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北厥单阳、百里坡、银山、智河无处大马场突暴马瘟!情势危急!”
古刚心下一咯噔:“什么?!即刻启程回国!”
第十七章 杜鹃声里斜阳暮(下)
北厥的疆土,就是马背上的天下,马儿犯了瘟,军队的战斗力便大幅度下滑,此刻若有外敌入侵,简直不敢设想。完颜古刚留下了完颜猊与皇后参加晚间的宴会,御驾急急回了北厥。楚幽冥什么话都不说,只沉默地在地下冰床边与阿木一起陪着清栾和织梦,远处的药炉里咕嘟嘟地冒着水汽,满室弥漫着中药味。留意这十年的行踪被详细地记录在了两丈长的卷轴上,楚幽冥眯眼看着,一个字都不放过。
王蛊医一颠颠地跑上跑下,已经忙得两夜没合过眼,又取了针包用药水浸泡了给清栾和织梦施针放了毒血后,擦擦额头的汗珠,终是松了面色对楚幽冥道:“皇上,可以将南翎皇后与郡主移出冰室了,毒被控制住了,若不出意外,今夜该能醒来,只是身子弱得紧,半年内必须找到解药,否则便会气息衰竭而亡……纵是华佗在世也是回天乏术了……”
楚幽冥点点头,不及阿木反应便用大氅将清栾裹得严严实实,打横抱起便往外走,阿木皱眉,抬手拦住楚幽冥,楚幽冥斜目:“你想在这边耽搁将栾儿与皇后冻着?”
阿木咬牙,转身抱起了织梦往外走,楚幽冥丢下一句:“既然你没有照顾好她,便不要与朕争这些。”阿木敛眉不与,微微愣怔,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泛着淡彩光泽的琉璃盏下,清栾睁开双眸,满是血丝,泛着乌黑的瞳仁旁一圈充血所致的紫红,阿木与楚幽冥一人按住她一肩异口同声:“栾儿!”
清栾昏昏然看着他们,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皱起眉头转了个身朝床里头闭上眼又欲睡去,不多久便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二人愕然挑眉,嘴角均淡淡勾起,看着清栾微微好转的脸色终是舒了口气……楚幽冥把住清栾的脉门输入真气,阿木转头:“你是不是该走了……”
楚幽冥紫眸里闪出危险的光泽,与那双墨色的眸子相对,二人均不自觉动用了真气较量了开来,忽而热浪翻滚,睡梦中的清栾忽觉身旁燥热,皱眉轻哼出声:“阿木……”
这一声让楚幽冥心底顿时一凉,颓然收了真气,红了眸子看一眼床上不安的人儿,无言转身往殿外走去……看着他萧瑟的背影,阿木抿唇,心下泛起不忍,轻声说:“她,是习惯我了……”
楚幽冥微微顿了身形,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只扔下一句:“不要再让她受伤了,若还有下次,朕便带她走……解药,朕定要找出来,莫断联系。”
院子被上弦月和廊边宫灯照得挺亮,暮归扶着锦离正从外头进来,抬头便见楚幽冥一手别在背后敛眸看着她:“父皇……”
“归儿,收拾收拾,回去。”
“啊?”暮归一愣——回去?锦离的眸色顿时暗了,暮归看看锦离,抿抿唇道:“父皇……我可以不回去吗?”
“你想留在这里?”
“父皇,不是上回还说准我去北厥玩的吗?既然出来了,我想玩一圈再回去……我保证……保证两月后一定回去!”
楚幽冥敛眉:“朕要行踪不定一段时间,寻找解药。你若执意不回去……”楚幽冥转而看向锦离:“照顾好她,和你小时候一样……若归儿出事,你便再没机会了。”
锦离心里一咯噔,当下五味陈杂,又喜又愁,可暮归却听不明白了:“机会?什么机会?”
楚幽冥挑挑眉不说话,只留下一句:“父皇回来了,定要跟父皇回去。”
暮归眯眼笑着使劲儿点点头,拽过楚幽冥的胳膊晃晃:“放心吧父皇!归儿一直是很乖的!”
