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姮柔站起来。这不是信心问题,她不敢想象亦天发生意外会怎样。“我
立刻去看看。”
小美淡淡的笑起来。
自那次酒醉后,她显的沉静,成熟多了。
“我知道你会赶去。”她说。
“我——”姮柔脸儿一红,转身奔了出去。
不管他们怎么猜,怎么说,怎么想,事情到了今天也不必再掩饰。亦天若有意外—
—她伤的不只是感情,她会伤心。
跳上计程车她就不停的催,催得司机都不耐烦了。
“小姐,再快的话会被罚违反交通规则。”他说。
“对不起,实在——事情紧急,”她急红了脸.“迟了我怕发生——意外。”
司机不再说话,汽车左插右穿,惊险百出的总算把她送到儿童乐园。
扔下足够的车钱,她下车发足狂奔。儿童乐园门口收票的小姐都诧异的望着她,发
生了什么事?
她几乎是一口气跑下斜坡,穿过众多的游乐设备,奔到河边。可是——
河边没有可怕的事发生,亦天站在那儿,面对着他的不是该来的陈先生,是——白
翎。
白翎怎么会在这儿?而且和亦天面对面的站着,他们的视线竟都在对方脸上。
一霎那间,姮柔进退两难,她没有资格打扰他们,但又不甘心让他们一直这么下去
——他们这样对望了多久?她心中涌上强烈的忌妒,因为她已清楚的知道,白翎口中的
那个“他”,就是“亦天”。
忌妒并没有令她失去理智,只是几秒钟,她决定离开。若他们要这样对望下去,她
知道,她无法改变一切,他们已有十多年的关系。
可是她—转身,白翎就发现了她。
“姮柔,你来了。”她立刻叫住她。
姮柔不能再走,只能讪讪的再转回身。亦天的视线回到她脸上,白翎也快步朝她走
来。
“我们的事办完了,”白翎站在她面前,深深的凝视她。“所有的一切都解决,以
后——再无牵连。”
姮柔皱眉,她一点也不懂。
他们的事?她的?陈先生的?
“我走了。”白翎拍拍她。“你保重。”
“白翎——”她想抓住她,她却走得太快,一下子就消失在游乐设备之中,只觉得
她今天特别憔悴。
不知道为什么,姮柔有种永远失去她的感觉。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转头问亦天。
亦天望着远处的斜坡,深深的沉默着。
姮柔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白翎孤单瘦削的背影,正在暮色中逐渐远去,远去,直至
消失。
亦天长长的透一口气,坐在石椅上。
“对不起,”姮柔不知该怎么说,“或许我不该来,我以为是陈先生——”
“他来了,又走了,”亦天仿佛很疲乏,不象解决了心头中大事般的轻松。“他带
来了白翎。”
“白翎——与你们的事也有关?”她问。
“原来我不知道,直至今天,”亦天眼光十分复杂。
“原来她是我父亲当年同伴的女儿。”
“什——么!?”姮柔以为听错。
关系怎么错纵复杂至此?
“认识她十七年一直不知道,”他叹口气。“只觉得她怪,原来——是我自己蠢。”
“但是我知道白翎并不怪你。”她说。
“这件事里大家都是受害者,无所谓怪不怪,”他摇摇头。“只是——那么多年,
简直不可思议。”
“事情怎么解决?”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刚才白翎分明说,解决了的,她没有听错。
她当然不笨,他不说,她也不追问。
他们之间突然就沉默了。
暮色从四方八面合拢,才一阵子,他们之间的视线就模糊了,互相看不清对方面庞。
“白翎今夜离开,永不再回来。”他说。
说得那么突然,令姮柔吃了一惊。
“去哪里?为什么永远不回来?”她问。
“她——另负有任务,海外的。”他只这么说。声音在暮色中特别——苍凉。
苍凉,是这两个字吗?
另有任务?或是——远离伤心地?姮柔永远记得白翎是个伤心的女人。
这一刻,她仿佛明白刚才他们之间的凝视了,他们——是不是在临别一刻才互相了
解?
