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
欧辰回到了医院。
“你不同意换肾手术,只是因为不想用夏沫的婚姻来作为交换,对吗?”仿佛又是一夜没睡,欧辰下巴上青色的胡须痕迹更加浓重了些,他深深望着尹澄。
“……”
尹澄沉默地望向窗外。
“这是我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
一份薄薄的文件出现在尹澄面前,黑色墨水的签名在上午的阳光中隐隐反光,尹澄惊愕地抬起头,空气中欧辰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只要你同意做手术,这份离婚协议书就从此由你保管,我和夏沫的婚姻……随时可以结束……”
《泡沫之夏III》chapter9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欧辰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放在尹橙病房的床头柜上,然后拿出另外一份文件,递到尹橙的面前。尹橙看到文件抬头的几个黑体大字…换肾手
术同意书。
“不。”
尹橙失措地摇头。
“还有什么要求?”欧辰凝视他,“说吧,只要你答应做这个手术,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
“为什么?”尹橙怔怔地望着他,“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都是因为想要和姐姐在一起,不是吗?为什么要签离婚协议书?为什么就算这样
也还要将肾换给我?”
欧辰沉默不语。
“不,我不会同意手术。”半晌,尹橙低声说,“我不可以既拿走你的肾,又让你失去姐姐,那样对你太不公平。如果姐姐知道了。。。她也
会不安的。。。。”
“那么,你要看着她死吗?”
“姐姐不会死的!”仿佛被重重戳了一下,尹橙惊颤地说,“她只是感冒发烧了,很快。。。。很快就会好起来!”
“你明知道你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你明知道她是为什么突然病得这么重!”沙哑的声音泄露出欧辰内心的痛楚,他的身体紧绷得如同随
时会断裂的弓弦,“如果你真的关心她,你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接受手术!变得健康,而且永远健康地陪伴在她的身边,其他那些无关的事情并
不用你费心去考虑!”
“签字!”
将签字笔塞进尹橙的手中,欧辰抿紧嘴唇,眼底暗怒的火光让他看起来十分的危险。
“不。。”
歉疚和不安使尹橙依旧无法下定决心,他将笔放在一边。
“。。。。。。。”
看着犹豫不决的尹橙,欧辰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坚定而缓慢地说
“就算是我请求你,请你签字,请你接受我的肾,请你。。。救救夏沫!”
“欧辰……”
他话语中藏也藏不住的痛苦让尹澄惊呆了。从小到大,他认识的欧辰都是淡漠高傲的,而此刻,这个低下头恳求他的人,真的是欧辰吗?
“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而我目前所能做的,只是换肾手术而已。”欧辰闭上眼睛,声音喑哑,“至于你,我并不想请求你原谅我,那对我都无关紧要。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她的机会。”
病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欧辰再度将签字笔塞入尹澄手里,那力量中带着强迫的决然,尹澄好象被什么驱使着一般,茫然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
欧辰一直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放松,好象怕他后悔似的飞快地收走了手术同意书,直接往门外走去。
那声“谢谢”让尹澄心中猛地被扯痛了!“谢谢”不是应该他对他说的吗?怎么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望着欧辰高大萧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尹澄轻声地自言自语:
“欧辰,你真的很爱很爱姐姐,是吗?”
上午的阳光静静洒照在洛熙苍白的面容上。
他的眼睛微微睁开。
眼神茫然毫无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不知此刻是仍旧身在梦中,还是过去的那些事情才是一场浓如白雾的梦境。
…………
……
“……我能求你不要嫁给他吗……”
……
“……可是……你是那么的冰冷固执,就好象一面没有缺口的冰墙,从来不会因为我而改变什么……夏沫,我能来做什么呢……你会因为我,而不嫁给欧辰吗?”
