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反应过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我:“妹妹,且不谈你我相识已久,就是为了南翎,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姐姐你既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欣喜道:“姐姐,我需要你做几件事,其一,日后我在宫中,行事多有不便,终魅门便托付给你了!要是清宁和墨题他们有消息了,千万要告诉我!宫内有终魅门的人,是我身边一个叫小冯子的太监,到时候直接联系。其二,门内现有留意在那儿,她身怀六甲,无论如何要把孩子继续保护好,现在是以前救我出宫一个小宫女在看着她。其三,终魅门这次出动了百十名死士,现今门内就只有几十个能用之人,那百十名死士亦是生死未卜,你代我派出五人偷偷潜入北厥打探他们的消息,另派十人潜进西楚,既然西楚出兵打北厥,内部守卫一定很空虚,让他们潜进去做内应!把打探到的所有情况都要告诉我!月娘……你知道吗?若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将西楚逼回去,一切就完了……或者一统天下并没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根本不应该是那个时候……三国的百姓不肯,三国的民俗不肯,什么都不肯!若是真都归了楚幽冥,那剩下的便是无休止的内乱,无数无辜要血流成河……我们都不想看见,既如此,哪怕是将所有都赔上,我们也要拼一拼……月娘……我谢谢你……”
月娘早已泣不成声:“妹妹……不用再说了,就是要月娘这条命,也无迟疑!”
月娘唤来我安插在坊内的门人问了个清楚,根本就没有跟张德才他们联系上,北厥现今四野战火、一片荒凉,更没有清宁和墨题的消息了……悬着的心又是一沉……
这边我又和月娘交代了一些琐事,就听外头李霖的声音响起:“哟,这位官爷,有何贵干?”
“皇上命下官唤娘娘回去。”我听出是高郁的声音,不禁对李霖多了分感激,合着他一直在外头给我们望风。
我忙起身往外走,开门看见李霖正一脸眯眯笑地站在门口和高郁打着哈哈,不禁莞尔,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笑。
远远瞧见铜扉朱漆厚重的宫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宫道内前行,撩帘看着又厚又高的宫墙,我越发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里,心里想着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出去,嘴上却道:“大哥,我身子也快好得差不多了,你就不怕我又折腾了飞出去?”
他一脸宠溺地笑道:“你飞一里,我便追一里……不过,我知道你舍不得飞出去……”
我吃吃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却满是湿意……
回了玉栾苑正见织梦在门口等着我,人比黄花瘦,一双大眼里满是苍凉与凄怆,我心下一惊一痛——织梦,你什么时候忽然间长大,竟成了这样……四目相对的瞬间,那诸多的情感已不需多语言明,她只是奔过来紧紧搂着我,哽咽半晌喊出一声姐姐……
晚宴罢,我找着机会在她耳边轻声道一句:“清宁未死,明日再说,放心……”便转身携过楚幽冥走了,我瞥见旁边的识音眼角一闪而逝的伤痛,心中暗暗想着——她或许也是个可以利用之人。
第二天一早的早朝上,楚幽冥和众臣定了两件事,一件是东阳王、归宁王、白相、音医官的大葬之礼,定在月底;一件便是我的封后大典,为求吉利,定在了两月后的冬至。太监来报喜时,我笑着大赏了他,我只知道这时候我应该很开心,并且忙活着笼络人心。