“你知道——她曾经对我说了个故事,”姮柔说。她觉得若不说出来,心里永不得
安宁。
“故事?”他眼光一闪。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伤心的故事,”她吸一口气。“那是——很悲伤、很凄凉的。”
他不语。不知在听?或是在想。
“她刚烈,只因一个男人不留正眼看她,而那男人——她很喜欢。”她再说。
说出来她觉舒服多了,至少没有对不起朋友的感觉了。
他还是不响,过了好一阵子,等天全变黑时。
黑暗中,只能看见互相眼中的星光。
“你可曾想过,她知道那男人的父亲是她杀父仇人?”他激烈反问。
“真是——这样?”她心中巨震。
“是,我确知父亲当年在任务中杀死她父亲,”他叹口气。“她父亲确是叛徒。”
“那么——你父亲呢?”她问。
他抬起头,把视线投向空中,似乎想在黑暗天际找寻答案。
“我放弃再追寻了,”他说:“找到真相又如何?而且——所谓真相,是否真那么
‘真’?”
“为什么——会放弃?”她问。
她有点怀疑,可是与白翎有关?
“不为什么。”他把视线收回来。“没有原因。”
“陈先生呢?”
“他也调去海外,不过——跟白翎不一起。”他说。
“其实白翎可以不走。”她很遗憾似的。“一个女孩子孤单的在海外飘泊——”
她突然就想起她离开时的憔悴——她憔悴。
“是。我也这么说,”他咬着唇。“她坚持。”
“你留过她?劝过她?”她睁大眼睛,希望可以看清楚他的神情。
可惜河边太黑了,看不清楚,除了他眼中有些无奈的光芒。
他——无奈?
“我一生到现在,不曾真正快乐过,”他把话题岔开了。“我把过去的事拖着尾巴
不放,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其实很蠢。”
“遇到你这样的事—一相信任何人都会像你一样做。”她说。
“错了,”他说。“过去的对与错都不该再拖着,像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羡慕
的?”
她不愿插嘴,他总要发泄一下。
过了一阵,他却不再说话,只闻河水淙淙。
“该回去了吧?”他问。
她站起来,伴着他慢慢往外走。
“我忘了问你,你怎么来了。”
“小美告诉我,我立刻赶来,我怕——发生意外。”她照实说:“我想错了。”
“意外。”他自嘲的笑起来。“我们这些人的作为把你吓坏了。”
“不,我怕陈先生——”
“他只是刚愎自用的一个人,”他摇摇头。“执迷不悟的却是我,否则——也没这
么多事。”
“后悔吗?”
“倒是——没有,”他笑了。“相信时光倒流,我仍会这么再做一次。”
这才是斯亦天,她想。她欣赏这种固执的男人,想讲又忍住了,这——太难为情。
走出儿童乐园,他伸手拦车。
“送你回家?”他问。
为什么要问?送她回家只要行动,不需要询问,他是否——另有所图?
“我自己回去。”她摇摇头。
事情结束了,她的地位也不那么重要了,是不是?至少不必担心她的安全。
“你总是肯让我送的。”他很意外。
“但却不是你‘必须’做的事,”她微笑。“我只是你属下。”
“姮柔——”他叫住她。“你可知道,以后——你调归我属下,我是指组织上。”
“我?!我又不是你们正式的人。”她自然的反应。
“怎会不是?你预支了那么多钱,不工作怎么行?”他盯着她看。
预支——啊!陈先生曾经给了她一笔钱说是给她弟弟赴美深造用的,怎么是预支?
她站在那儿傻了。
“但是我真是——从未想过,也不喜欢做这样的工作,我不同白翎——”她胀红脸,
困难的解释。
“连会计也不做?”他再问。
“这——当然做,”她透一口气。“我只是个会计,其他的工作——我不称职。”
“那么——我想你要替我的公司工作一辈子,”他半开玩笑。“公司替你还了那笔
钱。”
“那——那——”她惊喜交集。“那我不必做情报人——”
“上车。”他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说吧!”
“我说过,做完一件事我才做第二件,”他很专注的望着她。“现在我可以做第二
件了。”
她突然觉得紧张,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有些心慌,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希望——常常能跟你下棋,”他说得结巴,他也紧张,心慌吧?“不论在我家
和你家。”
“你——”
“我已经决定,今后——请你与我同行。”他认真又诚恳的。
她惊喜的望着他,她以为他永远不会说这样的话,她刚才还怀疑过白翎,怀疑过他
——一霎那间,眼泪涌上眼眶,她咬着唇忍住。这不是流眼泪的事。
“我——我该怎么说?”她喃喃自语。
“你该点头,说‘好’。”他幸福的笑起来。温暖又坚强的大手握住她的,仿佛—
—就这么起步,同上大道。
只是——她心中永远忘不了,白翎离去时的憔悴和孤单。永远命中注定的得与失,
渺小如你我是改变不了的。唯有——祝福!
祝福!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