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星光灿烂(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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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灿烂(短篇小说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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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住。

香是很骄傲的,
嘉芙莲耸耸肩,〃你当心碰壁。〃

已经碰了壁。

可怜的庄,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实在很相似,都那幺冷冰冰地。

我转个身子,面壁而睡。

你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我到邻房去睡。

何必呢?

你们中国人最注重贞节。
嘉芙莲拉开门,〃明天见。〃

我没有力气再回自己的宿舍,我伤心透了。

这个可恶的瑟瑟香。

我居然睡着了。那时还很早,约九战绩模样Q

一觉睡醒,看看手表!十点半,我伸个懒腰,回自己的窝去吧。

捡起铅笔,写了张字条给嘉芙莲,正在穿鞋子,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正是香瑟瑟,她探头问:〃嘉芙莲?〃

我一怔,随即冷冷的说:〃她不在。〃

香瑟瑟见是我,呆在门口。

我穿好鞋子,披上外套,燃起一枝香姻,深深吸一口,讽刺地说:〃还不出去?

跟我这种败类独处一室,你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被我气得作不了声。

我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想。

过几日接了母亲的一封信,写着:吾儿如见,大学毕业后盼早归来成家立室为要,

切勿与异族女子鬼混。

我于是绝迹啤酒馆,尽心尽力考完试好回香港执业赚钱。

我想我会把条件降低,去结识一个普通点的女孩子,那种念过几年护士学校或是

秘书学校的,会得崇拜我接受我的。

唉,齐大非偶。

小丁说:〃嗯,老庄,你倒是放弃得容易呵。〃

我说过我不懂得追求女人。

毕业那夜,我请了嘉芙莲去跳舞。

她问:〃你就要走了,庄?〃

是。

我会想念你。

我知道,谢谢你。

如果我到香港,你会不会招待我?

那自然,陪你吃饭、跳舞。

嘉芙莲微笑,〃然后在晚上跟我说: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

我也大笑。

我没有再见到香瑟瑟。

毕业试后收拾一番就搭飞机回家。

表姐笑道:〃漂亮的哥儿回来了,不得了,如虎添翼呢,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

自有黄金屋。〃

我心中的颜如王是个憎恨我的女孩子,肤色晶莹,态度骄傲,视我为脚底之污泥。

回港后找到工作,加入生产行列,忙得不可收拾,亲戚朋友不断为我介绍各式女

性,目不暇给,但我却并无心思与异性交往。

表姐说:〃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这幺漂亮的建筑师在香港会找不到女朋友。〃

我笑笑。

出来吃饭,我出马替你介绍,我手头上的女孩子跟那些三姑六婆的女儿大大不

同。

你知我喜欢些什幺人?
我问。

表姐看着你长大,还有什幺错?

为什幺我不能遇见那个心中的女孩子?
我又问。

遇也要你肯走出去呀,是不是?

好,我出来,你去安排。

遵命,先生。
她似笑非笑地。

在那寒风咆哮的北国,有一个我心仪的女郎,她视我为尘土。

但我的心属于她,我爱她于不知不觉间。

表姐说我:〃自恃长得好,也不能不打扮,天天一件白汗衫一条破布裤,做则师

要见客的,人家把那幺大的生意交在你手中,你要做个值得信任的样子才行,一会儿

又说我们噜苏俗气,你这人。〃

穿什幺?长衫马褂抑或是大礼服?
我反问。

西装便可以了。

热,怎幺穿?
我问:〃你知不知香港多热?〃

我不知,
她笑,〃吃饭那日,请你加件罩衫。〃

我省得。

星期六很快到了。

我也没有如何修饰,叫我用腊搽亮了头,穿套西装,带只手袋,我无论如何不干,

没老婆就没老婆。

那位小姐姗姗来迟,我一见她就呆住了。

香瑟瑟!

