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妈妈都带小澄去了哪些地方。
也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找到那个男人。
每次深夜或凌晨回来,妈妈都喝得烂醉,满脸狼狈的泪痕。而小澄就像受了惊的小猫,眼中充满恐惧,蜷缩在她的怀里做着噩梦。
……
终于有一天,妈妈放弃了。
“你没有爸爸。”
妈妈死死盯着小澄,眼睛里满是红丝,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气。
“你的爸爸已经死了!听到了没有?!”
幼小的她紧紧抱着小澄,感觉到他瑟缩地颤抖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
一直以来她以为上天是公平的,给予一个人多少,就会拿走多少。可是,对于小澄,命运却显得极其的残忍和不公平,让那时只有三岁的他承担了太多残酷的现实。
然后是母亲的过世,流落到孤儿院,车祸,在他的生活中好像从未经历过快乐幸福的味道,而现在,上天又想将他的生命拿走!
望着尹澄失神虚弱的面容,尹夏沫的心中痛极,怜惜和悲伤让她连日来强作欢颜的克制力在一点点瓦解。即使再自欺欺人,她也清楚的明白小澄的身体是在一天天急剧的恶化中,他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白,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除了你和姐夫,我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在片刻的回忆之后,尹橙苍白的唇角恢复了微笑的弧度,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留恋,“我不想去打扰他,也不想让他来打扰我。”
“小橙。。。。。”
各种心情的复杂纷杂使得尹夏沫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小橙是正确的,即使夏老板此刻出现在小橙的面前,即使夏老板认了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十几年的生活无法重新来过,妈妈也早已死去无法重生。
“姐夫怎么还没来呢?”尹橙故意岔开话题打趣说,“姐夫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的吗,怎么今天这么久都没出现?会不会因为你天天陪着我,姐夫吃醋生气了啊。”
“咚咚。”
好像是响应尹橙的话,病房的门被敲响,然后欧辰提着一只大大的七层饭盒走进去。他的视线首先落在尹夏沫的身上,见她虽然神情有些黯然恍惚但是眉宇间依然保持着镇静安好,才将视线转向尹橙那里。
“今天感觉怎样?”
欧辰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沉声问尹橙。
“感觉比昨天又好了点,刚才还在跟姐姐讨论出院要做些什么呢?”尹橙笑着说。
“有什么计划吗?”
“姐姐说想要给我开个画展,可是画展我只想有姐姐一个嘉宾就够了,因为意见不一致,正在头痛呢。”尹橙开玩笑地说。
“那么画展就多开几天,第一天的画展只单独为夏沫开放,从第二天开始才对公众开放。”欧辰打开饭盒的盖子,温热的饭菜香气飘出来,“画展的事情交给我处理,你们先吃饭吧。”
每天的饭菜的食谱是尹夏沫和医生商量后定下来的,由欧宅的厨师严格按照开列的单子和配料表烹制出来,然后派人送到医院。因为怕小澄一个人吃饭会没胃口,所以饭菜是双份的,尹夏沫陪着他一起吃。
每一层饭菜都是清淡的菜式。
尹夏沫将饭菜整齐的摆放在小桌上,而最后一层打开的菜却让她愣了愣,那是一道水煮牛肉,上面薄薄飘着一些辣椒。
“这是……”
她记得欧辰知道小澄目前不能吃辣的食物啊,怎么送来的饭菜里居然有这道,难道是厨师弄错了。
“这道菜是给你准备的。”
欧辰凝望着她愈发变得清瘦的面容。每日在小澄的病房守护,吃的饭菜也都和小澄一样是清淡少盐的,她的饭量变的很小,每天只是吃一点点就放下碗筷了。水煮牛肉是小时候她很喜欢吃的一道菜,说辣辣的很开胃,希望她现在还喜欢吃。
一股温热慢慢地从尹夏沫心底涌现出来,她不由自主地看向欧辰,忽然发现他也瘦了很多。自从小澄再次住院,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小澄身上,竟一次也没有和谈过,那份离婚协议书至今还放在她的床头柜里面
“啊,问起来好香啊,”尹澄馋馋的对着水煮牛肉深吸口气,笑呵呵地说,“姐,你好幸福啊,姐夫又细心又体贴,连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菜也没忘记。唉,我也很想吃,可惜现在不能姐,你一定要多吃一点,把我那一份也替我吃了好不好?”
