人勇气可嘉。”紫槐收回了瓷碗,视线仍凝在唐糖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这可是安慰之言?”
“夫人说是便是。”
“那勉强算是吧。好了,既然说是其一,药我也喝了,不如把其二也给坦白了吧。”唐糖拼命吞咽着口水,只期能把口中的苦药赶紧冲淡了,心里却极是怀念那段她在阳顺城的日子,她茶楼里的那些糖啊,有了它们,还怕什么药苦。如今却只能望梅止渴,真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一时彼一时,竟落得如今这种境地。
紫槐顿了顿,并未急着开口,待见唐糖的脸上终是浮现出一丝不耐时,才勾唇一笑,缓缓地开口道:“这其二嘛,自然是桩天大的喜事,属下在这里便向夫人道一声恭喜了。”
“何来恭喜一说?”唐糖淡淡地回道,心里却隐约猜到了什么。
“属下也算是个半路出家的大夫,虽不能拍胸脯一定保证,不过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方才替夫人诊脉时,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当是喜脉。”紫槐深深地一鞠,笑容中却总算是多了几分真诚。
“你是说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擦汗,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娃娃快出来,羽也算是不负众望了吧
第八十四章
“你是说我怀孕了?”
“正是。”相较于唐糖的惊讶,紫槐倒显得很是镇定,语气就像闲聊般那么轻松。
就在此时,竹屋的大门再次被用力的推开,去而又返的诺敏正一手拎着盖着绸布的竹篮,一手扶着翠绿的竹门门框,大眼瞪得浑圆,嚷嚷着问道:“怀孕!谁的孩子?”
“诺敏,你是族长的女儿,怎可做这种没规矩的事。”紫槐端起架子,对不请自入的诺敏略感不满,立刻便出言训斥道。
唐糖惊讶,没想到紫槐不笑的时候倒也有几分威严之色。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苍白的手掌,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微笑着朝诺敏点头道:“要不是紫槐,不,要不是你们的先生告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个小宝宝了。”她隔着被褥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回忆一番,算着该是在军营里那会儿怀上的,连日来的奔波竟没让这孩子掉了,足见这尚未出生的孩子福气该有多大。
只是,一想到君落月这当爹的所作所为,便又气不打不出来,一时竟是既开心又愤怒。
诺敏倒没料到唐糖态度这般的和善,反而微微一愣,转头看向紫槐,却又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略感忿忿地跺脚嚷道:“先生,你不是说绝不在外人面前摘了面具的吗!而且、而且,她还叫你的名讳,你们……”
紫槐双手环胸,不慌不忙地睇着诺敏,云淡风轻地解释道:“夫人不是外人。”
“夫人?不是成亲的人才能互称夫人夫君的吗!”诺敏差点把眼珠瞪出来,一会儿看看唐糖,一会儿又看看紫槐,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不待紫槐出言解释,唐糖便歉意地朝诺敏一笑,道:“瞒着姑娘是我们的不是,其实我与紫槐早已相识,虽无名分,不过这孩子确实是他的。”说完,她又警告性地瞥了紫槐一眼,示意他莫要揭穿她的谎言。
紫槐笑了笑,并未作声。
诺敏只当他是默认了,惊讶之余,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她取出竹篮中盛放的稀粥,搬了把竹椅坐至唐糖的床边。先是埋怨地瞪了紫槐一眼,这才一手拉起唐糖的手摇了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笑道:“姐姐,你与先生,这,究竟是……”
“此事说来话长,我虽是被科齐族人带来的,却非科齐族人,说到底不过是你们的先生一手安排的。”除了那一句“孩子是紫槐的”,唐糖说的大抵都是实话,不过在诺敏听来,却自发的演变成了另一种说辞。
“原来姐姐是被那些淫贼困住了,想来也是,姐姐这么漂亮!”诺敏点了点头,有些忿忿不平。
唐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她可没这么说过。而且科齐族也真是倒霉,不过是族里出了个调戏良家女子的败类,在诺敏的眼里,整个族便成了淫贼的老窝,简称淫窝。
“怪不得我们两族交恶之时,先生会说,这次的祭星仪式需用到一女子当人祭,才可平天怒。我阿爸又一时气不过,便提出让科齐族供奉一个女子过来。想必是先生早有打算要救姐姐脱离苦海。姐姐,你真幸福,先生待你是真好!”诺敏眼神灼灼地盯着唐糖,满脸的艳羡。
唐糖满头的黑线,她不过才说了一句,诺敏便凭借着自己的想象编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还不用费她的口舌来解释,末了,还给紫槐冠以痴情男子的形象,也不知是她说话太有技巧和煽动性了,还是这个看似漏洞百出的故事真的可以以假乱真。
看了眼连笑都险险憋不住的紫槐,唐糖心中一声叹,本来,被别人误会便是她的本意,如今将错就错,她也就按某人所说的,“顺其自然”吧!