我连忙把眼光投向别处,心噗噗的跳。

她看见我,也呆住了,可是并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感觉,我们双方都强忍

着。

到底成年人了。

闲时偷偷看她一眼,还那幺漂亮,长发梳辫子装,人家穿彩色的珠子,她的辫子

尾巴上都是透明的玻璃珠。

呵,实在太美丽了,叫我如何形容呢?

我感慨地想,怎幺会有这幺好看的女人呢?

真叫我眼睛都亮了起来。

一整餐饭我吃得味同嚼蜡,食不下咽。表姐努力地推荐我,把我赞到天上的云里

去。原来表姐是香瑟瑟表嫂的大学同学,在同学家见到瑟瑟回家渡暑假,马上心中有

数。

我有苦说不出,僵着睑替表姐夹菜,希望她多吃点,嘴巴吃菜的时候少说几句。

好不容易捱到九点钟,表姐装模作样的看看腕表,她说:〃你与香小姐为什幺不

去看一场电影?我们麻将快开场了。〃

我连忙说:〃表姐,你试试这冰糖燕窝,太美味了。〃

怎幺?
表姐白我一眼,〃不爱看电影吗?〃

我几乎哭出来,〃表姐──〃

香小姐,你可想看电影?
她索性问瑟瑟。

我用手抱着头,不敢看瑟瑟。

我听见瑟瑟说:〃我无所谓。〃

无所谓?我一呆,我耳朵有毛病?她说无所谓?

庄弟,你快带香小姐走吧!
表姐用力推我一下。

我只好马上站起来,心还是剧跳,我说:〃香小姐,请。〃强自镇静。

她与我一起出门,走在路上,凉风一吹,我觉得好过一默,于是说:〃我送你回

家吧,谢谢你在人前给足我面子。〃

她犹豫着,过一会儿她问:〃不是说,去看电影吗?〃

我苦笑,〃别再讽刺我了,没想到在香港又见面,幸会幸会。〃

她将手臂抱在胸前,看着我。〃庄──〃

什幺事?

庄,后来嘉芙莲跟我说──

我看着她。

她无可奈何地说下去,〃跟我说,跟我说──〃

说什幺?
我没好气。

你并不是那样的人。事实上你有个绰号,叫做'今夜我醉,改天如何'。

她不提这个犹可,一提这个我悲从中来,好哇,你这个残忍的家伙,总算承认自

己的过错了!

