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你先混着水,我转转。”
拂玉忙道:“公主等等,这大半夜的不好……”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暮归却已经窜没了影儿,拂玉无奈攒眉——又要提心吊胆了,这小主子实在让人太不省心了。
暮归一个人转悠到了父皇的寝殿,这两日跟着那小魔星楚天阔后面到处玩疯了,一直就没过来过,父皇在练什么功呢?真好奇……
守卫看见是暮归并未阻拦,任她自顾自迈了进去,暮归却没有见到楚幽冥,只见一银发男子撑头闭眼守坐在紫幔床头,莫名地感觉熟悉,床上似躺着一个女子,暮归走近一瞧,才知那憔悴躺着的就是那日说是她娘的女子,暮归皱眉,为何看着这女子忽然感觉心头抽疼,胸口闷得很,看着那女子苍白的脸色,暮归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胸闷感顿时浅了不少。
“墨雨。”
暮归闻身转头,不知何时那银发男子已然醒了,喊了她这一声,心头一阵悸动——又是这个名字?好熟悉……阿木看着她与清栾相握的手暗喜,拉起她另一只手:“墨雨,可是想起爹娘了?”
暮归看着银发男子泛着温柔与期待光泽的双眸愣在那里,忽而想哭,泪溢满眼眶悄然滑下,哽咽道:“我是暮归公主……”这五个字此刻说起来却奇怪地僵硬,暮归看着银发男子失望和心痛的眼神更是难过了:“她……她怎么了……呜呜呜……我看着她这样,我难过……她怎么了……你们是谁……”
暮归的泪水滴在了清栾的手心,清栾听着抽噎声眼睫轻颤,眉间攒起,被暮归握着的手也不由收紧,阿木惊喜地看着原已昏睡没动静几日的清栾,伸手轻摇:“栾儿,栾儿,墨雨在看着你呢,快醒醒……”
清栾眼睫又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九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上)
“谢谢你的药……”清栾最后对着远处道声谢,转身而去,她知道,他能听见……阿木掀开车帘,扶着清栾进去,车夫哟呵一声,马儿抬蹄起跑,踢起沙尘卷车轮,两三排白杨迎风立着,一轮初升的红日远远挂在天边,云蒸霞蔚,马儿越行越快,车夫挡沙的纱帽似要被风卷走。清栾最后掀开帘子看了眼那立在宫墙上一大一小两抹紫色身影,红了眼眶,阿木放下车帘,叹口气搂过清栾入怀,任伊人的泪浸湿了衣襟……
暮归感觉楚幽冥握自己的手愈发的紧了,视线离开越行越远的马车抬起了头看向楚幽冥的侧脸,只见朝阳柔和的线下楚幽冥紫眸闪动,已是一潭晶莹泫然欲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至情深处”,暮归突然想起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这句话,心里很不舒服,反过来亦捏紧了楚幽冥的大手。楚幽冥回过神看向暮归,将暮归抱起,暮归的小脸蹭在楚幽冥脸颊旁,伸出小手抹去楚幽冥眼角那一滴晶莹,楚幽冥所有的脆弱此刻在暮归面前毫无掩藏,表露无遗,楚幽冥深吸一口气忍下眼角湿意,轻声对着暮归说:“归儿,莫要离开你父皇……”
暮归忙用力点头:“恩!归儿一定不会离开父皇!”
楚幽冥不由自主抱紧暮归:“她走了,归儿……父皇不曾把她留下……”
暮归毕竟是不懂,傻傻回:“走了就走了……父皇,他们是去哪儿的要?”
“远方……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暮归倔劲儿又上来了:“去不了吗?我就偏要去,父皇,想去我们就去吧。”
楚幽冥轻扯嘴角:“傻归儿……”
暮归撇撇嘴:“父皇,他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女人,我总感觉很熟……”
楚幽冥沉默半晌,转而轻喃:“父皇想忘,却忘不了的人……”
暮归傻了眼:“听不懂。”
楚幽冥释然一笑:“傻归儿,不谈这个了,父皇今儿带你去看鼓戏。”
暮归一听来了劲,早把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鼓戏?!可是很好玩?”