“是啊,紫槐他……就算他今生无法娶我为妻,做奴做婢我也会伴在他身边,以报那点滴之恩情、雨露之恩泽。”唐糖边说边饱含哀怨地苦笑了下,似乎有无尽的委屈。只怕是再说下去,连她自己都要被那些肉麻的谎话感动了。
“这怎么可以!”没想到诺敏比唐糖想象中的还激动,但见她一下子从椅上蹦了起来,转身蹿到紫槐的身边。所幸紫槐变脸速度极快,前一刻还笑得难以自已,后一秒脸上便带着几分挣扎几分无奈以及几分深情了。
“先生,你与姐姐皆是有情有义之人,为何姐姐会说你无法娶她为妻。诺敏知道,这其中定有隐情,不过,看在孩子的面上,你身为男子,也不该有丝毫的推脱才是啊。”好嘛,这出戏几乎成了诺敏一个人的独角戏了,而身为戏中的男女主人公,唐糖只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而紫槐,几乎只是在那做着一个又一个的表情。
“唉,不是我不愿。”紫槐负手而立,俊逸的脸上写满了无奈,“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当初先生我拒绝了族里几次三番的婚事相约,如今再推翻前言,倒是叫人看笑话了。”
“你要做负心郎,才会叫人看笑话呢!”诺敏腮帮子一鼓,大眼一瞪,气势十足。她再不理紫槐的解释,又几步奔回至床边,拉着唐糖的手,郑重地许诺道,“姐姐大可放心,我们望星族的人最讲人情义气,你既然有了先生的孩子,就算他不愿,我们也铁定绑了他与你成亲的,你且放心安胎就是。”
唐糖心想,他们既然这么讲人情义气,倒不如把孩子真正的爹五花大绑地绑过来,让她先抽个两天两夜解恨再说。所幸孩子无碍,要是不小心流掉了,只怕是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想归想,她的脸上仍挂着堪称温柔的微笑,听得诺敏这么一说,便做戏十足的深情凝望了紫槐一眼,才摇头道:“多谢诺敏姑娘的好意,只要有孩子我便心满意足了,成不成亲全赖紫槐的意思。”
“那怎么行!”
