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西楚的大军还未至,秦滇就已经死了,北厥和南翎的协议也已经签了,北厥剩下的便是面对西楚一国了,而北厥并未像曾经对待南翎那样侵扰过西楚,西楚没有了相帮南翎的理由已是名不正言不顺,在人心上首先就落了后。如今大哥和楚幽冥的联合等于已经解散,不知道楚幽冥会不会迁怒于南翎,毕竟他曾经帮了大哥那么多忙。若我去拖住北厥军队,让古大哥有休整的时间,大哥定会很快发现赵女官不是我,到时候会不会很愤怒?迁怒到赵女官身上又怎么办?如果更迁怒到北厥,这刚定的一纸协议又会不会失去价值?我看着往邢城方向回的大哥,脑中百转千回,显然清宁和古大哥都想到了这个问题,一脸的凝重。我不能再这么隐身下去了,若大哥知道被骗了,结果只会更糟糕!
我转身看向也是一脸凝重的阿木:“阿木,照现在这情形我必须得现身,再想办法脱身!”
阿木拧眉看着我:“可是,你回到他身边几乎就没有机会再出来了!”
我只道一句:“只有一个办法——偷梁换柱!赵女官应该还能再拖一会儿,我得潜到她旁边去。我们先回伙房,中午我去送膳!”
我闷着头端着药往前走,古大哥和清宁正帮我拖着大哥在前厅商量晚上两国联谊的晚宴之事。门口侍卫检查完后,我轻轻推门进去,见几个婢女正在服侍着,赵女官正侧着身子靠在金色幔帐的大床上,看见我一愣,忙命退了众人。我示意她不用起身,亲手端过药坐在她身边喂过去:“赵女官,今日真是吓着你了,对不起。”
她微愣,旋即反应过来:“皇后说哪里话,折煞奴婢了。”
我笑着递过汤勺:“喝了这个我们就赶紧换过来吧。”
她点点头:“娘娘还是让我奴婢自己喝吧,这样奴婢都不敢。”
我了然一笑,把碗递到她手上让她自己喝,我边撕着面皮边问:“秦滇有没有为难你?你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她迅速喝碗药缓缓下床也边撕着面皮边回:“还好,比预想中的好,我总是不说话,军情很紧张,他倒也没多少时间用来为难我。”
“除了脖子还伤了哪儿?有看过吗?”
“就是总是饿着,我是他们取胜的唯一工具,倒是没人敢伤我。”
我叹口气终是放了心:“你贴上这个面皮去后面粮草营,会有一个叫阿木的接应你,晚上趁晚宴古大哥会把你带回去的。”
她闷着头行了礼便端着空药碗出去了,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地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在她的眼中捕捉到过冷冽的恨意。
我靠在床头心里有些发慌,又要见到他了,但愿不会再让太医过来看了,要是怀孕之事大白,想从他身边脱身,就更难了……突然意识到我的脖迹只有旧伤痕没有新伤,我赶紧取剑咬牙割了一道浅口子自己用布裹了。刚刚忙完躺下,就听见外面略急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我闭上眼睛装睡,实在是不想也不敢面对……
“你们怎么都在外面?”他在门口质疑着那几个婢女。
“回皇上,皇后娘娘命奴婢们出来的,娘娘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门上的扣环叮当轻响,他的气息越来越近,薄茧的大手抚上我的脸,我再也撑不下去,睁开眼睛迎向他深邃的眸光,他的眼圈泛着黑,下巴也尖瘦了不少,我知道他该是熬过了很多个不眠夜吧……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俯下身吻在了我的额间,抱着我低喃:“你终是回到朕的身边了……为什么要那么淘气,为什么不回来……”
我心头微颤——这话是那样的熟悉,记得那时候和清宁、师父三人在山上的时候,我总是常拉着清宁偷溜到后山抓兔子山鸡在外烤了吃,两个人常玩过头很晚才回去,师父总是站在院中央等着我们,然后佯怒道:“为什么要淘气,为什么不回来……”而随后的处罚也总是会被我们调皮地躲掉……那段时光,真的好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我闷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他侧卧在我身边紧紧搂着我,我的头靠在他颈窝感受着他微颤的声音:“我该拿你怎么办……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开心,才会留在我身边……”