“呵呵,这可是咱西楚一艺,父皇命人将最好的班子请来了,早朝后便能到了。”
暮归兴奋地在楚幽冥脸上啃了一口:“父皇最好了!”
楚幽冥淡笑着抱着暮归飞身下了宫墙,小手拉着大手,轻笑暖语,往宫苑深处走去……
从来没有如此安静过,清栾与楚幽冥相遇的时光中,终于都认可了,彼此已经走得很遥远……
生命毕竟不是虚空的,它如厚重的大地般真实而具体,所以,它应在执着的时候执着、沉迷的时候沉迷、清醒的时候清醒……或许痛,却毕竟是人该去体会的感受,深入骨髓的爱情,可以炽热地燃尽理智和生命,却终究不是生命本身,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忍着痛在笑着生活,这样的笑看得上帝也会揪心,但是,却终究完美了自己。其实,上帝是否会给你在生命燃尽的时候开启天堂之门,或许并不是看你做了多少好事、说过多少好话、有过多少财富、是否做过坏事,而仅仅是看你会不会在痛至骨髓时仍旧能善良而美好地笑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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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家族的衰没,意味着南翎皇权的最终巩固,动荡了几十年的南翎庙堂,终在清宁与墨题手中归于安宁。这形势不但影响了南翎民生,国力且波及了后宫。史记“南翎澈帝六年,帝斥婉、静、淑、宁四妃入冷宫,帝后情深,四族灭、家国兴,三国商贸往来密切、友好安和。惟东黎贼臣赵幻结东海夷国起反,帝怒,十二月初,挥墨骑军十万前往东黎。贼军以东海桑芷国名将‘藤原’为率,对恃济金。”
清宁书房旁的茶水房里,宫女暖香捏着下头刚采摘来的佩兰皱起了眉头,独自喃语:“奇怪,怎么这几天的的佩兰叶色泽如此怪异?”暖香是宫里的老人了,为人向来谨慎,思来想去,还是搁下茶碗快步去了膳房找到了采茶女杉儿:“杉儿,你可觉得这几日的佩兰有些不对劲?”
杉儿年仅十二,还是个孩子,有些迷糊地挠挠头:“香姐姐,有什么不对劲吗?这几日佩兰还生得很好呢,秦姑姑还说往年都没这么好过。呵呵,香姐姐,是不是太好了所以才觉得怪异啊?”
“是这样吗……”暖香皱皱眉头:“杉儿,可别忘了前阵子的事儿了,锦离小主儿的命可是捡来的,什么可都当心着点,特别是吃食,最近膳房也管得紧,别出岔子最好。”
杉儿闻言立马止了嬉笑,点点头正色回:“香儿姐姐说得是,多个心眼儿没坏处,我们去找秦姑姑吧,一起去找太医院瞧瞧。”
暖香拉住杉儿:“杉儿,我还要当值,走不开,得先回去,你去跟秦姑姑说声,我先赶回去,将皇上的茶水先换成铁观音吧。”
杉儿点点头便提着裙子小跑着走了,暖香回了茶水间泡了杯铁观音呈上,清宁正反复看着济金及周边地形图,跟阿木研究着军情,双眉紧锁,十七少年,老成稳重,周身透着威严大气,远远看着,曜日般慑人。清宁接过茶盏轻饮一口,转而皱眉:“怎不是佩兰?”
暖香垂眉:“回皇上,这几日佩兰不好,奴婢私换了铁观音。”
茶盏哐当当碎在了暖香跟前,清宁敛眉喝斥:“大胆奴才!竟敢欺君!昨日当值的弯月还在朕跟前说这几日佩兰极好,昨日朕也喝过,说谎都说得这么破绽百出!这杯铁观音,可是放了什么?!”
暖香忙道:“皇上息怒,暖香实在是看佩兰有异未敢泡,刚刚奴婢已经去找了采茶的秦姑姑,秦姑姑带着佩兰去寻太医看了,还未看得结果,奴婢便私自做主泡了铁观音,皇上恕罪!”
