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并不冷清,可能因为晚餐时间,行人也不多。姮柔不担心,她只要多走二、三
十尺就可以到家,而且他们这区的治安一向也不差。
可是才走两步,有人拦住她。
曾雄?曾——雄?
她是吃了一惊,可是又立刻镇定自己,不必怕他,谅他也不敢怎样。
“拦住我做什么?”她昂起头,冷漠严肃。
“自然有事,”曾雄斜睨着她,十分可恶。“否则我不会另找妞儿?”
“你—一尊重些。”她气坏了。
“我是粗人,就是这样的了!”曾雄嘿嘿笑。“我不懂什么是尊重。”
姮柔想越过他而去,他却阻挡。
“我说过有事,你急什么?”他一付恶劣状。“陈先生怀疑你不忠哦!”
“你——胡说。”姮柔又气又急。“我的事不用你管,陈先生说过的。”
“可是陈先生叫我来的,”他死鱼般的眼睛盯着她。“我受命跟踪你,想来你也知
道。”
“我不知道,我不要见你。”她说。
“我知道你不要见我,所以每天只在你四周而不出现,当然啦!我又不是斯亦天!”
他嘻皮笑脸。
“如果你再不说什么事,我就走了。”她警告。
“我说了啊!陈先生怀疑你不忠,”他还是那副德性。“让我来警告你!”
“凭——什么这么怀疑?”她吸一口气。
“有些事你知情不报,”他斜着眼又点一根烟。“你每周的报告写得不尽不实。”
“没有。我知道的全写了。”她忍不住说。
她忘掉了这些事不必和曾雄噜苏的,现在她的联络人是白翎。
“不。肯定没有。”曾雄洋洋自得。“我每天跟在你后面,知道的比你的报告更
多。”
“胡扯——”她咬住唇。“这件事如是真的,叫陈先生跟我说。”
“陈先生是上级,叫他来?”
姮柔冷哼一声,再度想越过他而去。
他的双手又伸出来,毫不客气的拦着她。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冷冷的。
“我不跟你说话,”姮柔强硬一点。“让开。”
“不让,你能怎样?”他动也不动。
他就是那种无耻至极的人,专门欺负女人。
“我——”她呆怔一下。她能怎样?真是没想到。“我告诉陈先生。”
“求之不得,这表示我负责。”他居然还笑。
“你——无耻之徒,”她忍无可忍的挥开他的手,预备冲过去。“让开!”
曾雄不但不让,还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吓得大叫起来,这豺狼怎能碰她?
“叫什么?”他的手指加铁钳。“讲完话我自然会走,你再骂人我就打你!”
“放手,”她情急的挣扎。“你敢。”
“我曾雄出了名的专打女人,”他嘿嘿怪笑。“不管你是谁,惹火了我——”
“惹火了你怎样?”一把冷冷的女人声音加进来。
姮柔如逢救星,转身大叫:
“白翎,他——他—一”
曾雄一见白翎如见老虎,手松了,神情也变了。
“白翎,你怎么来了?”他立刻换上笑脸。“我—一哎,跟她开开玩笑。”
“开玩笑?你配?”白翎一点也不留情面。“你是什么东西?比狗还不如,你配?”
“嘿——我——也是奉命做事。”曾雄被骂得服服贴贴,真是没见过比他更贱的人。
“奉命?奉谁的命?谁让你来的?”白翎音声不大,只是冷得刺骨。
“我——哎——陈先生——”
“放屁,老陈会叫你来?”白翎盯着他。“你想在姑奶奶面前要花样?”
“不,不敢——”曾雄真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我怎么敢耍花样,我也是——为
你!”
“滚!下次再有类似情形,我要你的狗命,”白翎阴沉沉的。“姮柔——是我的朋
友!”
“是,是,下次绝对不敢。”曾雄转身,没命的大步逃走了。
两个女人之间有些沉默,还是白翎先开口。
“下次他真的不敢了,放心。”她说。
“谢谢你,白翎,”姮柔抚着被曾雄握痛的手臂。“你怎么会刚好在这儿?”
“那瘪三不怀好意已经很久了,我不放心,”白翎淡淡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为什么如此恨我?”
“—来你当初不给他面子,再则——他恨小美,你是小美朋友,他就报复在你身
上。”白翎说。
“今夜如果不是你,真不知该怎么办?”
“你大声叫好了,时间早,附近又有人家,”白翎说:“时间太迟就不行,你要人
送。”
“我总不能老麻烦人家。”姮柔说。
“有人或者喜欢你去麻烦呢?”白翎笑了。
“你又开玩笑。”
白翎倚在墙上望着她,过了半晌。
“说真的,是不是有些事你知情不报?”她问。
“没有——怎么会呢?”姮柔努力令自己不脸红。“其实我知道得并不多。”
“想来他们也不会真正让你知道什么。”白翎似自语。“算了吧!”