太监走后我唤来织梦来,这丫头扑闪着眼睛望着我,精神气儿已比往日好了许多,我命退了众人命小冯子在外头望着风,告诉了她一切,织梦竟没有想象中的吃惊,轻声说:“姐,我也一直觉得有问题,这下终于是什么都想通了……”
“织梦,突然间觉得,你长大了……”
“姐……我也该长大了……”
“织梦……”
“姐,我这段时间经常出宫,常去看看白大哥府中那些孩子,力所能及地教着他们,忍冬他们一直不信白大哥的死讯,或是固执,或是逃避,可无论如何,他们竟对了……还有那阮月姐姐记得吗?她也不信,死都不信,愣是每天都亲自将白大哥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他回来,还有就是……她也有身孕了……我还常去流年坊,所有的账目都已经理好了……姐,那个终魅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身孕?心里微微一沉,却又旋即释然,只要他能幸福,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之前哪有想过会出这么多事,也只想你无忧无虑罢了,却忘了你也总是要长大的……”
“姐,你放心,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织梦坚定看着我,一如月娘的眼神,我心里暗道:
“有你们,真好……”
“织梦,现下我们就有件事儿要做——去会会我们的音贵妃……”我看向屋前,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
第三十五章 隐隐伏兵处处棋(上)
之所以想到识音,原因很简单,在这宫里我想要翻天,除非有盟友,单凭个人力量绝对不行。那便只有与她化敌为友,即使不能为朋友,最起码要利用!她有她在乎的东西,我有我在乎的,各自为营,互相寄生,动物尚且知道这个道理呢,更何况,她是个极为明理有分寸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以这种方式利用。
刚在院子门口站定,眼尖的老太监便通报了开来,隐隐瞧着这老太监和旁边几个奴才有点眼熟,朝怜槿瞥了一眼示意我的疑惑,她在我耳旁轻声说:“娘娘,这是连公公,这几个本是皇上上次和奴婢们一起分派给您的,您没留着。”我心里暗笑,我没留着的,你倒是都留着了,果是个适合在宫里过活的女人……
远远瞅见她迎了出来,一袭淡蓝的露肩宫装,荷叶绣打的底儿,裙底边儿和袖口都是银线绣出的祥云,腰间一根湖绿的腰带衬着荷叶的颜色,云鬓高耸斜插着三根碧玉钗,双眼里里三分揣测其余皆是掩饰得极好的平静无波,嘴角扬着标准的十五度,不得不承认,她在打扮上比我讲究得多,毕竟跟我这草根出身不一样,大户里练出来的,我穿衣服都是看个颜色和大体的样子,然后就随便别人怎么折腾,现在织梦也被我带得很随意了,怎么看她怎么觉得更像个皇后。
眼前这个清秀高贵的美人低首垂眉盈盈一伏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见过梦然公主。”
我伸出手去扶她:“姐姐不必拘礼,起来便是。今儿来没别的意思,只是回了这皇宫,还没来见过姐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原先就是一家人,姐姐当日对清栾也多由照拂,理应多串串门儿,不能淡了感情呀……”
这话一说她愣了一愣,双眼里闪过几丝惶恐与疑惑,但又旋即抹去了。我淡笑着一副姐妹情深地样子勾住她的手臂往里走:“姐姐,妹妹还没来观光过你这院子呢,带妹妹好好逛逛。”
她立马笑着应道:“皇后娘娘哪里话,娘娘跟着皇上在边关为国操劳,能来这儿看臣妾已是臣妾之幸了。”
她这院子跟我那儿自是不一样的,别致自是不用提,不过处处透着贵气与雍容,花也大多种的牡丹,寝殿前一个小鱼池,池中一方四角亭,我淡笑着拉过她往里走,回头对跟着的一堆人道:“本宫与公主贵妃娘娘去亭中坐坐,你们不用跟着,上三盏桂花茶,几蝶小糕点即可。”为首的几个婢女愣了一愣,直瞅着识音看她反应,我皱了皱眉头:“愣什么愣,还不退了去!本宫要吃了自个儿姐姐不成?!”