他连“朕”都不说了,我知道我是真的伤到他了,心里微微发慌,竟有种做错事的感觉。他疯狂地吻着我的唇,像是要将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全都暴发出来,我有些喘不过气,所有矛盾和纠结的情感也被他的疯狂带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流,他惩罚性地咬了我的耳垂,一阵痛感传来,我咬着唇没有出声,他复又后悔地温柔舔着我耳垂上的伤口,像是要将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那里。我终是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呜呜的哭声,翻过身抱着锦被蜷成了一团,他紧紧从后面抱着我,任我挣扎着拳打脚踢,他边忍着痛边沉声道:“栾儿,你发泄完就不要再生我气了,我现在只想你在我身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终于明白,原来跟那万里江山比,你更能抽痛我的心……那天看见你在完颜古诺手上,我真的是疯了,从没有那样克制不住自己过,就带着身后人不顾一切地冲杀,若不是完颜古刚的军队也赶到,那后果也不知道会怎样,现在想起才觉后怕,可是你在他手上啊……我真的疯了……可是你还是没有回来,到处都找不到你,再知道你的消息时,你竟在北厥皇宫,你怎么可以这样气我呢……每夜我都想着怎么惩罚你,可是现在再看见你,我才明白,我根本不可能狠得下心……”
我止了挣扎,沉沉地喘着气,他手执绢帕给我擦着泪,边擦边继续道:“若这和平真是你想要的,我愿意放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呼吸滞住——这是威胁吗?我缓口气看着他:“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便会毁了这盟约,是吗?”
他眯起眼睛凝视着我,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我止不住地颤抖,他忙抱紧我急道:“你已经是我的皇后,你已经是我的人!你需要做的便是安守你的本分而已,我自不会随便毁了盟约。”
我只感觉无边的绝望,心口一阵阵地抽痛:“你为什么,总是要威胁我,知道吗?我不喜欢,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他也急了:“栾儿!不要再考验我的忍耐!”
晶莹而冰凉的泪水自我的眼角滑进他的颈窝,伴着我的低低的一声:“好。”宣示着我的妥协与绝望。
他轻柔地放开我,一点点解开我的衣服看着我身上的每一处伤痕,取过来一个玉净瓶挑出膏药轻手涂抹着:“这是雪莲生肌膏,我命人连夜从宫里取来的,抹上两个月,这些疤痕就会消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消不消又怎么样,我已经不在意了……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沉默,抹完膏药他给我盖上被子:“睡吧,晚上的宴会必是要去的,我会来喊你。”话罢便起身欲走,我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道:“小晋死了……”
他身形一滞,负手道:“朕已知道了,追封的事,回京会处理的。”
“那识乐呢?识乐,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能在留在南翎了,朕会暗地将他送回西楚的。你好好休息,这些事,都不要再想了。”说完便出去了。
我看着门扇被一点点合上,之间的亮白越来越少,直到变成一道几不可见的细线,仿若希望一样渺茫……
朦胧中听到脚步声停在床前,睁眼一看,竟是清宁和扮成侍卫的阿木。我扬唇一笑坐起了身,阿木一把抱过我揉揉我的眼睛:“哭过了?这么肿……”
