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说你发生车祸,很担心。”
这意思是海棠还关心她吗?但她们已经绝交那么多年了,她一直以为,海棠恨她……
“你总是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你好。”李默凡看穿她的疑虑,方唇一扯,似嘲非嘲。
她震颤,冻立原地,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嗓音。“那是因为你不晓得我对她做过什么。”
他眯眼,深思地望她。
她回凝他,眼眸漫着轻烟,淡薄迷离,蕴着难以言喻的哀愁。
就像她对他做的一样,她想,他们永远不会原谅她。
“你还是来看她了。”
李默凡进了艺廊,来到经理办公室,陆可兰见到他,盈盈起身,唇畔隐约浮漾着笑意,浅浅的,看不分明。
但他能确定,那的确是个笑,她在笑他。
“谁说我来看她的?”他嘴硬不承认。“我可是这家艺廊的老板,当然有责任偶尔过来巡一巡。”
“是这样吗?”陆可兰不置可否,水眸莹亮。
李默凡一凛,懊恼地将一个大尺寸的保温盅搁上她的办公桌。“这个给你。”
“这什么?”
“我炖的鸡汤,慰劳大家的,等会儿你请‘所有的’员工一起吃。”他刻意强调关键字眼。
陆可兰好笑地抿唇,说是“所有的”员工,其实他真正想孝敬的只有某个人吧。
“真好,还特地来进贡。”她淡淡地戏谑,拿起手机,对准李默凡拍照。
“你在干么?”他愕然。
“传照片给海奇看。”她神色悠哉。“他跟我打赌你什么时候会来看她,我赌不超过一个月,他赌会超过,我赢了,这是证据。”
李默凡倒抽口气。“你们两个居然拿我来打赌?”
“娱乐而已。”陆可兰耸耸肩,按下传送键。
很好,他敢确定,过不了几分钟他就会接到海奇打来挖苦的电话了。
李默凡翻白眼,虽是万般气恼,却无可反驳,挣扎片刻,终于还是关切地问:“她怎样?在这里工作还好吧?”
“很难教。”短短三个字。
“什么意思?”
“大小姐工作很不卖力,该做的都没做好,又经常偷懒,不是个好员工。”
有那么糟吗?李默凡皱眉。“不会吧?我看她挺认真的,刚才为了帮忙搬货,连手都弄伤了,是不是你太苛了?兰,给她一点时间,我相信她会努力做好——”
他话还没说完,陆可兰便轻声一笑。“瞧你紧张的!怕我欺负你老婆啊?”
他一怔,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郁闷地叹息。“她不是我老婆。”
“我差点忘了,应该是你的‘员工’。”陆可兰朝他投来揶揄的一瞥。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禁低声嘟囔:“我要好好痛扁海奇一顿。”
“为什么?”
“他把你带坏了,以前你不会这样说话的。”
以前的她,总是冷漠而正经,哪里懂得如此调侃他人?还不就是跟那个玩世不恭的浪子混久了,才变坏了。
陆可兰听闻他抱怨,只是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好好训练我们的‘新进员工’的,不会让她有机会偷懒。”
“你——”李默凡欲言又止,明知她是开玩笑,却仍是不争气地胸口一拧。“你别对她太严厉,她毕竟是……第一次上班。”
“知道了。”陆可兰似笑非笑,捧起保温盅。“我该去把老板的爱心分给我们‘所有的’员工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李默凡正想找机会不声不响地溜走,主展览厅却传来一阵异常的骚动。
他驻足,在入口处探头察看状况,原来是一群贵妇不知何时大驾光临,故作惊讶地对柯采庭指指点点。
“采庭,真的是你!”其中一名贵妇开口,手上挽着镶钻名牌包,胸前躺着一串钻炼,全身闪亮亮,贵气逼人。“Penny告诉我你在这里打工,我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她若有深意地顿了顿,明眸点亮狡黠的光芒。“你什么时候沦落到要来艺廊当小妹了?该不会是离婚的打击太大了吧?”
这是在做什么?
李默凡拧眉,胸口怒火乍起,他想介入,身旁的陆可兰却拉住他衣袖,示意他先静观其变。
他忍气,目光落向站在角落的柯采庭,成为众人取笑的焦点,她却似浑不在意,依然站得亭亭玉立,骄傲挺直。
“我只是想尝试不一样的生活而已。”她从容地回应。
“不一样的生活?”
“是啊,因为我觉得很无聊。以前的我不是逛街购物喝午茶,就是四处跑趴,那种生活我过腻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语气平淡,听在那群贵妇耳里,却如利刃锋锐,因为她对自己的批判,也正是对她们的批判。
“果然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呢,满嘴大道理。”另一个千金小姐嘲讽地扬嗓,她相貌端秀,身材窈窕,以前常与柯采庭竞争社交名媛的封号,两人之间颇有心结。“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采庭,你说只有那些穷人才需要努力工作往上爬,至于我们,天生就是来享福的。”
“是我错了。”柯采庭坦然微笑。“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也很穷。”穷得只剩下钱。
“你很穷?”贵妇们纷纷吃惊,不明白她话中别有涵义。“奇怪,没听说你们柯家的事业最近出了什么事啊?该不会是为了离婚,让你不得不付你那个贪财的前夫一笔天价赡养费吧?”
