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理会红叶,双腿猛地一夹,驱使爱马继续疾驰……时间,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因果
许久之后,徐思妍试图回忆那对她后半生影响至深的一箭时,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记不起。
四周嘈杂的刀剑相交声,感到杀气而向她望来的卫士,还有那道气势如虹,仿佛能划破天地的先天剑气……全都记不起。她只知道,射来的箭被那道先天剑气阻挡,在几乎碰到她身体的一刻硬生生的改道,箭头直没入了墙壁。
无意识的看向剑气的来处,却只看到楚曦转身继续对上月邝那宛若游龙的姿态。什么也想不出,什么也想不到。
大脑不知空白了多久,回神时,她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的软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活着是那般无奈和漫长,死亡却原来只是这样的瞬间……
她还没有时间整理那缠绕上心间,如海藻般疯长的恐惧时,放冷箭的人已奄奄一息的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是老身疏忽了。”跪在犯人身边向她低头请罪的,是几天前跟着燕玄衣一起消失的戚二娘。
勉强的摆手表示不怪罪,然后打手势让戚二娘把犯人的脸抬起来。
见到犯人惨白如死人的面容时,她习惯性的眯起了眼。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散乱的心情,沉声道,“不要装死,睁开眼,看着本宫。”
那犯人闻言磔磔阴笑起来,笑到所有听到的人都毛骨悚然时,才抬眼看向徐思妍。
她目中闪过了然,不禁苦笑起来,“没想到本宫一念之差,未处理好贺彬(此人物参看33和34章)的尸体,倒给了你可乘之机。想必这噬灵阵,也是你教给月邝的了?”
他深碧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遂闭目不语,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样子。徐思妍怒极反笑得妩媚,正想着如何整治他时,眼角扫到戚二娘手中拿着缴获的弓箭,目光倏然一闪,向戚二娘道,“卸了他的下巴,免得他咬舌自尽。”
犯人听她这般说法,猛地睁眼,目中终于现出了一丝慌乱,挣扎起来。然而戚二娘是何等人物,又怎会给他脱身,一出手,便让他再动不了,下巴也脱垂下来。到了此时,那犯人才真正害怕起来。
吐出一口恶气,徐思妍慢条斯里的从戚二娘手中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啧啧赞叹道,“羿神弓,九天御神箭……失传已久的上古神器,中箭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九尾,没想到你恨我至此。”
原来这放冷箭之人是借贺彬尸体还魂的九尾狐(九尾请参看18章)。
在苍山之中,九尾被徐思妍强取了内丹,毁了真身,只剩元神仓惶逃出。在荒山野岭中躲了一阵子,见徐思妍并没有派人搜寻他,才仗着胆出来,附在了一个之前一直供奉他的青楼花魁身上。
借着花魁的身体,过了一阵颠凤倒鸾的日子,靠吸食男女欢好时泄出的阴精阳精恢复了一些元气。然而在烟花场所流连之人,素质毕竟有限,精气也早过于疏淡,很快,他便发现功力恢复进展停滞不前。
不留恋的脱离了花魁,正待寻找新的宿主时,他突然感到自己心中的怨念和另外一股强大的怨念共鸣起来,而这共鸣来自于对同一个人的怨恨。
恢复意识时,他已被吸入了现在这个身体,不算太强,但毕竟是人体,而且是他可以自由支配的人体——不像之前的花魁,他只能在她本人意识不强的时候影响她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得到这个身体后的所做第一件事,便是去拿他觊觎许久的羿神弓。他活了上千年,自然阅历非凡,对很多密藏了然于胸。然而神器大多天性斥妖,所以他原来只能望之兴叹。
可是,拿到了神器,以徐思妍的身份,也实在难寻到靠近她而不被发现的机会。因此他拼着大耗元气,卜了血卦,算出她会在在南月应劫,便早早到了南月,想办法混到了月邝身边。
南月本就族群混杂,巫蛊等邪术盛行,而且月邝本身亦有修炼采补之术,所以九尾在这里,自是如鱼得水,很快就得到月邝的赏识和宠信。
那日徐思妍昏倒,月邝探访归来,闷闷不乐,他便试探道,“王上,这位公主似生性桀骜,难以驯服呢?”