我只接着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笑,并未解释。清宁抿抿唇道:“姐,我们已经跟赵女官说好了,今晚的宴会她代你参加,你跟木兄随古大哥走,张德才在城外等,我们的人都已经到了。至于赵女官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是她自愿的,生死由命,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若是为了北厥死,也是死得其所了。”
我闷下头凄然一笑,让他看不见我的表情——不是我不想走,是我根本就不能走……
“我不能走……”
“为什么?”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伴着他们焦灼的目光。
我不想惹得他们激动,只好撒谎道:“现在感觉身体吃不消,实在是不行。阿木,你带着张德才他们去吧……”
阿木拧着眉看我,脸上半分疑惑半分担忧,但看我只是笑着并未再多问什么:“也好,原就不同意你去。你好好养着,等我回来接你出去……”
我笑笑,捏紧他的手靠进他怀里:“阿木,记得给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你们只要拖住西楚即可,不要傻傻地拼命……记得回来,带我走……”
他在我额间印下一个深深的吻,毫无犹疑地应了一声。
掌心还留着他的温度,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声低喃:“阿木,对不起……阿木,早点回来……”
繁冗的淡紫色薄丝宫装下掩着我冷寂的情绪,我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前,任婢女给我上着妆梳着头。浅粉色的腮红,唇上一点绛色,庄重中不失妩媚,掩了我一脸的苍白。我看向帮我上完妆后一脸惊艳的婢女淡淡一笑:“很好,下去领赏吧……”
她面色一喜,忙跪下:“谢娘娘赏赐。”
我没有再看向她,因我不习惯别人给我下跪,只轻轻道声起便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往外去了。大哥正在门口等着我,见了我眼中流光闪动,扬起欣赏而骄傲的笑,向我探出手来,我略一迟疑,终是也伸出手搁在他手心,任他握住……
随着一声:“皇上皇后驾到。”众人呼啦啦地跪地,他拉着我落座,高高在上的位置,冰冷的金色凤椅,让我怎么也挤不出笑来,我端正地坐在上面,听着他一声平身命起了众人。
我看见清宁坐在左边一排的首座,左边厢都是身份高贵的两国王公贵族,右边厢都是两国武将,而古大哥和我们一起坐在大哥的斜旁边,赵女官就站在他后头。一轮轮地敬酒后便是两国的表演,我每杯都只是浅尝辄止,大哥帮我喝了不少酒,只道我身子欠佳,古大哥酒到酣处笑道:“皇后不能喝酒,可是身子有好消息了?”我一懵,大哥莞尔一笑宠溺地看向我,复又转过头答他:“这倒还不曾,但终会有的,等皇后诞下麟儿的一天,朕定当邀请古兄参加满月礼。”
古大哥爽朗一笑:“好!”
我稳住心神,闷下头喝了口茶,再抬眼却见清宁一脸沉痛地看着我,酒喝多了眼睛都有些红了,触及我的视线忙转过头去举杯向着众人灌起酒来,我心里立马又沉了几分,这傻小子啊……我看着台上的舞女走着神,那翻飞的红色舞衣重重叠叠,映在我眼中竟像是沙场上一片片的血,我脑中百转千回,思绪已经不知飘向何方了……直到婢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菜肴,我才缓过神来,转头却看见大哥和古大哥都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神色各异,我一阵心虚忙闷下头举了筷子夹菜。前一段时间有阿木的调理,饮食偏清淡,再未有过妊娠反应,可我这胡乱夹的一筷子肉油腻的很,我还未塞进嘴,刚送至鼻下就一阵恶心,眼看着要吐我硬是放下筷子忍住了,可这一幕显然是落进了众人的眼里,我不禁一身冷汗,暗叫一声糟糕。
清宁举杯的手停在半空讶然地看着我,大哥则一脸的惊讶和暗喜,忙拉过我的手:“怎么会反胃,难道真的有喜了?”