清宁闻言疑惑地与阿木对视一眼,一旁的太监万宝跟暖香原是同乡,处得极好,忙帮着说起了话:“皇上,暖香行事一向谨慎,忠心不二,定不会做出害皇上的事来。皇上不如唤秦姑姑与太医院核实一下,便知真假了。”
清宁点点头:“传过来。”
万宝忙跑了出去,暖香跪在地上不语,清宁也没了谈正事的心情,转而对阿木道:“阿木,你去修栾苑陪姐姐吧,顺便将织梦喊来。”阿木淡笑应了转身出去,看着跪地的暖香暗暗庆幸——远离这是非皇宫,真是此生至幸。
阿木踏进苑门,正见一帮小孩儿正满面痛苦地蹲着马步,锦离满头的汗,蹲在最前头,清栾此次回来做了决定,无论如何,要让锦离练出耐性和忍劲,否则怎能控制住情绪,锦离很懂事,虽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却听话地在清栾的调教下学起了功夫,为了锻炼起自保能力,一帮小孩儿也练了起来,虽是怨声载道,却个个儿还都是肯练的,只有锦离一声不吭,因为清栾对她说,不练好功夫、不好好活下去,爹娘会伤心,更找不回墨雨,小小的锦离眼里都是坚定——为了爹娘、为了找回墨雨,一定要听娘的话!
大人们看着锦离都不禁动容,织梦心疼地对拿着戒尺的清栾道:“姐姐……今儿就这样了吧,明天再练不迟,锦离身子才好。”
清栾忍下心疼,心一横:“不行,一定要满两个时辰。”
锦离抖着腿勉强笑笑,那表情却比哭都难看:“娘,没事,我能行!”
清栾忍不住红了眼眶:“好锦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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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金战场,齐将军领兵五千与藤原军冲杀开来,一时间血溅四处、杀生震天,眼见着墨骑军占了上风之时,藤原身旁一人跨着黑马,一身黑服,黑纱掩面挥起了手中大旗,藤原众兵见棋而动,一时间敌军阵形大变,形似漩涡,墨骑军瞬间被卷进,劣势顿显。齐将军大呼不妙,鸣金收兵,却怎么都退不出去,纠缠了半个时辰,五千墨骑军仅百人护着齐将军得退,惨不忍睹。
齐将军退回后与几位将军在帐内疑道:“众位兄弟,我今天怎么都觉得这阵型很熟悉,怎么看都像墨骑军当年练过的‘涡杀’,但是比之‘涡杀’杀伤力远远在其上,实在奇事,那黑衣人究竟是谁?戴着个面纱见不得人吗?!”
军师明非白皱眉:“那‘涡杀’,可还是当年那人所布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齐将军半晌道:“哎,又扯上陈年旧事了……此事还是赶紧向皇上说明吧……总觉得不简单,那黑衣人若不能知其根底,怕是场恶战……”
第九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下)
织梦踏至书房时,清宁已问完话了,几个太医和秦姑姑、暖香一起正围着满满两盘子佩兰叶研究,清宁则立在他们跟前儿听着。织梦奇问:“皇上,怎么了?”
清宁向织梦招招手:“来看看你这佩兰叶。”
织梦应声进去,诸人忙行礼道皇后万福,织梦点点头过去细瞧那两盘子佩兰,暖香在一旁道:“娘娘,左边儿一盘是七日前采摘的,一直搁在膳房,冬日的佩兰叶按理说就该是这样,虽味不变,但色偏黄,亦带着些枯。可这右边这一盘,是这几日的,个个儿色鲜水足,且仔细看去有些偏蓝色,很是怪异,刚刚太医查过了,断定这并不是真佩兰,只是形似,却也无可知到底为何物。”
织梦看向清宁:“皇上,难道又是什么毒物?”
清宁点点头:“这是从未在林场出现过的物什,很怪异。若是就当佩兰饮了,若有毒,不知该如何呢,朕昨日饮过小半盏……”
织梦一听紧张了起来:“皇上都喝过了?!这可不行!胡太医,可有给皇上看过?”
