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总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如果能一直守在师父身边,一直这样,守着这一团暖暖的阳光,阿狸觉得,即便住在这样简陋的地方,生活也将会变得很美好。
一定会,变得美好起来……
阿狸将圆胖胖的脸埋在碗中,悄悄地,对自己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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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州城外的山下,细雪零星地飘落。天地之间,均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一个血色眼眸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山脚下一处偏僻的院落前,此人正是现任铸剑山庄的庄主——火宵。她身披一件名贵的狐裘,裘面黑亮顺滑,找不出一丝杂毛。看着面前普通简单得超出她预想太多的小院,火庄主犹豫了一刻,才试探地敲了敲门。
“咚咚咚……”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鼻尖呼出的白气被北风呼啸着带走。
随着一声轻响,门扉开启,一股暖风扑面而来。
开门的是一个样貌平凡的男子,一身朴素的衣着,看不出什么特别。淡淡悠远的梅香随风飘了过来,只让人觉得心神格外宁静。
火宵下意识地向四周望去,满眼都是覆着厚雪的松柏。唯有半山腰的地方,零星缀着几朵红色的梅花。明亮的日光照在雪中,莹莹泛着银白色的光。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火宵觉得,她仿佛可以见到时间的流淌。
“轻问……这里可是慕容宫主的住所?”
虽然心有疑惑,火宵还是有礼地问着。
开门的男子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才微微点了点头。
“请进。”
清润的男声,如九霄环佩,清凌柔和。这样美妙的声音,竟然会出现在如此简陋偏僻的地方呢。
火宵暗自想着,一拱手,进了屋,无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屋子很温暖,在这样严寒的地方,想必主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普通的木质长桌上,放着一琴一剑,都纤尘不染。那琴本该是上好的古琴,只是尾部似是被火灼烧过,染着些焦暗的色泽。火宵下意识地看了看面前男子的手,那样一双莹白如玉的手,确该是弹得一手好琴的。于是她断定,琴边那银剑柄上两个繁复的文字,必是“青绝”无疑。
青绝剑,凤桐琴,这里,果真是离殇宫主慕容恨的隐居之处呢。
火宵不由得低叹,谁会想到,那传说中掌控着武林中最为凌厉心法的女子,会甘心不问世事,甚至抛下祖辈留下的百年基业,守在这样一个简单朴素如同平凡百姓家的地方。
为了……什么呢?
火宵明白自己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理解。
“慕容她要晚一些才会回来,不知火庄主找她……有何要事?”
男主人见女子只无声打量着自己的房舍,不由得出口询问着。轻轻浅浅的语调,温雅有礼。
女子闻言一怔,再一次将目光放在这男子身上。
“公子认识我?”
“我虽从未见过火庄主,然世人皆知,铸剑山庄的火家,天生一双血眸。而能够轻易查到这里的人,便定是火庄主无疑了。”
男子轻笑着,一双蕴着春思秋绪的眸子仿佛会说话。明明只是一个算得上样貌清秀的男子,却自有一种隐藏在内的高华气质。如同亭亭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聪慧沉稳,让人不敢轻视。只静静立在那里,便可以让这原本再平凡不过的地方,变得与众不同。
恍然之间,火宵甚至觉得,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绝色男子。
火宵记得,传说让慕容宫主甘愿远离江湖而与之相守的男子,正是十年之前曾名动四方的南朝皇九子龙吟月。
如今看来,能配得上江湖“双壁”之一的慕容恨的男子,也只能是龙吟月。
想到这里,火宵的面色不由更恭敬了几分。
“火某这样不请自来,还望龙公子见谅。只是……有一件事情,还望公子能够不吝相告。”
火宵说着,血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真诚与窘迫。想必若不是事关重要,堂堂火庄主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地亲自来此讨教。龙吟月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一种可能,瞬间在脑海中掠过。
“火庄主客气了,倘若是我知晓的,必定悉数告知。”
窗外有北风刮过窗棂的声音,呼啸纷扰,一声急迫过一声。
“敢问龙公子……”
火宵沉吟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请问公子,这附近,可曾住着一个叫做‘孤无忧’的年轻男子?”
“孤无忧?”
龙吟月莹薄的唇轻轻呢喃着这名字,而后清亮的眸光一闪。
“确是有这样一个人。不知他和火庄主……是什么关系?”
“这……”
火宵垂下眼睑,似有什么难言之隐。然而如今事已至此,她已再无什么退路可言。为了铸剑山庄的未来,她必须尽快找到火莲的下落。而火莲如今唯一牵挂的,恐怕便只有那个孤无忧了吧。
无忧,无忧,不知从何时起,却成了自己乃至铸剑山庄最大的忧患。这一切,何其讽刺。
想到这里,火宵心中苦笑,收回思绪。
“也算不上什么关系。只是,那位孤公子与犬女有过几分……渊源,我想找他问一些事情,希望能找到我女儿的下落。”
“火庄主的女儿……莫不是大名鼎鼎的火莲?”