“他并不贪财,也没跟我拿一分赡养费。”柯采庭板起脸,慎重声明。
“那你怎么会穷到需要来当艺廊小妹呢?”
“因为我养不起房子啊!”柯采庭眼珠灵动一转,笑颜如花。“你们可能也听说了,我妈两年前将她名下那座位于法国南部的城堡送给我,我现在才发现,要维持一座城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开销好大呢!害我不得不出来工作赚钱,唉,社会是很现实的,你们说是不是?”
就算再笨的人,也听得出她这番话满蕴讽刺,她名下财产不计其数,当然不可能缺钱,工作只是出自兴趣。
几个女人原先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如今讨了没趣,只得讪讪离开。
李默凡旁观这一幕,悄悄微笑。
“所以说,你根本不必担心她的。”陆可兰轻声评论。“她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是啊。”他点头同意。他怎么会忘了呢?她可是柯采庭,他高傲好战的风暴女神。
仿佛察觉到他缠绵的视线,柯采庭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凝。
陆可兰识相地走开,留两人私下独处。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怔忡。“我以为你走了。”
“我闲着无聊,四处逛逛看看。”他故作满不在乎。
“那刚刚……你都看见了?”她咬咬唇,暗自懊恼又让他看见自己张牙舞爪的一面。
但他的反应,出乎她意料之外。
“你反击得很好。”他低语,眼神温煦地圈住她,隐约藏着某种赞许与眷宠。
是她看错了吧?
柯采庭不敢相信,心韵纷乱,粉颊淡染绯泽。“其实也不能怪她们,我以前也常像那样得罪人,她们只是以牙还牙。”
“可你还是不会任由她们欺负。”他温声接口。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没办法不反击。”她微恼地低喃,即便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愧悔,也不代表她必须对这些不合理的凌辱忍气吞声。
“因为你是柯采庭。”他悠然下结论,嘴角噙着她看不懂的笑意。“这就是你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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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因为你是柯采庭,这就是你的风格。
什么意思?何谓柯采庭风格?
柯采庭,不就是个胆小鬼吗?一个睡觉时必须开灯的胆小鬼,一个总是说谎,不敢吐露真心的胆小鬼。
“一点也不酷……”
柯采庭沙哑地呢喃,睁着酸涩的眸,盯着天花板看光与影嬉戏。
她睡不着,身心都很疲倦,却无法入眠,都怪她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前夫,忽然出现在缪思艺廊,搅乱她一池春水。
他究竟来做什么的?她不相信他只是随意逛逛,肯定别有目的,她怀疑他是专程来看她。
他担心她吗?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所以特意来探望她?
你总是不相信有人会真心对你好。
不是她不愿相信,而是……真的很难相信,毕竟她是如此令人厌恶的女人。
不善良,不体贴,不懂得适时展现温柔,从来不肯低头认错。
这样的她,谁会真心喜欢她?
“海棠……”她幽幽念着这名字,思绪坠入时光的洪流,恍惚地随波逐流。
在芳华最盛的少女时代,她曾有个竞争对手。
殷海棠,出身政治世家的千金,智慧才貌都过人,在校园引领风骚,与她各霸一方。
最重要的是,两人的父亲恰巧是一对未出轨的同志恋人。
她恨殷海棠的父亲,因为他的存在,让她的父母形同陌路,而她的家庭濒临四分五裂。
没有人爱这个家,父亲事业忙碌,母亲也常在世界各地奔波,就连她自己也常常不想回家。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只是更显孤寂落寞。
所以她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于经营人际关系,立志成为校园女王,她要自己身边随时跟着一群忠心耿耿的随从,簇拥着她,对她爱戴欢呼。
她用尽各种手段收买同学,铲除异己,在校园内掀起狂风暴雨,唯有殷海棠,冷眼旁观她幼稚的行举,明白表现出不屑。
她恼了,开始处处针对殷海棠,两个女孩的战争,震动校园。
渐渐地,她竟发现,自己最憎恨的敌人也正是她最在乎的,唯有对方的一言一行,能牵动她的喜怒哀乐。
然后,便是那次初中毕业的北海道之旅,两人落单,被困在暴风雪里,不得不同心协力,共度难关。
从此,她有了第一个不是用钱买来的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野心勃勃接近她的男孩,她们不会闹到友情决裂,或许今日,她们仍会是最亲密的好姊妹。