众人忙退远了,我看见识音眼中闪烁过不安,暗笑一声:“作贼心虚”,便拉着她往亭中坐了去,织梦这丫头不知何时也学圆滑了,嘴角也扬着淡笑,一脸的惬意高兴,搞得真像是来玩的,心下又好笑了几分。
识音稳稳地坐着,织梦还是一脸的淡笑以手撑头也惬意地坐着,我则倚在亭内柱子上看着池里的各色的金鱼。直到婢女奉了点心茶水上来,我才转过身,婢女们样样摆齐退下后,我捏起一块松糕边咬着边掰着往池里喂鱼,两口下肚我笑眯眯地看着识音开话了:“我要想杀你,易如反掌。”
识音手一抖,失了镇静,捏着的松糕滚在了桌上。织梦忙扫着识音的袖口边亲切笑道:“哟,贵妃娘娘你抖什么,都弄脏了这么好看的衣裳了,本宫给你扫扫屑子。”识音忙道:“不用麻烦公主了。”转而勉强笑了笑直看向我眼睛道:“娘娘说的什么,臣妾不懂。”
我看着织梦这样子笑意更深,又捏起一块松糕往嘴里一丢,很没形象地边嚼边说:“姐姐记性可真不好,呵呵……我可以跟皇上说那过去之事,最起码,你会入冷宫。又或者……”
她失了伪装的笑意:“或者什么?”
织梦咯咯笑道:“或者我姐姐索性在这儿把你推下去就得了,姐姐功夫那么好反正,倒省了那么多烦事儿,就是要可惜我们贵妃娘娘这一脸精致的妆了,湿花了太可惜。”
短短几个月,织梦一下子长大了……温柔地看看织梦,我心中暗叹。
识音猛喝下一口茶:“说吧,想干什么。”
我又捏了一块枣泥糕吃了:“宫里的糕点就是比外头的好吃,这倒是来这破地儿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我也不和你再绕圈圈儿了,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倒不见得是这满院的富贵,只是一个人而已,否则你当初也不会背叛了整个秦家,我说的,对不对?”
她有些颓然地垂下眼帘:“何必挑明?”
“
当然有必要喽,你有你想要的,我也有我想要的,而且我们想要的东西并不冲突,甚至,可以为了各自的目的合作,你说有没有挑明的必要呢……”
她皱皱眉:“他待你如此……你……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至于我和他之间,你也终有一天会懂。总之,和我合作,你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否则我就一辈子当我的皇后,你就一辈子当一个被贬冷宫的音贵妃,或者真如织梦所说直接把你淹死得了;但若合作了,只要我成功,你就会得到你想得到的,别的你也不在乎,不是吗?”我看了看满眼思虑的她继续道:“可别说什么我怕不怕你说出去的废话,绝对的废话,琴淑妃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呢,要知道,你若是将我今天所言都说了,琴淑妃和我会一起弄死你,这斗个两败俱伤实在也是没意思不是,总之你就一条路,与我合作。或者谈不上什么化敌为友,但至少也是帮了自己。”
她抬眸凝视着我,我大方爽朗地笑笑,索性将一整盘枣泥糕都端在手上,背靠着柱子稍稍提气儿坐在栏杆上边吃边玩,等着她的答案,织梦也索性起了身过来,靠在我旁边喂鱼。
一碟子枣泥糕都快被我吃光了,她才叹了口气开了口:“一直知道你不是个寻常心性的女子,你所追求的,与我大不相同,有时候,不知道是该讨厌你,还是该嫉妒你……他却对你那么上心,可是他那样的人,却注定得不到你,但是他被自己的心蒙蔽了双眼,那样一个霸气精明的人啊,也有糊涂的时候,或者,这便是一物降一物吧,我不也和他一样糊涂嘛,两眼里就瞅得进去他一个人,正如他只瞅得进去你……说来奇怪,他似乎早些就见过你认识了你了,记得两年前有一次他回家,那时候他总是很少回府,虽名为夫妻,一年往往还厮磨不了一回,日子便在浓浓的思念里熬着……那次他回来突然命府里人在他院子里种了好多好多栾树,宝贝得紧,从未见他对什么物什这么上心过,那时我刚刚嫁给他才过一年,除了新婚那天,他只回过府两次,我心想他这么喜欢,便也命人在自个儿院子里种了几株,没想他竟很生气,虽没有面上发怒,但却命人通通移了,那夜也并未在我房中留宿……又过了半年见到他,那夜府中宴客,他喝多了些,在我房里,那时……轻声喊着什么,我仔细听了,原是‘栾儿’,那时我便恨了这个名字,恨了这个人,后来才知道,是你……”