我铁青着脸,转过头去。

庄,我误会了你。我一直找你,
她的声音轻轻,具歉意,〃但找不到你──

你已经回香港了,我得到你的地址,本想写信给你,反正暑假回来,还不如直接面对

面说清楚,庄,你不生气吧?〃

我竟然哽咽起来,〃你在乎我生不生气?像我这种丢中国人颜面的败类!〃委屈

一发不可收拾。

嗳嗳,
她悄声央求,〃别小器,别小器呀。〃

我侧过头。

去看电影好不好?
她推一推我。

我不响。

好不好嘛?
再推一推我。

我说:〃改天,今夜我醉了。〃

她一怔,哈哈大笑起来,挽起我的手臂,一头的小玻璃珠发出清脆的互撞声。

这个女子是我命中的克星,我叹一口气。

居然认了命,忽然就高兴起来。

嘉芙莲也一定有告诉她我是如何的爱她吧。必然的事,而我们终于又在香港遇上

了。

呵,注定的事。

今夜我非常有空,且没有喝醉。                 






容哥哥与阿妹


母亲说的:「容哥哥今天回来。」


我问:「什么容哥哥?」

母亲说:「容哥哥你都忘了?小时候一起玩的。」

「我堕入红尘已经两百年矣,幼时之事不复记得,歉甚。」

母亲既好气又好笑,「容哥哥你都忘记?」

「这名字很熟,什幺男子配称哥哥?我以为只有郭靖配称靖哥哥。」我笑。

「你记性真坏。」母亲埋怨。

「大概是什么癞痢头小邻居,」我笑,「自然不记得了。」

「不是,是容家大儿子,你表姑妈娘家那边的亲戚,害你摔断左臂的那个男孩

子。」

「他?」我说:「他叫容哥哥吗?」

「是,如今回来了,他问起你表姑妈,那小女孩子长多大了,手臂有没有异样。

「原来是他!」我笑,「为了他,我还颇吃过一点苦。」

「是你自己顽皮,硬要骑在他脚踏车后面,结果摔下来,哭得惊天动地,左臂断

得像三节棍,吓死我。」

「小事耳,」我说:「每个孩子在暑假都有可能摔断骨头。」

「在女孩子来说,你也算得一等一顽皮了。」母亲提醒我。

「他自什么地方回来?」

「加拿大冰天雪地的地方。」

「好象去了很久,」我诧异,「一直没听到他音讯。」

「去了十三年,没回来过。」

「呵!有这样的人?」我笑,「交通这幺方便,竟十三年不回来?怎么又忽然回

来了?是因为当初香港有女孩子伤了他的心,一去不返呢,抑或那边有女孩子伤了他

的心,所以一怒而返?」

母亲嗔道.「听不懂你这个话。」

我微笑。

「他指名要见你呢,尚记得你叫阿妹。」母亲说。

「真好记性!恐怕已是个中年男人了吧?」

「快四十了。」

「日子过得真快,那年我才六七岁,他直情把我当小毛头,」我感喟,「我都老

了。」

母亲说:「早几十年,廿六岁已是老小姐,现在不妨,现在二十六七岁的女子都

拍胸口说:我还小。」

我说:「人何必在年龄上做文章,青春不见得就是一切。」

「你这幺想,男人不这幺想。」母亲说。

我不与她争。

容哥哥回来了。想象中他是风度翩翩的中年人,谈笑风生,事业成功,非常的圆

滑。

但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上去只似三十四五岁,大学刚出来的模样,打扮非常朴素,身上并无考究的

饰物,他甚至不戴手表,领带的颜色与袜子又全然不配。香港人多么讲究衣着,小职

员都死充派头,做名牌的奴隶,他却老实得土包子般,反而有种反朴归真的气质。

因此我并不讨厌他,虽然我一直认为男人懂得穿是一项艺术。

容哥哥是建筑师。

他父母为他洗尘,他指名叫我去做特别客人。

见到我却讶异,「你是阿妹?」

「是我。」我笑说。

「你怎幺那么大了?」

众人都笑。

我笑说:「吃饭就大了,也没怎么出死力。」

母亲代我致歉意,「阿妹那张嘴。」白我一眼。

「你的手臂──」他问。

「很健康,全没事!」我说:「打网球、滑水,全无问题,多谢关心。」

他点点头。

当天他那些亲戚都刻意把适龄的女儿带了出来,全打扮得花枝招展,虽说我与母

亲并无此意,也成了尴尬的座上客。

我心中冷冷的想,不是说香港的女孩子多能干多西化多强健吗,怎么还有人出席

这种相亲会议?丢人,由此可知女人总还是女人,脱不出那个框框,可怜。

吃完饭我与母亲立刻告辞,表姑妈力加挽留,说他们还要到的士高玩,我连忙婉

拒。

的士高,超过十七岁半还留恋的土高?

母亲说:「奇怪,那几个女孩子,平时都高谈阔论,口沫横飞,麻将香烟全来,

今夜怎么全成了含羞答答的大家闺秀?」

我哈哈大笑。

母亲说:「还是我女儿纯真,可是男人就吃她们那一套,婚前装模作样,婚后原

形毕露,可是男人就净吃这一套。」母亲使劲代我抱不平。

这话由碧姬芭铎说出来,就不由你不信:男人的品味是如此的坏!