楚幽冥安慰地勾勾嘴角,唤来赭剑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夜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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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暖的阳光唤醒清栾,她睁开双眼,偏头看着殿内蹲得稳稳的紫檀木桌角披了阳光金色的外衣泛着光洁优雅的色泽渐渐回神,听着耳边熟悉的均匀呼吸声,清栾终于感觉安心,太过长久的噩梦渐渐在脑中消散……轻轻吐了口气翻个身,对上阿木熟睡的俊脸,只见他眶下两圈深深的灰黑,修长的纤睫在下眼睑投下斑驳的光影,清栾抬手挑起那漂亮的眼睫,抚了抚他眼角微起的皱纹,忽而意识到——他在老……他们,都在老……即使自己的外貌再怎么不变,都改变不了年月打磨的事实……原来,他们都已经离年少那么遥远,再也没有那么多犯错的理由……愈发讨厌起自己的外貌来,只想跟着阿木一起变老,而不是很不搭调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一点点消逝的生命却束手无策……思及此,手儿微微一抖,阿木睁开了双眼,看着清栾轻轻一笑,一把搂进了怀里,在她眉心印下一个绵长的吻,低哑地唤一声:“栾儿……对不起……”
清栾轻笑:“脑子锈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我睡了一整夜?针上有毒吗?”
阿木叹道:“整整半月,差点……差点又再也看不见你了……”
清栾愕然,旋即苦笑:“又是什么毒……看来,我可以改名字叫毒罐子了……”
“醉魂……”
“什么?”清栾撑起身:“那个醉魂?当年的醉魂?”
“恩……”
“为什么我还活着?!”
阿木将她搂回怀里:“栾儿,别冻着……听我说……”
清栾在阿木的搀扶下出了寝殿门已是午时了,恋秀和小冯子满脸放松的傻笑急急奔了出去告知清宁和那帮少年,锦离拉着暮归急往倚栾院赶,暮归在院门口却顿住身形,忽而感觉无所适从,不知不觉捏紧锦离的手:“锦离……”
锦离了然,安慰着看进暮归的眼睛:“其实不需要担心什么……”
暮归抿抿唇,紧张地任锦离拉着她踏进院门,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美丽女人正靠在秋千上微微荡着,阿木长身玉立地站在后头轻轻推着,银发与墨发轻轻随风扬着,仿若一副温馨美丽的画卷……锦离请喊一声:“爹,娘……”
清栾转头,正对上暮归紧张、好奇又探究期盼的一双紫眸,微微愣怔后起身,扬起眼角温柔一笑,慈爱温情满满从眸中溢出,旭暖的阳光下美好得正如暮归每次午夜梦回中的光影,暮归心头一颤,眼角不由湿红,那一个字哽在喉中久久颤不出声……清栾垂眉深吸一口气,与阿木默契相视一眼,柔声问出一句:“近年可好?”
暮归忍着泪使劲儿点点头:“好……”
“来,陪娘晒晒太阳……”清栾拉起暮归的小手,淡笑着往院子里的藤椅上窝去,自然得仿佛从未分离过……
第十八章 难得玉人心下事(上)
在清栾与织梦的坚持下,冗冰和黑丫儿定在三日后完婚,午膳时黑丫儿红着眼睛应了,众人并未因这喜事高兴得起来,只因她们心里清楚,清栾和织梦之所以这么急着安排,是怕熬过这半年,仍旧没有解药……毕竟,人这辈子有着太多的不可知……
刚刚散了席,一帮少年商量好了齐齐出宫上街转悠,完颜猊一把拉过暮归:“我有话跟你说。”
暮归挑挑眉,应声跟着完颜猊去了御花园,豆子看着两人同去的背影暗了眼眸,小龙拍拍她的肩,她抬起头释然地淡淡笑笑。
沉默良久,完颜猊终是开了口:“明日一早我便得回北厥了……父皇那边,事情有点大……你可跟我走?”