胡太医应道:“回娘娘,刚刚替皇上把了下脉,除了疲惫至虚无甚大碍。”
织梦皱眉:“不行,皇上,怎么也要查出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皇上,可还记得姐姐当年中的那‘秀隐’?也是一直表面无事查探不出的。”
清宁点点头:“记得,不过你与朕都服过识乐的凝泪丸,按理说应该无事,但无论如何,还是查出来的好。”
织梦转向众人问:“可知这玩意儿现今长在何处?”
杉儿殷勤答:“娘娘,奴婢知道在什么地方,这里头大部分都是奴婢采的。”
秦姑姑暗骂杉儿最快——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沉默是金、远离是非呢?秦姑姑忙跟杉儿使了个眼色,杉儿忙住了口。织梦见状道:“但说无妨,皇上与本宫心中自有数,不用担心。”
杉儿偷偷看了一眼秦姑姑,见她松了表情吐了口气,接着道:“这一丛原是没有的,跟以往的佩兰长在一处,奴婢和姑姑却以为是最好的佩兰呢,就给采了回来,还在说今年的冬佩怎跟夏日似的,端的绿油。”
清宁与织梦了然相视,清宁道:“带朕与皇后及太医同去。”
当日查看了很久,都没有查出那一丛植物该为何物,所长之处亦无任何异常,清宁只好命太医竭力查出来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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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南翎很是湿冷,细雨打得窗棂色深,寒风逮着缝儿便钻进屋子里,倚栾院寝殿门口当值的宫女绣花宫鞋已湿,冻着脚趾钻心地冷。
殿内燃着好些个暖炉,清栾盖着棉被靠在躺椅上捧着本《小窗幽记》昏昏欲睡,锦离则安安静静地站在书桌前练着字,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他已经乖乖在那里练了整整两个时辰了,却还有几十张纸没有写完,锦离白嫩的手指被磨出了水泡,执笔时生疼,锦离咬牙忍了,但再写了一页后终是忍不住了,搁下笔忐忑地走近清栾。清栾悠悠睁眼,琉璃目光温柔地看着有些局促的锦离:“怎么了……”
“娘……手疼……”
清栾拉过锦离入怀,锦离红着眼睛窝在清栾怀里蹭了蹭,清栾亲亲他的额头,抓起他的手道:“锦离,娘跟你说过,你要练出忍性来。知道吗,你将来定会遇到许多比这起泡儿更痛苦的事情,若是这起泡都不能忍,又何以面对那些更痛苦地其它?”
锦离忍不住落了泪,红嫩的小嘴紧咬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清栾轻柔地给他擦擦,锦离抽咽几下抹抹泪,猛地一甩袖子:“娘!我再去练!”
清栾心里一阵揪痛,拉回锦离:“锦离……来,先别急,娘教你个法子。”
锦离吸吸鼻子:“什么法子?”
“这个方法,叫做‘心理暗示’,但你一定要驾驭好,否则容易心理出问题。”
锦离半明白半糊涂地看着清栾等着下文,清栾淡笑道:“这样说你可能不懂,娘就教你具体的,慢慢你就理解了。比如说现在,你握着笔,看着手中的泡泡儿你就这么想‘呀,这些泡泡儿真可爱,这些泡泡儿是珍珠,越多越好’,很疼的时候,你就想‘恩,马上就不疼了,很快很快的,马上什么就都好了,疼也是人该经历的感觉啊’。就这么慢慢想,刚开始可能不行,但是,时间长了,渐渐就能接受了,并且深入心底,最后,你即使面对死亡,也能有个好的想法,也能笑出来……”
锦离低头皱眉思索了一阵,总算明白了大半,便跑至桌边拿着笔边写边开始这么想,又写了一页后却甩了笔嘟起了嘴:“娘,没用……”
清栾忍下心疼正色:“锦离!坚持!你这才试了多会儿?你想让你这点忍不住就让墨雨永远回不来吗?!”
一提墨雨,锦离便止了烦躁,轻声道:“娘……墨雨在那里会不会被人欺负……”
清栾缓下脸色:“锦离……哪有墨雨被欺负的份,我看那个金屋子里所有人都会被她欺负呢……”清栾为了让锦离放心,便说墨雨被一个很喜欢她的人带走了,住在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