……
“……没有用的。”
被树叶摇碎的风声中,她的声音如针一般冰凉闪着寒光。
“因为……我爱他。”
……
“我爱欧辰。”
……
…………
嘴唇苍白干裂,眼睛缓缓地闭上,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死神没有将他的生命带走,为什么那么痛彻心扉的回忆还是不肯将他放过。漆黑
的睫毛紧紧地闭合着,心底一阵阵浓烈而麻木的痛楚,他仿佛被一波一波冰冷的海浪重新打回黑暗的深渊。
“洛熙。。。。。”
洁妮担心地低唤。
几个小时以前洛熙从几天几夜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喜极而泣,医生却告诉她和沈蔷,洛熙的求生意志很低,这样很不利于他
各项身体机能的恢复。而且,如果不想办法让他振作起来,就算这次脱离了危险,他仍很有可能会再次选择自杀。
沈蔷望着洛熙黯然憔悴的面容,她调整一下呼吸,压抑住心中的酸涩,声音平板地说:
“尹夏沫和她的弟弟都来看过你,你还记得吗?”
手指在病床上轻轻颤抖了一下。
仿佛在那场伸手不见五指的漫天浓雾中,她似乎转瞬即逝地出现过,还没有来得及去感知她,就如影子般消散了。。。。。。
她真的来过吗。。。。
不是一场幻觉吗。。。。。。
为什么还要来看他。。。。他不是完全不在意他了吗。。。她爱的。。。。是欧辰。。。。不是吗。。。她已经嫁给了欧辰。。。。
“她的弟弟是一个人来的,他做在你的床边,对你说。。。。”死死地握紧手指,沈蔷才能逼着自己说下去,“他说尹夏沫喜欢的是你。。。。尹
夏沫是因为她的弟弟才要嫁给欧辰,欧辰用自己的肾脏交换,只有尹夏沫和欧辰结婚,欧辰才同意将肾移植。。。。”
“……”
唇色变得异常苍白,漆黑的睫毛缓缓睁开,洛熙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那么,不是他的幻觉了,梦境中听到的小澄的那些话……
“……所以……那场婚姻只是一笔交易……”
沈蔷勉强地说完,然而心头忽然又冒起一团始终压抑不下的愤怒火焰,她冷冷地说:
“可是,在这场交易中,她终究是将你舍弃了!”
“洛熙!”
洁妮惊愕地看到洛熙居然一下子有了很大的反应。靠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虚弱己极的身体竟然直直地坐了起来,然而只是一晃,又重重地倒了下去,手腕上扎着的输液管也剧烈摇晃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洁妮惊慌地扶住他还欲挣扎起来的身体,一边按响医生的呼唤铃,一边着急地问。
“我……要去见她……”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洛熙眼底有异常的亮光,仿佛在一片死亡的灰烬中,还有一抹最后的希冀。
一直拒绝换肾的尹澄忽然间同意手术了!
珍恩不敢置信有欣喜若狂,怎么会突然间有这么大的改变呢?她又是高兴有是困惑,然而看着沉默的欧辰和同样沉默的小澄,她什么也没有敢问。
一切准备工作进行得很快,当天下午手术就将开始。
“姐,我要去做手术了。”望着病床上昏睡的尹夏沫,尹澄温柔地说,“你先睡一会儿,等我做完手术再来陪你。”
“夏沫,你放心,手术一定会很顺利的!”
珍恩尽量用快乐的语调说,好象换肾手术不过是一个像阑尾炎手术一样的小手术。
颧骨上有高烧的潮红,尹夏沫静静地躺着,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欧辰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轻轻放进去,又细细地为她将被子掖好,直到确信她任何地方都好好的,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珍恩说:
“手术期间,请你照顾她。”
“哦……”
珍恩怔了一下,不安地看着尹澄。手术会不会出问题呢,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她,不守在手术室门口,她恐怕会坐立难安的。可是,留下夏沫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她确实也放心不下。
忽然,她想到手术室就在这层楼的西区,占据了整整半层楼的位置,就算站在夏沫病房门口也能看到手术室外面的情况!