“好。”
尹夏沫笑着回答,正准备去夹菜,又停了下来,低声问欧辰说:“你是不是也没吃饭?”算一下时间的话,今天他接一位国外的名医来医院,这会儿又从家里拿了特意准备的饭盒过来,如此紧张的时间他肯定没顾得上吃东西。
“……”
欧辰还没回答,她已经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在他面前,温柔地说:“一起吃吧,如果没按时吃饭,你的胃会痛的。”
尹橙微笑地看着姐姐和姐夫彼此眼神间流转出的关切和怜惜,他心中暖暖的,眼底隐约闪出晶莹的泪光。也许姐姐嫁给欧辰是上天给予他最珍贵的安慰,欧辰是如此爱着姐姐,姐姐好像也越来越接受欧辰,那么在他离开之后,姐姐还是会幸福吧。。。。。
“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吃饭吧,”尹橙忽然提议说,“这样在病房就像在家里一样!”
尹夏沫微怔之后看了看欧辰,见他也正默默地望着她,她心中怦然一紧,温婉地说:“好啊,只要你姐夫有时间过来,咱们就三个人一起吃饭。”
“好。”
欧辰把一块牛肉夹入她的碗里,看着她吃下去。
“不过,三个人吃饭还是不太热闹,”尹橙笑呵呵地说,“姐姐你要加油哦,将来吃饭的时候,我要亲自喂小外甥,有了小孩子一定会热闹很多。。。。。”
病房里一片温馨的谈笑声,仿佛美好的未来铺展在面前,仿佛可以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着。
时间一天一天消逝,转眼冬天最寒冷的日子过去了,白天渐渐变长,夜晚渐渐变短。窗台上杜鹃花的花期出奇的长,紫红色的花朵茂盛地绽放在绿色的叶丛中。
尹夏沫去了医生的办公室,欧辰有事离开,病房里只剩下尹橙和珍恩。尹橙倚着床头而做,凝视着窗台上的杜鹃花,手中的炭笔在素描本上静静的画着。
“休息一下吧,你已经画了半个小时了。”
倒了一杯热水轻轻放在床头柜,珍恩心痛地看向尹橙,他的脸色白的异常,呼吸也十分微弱,握着炭笔的手不时无力的停下来,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才能继续画下去。
“只差一点就画完了。”
尹橙笑了笑,继续凝神画着,画面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姐姐手拿洒水壶回头对他微笑,炭笔轻轻勾勒,一朵直透眼底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出来。
珍恩怔怔地看着尹橙,欲言又止。
“每当夏沫在病房的时候,小橙就显得又健康又快乐,像个孩子一样活力十足地谈笑,嚷着要出去玩雪,仿佛他的体内有无限的活力。而每当夏沫不在的时候,他就变得异常安静,除了画画之外,他虚弱的身体常常只能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仿佛睡去,又仿佛是昏迷,面容苍白透明得就好像他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逝。
“小澄。。。。。”
珍恩迟疑了良久,望着午后阳光中他单薄如纸的侧面,终于忍不住犹豫地问:
“你是在假装吗?只是怕夏沫担心,所以你在她的面前总是假装得好象你很健康,好象你的身体正在好转,可是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对不对?”
“。。。。。。”
尹澄微怔地停下画笔。
“为什么要这么做?每天在夏沫面前伪装,应该是很累的吧,身体能受得了吗?为什么不好好地休息,夏沫更希望看到的是你真正地健康起来,而不是你假装的这些啊。”累了就要休息,疲倦就不应该在刻意地装成精神很好,那样会使得身体更差的不是吗?
