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明夜心一沉,迅速上前扒开他手掌,却见伤口的蓝光黯了不少。
他不由松了口气,中毒时不痛不痒,解法也极简单,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毒?因而想必解毒时总要吃些苦头。
“不会有事,你躺着罢,免得再一推,我骨头都跌散了。”明夜将南书清推倒在床上,随即伏在他身上。
“明……明夜!”南书清心急急跳起来,像要冲出腔子。
“会有些痛,你忍着点。”明夜吮上他伤处。他吃痛,身子一挺,立即被明夜牢牢压住。
血液似乎都汩汩地涌向头部,波涛汹涌地,好像要沸腾起来。胸口的疼痛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如同极细的丝线,穿越重重压抑的剧痛,钻进他心底最深最细微处。心火再也按捺不住,有如燎原之势,转瞬就蔽住他一切知觉。那些曾经被刻意遗忘的种种梦境,又从沉沉不见底的心窝极深处翻了出来,即使蒙着尘,也依旧清晰可见。
那是令他常常在深寂的午夜时,辗转遇见的好梦——虽痛苦挣扎,却又甘心沉醉。
伤口已不再疼痛,为何却仍然如此折磨难奈?
他茫茫然睁开眼,看见明夜的唇离了伤口,却在他胸膛上柔柔轻吻。
他一惊,倏地拉回所有神志,两手用力一推,坐起身来。
“你在做什么!”声音嘶哑低沉,几乎自己都不识得了。
明夜跌坐在地上,眨了几次眼才勉强找到焦距。
“我……”他微微低喘,灵动的黑眸像蒙了一层雾。
“丧伦败德,丧伦败德……”南书清喃喃自语,起身就往外走。
“书清!”明夜跳起来拦住他,嘴唇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说他是无心之举?去他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南书清怒目瞪他:“那次在绮香居,我还可当你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不同你计较;你一向淘气顽皮,我是知道的,也任你捉弄胡闹,而如今,你作何解释?”
“书清,我……”明夜脑中混混沌沌,双手不由微抬,如同像往日般渴求一个拥抱。
南书清心都拧起来。还要抱吗?还要抱吗?他可知道,他无心的率真,将自己逼入怎样的绝地!
“你到底要怎样?”他抓住明夜肩头,痛切低吼,“在你心里,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明夜靠在门边,垂下头,半晌才轻轻道:“我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一句话……”他心中转了又转,平日灵巧心思似乎全都滞住。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他若不愿,他若不愿……我该如何是好?
南书清的声音温柔而恳切,像从天边遥遥传来。
“明夜,我当你是同胞手足,你莫戏弄我好不好……”
明夜怔怔的,耳中再也容不下半个字。同胞手足,同胞手足……书清是个实心肠的人,他说是兄弟,就不会有别的。且自己一生一世都改不了这副样子脾气,怕是不必指望什么了。可要想回到平和安乐的当初,自己也不能够了。
他退开一步,再退一步,忽地转身跃上屋顶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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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明夜充耳不闻,心不在焉地慢慢踱晃。
“嘿,明小子,我可找到你啦!”一只粗壮的手掌拍在他肩头,“臻儿都嫁了几个月,你怎么还在京城闲逛?”
明夜缓缓抬起眸子,无精打采地瞟了一眼:“大胡子,你来京城做什么?”
“你三叔有事叫我嘱托你办……咦,你怎么一副有气无力的鬼样子?来来来,告诉五叔,谁给你气受,五叔替你出头。”他一拍胸脯,豪气万丈。
“少惹我心烦,没看我心情不好?”明夜连瞪一眼都嫌费力,直接绕过他。
咦,明小子心情不好?这可是奇闻一桩。谁不知明夜最爱笑爱闹,天塌下来也是笑咪咪地扛着。心情不好?这可严重了。
“嘿嘿,明小子,来告诉五叔,是不是又有哪家姑娘看上你,死缠烂打地非你不嫁?”
“不是,是我赖上别人不肯走。”明夜的声音飘飘遥遥,像一抹游魂。
“好啊好啊!”五叔兴奋起来,“你一定要赖住,千万别放手,咱们全家敲锣打鼓将你免费赠送……不不,我是说,你有了心上人,大家都会替你高兴!”
“三叔叫你嘱托我什么事?”明夜当没听见,直接问到正事。
“你三叔说……”五叔在明夜耳边叽叽咕咕了好一阵子。
明夜眯起眼:“你说什么?”
“呃,你……你要有气,去找你三叔出,我是无辜的!”五叔立即撇得一干二净。
“你去告诉那老头,他自己欠的人情债自己还,我不替他收拾烂摊子。”明夜气恼起来,疾步而行。
“哎哎,好歹你的武功也是他传的,就算你一向没什么尊老敬贤之心,也该体谅一下他年纪大了……”
“五十岁一点都不老,何况他一向自诩老当益壮。”明夜头也不回。
“明小子,我大老远地跑来,你好歹叫我回去有个交待……”五叔挡住他去路。
“要交待是吗?你来着了,我正巧手痒,想找个人交待一下。”明夜慢条斯理地握握拳头,转转手腕。
啊,糟糕,明夜的拳头可是挺硬的,他六岁时打人就很疼。
五叔怕怕地退了一小步。救……救星在哪里?