“好的,你们放心!”
珍恩用里点头说。
病房门轻轻地关上,屋里只剩下珍恩和高烧昏迷中的尹夏沫。呆呆地望着夏沫,良久,珍恩咬紧嘴唇歉疚地低声说:
“对不起……我闯了太多太多的祸……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劝阻你……如果我告诉你洛熙的那个电话……如果我没有冲动之下说出事情的真相被小澄听到……一切就不会变得如此糟糕吧……你也不会病得这么厉害……
“对不起……
“……虽然我是你的朋友……却好象从来没有帮助你什么……反而一直都是你照顾我……如果换成潘楠……她会帮你很多吧……我是这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人……”
“如果你醒来以后……因为讨厌我……要和我绝交……”珍恩颤抖地吸了口气,“……也是我应得的惩罚……可是,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呢,小澄和欧辰马上就要开始做换肾手术了……手术过程中会不会有危险……你真的不会担心吗?”
“夏沫……我知道……手术没有没有那么简单对不对……我见过你和郑医生说话时的神情,虽然你什么都没对我说,可是……手术过程会有危险对不对……”
越想越担心,珍恩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她起身走向门口,将病房的门打开一道缝隙。小心翼翼地不让门口的风吹到昏迷中的夏沫,然后她紧张地望向走廊的尽头,远远地,从这里看向手术室的外面。
一群医生和护士走了过来。
这里面,好些医生的面孔都是珍恩熟悉的,还有些医生是特别从国外请来参加这台手术的。郑医生也走进了手术室,她的表情有点凝重,使得珍恩的心徒然被揪紧。
过了一会儿。
欧辰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推进手术室。
又过了一会儿。
尹橙也静静地躺着被护士推了进去。
手术室的门关上。
珍恩紧紧咬住嘴唇,呆呆地望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屋里的夏沫,夏沫依旧昏迷在高烧中,仿佛也感染到了手术紧张的气息,夏沫的身体不时有着一些颤抖和挣扎。
上天啊,保佑手术能够顺利完成吧!
珍恩在胸前交握双手,用力的祈祷着!
“见她。。。。”
再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苍白虚弱的洛熙竟仍旧吃力地挣扎着要从病床上下来,医生和护士们想要按住他,对他说他的身体状况还非常不好,必须至少休息几天之后才可以下床活动。
然而洛熙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脑中轰轰杂乱地响着,换肾,交易,结婚这些突如其来的字眼让他仿佛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我要。。。。去见她。。。。”
在护士们的惊呼声中,洛熙挣扎着拨掉了手上的输液针头,脑中一阵剧烈的眩晕,他紧紧闭起眼睛,在虚弱得天昏地暗的漆黑中,用丝毫无力的双腿向病房门口的方向走去。
洁妮慌乱地扶住他,努力地试图能够最后劝阻住他:“过几天再去看夏沫学姐吧,你现在。。。。也许你会吓到学姐的。。。。不如等你身体恢复得好一点。。。。。”
我要见她!
他要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念头逼的他要疯掉了,不,他一刻也不能停留,他要找到她,他要问清楚!!强烈的念头使洛熙有了惊人的力气,他推开洁妮的双手,在一阵阵眩晕和虚弱中,握住病房门上冰凉的金属把手,用力将门打开!