“白翎,你最近和以前不大相同了。”姮柔说。
“是吗?”她淡淡的。
“真的。你以前很尖锐、很偏激、做事说话很不留余地。现在——淡了很多。”姮
柔说。
“淡了很多,”白翎笑。“人是会变的,也许我看开了,什么劲也提不起。”
“看开?”
“有的时候,我真怀疑自己做的事是否有意义,”白翎居然肯说心底话。“我不知
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是说过,为政府,这是大前题。”
“是。但——你可知道斯亦天的身分?”白翎问。
“刚知道不久,,他和你们一样。”
“是。我们是同样的人,做同样的工作,但互相间有矛盾,有争斗,”白翎摊开双
手。“很无聊。”
“陈先生是主动,是不是?”
“很难说,事情已经过了两代。”白翎摇摇头。
“两代?斯亦天的父亲?”姮柔很敏感,立刻就联想到了。“死在儿童乐园的?”
“看来你知道得还真不少。”白翎笑。
“不。我知道他父亲不因为工作,他告诉我时是象朋友般,你——明白的,是不?”
“我明白。斯亦天当你是朋友。”白翎点点头。“这已经十分难得。”
“哦——”
“他知道你是我们派去,又是女人,他却能当你是朋友,他对你很特别。”白翎再
说。
“感觉上他对任何人都很真诚,友善。”
“除了女人。”白翎说。
“你们有一个人去找过他。”姮柔冲口而出。
她注定不能做这一行的了,别人对她好些,她真是什么话都说出来,不考虑后果。
“我知道。那也没什么,他们原本是朋友。”
“是不是陈先生冤枉了斯亦天?你们其中有人并不同意陈先生所做的。”姮柔问。
“谁知道?”白翎不置可否。“陈先生——也不是坏人,这个人太固执了。”
“那么斯亦天呢?是不是坏人?”姮柔问。
“那要看从什么角度来看了。”白翎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这很难下断语。”
“从我们普通人的眼光去看呢?”姮柔不放松。
“你和我可能认为他是好人,陆健、小美他们可能认为他是圣人,而老陈——当然
认为他是坏人啦!也许不是坏,是敌人!”白翎说。
“你一定知道原因的,是不是?”姮柔天真的。
“不很清楚。我知道的只是资料,是死物,而且文字的运用上一点点偏差就给人很
大的错误印象,”白翎慢慢说:“所以我可以算不清楚。”
“谁最清楚呢?”
“当然是当事人了!”白翎笑。“斯亦天、他的父亲、老陈、和老陈的上一代。”
“陈先生的父亲和亦天父亲有仇?”
“老陈的上一代不一定是父亲,可能是上级,”白翎解释。“他们之间的事很复
杂。”
“亦天说并不认识陈先生。”
“很有可能。事情从上一代开始。”白翎摇头。“无论如何,你是最无辜的一个。”
“如果相信命运的,可不可以说命中注定?”姮柔也笑。
“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白翎笑出声音来。“我得走了,和你聊天是很开心的事。”
“那么,白翎,”姮柔吸一口气,很真心诚意的。“如果有空,我们可否约好一起
喝杯茶,看场电影?”
白翎显然呆怔住了,这是她意料之外的话,喝杯茶、看场电影,好久不曾在她生活
中出现的事了。
“你——真这么想?”她转头看姮柔。
姮柔认真的点头。
“是。我很希望这样。”她说。
“为什么?我又冷又硬又凶,完全不像个女人。”白翎自嘲的说。
“你刚才说——我们是朋友,记得吗?”姮柔说。
朋友,非常温馨,美丽的两个字。
“好!有空时我打电话约你。”白翎脸色十分柔和。“你很好,难怪斯亦天对你另
眼相看。”
“白翎——”
白翎已飘然而去,溶入黑暗中。
她已得到了白翎的友谊,是不是?从当初的极不友善,针锋相对到今天的友谊,这
其间也经过了好多,是不是?这友谊也真不容易。
虽然经过了曾雄的不愉快,但和白翎的友谊比起来,姮柔还是开心的回到家里。
白翎——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白翎会对她很重要,真的。
34
白翎的友谊令姮柔暗暗开心了好久,但同时,搬到宿舍去住的小美好象渐渐离她远
了。
也许不是远,但下班时他们一伙人行色匆匆,令姮柔有孤独感吧?
而陆健,再也没有在她面前表示好感了,当然再也不会请她看一场电影了。
后起她发觉,小美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有原因,他们有工作要做,于是她更不敢问了。
她有个感觉,亦天把他们放在一起住,是否方便工作?又或者可以避开她,避开她?
这是很荒谬的事,她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但——这感觉真实。
她在公司变得更沉默些。
亦天和她的接触也少了,他们其实根本不可能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只是——只是
——
她心中莫名的不安和烦闷,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以前——
以前是否曾有些事发生呢?