“五叔,你的胡子又长了,好像几年都没修过了。”明夜不怀好意地靠近他。
不,不会吧,他还不到四十岁,还没娶老婆哪,没了胡子,怎么见人?
“啊,救命!”五叔一低头,躲过来势汹汹的一拳。
“啊呀,打架了、打架了,快跑啊——”
五叔不小心踹倒两个瓷器摊子,集市上顿时一片混乱。
“喂,谁惹到你,让你这么六亲不认……啊,好险!”他跃上房顶,躲过无形的一腿。也没见多久,明小子的功夫又长进不少,他三叔知道一定得意得呱呱叫。
“你跑什么,过来让我揍你两拳。”明夜没甚好声气。
那怎么行,虽然两年前就不再是明小于对手了,但如果自动上前挨揍,他颜面何存?
“你这没大没小没老没少的小兔崽子,亏我当年好心拾了你……呼,没打着!”五叔一旋身,飞到对面楼台上,再沿着酒幌子滑到地面。
“我生病那年你干嘛不一掌劈死我。”明夜足一稍点,宛如大鹏展翅,从半空而降。
好重的怨气!
明小子似乎、大概、仿佛、应该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他试探地问:“呃,是不是……你的心上人,那个……抛弃你?啊哟——我好歹是你长辈,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居然下这么重的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两人在集市中飞挪腾跃,偶尔擦身而过时交换几掌几拳,寻常百姓纷纷奔走避难,也有胆大的见两人刻意避开众人打斗,干脆就站在原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啊呀,在明小子面前施展轻功简直是自找死路!五叔心念一转,一溜烟钻进酒楼。明夜气还没消,紧跟着追了进去,一直追到酒楼后停放马车的空地。
“大胡子,你快出来!不然我剃光你的头发眉毛。”清朗的声音响彻空地。
“嘿嘿,这位大爷,你好心让我躲一躲,我侄子发疯……咦,好巧,你不就是北定王爷?”五叔笑得好谄媚,“王爷您果然气势不凡!那那,那个臭小子就是我三哥推荐的人选,我人已带到,您自个儿看着办,我先走一步。”
“我瞧见你了大胡子……”明夜一掀华丽的车帘,宽敞的车内除了大胡子五叔,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当日太白楼上找他麻烦的韩雨齐,另一人四旬上下,服饰华贵,气势威严,想必来头不小。
“嘿嘿,明小子,这位就是北定王爷,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明夜冷眼看五叔迅速溜下马车,身形一动不动,待车帘一落,遮住车内两人视线瞬间时,忽地一掌挥出。五叔大吃一惊,慌忙就地一滚,没料到旁边马车底下趴了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他顺手一捞,抓过小孩子避过掌风,却没想到那孩子身后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娃,他要回身相救已然不及,只得大叫一声:“车底还有一个!”
明夜也吃了一惊,手掌一偏,挥向另一侧,正好对上北定王爷的马车,只听“轰”的一声,两道人影随即跃出,但车厢已被轰塌大半。
“喔嗅,明小子,你完蛋了。”五叔喃喃地,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孩子,咧嘴一笑,“小娃娃,你有没有爹娘?要是没有,愿不愿跟我回家住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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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爷。”
“公子爷?”
“啊?”南书清回过神,“周伯,有事吗?”
周伯一脸焦急:“公子爷,陆少爷出事了!”
“什么?”南书清倏地站起。明夜几天未回府,他正担心,如今是出了什么事?”
“听说陆少爷在街上同人打架,后来又在酒楼冲撞了北定王爷,现下人家都追到府门外头了,您快出去看看吧!”
南书清心一紧,北定王爷是出了名的暴躁性子,他一怒起来,连皇上也都须让他三分,明夜得罪了他,可怎生是好!
“我去瞧瞧,周伯,您看着府里的人,别叫他们出去。”他疾步出了门,将周伯远远抛在后头。
“喂,都说会赔你们马车了,你们做什么还跟着我,怕我赖账吗?”明夜不耐烦地瞪着一直跟在身后的一行三人。可恶,他正想偷偷溜回南府看看,没想到北定王爷带着韩雨齐和仆从这么阴魂不散,从酒楼一直跟到南府后门。
“我知道你们财大势大,不在乎那几两银子,不过是面子被削,不甘心罢了。那,我吃亏一点,给你们打两下总行了吧。”明夜瞥见仆从手中握着的长鞭,心不在焉地建议。啧,了不起是马车被轰,自己又拒绝三叔的事,这些人平日高高在上惯了,怕是极少有面子这么挂不住的时候。
北定王爷心念一动,他适才见这少年的内功修为,别的还未得知,他就不信这少年能甘心受鞭挞。
他下巴一指,仆从会意,走上前去,长鞭“啪”地一甩。
哟,来真的啊!