“你们不是还要举行祭星仪式吗,如此忙的时候,我的事暂且搁一边也无碍。我,既已等了这么多年,再等这几日又何妨。”唐糖故作羞涩地垂下头,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本想让紫槐背个黑锅,最好落得个千夫指的下场,没想到弄巧成拙,碰上个热心肠,硬是要把她和紫槐撮合在一起。无奈之下,她只能迅速的转移话题,以期把成亲这件事略过,暂且别提。
“嗯……也是,先生这次回来就一直忙碌至今,也没歇息过。姐姐,这样吧,等过了族里六月的邀星节,我们便替你们热热闹闹地把婚事办了如何?”诺敏沉吟了片刻,转眼便又笑开了。
唐糖见多说无益,只得含含糊糊地应承下了此事,却反复关照诺敏,定要将此事暂且保密,见她承诺,才略感放心。她心想,反正有君落月这一挡箭牌在,到时她便将难题扔给紫槐一人解决,自己只需安心养胎即可。
“说了那么多,我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呢!”诺敏显然觉得与唐糖相谈甚欢,热落地好似一家人,却猛地想起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晓,便赧然地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唐糖抿唇,只感诺敏天性善良直率,还处处为她打抱不平,倒真不失为一可爱少女。好感油然而生,便握着她的手,真心地说道:“我大约也虚长了你几岁,你便叫我糖糖姐吧。”
“好!”诺敏重重地点了下头,嘴角又往上咧了咧,道,“那糖糖姐也叫我一声妹妹吧,望星族上上下下一向和气如家人,以后姐姐就是我们的家人了,和先生他们一样。”
唐糖微微一愣,他们?除了紫槐又会有谁……她不做多想,只是又与诺敏姐妹情深了一番,承了她的好意,勉强忍着胸口的恶心感喝下了半碗粥,这才将她打发走。
末了,诺敏在临走前还用很是暧昧的眼神看了看他们,暗示着自己不当电灯泡后,才脚步轻快地提着竹篮离开了。
待到竹屋之内重新又只余她二人后,唐糖立时没了做戏的心情,甚至不屑看紫槐一眼,便冷冷地开口道:“如此看来,这事与他定脱不了干系,反正你有份他也有份,叫我如何能不放心里去。”
“夫人的意思是?”紫槐从头到尾都将事情的经过看在眼里,他自然清楚君落月是何打算,却也大约猜出了唐糖又是做何打算。不过聪明如他自然不会把话说得很满,仍明知故问地扔出了一句问话来。
“你先前不是已听得明明白白了吗,我自然是要你同我一起演戏与外人瞧。这怀孕一事,我原本便打算,除非我说,否则不准经由你口告诉他。但没想到还是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与其道不出孩子的来历,不如推到你头上,对我也没什么坏处,对你来说也不过是背上个不负责任的罪名,小小的惩戒而已。如此看来,倒是大大的便宜你了。而且那时,你明知诺敏就在外面,却不点破,还与我继续说下去,可见你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紫槐,我有说错?”唐糖冷哼着,也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若是放在以前,有了孩子这一天大的喜事,她肯定急着乐着地也要告诉君落月的。而现在,这当爹的却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爹了,活该他总是胸有成竹后却将她瞒在鼓里。如今以牙还牙,她也将此事瞒下来,怎么也不算过分吧。
“夫人蕙质兰心,属下佩服至极。”说是这么说,但紫槐脸上的笑容真要说是佩服,不如说是一如既往的狡猾以及高深莫测。
“我可不稀罕你的佩服,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倒是答不答应?”
“属下明白了。”
“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对待狐狸,若做不到咬文嚼字,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在与君落月的几次交锋中,唐糖已经渐渐地学聪明了,所以对付紫槐时,她也不遗余力地字字反击着。
紫槐轻溢出一声笑,似乎极为愉悦,他点了点头,凤目略带几分激赏,道:“属下说到便会做到,请夫人放心。王爷,绝不会从属下口中听到此事的。”
“呵,与你打交道,我还真是一百个不放心。”唐糖略带讽刺地勾了勾唇角,继而闭上眼,眼前又是一阵晕眩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拢起了眉头。待到不适感稍稍减弱后,她才睁眼,见紫槐仍旧笑站在屋内,想了想,便又继续问道:“你既然不走,那我便问你,身为墨翎山庄的人、明皇的手下、萧玹军营的军师,你是如何又分 身成为这望星族的占星师,兼大夫的?”
“自然是墨雪大人教导有方,我等听命于那三位大人,若没点八面玲珑的本事,如何能尽心尽力地伺候好他们。若说这望星族,也纯属偶然。属下只能说,渊源是早就结下的,计划却是王爷不久前才决定的,夫人若要怪罪,不如等见到王爷,直接问他不是更好?”
“哼,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推卸责任罢了。我乏了,此事也不想过问了,你且下去吧。”唐糖说完,便闭眸不语了。
“夫人放心,在这里,属下自会打点好一切。”紫槐略带笑意的声音隔空传来,飘荡在屋内的檀香被几缕清风一吹,便渐渐淡了。
唐糖思来想去,只觉不甚其烦,随即睡意袭来,便真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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