“咳咳……是啊。龙公子可见过小女?”
龙吟月闻言沉思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我在寒州,从未见过像是火莲的人。火少庄主声名在外,若是出现,江湖上必定会掀起风浪,寒州也不会如此安静了。”
火宵闻言,亦是明白其中道理。火莲的性子,她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她既然选择离开铸剑山庄,便不会轻易回头,又怎会这般容易便被她寻到蛛丝马迹。
“想必正如公子所言……那么龙公子可否告知在下,那位孤公子他,现在何处?”
“哦,真是可惜了,那位孤公子啊……不久前已经过世了呢……”
龙吟月面色沉静,眼中似有水光滟涟,却生生被他不露痕迹地止住。
“死了?”
火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死了。尸骨就埋在了不远的地方,只不过最近风雪太大,若要去找,恐怕要费些时候呢。”
“原来是……这样。”
听到此处,火宵的心中,竟莫名有几分宽慰。孤无忧已死,那个险些毁掉铸剑山庄的男子,已经不在了。如此一来,莲儿她……是否会愿意再回铸剑山庄呢?
她还记得当年火莲如何一意孤行非要娶那个男子入火家的情形,一向里温顺懂礼的女儿,从不曾那样唐突地顶撞自己。可她既然如此深爱着孤无忧,那又为何,这些年里却没有来找他?莫非……是孤无忧移情于他人?
想到这里,火宵斟酌了片刻,又开了口。
“那位孤公子,可还有什么一同生活的人?”
“一同生活的人?火庄主说的……可是孤公子的女儿?”
龙吟月似是并未察觉火宵的异样,依旧是淡淡地。
“女儿?”
“是的,孤公子一直是和他女儿一起生活的。那孩子叫阿狸,七岁了。”
“阿狸……”
火宵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心中隐隐的预感,越发强烈起来。
“不知那孩子……现在在何处?我能不能去见见她?”
龙吟月看着面前夫人忽然血眸一亮,便垂下眸子,状似惋惜地叹道:
“那孩子,也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生辰
第五章
“那孩子,也已经死了。”
火宵闻言身子一震,眼中的光亮即刻便退得一干二净。自己费尽苦心追查到这里,结果,竟然是毫无所获。仿佛冥冥之中,上天正和她开着玩笑一般。
或许自己当年,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不……她一心为着铸剑山庄上下千余口人的前途命运,何过之有?!
可是,为何自己此时心中会如此失落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生生从身体中夺走。留下血肉模糊,一片痛楚。
“竟然……全都死了……”
火宵低喃着,声音飘忽无力。
“是呢,竟然,全都死了。”
龙吟月也随她低叹,样子甚至比火宵更要遗憾几分。
火宵摇着头,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那原本眉宇间的傲气,也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看着面前的龙吟月,勉力从唇边挤出一丝笑意。
“那么,在下便不再打扰公子了。告辞……”
龙吟月也并未再与之客套,只微微颔首。
“火庄主,恕不远送了。”
北风依旧呼啸着,那夹杂在风雪中的黑色人影,慢慢变成模糊的一团。
龙吟月立在窗边淡淡地看着火宵离开,看着那失魂落魄的女子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他忽然觉得疲惫,身上的力气好似一下子便泄光了。如今的男子,已收起满心的警惕,恢复了平日的温柔沉静。
时间依旧如水般慢慢流淌着,许久许久之后,门扉再一次轻启。而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这一次,龙吟月没有抬头,只斜倚在床边,轻轻浅浅地开了口。
“你回来了。”
而后,一道银白的身影映入眼帘。
“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
拥有着绮丽冰眸的女子走过来,身上还带着门外的寒气,然而语气却是温暖的。
世人皆叹离殇宫的慕容宫主嗜血无情,然而如今龙吟月面前的女子,却沉静温和如同碧波静湖。
“没什么,只是……刚刚火庄主来过了。她向我打听孤无忧父女的下落……”
女子闻言,眸子瞬时也黯淡了几分。
“事到如今,她再来这里,还有何意义……”
女子褪下寒衣,拿过被子轻柔地将床边的男子裹得个严实,又将他纳入怀里。她知道此时的龙吟月一定很伤心,不论谁亲眼见到那样的事情发生,都会心生悲戚的吧。
更况且,龙吟月和孤无忧,难得志趣相投,曾经总有说不完的话儿。
“我告诉她,孤无忧已经死了。阿狸,也已经死了。我想她似乎已经猜到阿狸或许会是火莲的孩子,可是无忧说过,不想让她们把阿狸带走。所以,我便对她撒了谎。”
龙吟月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着。
“恩,我知道,你是最心疼阿狸的。”
女子说着,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了些,安静地听他喃喃地倾诉着。自己怀中的人儿,这些年来,已很少再露出这样脆弱无助的神情了。
“念儿她最近,已经不再每日吵吵嚷嚷地要找阿狸了。我想,念儿虽然年纪小,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我只是担心阿狸……那孩子太倔强,我怕火莲她……”
“火莲一直对阿狸的身世耿耿于怀,这是她的心病。你我都明白,这件事情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够说服她相信什么。倘若她还有一丝人性,便不会为难阿狸的。说到底,母子连心,阿狸毕竟是她的骨肉……或许让她们相处一段日子,一切误会便都会解开了。”
龙吟月静静地听着,只将头埋在女子温暖的臂弯中。
“我们,永远也不要像火莲和孤无忧那样,好不好?”