明夜翻个白眼,干脆背过身去,他若以内功护体,应不会有什么损伤。
仆从高举起手臂,刷地就是一鞭。
“且慢!”一个温润急切的声音响起。
明夜一愣,忘了运功,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哎哟哟,痛死我!”他呲牙咧嘴。
“明夜,你怎么样?”南书清急匆匆赶过来,向北定王爷一躬身,“下官南书清管教不严,愿代弟受罚!”
北定王爷稳如泰山,沉静地望着眼前的俊雅的年轻书生。他从韩雨齐处得知,明夜这少年顽皮不羁,惟以这个义兄护持忌惮。方才他也看到,就连明夜五叔也拿他无可奈何,倘若从这书生这里打开缺口,或许尚有可为。明夜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怎能轻言放弃!
“也好。”他深沉开口,“你既愿代为受过,本王就网开一面,不再追究。”看这少年是否无动于衷,仍不出手。
他一示意,仆从又举起长鞭。
“喂,等一下,关我义兄什么事……”明夜刚一动,南书清立刻倾身护住他。明夜手一抬,触到他衣袖,喔,他穿了丝甲,那还好……不对,那也不行!谁敢动他!
他一挣,南书清立即按住他肩臂,在他耳边轻道:“你乖乖地,那日的事我就不再计较!”
明夜僵住,漆黑的星眸凝视他。
能吗?!能够吗?!他可以当一切从未发生,当自己不过是往日般淘气胡闹;可自己呢,也能像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只当是船过水无痕吗?
一鞭,两鞭,三鞭……他的心一下下紧缩,仿佛鞭鞭都挞在他心坎上。
还没完、还没完,这北定王想要命不要!
忽听呼啸声起,这一鞭分明运上了内力。
明夜眸光一闪,探手抓住已换在北定王爷手中的长鞭。
“你既想逼我出手,我就奉陪到底。”他轻轻将南书清推到身后,站到北定王爷面前。
“好,的确重情重义。”北定王爷微舒一口气,刚要动手——
“等等,急什么,忙去投胎啊!”明夜横他一眼,头也不转地柔声道,“你站远一点儿。”
南书清心中一跳,默然走到旁边。
北定王爷长鞭一展,隐隐夹有雷霆之势。
明夜一飞冲天,宛如大鹏。
北定王爷心中暗暗吃惊,这少年轻功之高,内功之深,远远超出意料之外。他的三叔推荐他时曾说他掌法极妙,少有敌手。只是半个时辰已过,他却只是腾挪闪躲,避不还手。
该如何逼他出招?
北定王爷长鞭绕了几个旋,又被明夜躲过,他斜眼瞥见南书清担心焦急的神色,心念一动,长鞭蓦地方向一转,直奔南书清卷去。
明夜吃了一惊,身形极快,掌动迅急如电。北定王爷只觉眼前一花,左手直觉一拨,却迎上虚招,还未反应过来,长鞭已被劈手夺去。
“堂堂北定王爷,竟然出手偷袭一个不谙武功之人,你要脸不要!”明夜冷冷地,手腕一甩,长鞭被抛出数丈之外。
“不得无礼!”南书清急声喝止。
“果然好功夫,本王甘拜下风。”北定王爷不怒反笑,“那件事……”
“没有门。”
嘎?
“也没窗子。”
什么?
“更没地道。”
他在说啥?
“你可以走了。”
噢,这句听懂!
“谁和你说,你找谁去,我没兴趣。”明夜白了一眼,拒绝观看北定王爷一副云山雾罩的蠢相。
……明白了,终于有句完整话。
北定王爷望望南书清,心里有了主意,沉声道:“走吧。”
南书清拱手行礼:“恭送王爷。”目送三人离开,才一回头,明夜却已不见。
他心一沉,这小鬼,还是不肯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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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边疆战事吃紧,本王奉命出征,身边急缺一个得力辅手,明夜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为国效命,自然前程无量。”
“这……下官只是明夜义兄,恐怕不便为他做主。”南书清侧立在北定王爷身后,垂手答道。
“不,明夜的三叔与我是旧识,他曾道家中无一长辈可使明夜服顺,但那日我瞧在眼里,那孩子对你却颇为恭敬顺从,依本王看,你若出面劝说,他必会应允。”
南书清心中苦笑,明夜何时对自己恭敬过?他要抱便抱,要亲便……
他……究竟想要怎样呢!
“但明夜年龄尚稚,下官担心……”
“本朝征兵,十六岁即可报名,算起来,他恐怕已满了这个岁数吧?”北定王爷转回身,微笑道,“爱护幼弟乃是人之常情,你的心情本王明白,但他并非亲身上阵杀敌,你又何须担心。”
南书清皱起眉头,虽非亲身杀敌,但毕竟身处战场,纵使明夜武艺高强,万一有个闪失……他心一紧,不敢再想。
“咦,陆少爷,你总算回来啦……”
“嘘——”明夜手指在唇间一抵,止住小英的问候,摆了摆手,示意她走开,自己则悄悄伏在门外偷听。
“雏鹰总要长大,你总不能将他拴在身边一辈子吧?”北定王爷又道。
我高兴一辈子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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