当然,那只是模模糊糊的感觉,她能感觉到,亦天呢?也能感觉?
亦天是个什么都不说的人,怕——她永远不知道他心中曾有感觉吧?
心中常有所挂,常有所憾,做起事来就无法把精神集中,她居然把这个月的帐弄错
了。
出错的地方虽小,但数目的事错就是错,大错和小错是没有分别的。
“对不起,”她站在亦天面前,垂着头,好懊恼。“是我错,我再做一次。”
“只是一点点错,志坚不说我也不知道,没关系,”亦天很仁慈。“不必再做一次,
改一改就行了。”
“我重做。”姮柔坚持。
她不容许自己做的帐上有改过的痕迹。
亦天望着她半晌,点点头,把帐簿交给她。
他知不知道她心中的感受呢?她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来。
虽然是星期六,姮柔下了班不回家,一个人独坐办公桌前埋头苦干。
不做完她是不会回家的。
所有的同事都离开了,包括阿婶。
星期六是没有午餐供应的,她只胡乱买了两个面包吃,工作时根本不知肚子饿,她
一直工作到晚上九点多钟。
写完最后一个数字,她抬起头。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自己,肚子突然又饿了,再看看时间——她惊觉还没有通知
家里——连忙拿起电话打,母亲在电话中埋怨一大堆,也难怪母亲担心,十多小时汉消
息呢!
她也真是,竟然忘了打电话回去通知。
“我就回来。”她在电话里对母亲说。
连忙收拾桌子,把重新做好的帐放在亦天办公室,这才往外走。
就在这时,亦天从后门出现了。
“原来——你还没有走?”他睁大了惊异的黑眸。
“我做帐,已经做好了。”她吸一口气,莫名其妙的就觉得委屈。
“谁叫你今天做?又做得这么晚?”他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如果你不打电话,
谁知道你在这儿?”
下面的电话一定和上面通的,一有人用,上面必然会发现。
“我说过要重做!”她不看他。
“你太倔强,太固执了。”他说,还轻轻叹口气。
他一叹气?她没听错吗?
“不——这是我的工作态度,”她扬一扬头。她觉得这次在他面前做错事,自尊有
损。“就算做到半夜,做到明天天亮,我也要做好才行!”
他还是那么望着她,眼光却柔和多了。
“现在不是上班时间,我们——不必谈工作,”他说:“你——一定肚子饿了。”
“不——还好。”她不肯承认。
在他面前,她第一次表现得这么任性、倔强。
“怎么会不呢?从中午到现在——”他向她走了几步。“或者——我陪你去吃点东
西?”
“不——不必,”她下意识的后退。“我回家——我现在就回家!”
他摇摇头,再摇摇头。
“是我令你工作到现在,请接受我的歉意。”他说。声音低沉真挚。
“不,这不关你事,是我错——”
“能不能把倔强、骄傲收起来,”他凝望她。“我真心想陪你吃点东西。”
她的心突然间前所未有的乱起来,他的话——他竟然说了那样的话——那样动人的
话,那绝对不是平日的他能说得出来的,白翎说过,他是一块高速钢——
“走吧!”他不再等她答应,领先往外走。
她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跟着他走出去。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别跟他去,别去,因为——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感情上——
她控制不住。
他带她到附近一家小小的,但很安静,很干净的餐厅,不是晚餐时间,只有他们一
桌客人。
他为她叫了食物。
他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就这么替她叫了食物,感觉上——她反而觉得很好。
她喜欢他这些不过分的大男人主义。
“你真是一直——这么倔强,骄傲?”他问。
今夜他的眼光一直很柔和,一直停在她脸上。
“不知道。以前——没试过这情形。”她说实话。
“也许上午我说得太直率,很抱歉,我想我伤了你的骄傲。”他说。诚心的。
“不,我恨自己居然出错。”她摇头。
“谁都可能出错,谁能保证一辈子不错?”他说。
“我——”她考虑了—下,终于说:“我不能容许自己,在你面前出错。”
他呆住了,这句话的份量极重,他不会不懂,但——那么骄傲的她居然讲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容许在我面前?”他无法不这么问。也无法控制心灵的震动。
“因为——”她下意识的舔舔唇,她又紧张又莫名的心虚。“你是你,不是其他任
何人。”
他眼中难懂的光芒一闪。
“我—一原本就是我。”他说。
“我不知道。对我——”她深深,深深吸一口气。“对我——你是不同的。”
突然间,她看见他脸上的痉挛,他—一看来那样怪异,她的话令他——痛苦吗?
是痛苦吗?
“谢谢你——这么告诉我,”他的大手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立刻就放开。他的声
音——竟在颤抖。“真的,谢谢你这么告诉我。”
“我说的是真话。”她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