我看见古大哥的眼里闪过多种神色,亦是一脸的疑问,我硬是扯出一个笑:“皇上不用担心,臣妾只是身子一直欠佳而已,这天太热了。”
我想把问题归咎于暑热上,众人脸色都恢复平常,继续热闹了起来,只有清宁的脸色沉着,我知道他定是狐疑,他与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的生活习性他是了如指掌的,我从未因天热而坏过胃口,一向如此。显然大哥也不是好忽悠的,只听他道:“散了宴就命胡太医再看一下,朕陪着你。”
我心彻底凉透,若说在他的威胁下我的心底还存着一丝希望的话,此刻是真的荡然无存了……那句“朕陪着你”更是好不留余地,我就是想收买胡太医都来不及了……我硬是挤出一个笑,探出冰凉而微抖的手端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茶一口气灌了下去让自己镇定。
宴会进行到一半,古大哥忽而爽朗一笑对着大哥道:“阮兄,北厥备了一份厚礼予兄台,还望笑纳。”
“哦?”大哥扬唇挑眉:“是何物?”
只听古大哥拍掌两声,两排粉衣美人从舞台两边鱼贯而出,薄烟微起,身姿妙曼,随着鼓点徐徐起舞,仿若月宫仙娥,美轮美奂。我心下已经猜到那礼物是什么了,估计是一绝色美女吧……心底一沉,日后,我便要过这种众女争一夫的日子吗?要争就让别人争吧,看来我的下半辈子,能落个清净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猜测果是不假的,两排粉衣美人徐徐让开,中央飞出一个白衣女子——明眸皓齿,粉面玉颊,双眼里三分妩媚、三分天真、三分灵动,珠圆玉润,果是难寻的美人儿。她跳的舞竟与“飞天”有着些许相似,神女般飘然,看得众人均禀了呼吸惊为天人!我亦享受着这种视觉冲击,弯起嘴角笑看着。
一舞罢,美人微喘着温柔地低下头伏身叩见万岁,古大哥的笑声再次响起:“阮兄,这是本王的亲妹妹和珍公主,已仰慕阮兄许久了,不知阮兄可愿意迎娶,与我北厥用结秦晋之好!”
大哥并未迟疑,抿抿唇弯起嘴角:“既如此,朕就谢过完颜兄了。”
古大哥爽朗地笑了起来,殿下众人已都离席跪地齐声说起了祝词,一时间其乐融融,人人脸上似都添了几分喜色,亦真亦假。不时有视线向我投来,想是些无聊的人想看我的反应,只可惜我只是扬唇带笑地低眉端坐着,让他们失望了。众人一热闹,便开始商量婚期,古大哥道:“捡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定在今晚如何?”大哥一颔首,于是和珍公主摇身一变成了新娘,众人轮番敬酒,闹成了一团……等那席都散了,早已是一片狼藉了。
大哥并没有入洞房,依旧拉着我离了席,只吩咐新娘好生歇息。我眉头轻蹙,原还在想他今日迎娶我能躲过去呢,看来也是不行了,而且大哥这一举,不知会不会又多个笨女人嫉恨于我。我的手越发冰凉,他一把搂过我在怀轻声道:“栾儿,这只是政治婚姻,谁也代替不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沉默,心中暗回:“我巴不得你爱上她呢……”只是这话终是不能说出口……
我一边踱着步子一边算着时间,想要是顺利的话这时候差不多阿木该已经出去了。正神游着,忽听一个兵卒急匆匆跑过来跪下道:“禀皇上、娘娘,北厥王刚出城便遇黑衣人袭击!城外正乱作一团!”
众人俱是一惊,大哥刚准备开口又一个婢女跑了过来跪下道:“禀皇上、娘娘,和珍公主旧疾突发,晕在新房了!”
我心中暗恼,这时候生的个什么病,八成又是争宠的把戏,想让大哥去洞房罢了,真是烦死人!我抢在大哥前面发话道:“速速派胡太医去瞧瞧!皇上,我们赶紧去城楼吧。”
大哥却道:“栾儿你去看公主,朕去城楼即可,等朕回来。”
我当下恼了起来,要知道阿木和张德才他们都混在北厥队伍里,要是出事可怎么办!可大哥的眼神毫无商量余地,我急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竟愣在当场不知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