都是荆睿,她的初恋,是他令她初尝恋爱的美好,也是他教她认清爱情的荒诞可笑。
因为他,她不再对任何人傻傻地掏出真心,所有的男人接近她都是为了钱,包括李默凡。
当初用一张支票买他三年,他竟然答应了,让她好失望,早已残破不堪的心再度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无声地流血。
果然,还是金钱万能,果然不会有人真心爱上她。
但她不恨他。
她曾经那般强烈地恨过荆睿,也对满脑子只想与她策略联姻却又不肯付出忠实的未婚夫深恶痛绝,她可以鄙夷唾弃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唯有对他,不恨也不嗔。
她只觉得后悔。
后悔初见他时,她便问他是不是为了钱才拯救自己,后悔她明明是牵挂着他,才刻意安排那一次又一次的巧遇,却骄傲地不肯承认,后悔她想不到该怎么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最后只能选择那般势利又侮辱人的手段。
她后悔与他成婚那段期间,没能对他温柔一些,和婉一些,后悔自己不可理喻地翻倒他为她亲手煮的粥,后悔自己总是对他出言讽刺。
最后悔的,是她从来不敢对他说爱。
葱指颤抖地抚弄冰凉的唇。
她曾经说过,自己全身上下,最喜欢的就是这张嘴,其实这也是谎言,她最恨的,就是这张嘴。
这是一张胆怯的唇,不坚强,不勇敢,不讨人喜欢。
柯采庭自嘲地微笑,唇角牵起的时候,有点说不出的痛。
她坐起身,盯着窗台上静静吐绽清芬的晚香玉,然后,伸手熄了夜灯。
窗帘翻飞,在昏蒙的月光掩映下,白色的花朵显得格外高洁,近乎透明的花瓣珍重地捧着纤细的花蕊。
她痴痴地望着。
花开了。
那心呢?何时才会真正打开?
他一定是疯了。
明明决定要离她远一点的,明明知道彼此的冲撞,就像彗星撞地球,最终只会招致毁灭,偏偏就是无法毅然转身离开。
对她,他做不到洒脱,自由在爱情面前,成了最痴最傻的裙下臣,即便不甘心,也只能怆然一笑。
最惨的是,他看得出来,她怕极了他三番两次的出现,她慌乱地躲着他,像躲着世纪大瘟疫,只要他在她视线可及的地方,她便六神无主,手忙脚乱,下意识地犯错。
“你根本是她的克星。”陆可兰意在言外地感叹。“我看你干脆别来了,饶了她吧。”
他也想饶了她,更饶过自己,但一腔难以割舍的情感,不由他自主。
“我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认真工作而已。”他说着连自己也不信的谎言。“毕竟我花钱请员工,可不希望她来偷懒。”
“既然这样,你干么不干脆向她承认你就是这家艺廊的幕后老板?警告她以后认分工作,不要白领薪水。”陆可兰似笑非笑地嘲谑。
他别过头。“没必要告诉她这些,反正她做得好,我会加薪。”
“还加薪?她别因为搞砸那些珍贵的艺术品,逼得我不得不开除她就很万幸了。”
“你不能任意开除她。”他蹙眉。“至少必须经过我的允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老板大人。”
他苦笑,很清楚陆可兰是在讥讽他身为老板,却不公正地给予某个员工特别待遇,其他员工闯祸,他可以毫不留情地秉公处理,唯有她不同。
他心下了然,就算她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他也一定会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不懂,你这么爱她,为什么不让她知道?”陆可兰难得如此犀利。
“你也爱海奇,为什么不坦白告诉他?”他同样犀利地反击。
陆可兰默然不语,粉唇牵开谜样的淡笑,他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颇感懊恼,爱情本来就有许多为难之处。
“因为她是柯采庭。”为了表示歉意,他决定对这位交情不浅的工作伙伴坦然相告。
陆可兰不解地颦眉。
“必要的时候,她可以变身为一只残忍的猫,用她那锐利的爪子,玩弄一个男人的心。”
“这么严重?”陆可兰不敢置信。
“这就是她。”他淡淡一哂。
陆可兰凝视他片刻。“如果她真是那样的女人,为什么你会爱上她?”
因为爱情是不容抵抗的,因为当它执意入侵一个人的心时,就算落上千万道锁,也挡不住它的强势。
李默凡涩涩地寻思。
他爱她,就因为她是那样的女人,娇纵任性,又爱使坏,有她在的地方,就是风暴的核心。
她灿烂张扬,对谁都不肯低头,但在夜最深的时候,她会胆怯地开灯,徒劳地期盼明亮的灯光能为她驱逐黑夜的寂寞。
她怕寂寞,偏又不承认。
他就是爱这样明目张胆说谎的她。
一念及此,李默凡笑了,笑意浸染惆怅,却也包容无限深情。
“她人呢?”他转开话题。“下班了吗?”
陆可兰摇头。“她最近几乎天天加班,没事也要找事做,我想她现在应该在仓库整理东西吧!”
“我知道了。”探得前妻的去向,李默凡离开经理办公室,心念一动,取出手机,按下速拨键。
铃音响了好久,她才犹豫地接起。
“是我。”他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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