“傻瓜……放心,我会一直守着你和念儿的。”
不论江湖世事如何变幻,都不会,变得像火莲和孤无忧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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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许多方面来说,阿狸着实是个不幸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她,遭受了太多挫折。不过也许是因为再过悲惨的人都会有那么偶尔几次幸运的时候,所以阿狸她,遇到了寒筱。
虽然师父说了阿狸年纪还小,做饭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他为好。可是当第二日清晨,阿狸在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看了看身旁睡相甜美的师父,还是悄悄地从榻上爬了起来,认命地一个人抱着锅子出去了……
其实除了嗜睡和迷糊,寒筱还算得上是一位称职的老师。他每日里都会教阿狸习字读书,帮她照顾身上的伤。渐渐地,阿狸身上的伤口都已痊愈,走路也不再一瘸一拐。只是那脸上的肿胀,却不见半分好转。
“没关系,也许……只是婴儿肥还没有退下去吧……”
寒筱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家徒弟那和身子完全不成比例的包子脸,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
不过阿狸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在她的心中,女孩子有本领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容貌,那是只有男孩子们才会关心的事。
“师父……今日,我们不是该吃面吗?”
阿狸看着摆在桌上的清粥小菜,有些疑惑地问着。
早先听阿棠提起,今日,该是师父的生辰呢。
“啊,我竟然忘记了……”
寒筱说着,恍然大悟地拍着额头。以往每一年的生辰,阿棠都会来给寒筱庆祝。不过今年阿棠这几日恰好有事外出,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寒筱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了。那时的寒筱还嘲笑阿棠婆婆妈妈得像个老婆婆,结果,他自己竟然真的把这回事忘得一干二净。
看着自家师父生动的表情,阿狸便知他一定是又犯迷糊了。
“师父,我听说,生辰不吃寿面,来年是不会有好运气的……”
阿狸叹着气,看着自家师父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可是……”
寒筱看看外面的天色。
“这个时候,卖面的小贩似乎早就该回家了吧……”
在寒筱生活的地方,一直流传着生辰吃面的习俗。那面是由薏仁压成细粉再加入一定量的其他粮食混合而成的,由于薏仁颗粒本身的粘性并不是很强,因此薏仁面条制作起来十分困难。一般是由专门的手艺人每日做好,再一早摆出来贩卖。若是哪户人家有人过生辰,必是要早早就要排队去买面。去的晚了,恐怕面就要卖空了。
而如今的时辰,分明已经很晚了。
“没有关系,明年再过,也是一样的。”
寒筱笑眯眯地说着,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忘记了。
看着自家师父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桌案对面的阿狸却黑起了脸。
“师父十七岁的生辰,也是可以说不过就不过的么?”
寒筱闻言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前这个忽然变得一脸正经的小家伙。
不论在哪里,十七岁的生辰都是需要隆重庆祝的日子。人们会给过生辰的人最美好的祝愿,因为从这一日起,他的人生便开始进入了最美好的季节。
寒筱自然明白这些,可是他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对生辰的期盼,早就淡了。
“明年再过,也是一样的……”
寒筱依旧大大咧咧地坚持着。
“师父!”
阿狸忽然站了起来,面色惨白,眼眶有些发红。
“阿狸?”
寒筱愣住,不知自家一向软绵绵任由自己搓圆揉扁的小家伙为何突然发起了疯。
阿狸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低着头,咬着唇不说话。许久许久,寒筱才再一次听到自家徒儿稚气的声音。
“爹亲生下阿狸的那一年,便是十七岁。”
阿狸说着,声音里已带了几分无法抑制的颤抖。
寒筱闻言,不由浑身一震。
小家伙的一句话,包含了太多层悲伤的涵义。
因为男子十七岁之前,是不能成亲的。除非皇家因联姻等的特殊需要,一般人家的男孩儿,都是要过了十七岁的生辰,才会有媒公上门来为他说上一门亲事。待到成婚生子,总要有一年多的时间过去。因此,倘若阿狸爹爹是在自己十七岁那一年里生下的阿狸,那么……
阿狸她——
定是个不被期待着出生的孩子啊……
其实阿狸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她只是心疼自己的爹亲。爹亲在他最美好的年华刚刚开始之时,便因为她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