尹澄望着素描本上姐姐的笑容,半晌,低声说:
“可是,这是我能留给她最后的快乐了。”
“你在乱说什么?!”珍恩惊恐地低喊。
“我的病不可能好起来了,所以在我还活着的这段时间,我想尽可能地让姐姐开心,不要为我的事情太难过。”尹澄微笑地说。
“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可怕的话!”
珍恩的身体开始阵阵发抖,黑漆漆的恐惧将她骤然包围起来,她心中慌成一片!
“你怎么可能会死!你不是每天都说,你觉得你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吗?!你觉得自己胖了一点,你觉得你都可以出去打雪仗了,你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出去堆雪人的吗?!怎么可以忽然又说你不能好起来了呢?!”
珍恩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她慌乱的摇头,泪水哗哗地流淌下脸颊,脑中一片空白地说:
“不可能的!你不会死!你会活得好好的!小澄,只是你搞错了,肯定是你胡思乱想地搞错了,你不会死的,你会好起来,很快你就可以出院。。。。。。”
窗外是皑皑的雪色。
窗台上的杜鹃花灿烂盛开。
“对不起,把我刚才说的话都忘了吧。”尹澄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苦涩,唇角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柔,“珍恩姐,我以前答应过为你画一张画,对吗?”
他从床头柜的画夹里面拿出一张画,笑着说:
“已经画好了,你看喜不喜欢。”
画面中是去往蛋糕店打工的路上,那路边开满了紫色的熏衣草,他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车座上,脸红彤彤的,挥舞着双手在快乐地唱歌。
画里的那个珍恩快乐的无忧无虑。。。。。。
珍恩呆呆地看着那张画。那时候她和夏沫都在蛋糕店打工,小澄常常去店里看她们,她和夏沫招呼客人,他就坐在僻静的角落里看书画画。那段时光如今看来是那么幸福,她最在意和吃醋的只不过是小澄总是让夏沫坐在前车梁上坐在他的臂弯里,而她永远只能坐在头车座。。。。。。
泪水滴湿了画纸,在熏衣草上慢慢晕开。
“好喜欢这张画啊,画面里只有我和你,”珍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其实你从来没有单独骑车带过我,每次都是有夏沫在,你才会骑车带我,如果夏沫不在,你就会急匆匆地去找她,好象我是空气一样。”
“是吗?”尹澄回忆着。
“当然是了!”珍恩抽泣着,泪水无法停止般地从脸上滑落,“当时我心里又酸又嫉妒,我多希望有一天你能够注意到我,仅仅是注意到我,而不是因为我是夏沫的朋友。那种嫉妒有时候强烈得让我害怕,我怕我会变成一个坏男人,会讨厌夏沫夺走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珍恩姐。。。。。。”
“为了不变成坏女人,不让你讨厌我,我就努力地要成为夏沫最好的朋友,我去接近她,我去关心她,只有我对她好,你才会对我好。可是,你看,我还是一个坏女人,我对夏沫的友谊并不单纯,哦是为了接近你才去接近她!”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珍恩哭得满脸狼狈,她失声痛哭说:
“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对不对?!你是真的快要死了,再也没有可能康复,也许很快就要死了,所以你才会说那些话,对不对?!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因为你怕夏沫伤心,所以你要在她的面前伪装得你很健康!可是。。。。。。可是。。。。。。你怕你的真的死了以后,夏沫还是会很伤心很难过,所以你想要让我到时候好好安慰她,所以你才要对我说这些,对不对?!”
“珍恩姐。。。。。。”
尹澄怔怔地望着她。
“不要叫我珍恩姐,我说过好多好多次了,喊我珍恩就好,我不是你的姐姐,夏沫才是你的姐姐,我不是!”珍恩伤心地哭着。
“对不起,珍恩姐,”尹澄低声说,“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像是我的另外一个姐姐。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成为了姐姐的朋友,你都一直在用心地帮助她,我很感谢上天让姐姐有了像你这样的好朋友,也很感谢你一直以来陪在姐姐的身边。”
“小澄。。。。。。”
泪水浸得珍恩的脸又湿又痛,她的心也又湿又痛。
“如果还有来世,”尹澄凝视着她流泪的双眼,微笑着说,“我会试着喊你的名字,不再把你当成另外一个姐姐。”
“真的吗?”