暮归淡笑:“南翎我都还没玩完,怎么着也得玩腻了再去北厥呀,去我定是会去的,不过……定不是明日。”
完颜猊转身对上暮归淡然的眸光:“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呵呵,这世上没有人过不去的坎儿,你若决心放下了便也就放下了……你我之前其实可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有开始,当然也就没有结束的说法……或者你的不知怎么办,只是自个儿心里别扭、不服气而已……”
完颜猊微微愣怔,旋即释然一笑:“知道你最初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恩?”
“你太特别,身上揉合着许多特质,你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心思却十分细腻,眼神往往停留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你霸气胡闹,却实际有着淡然的心性……最初吸引我的,便是你那双似乎能看穿所有的眼睛,淡淡地凝神看着你,便觉得被你看透了……可就这双眼睛里,又总是盈着俏皮与灵动……我曾经以为被西楚皇帝捧若珍宝的公主该多么娇纵,而事实上,你虽然总是胡闹,却不乱来……这几日我总算明白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公主了,你是你父皇与栾郡主矛盾的结合……”
暮归咯咯笑出声,爽朗朗转身往回走:“可真讨厌被人剥开的感觉……我要和他们出宫去了哦,你不想去?话说,豆子可是一直想去北厥玩咧……”
完颜猊苦笑看着暮归袅袅远去的背影,实在没了出宫的心情,往御花园深处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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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幽冥变身为一富户公子与赭剑一身便装在寄月城皇陵林场中转悠着,一只信鸽扑楞楞落在了他肩头,信鸽的脚脖子上用粉色丝带系着信卷儿,一看便知是粉鬟捎来的,楚幽冥展信一看,微微皱眉将纸张捏碎在了半空,颔首又走了几步路后转眸问向赭剑:“可有听说过粉妆院的椥儿姑娘?”
“她?”赭剑微微讶异:“橙落上次在那里过的生辰,我们几个都去了,椥儿姑娘弹了段琵琶,倒的确是余音绕梁……是月前才入的院子,老鸨冰姨收留的孤女,卖艺不卖身。属下印象倒是很深,不单因为那一手撼人的琵琶曲,更因她带给人的印象。”
“具体说说。”
“若她也卖了身,怕是整个西楚的青楼花魁非她莫属……很惹人怜的一个玉人儿。”
“可知具体是何来历?”
“只道是打南翎过去的孤女,家破人亡,当初属下未曾过分留意这些,其余未知,不过想查也应很容易,她?”
“天阔与她走得很近……”
“属下这就鸣哨,命人细查其底细!”赭剑立马反应过来。
楚幽冥微微点点头,俯身捡起一片柏树枯叶细细端详,忽而敛起眸光屏息提起飞身上了树梢,往远处看一眼飞身而去,赭剑急追其后,在一棵极粗壮的梧桐旁落下身形,楚幽冥皱眉,将那叶子递与赭剑:“看这剑法,狠快厉绝,有人常在这附近练功。”
楚幽冥一步步踩着地面层层叠叠的枯叶绕树而行,圈子越踩越大,整踩了三个同心圆后站定,又回了最里圈,在梧桐背光的影子站稳,抽出剑舞出一道剑风扫尽了那厚达三尺的枯叶,地面现出一小片堆叠的枯槁枝蔓,楚幽冥掀开那虚掩的堆叠物,一个洞口赫然现出来。楚幽冥轻挑嘴角,掏出怀中火折子往下探去,对赭剑留下一句:“在洞口守一个时辰。”
并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险器,楚幽冥顺利地穿过长长的甬道入了一个一端封死的小山洞,洞顶上几道光束射下来,透气透光。洞口几具干尸、骷髅与一堆铁铲、镐子堆叠着,石壁边上一张硬石床,整个洞中便这一张石床,别无他物,楚幽冥细细查看那堆尸体,心下推断该是被人掳来凿洞之人,完了工又被灭了口,人人皆是颅骨开裂而亡,细看每具尸体胸骨处都呈暗黑色,该是先中毒,在手无缚鸡之力时遭了蛮横颅骨硬伤……石床上已积了一层枯叶,细细拂开,只见上面满满是较新的刮痕,楚幽冥不禁皱眉,这石床上原先该是有刻字的,却已经被毁了,再拂开墙壁藤蔓细看,墙面上亦是如此,整个山洞有价值的东西应该都被毁去了,否则不会只是一张石床,若留意是在此练出功夫的,她能想到有一日会有人找到此处来?楚幽冥心下更肯定留意的背后,定是个极有谋略眼界的人,此人就这么躲在暗处看着他们这一干人的所有动静,行事毫不留尾巴……根据留意这些年的行踪看来,除了常与同守皇陵的一些罪人往来,每月拿了例钱由守官领着出去逛街,便是在这林内干些伐木之类的粗活。而翻遍了整个林场,只找到了这个山洞,可想而知……
虽找到了留意练功之所,却别无其他更有价值的线索,楚幽冥皱眉在洞内又踱了一圈儿,四处敲击,仍无任何发现,只好转身按原路返回,此刻阳光渐渐西斜,楚幽冥刚至甬道口的身形顿住,猛一转身看向左边石壁,倾斜的阳光正好洒满了整个左边石壁,隐隐看到四个大字的痕迹,虽墙面被刮得乱七八糟,下面小字根本面目全非,但整体看去最上面一层分明是四个大字:“恨水长东”!