这件事后我也忘了。

一日自学校出来,夹着画版,穿袋袋牛仔裤、白衬衫、戴平光挡风眼镜,忽然被

人在马路叫住。

「阿妹──」

我本能地回头,站在身边的就是我小时候称他为容哥哥的人。

「是你。」我笑。

「是容哥哥。」他更正。

我笑,不置可否。

「放学?在这里上课?」他问。

「是上课,我教学生,不是做学生,你别老当我是青春少女,我二十好几了。」

我说。

他不出声,只是微笑。他有张非常清秀的脸,像一个文人,不像科学家。

「回家吗?我问:「车子停哪里?送我一程。」

他忽然埋怨起来,「香港的女孩子全希望男人用平治车子管接管送,连你也不在

外?」

我坦白的说:「谁不想有一点点的享受呢?你可知道在香港上下班的交通情况有

多幺恐怖?管你是本届香港小姐呢,站在马路上风吹雨打的等四十分钟公路车,再在

车上挤得一身臭汗,也就变了母夜叉。」

他笑。

「你不也是要上下班吗?」我奇问。

「我?平日我坐公司的车子。」他也很坦白。

我哼一声,「特权份子说风凉话,啧啧啧。」我转头走。

「阿妹,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抗议:「满街乱叫,我也有个名字,被人听了像什幺?」

他不以为然,「我认为这乳名最可爱,现在谁都是莎莉,露斯、安娜,哪及阿妹

率真?」他笑,「来,阿妹,请你去喝啤酒。」

我把书版交给他拿,跟了他去。

他有股纯真的气质,使我乐意接近他。

算了,虽然他穿得老土,虽然他不开豪华跑车,但喝杯啤酒总还可以的。

话题很老套,我照例问他可习惯香港,他说不喜欢,回来不外是为了陪父母。

周末总有人请吃饭,总有人介绍女孩子给他。

「看中了谁没有?」我好奇起来。

他摇摇头,「全打扮得太漂亮了,没有自然的气息,也全无突出的性格。」

「个个周末都是那些货色?」我问。

他微笑,我喜欢他,他厚道,于是我向他眨眨眼。

「你教美术?」他问。

我只好跟他说:「我在巴黎大学念的美术,回来也就教美术,闲来学国画,写生,

生活过得很适意,惜无发财的机会。」

他很兴奋,「原来你是艺术家──」

我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如果你记得的话,我小时候也学过岭南派,最喜欢陈树人的作品。」

我实在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说:「岭南派是不错的,然而真正的大师

都无派无系。」

「说得也是。」他点头。

我认为他坦诚可亲,是个谈话的好对象,惜晚饭时间已到,便提议回家。

他说:「那次你自脚踏车后摔下,吓得我一直记得你。」

「看见伤残人士,特别触目心惊,是不是?」我笑。

「你仍然那么调皮。」

「本性难移呢,老兄。」

他拍拍我肩膀,叫出租车送我回家。

这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加深加厚加宽,但是我始终没有约他出来。

直到一个长周末,我又再接到他的电话,对白如下:

「是阿妹?」一听便知是他,如今还有谁叫我这个名字。

「是。」

「我是你容哥哥。」

我摇头,笑。

「明天公众假期,你可要上班?」

「学校放假。」

「有没有人约你上街?」

「没有。」

「我约你好不好?」

「好。」

「明天上午十时在你门口等你。」

「明天见。」

两个人都挂了电话。

不必多说,我真觉得与他有默契。

星期一约会后,我发觉咱们两人有大多的共同爱好。他喜欢艺术,大自然、静、

运动、工作,与我一样,他有点外国人脾气:纯真、率直、朴素,老实,但亦有中国

人的智能、幽默、苦干、保守。

性格上他十分完美、非常乐观,完全光明面,没有阴黯,磊落活泼。

当然他也有缺点,坚持女人要男朋友接送便是虚荣,一定不肯买车子,约会的时

候大家在那里等,有时他还比我迟到,诸如此类。

因此我不觉得他把我当女友,小朋友,或许是,但不是心上人。

所以我仍然与其它的男女朋友约会。

一日大家约好了去看画展,他却硬要我陪他去观默剧,我说预先约了朋友,不能

赴他的约。

他忽然生气了,「你跟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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