“真的。”
“是你说的啊,你可不能反悔,我会记得你说的话,如果真的有来世你却忘了这些,我会恨你的!”珍恩哭着笑了起来,再次胡乱地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却越哭越多,好像绝堤的河水一样止不住。
“好。”
尹澄轻柔地回答,将纸巾盒递给她。她狼狈地用纸巾擦着泪水,深呼吸,再深呼吸,她不可以再哭了,她还有话要告诉小澄。
“那我也答应你。”
终于克制住了眼中的泪水,珍恩一次次努力深呼吸,让自己的唇角露出颤抖的笑容,宣誓般地举起右手对他说:
“虽然我很笨,虽然我一点也不优秀,虽然我并没有大大的力量,可是,我发誓,我会用我全部的生命去保护夏沫。如果你不在了,我会连同你的那一份,去守护她和照顾她,让她一生平安快乐!”
“珍恩姐。。。。。。。”
尹澄的眼圈也微微红了。
“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能放弃治疗的希望。也许那些悲观只是你的胡思乱想,也许你会康复,也许会有奇迹发生呢!”窗台上的杜鹃花静静地绽放,叶片上的水珠就像珍恩眼底闪出的泪光。
然而奇迹一直没有出现。
尹橙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脸色如窗外的雪花般越来越苍白。与冬至之后的白昼黑夜正好相反;他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当夏沫守在病房里;他仍旧还是吃力地想要扮演出健康快乐的模样;夏沫也仿佛毫无察觉地听着笑着;好像他很快就可以好起来。看着微笑的夏沫和微笑的小橙;她心里的悲伤如同深夜的海水般翻绞着。
难道;他以为真的可以瞒过夏沫;夏沫真的会什么都不知道吗?
走出病房。
夏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木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如同浑身的力量都在离开小橙的这一刻被抽走了。她闭上眼睛;面色比小橙还要苍白;漆黑的睫毛微微颤抖。
〃夏沫。。。。〃
珍恩走了出来;担忧地看着她;突然听到珍恩的声音;尹夏沫条件反射般猛地睁开眼睛;眼底充满惊恐。
〃小橙。。。。〃
小橙已经昏厥休克过好几次,每一次抢救都变得越来越艰难,欧辰请来了更多的医生,而每一个医生在看完病历后都是摇头。
“没有,他睡着了。”珍恩急忙解释,然后看着她憔悴的消瘦的面容说,“你要不要也睡一会儿呢,好像你一个星期都没睡过了。”
“我没事。”
尹夏沫低喘口气,从长椅上站起来,说;
“我去一下会诊室。”
望着夏沫渐走渐远的背影,珍恩呆呆地站立着。小橙,究竟是你在演戏给夏沫看,还是夏沫在演戏给你看?或者,那两人心里都是清楚的吧,只是无法忍受看到彼此的悲伤,才同时选择了乐观开朗的面具。
从医生会诊室里传出一句句的对话声,尹夏沫正打算敲门的手僵在半空中,耳朵里飘进了欧辰的质问声和医生们无奈的解释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欧辰的声音里隐含着失望和怒意。
“。。。。。所有的办法我们都想过了,也做了各种尝试,可是一切办法对于病人的身体都无济于事。事实上,他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一个星期前的那次休克就什么危险,我们原以为。。。。”
“如果做手术呢?即使手术有风险,也好过这样眼看着他的身体恶化下去!”
“手术只会使得他更虚弱,而且我们会诊研究过几次,手术风险太大,他几乎没有一点可能活着离开手术室。”
“我请你们来不要听你们说这些的!作为医生,你们要做的上治疗病人,想尽一切办法去挽救他的生命!我不相信他会死!他才二十岁!他不可能一点希望都没有!”
欧辰的愤怒的低吼使得会诊室一片死寂,良久,门内又低低透出他沙哑疲倦的声音 。
“不要让夏沫知道,如果她问起,就说你们正在想办法,小澄的病并没有完全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