听着听着,我往嘴里送枣泥糕的手不知不觉慢了下来——楚幽冥,你让我,情何以堪……我们之间,到底该怎么收场……这算是作孽吗?你将我弄过来,你伤了田雨无辜的性命,破坏了我所有宁静幸福的生活,但是你也报应了,而且很快,你的报应就是爱上了我这个棋子,对于你来说,这远比恨一个人来得可怕……或者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吧,是不是很讨厌这样的自己?这是不是那夜你恢复真身,完全入魔时欲扼死我的原因?那时候你自己的另一面完全显现,内心深处掩藏的欲望与矛盾,毫无保留……
“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帮你?”她沉声问。
我回过神来,将捏了半晌的那块枣泥糕塞进嘴里:“你现在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第一,止了对付我的心思,不管之前有还是没有;第二,我做什么现在见不得光的你知道了,要想尽办法帮我藏着掖着,你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人脉一定发展得不错,要知道为我所用;第三,继续当你贤妻,经常跟我串串门儿,造出我已渐渐适应和喜欢这皇宫的假象;第四,有机会了就要在他耳边吹吹风,让他知道我已经有多喜欢他,话儿啊什么的自是不用我教你的,你肯定比我说得溜做的活。暂时先这样,一有什么事,我会再通知你。”说完我下了栏杆直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后将空碟子放回桌上:“我就先走了,你一向是个明理有数的人,不用多说。我说过你会得到你想得到的,说到我便做得到,你既是知道我性子的,也不必多疑。”
她叹了口气起身:“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番外篇——音识乐(上)
我想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了,那还是十岁前呢,御史府里,人人唤我渊少爷,我的本姓,是许。
识乐是我的发小儿,我们两家是世交,音庄就在御史府的后头,那是个极美的庄院,里面有南翎仙竹、成片的曼陀罗与玉兰花……识乐和我一起读书、一起捣蛋、一起练武、一起挨师父打,我经常赖在他家不走,后来音伯伯索性在识乐房里有挪进一张床,那以后每个月倒有小半个月是住在他家的。还记得每次与识乐捣蛋了挨打,都是音伯伯一人打的,我爹他总是很忙,索性把我交给音伯伯教育了,每到这时伯母便会唤来娘亲一起在旁训我们,表面是训,实际上是顺着音伯父解气,这样他消气儿就快,我们就能少挨些打。打完我们便常常要撅着屁股趴在床上好几天,晚上娘亲给我上药,伯母给识乐上着,我们两个边趴着边抓娘亲带来的豆饼、松糕啃,往往药还没上完,识乐就已经趴着睡着了,嘴边全是糕点屑子,我便会看着他傻笑,擦擦嘴也睡觉……
那段童年时光,好美……
是谁说过,跟官字沾边儿的人家,大多是没有好下场的,我和识乐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爹是反外戚的中流砥柱,自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一场复杂的朝廷纷争下,爹被诬陷,皇帝心知肚明,但在当时的情况下为求权力的制衡一狠心便斩了爹爹,御史府上下百十口人连带音庄株连,那一天,成了我和识乐永远的噩梦……
音庄一个死忠的管家带着我们逃,那天下午我们还又逃了学去后山抓野味,正好躲过了那场浩劫,管家找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所有的亲人已经不在,我们甚至连娘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逃亡,成了我们一生最不堪的回忆,管家历经磨难将我们送到西楚边境后,因伤撒手人寰,十岁的我和识乐便带着音家家传的血色玉笛和几本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