楚幽冥心下一咯噔——恨水长东?!这套阴柔的功夫来自西楚分明是他少年练武时原阶的第一套!
第十八章 难得玉人心下事(中上)
完颜猊信步游着步,不知觉嗅到一股幽幽的药香,不禁心神一爽,从小他最爱闻的便是这药香味,时常心情不好时便会踱步去北厥宫中太医院,分分药材嗅嗅味道。完颜猊于是下意识地循着味道进了太医院,一进院门儿便见几个药童拼命地扇着四个药炉,咕嘟嘟地冒着水汽,几个太医在殿门下摊晒的一堆药草边上忙碌着,最上岁数的一个手中捧着一本红面皮书不停地翻着。
完颜猊淡笑着走过去,几个太医忙得团团转,压根儿没意识到他的到来,他站在那老太医背后轻轻抬手抽出那本书,老太医一愣怔:“谁?”
完颜猊杨扬眼角:“在看什么?”
老太医忙反应过来行礼:“微臣见过北厥太子……”
完颜猊扶起太医一把老骨头:“起来吧,不用行此大礼。”说完闷头向手上那书看去,只见红皮面上三个烫金的大字《凝泪经》,完颜猊忽觉头痛剧烈,眼冒金星,一个踉跄便苍白着脸色倒了下去……
众人惊愕不已,忙围了过去,老太医就地把脉,药童奔出去喊人,可完颜猊这莫名其妙的一昏,竟就醒不过来了!清栾赶到的时候,只见完颜猊左手紧紧捏着那本书,脉象沉稳无恙却就是醒不过来,太医想尽了办法都没有用,清栾便让阿木去将那《凝泪经》拽出来,可是死拖硬拽拉出来,却仍旧不见醒!
清栾坐在床边儿上皱起眉头:“阿木,你觉不觉得,他刚刚拿着那本书的样子……仿佛与它是一体的……”
阿木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说,像识乐……”
清栾腾地站了起来,扔下一句:“你们等等!”便急急奔了出去,小跑几步就又喘着停了下来,阿木忙拦住她:“栾儿!你当你身子骨还和以前一样?!走慢点!”
清栾缓回气来:“我……我忘了……对不起……”
“要去干什么?”
“记得识乐的笛子吗?识乐走的时候,我藏在身边的笛子……”
阿木立马明白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取!”说完一个纵身出了院墙。
当阿木将那血色玉笛交予清栾后,清栾抖着手将它塞进了完颜猊的右手,又将《凝泪经》塞回左手,众太医看着她的举动丈二摸不着头脑,清栾看着那老夏太医长得大大的嘴巴突然感觉自己的举动是太精神病了,正一身汗的时候却见完颜猊幽幽睁开了眼睛……
老夏太医这回事真傻眼儿了,嘎达一声响,只见老夏太医忙唔地一声扶住了下巴,囫囵说出一声:“掉……掉了……”
清栾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团乱的场景,红着眼睛一把拉起完颜猊晃着他的肩:“识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