门外是一辆空空的轮椅。
“我送你去。”
沈蔷正站在门外,她推着轮椅,声音清冷地对他说。
“可是沈小姐。。。。他的身体。。。。”
洁妮吃惊地望着她
“不让他去,他也许会再死一次。”
仿佛在被烈火焚烧。
隐隐约约的,有一些模糊的人影,有一些朦胧不清的声音,可是每当她想要伸手去抓住,那些人影和声音就如水波般散去。仿佛是在嘲弄她,无论她在那漫天的大火中是拼命地奔跑还是努力地去寻找,却每一次都是什么都抓不到,而每次当她终于放弃时,那些人影和声音又缠绕在她的身体,黑白默片般闪烁地说着些什么,好像是很重要的很重要的,而她却无论如何都听不到。。。。。。
病床上。
尹夏沫辗转颤抖着,额头渐渐有细密的汗水潆出来,手指不时地紧握又放开,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剧烈。
珍恩没有留意到夏沫的变化,她紧张到站在病房门口,眼睛紧紧盯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手术已经做了很长时间,门始终没有打开过,也没有任何医生和护士出来过。这。。。应该表明手术还是顺利的吧,她不安地走来走去,紧紧地默念和祈祷着,上天啊,让手术一切顺利的完成吧!
突然…
手术室的大门猛地被打开了!
珍恩惊住!
只见一个护士匆忙地从手术室里跑出来,神情中有某种令人不安的凝重!珍恩记得,那个护士当初就是和小橙的开刀医生们一起走进手术室的!
手术室中,手术刀剪的响声变得急促起来,心电图监护器持续地鸣起尖锐的警示音!麻醉昏迷中的尹橙面色苍白如纸,主治医生会回头看一眼监护器的屏幕,皱眉加紧手上的工作。
“血压7040!”
监看血压的医生急声说!
“6030!”
“5020!”
“血压持续下降!”
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所有医生都停下手中的刀剪,护士帮主治医生擦去额头的汗珠,主治医生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凝色命令说;
“注射肾上激素!”
当护士又面色匆匆地陪着一位没有见过的医生向手术室跑回来时,珍恩已经从夏沫的病房跑了出来!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满脑子被个中可怕的猜测塞满了,一把抓住那个护士,惊慌地连声喊:
“手术怎么样?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病人的生命指症出现异常,我们正在努力,请让开!”说着,护士跟着那位医生跑进了手术室里,只剩下珍恩惊怔地站在原地,恐惧共和担心让她的身体一阵一阵发抖!
小橙。。。。。
小橙。。。。。
“血压45——15!”
“继续静脉注射肾上腺素!”
“血压40——10!”
“加大剂量!”
雪白的手术室内,医生们紧急处理着危急的情况,尹澄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面容如墙壁一般雪白。
仿佛是在恐怖的噩梦里,急促的喘息和挣扎中的尹夏沫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弹了一下!汗水从他的额头涔涔地淌下,整个人好象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她呆呆地坐起在病床上,可怕的梦境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漫天大火中,小澄的身体渐渐透明,她无论如何伸手去抓也抓不到,就像那是小澄在向她告别……
“小澄……”
周围的环境使尹夏沫逐渐明白这是病房,可是房间里空无一人,可是这并不是小澄的病房!她怎么会在这里?脑中一时无数的回忆和隐约的片断向她凶猛地袭来,然而她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些,胸口压得透不过气的恐惧使她只想立刻看到小澄!她要看到小澄还是好好的!
双腿虚弱无力。
她一下子从病床跌到了地上!
手腕被拽者得锐痛,她一把将输液针头拔开,吃力地站起身走出去,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仿佛淋湿了以后被冷风冰冷地吹。走廊上空荡荡的,她眩晕地扶着墙壁走着,不知道这是几楼,只是凭着知觉想要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间。
珍恩害怕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她用手紧尽抱住自己,用力想要克制身体一阵阵的发抖。什么是生命指症出现异常?是小澄有危险了吗?小澄……小澄……
她低声哭了起来。
然后哭声越来越痛,她真没用,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她就只会闯祸闯祸不停地闯祸,如果她没有乱说话,也许小澄的手术在几天前就已经顺利完成了……
“你……为什么哭……”
医院的走廊里,一个虚弱的声音轻轻地问。
满面泪痕的珍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慌地扭头望去,下午清冷的阳光中那个人影仿佛虚弱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