月邝冷哼一声,想了想,问道,“碧炫可是有了主意?”
九尾邪魅一笑,“只要臣在太庙中稍加布置……”她便会魂飞魄散了。他自然不会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只要他复了仇,月邝如何便与他再无干系。
只是他终究缺了运气,千算万算,却还是功亏一篑……玄门正宗的先天真气,正是唯一能破他这一箭的办法。
不过,挡了他这一箭,那人也休想好过。神器毕竟是神器……
如他所料,这箭一射出,立刻便有高手冲上来,这副身体根本抵挡不了,三下两下便被人擒住了。他倒是并不十分担心,死了大不了伤些元气,再找个宿主,补回来就好了。
只是,这妖女大难不死,头脑却依然清醒的可恶,竟然即刻认出了他。当她看到九天御神箭眼睛一亮时,他便知道事情要糟糕。刚欲故伎重施的咬舌逃走(参看18章 天魔),便被抓着他的老太婆卸了下巴。
“呵呵,斩草未除根,上次被你走了元神,才有今日的祸事。想必,你今日本也计算好在这噬灵阵里,我使不出本领收你的精魄,才敢这般嚣张,是吧?”她轻抚着九天御神箭上刻着的咒语暗纹,笑得美艳。
“本来你算得也不错,我此时是没力气收你,可是你不该这般狠毒的想以神器震得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也不该认为这等早已失传的神器,我会认不出来。”
她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明眸中却尽是冷厉。双手执着九天御神箭,将箭头塞进他的口中,看着他圆睁欲裂的眼,淡淡道,“我刚记起,从这个地方杀人,好像不用什么力气呢。”
说着话,用尽全力的一压箭尾……一种穿透的感觉传来,地上的人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再无生机。
嫌恶的移开眼,抬头就看见周围的卫士看她的眼神,皆多了畏惧。
没用人支撑的踉跄站起,她跌跌撞撞的向殿外走去。
这里的味道,她一刻也受不了了。
果实
四周嘈杂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直至戛然转为静谧。日正当空,虽然仍是春季,却已灼热逼人,她在殿外闭目养神,竟也出了些薄汗。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自己的手染上鲜血。” 不知过了多久,那清淡纯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送来一阵湛然的凉意。
舒适的向后靠了一些,将自己缩进他的影子,她没有回头的答道,“但是我也不介意。”
他叹息出声,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然后便出神不语。
闭目静听着殿内传出的月影那中气不足的声音,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月邝怎样了?”
“当场伏诛。”他答得漠然,仿若事不关己,其中却透着种说不出的疲惫。
她倏然回头,入目的仍是南月官员那张陌生的脸,不过官服已经被他脱下,换上了便服。
“累了吧?”她优雅的一指身旁的空地,示意他坐下,仿佛那不是太庙大殿前的石阶,而是最华丽的殿堂中招待贵客的席位。
他该对这邀请表示受宠若惊吗?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坐了下去。
又是磨人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自那夜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虽然不至于尴尬,却都还没有适应这种无法定义的关系。
他们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却不是情人。可以赌上下半生来相信对方,却不是朋友。明明已经紧紧相缠,却没有勇气打破那矜持的疏离与淡薄。
“月邝死了,白彝族恐怕要作乱吧?”她没话找话的讪讪道。
他淡笑,“这就是月影要烦恼的了。也许对天宇是好事也说不定呢。”
她低下头,出了会儿神后,轻声道,“我其实……真的很喜欢月都呢。”因为有个很好的游伴吧?若没有他的引导,月都对她来说,恐怕也只能是一个充满了异族人的热闹地方,而那隐藏在热闹之下风情,是与忙碌又粗心的她无缘了。
现在,当种种俗事尘埃落定,她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回首一切时,她发现自己在这里的经历,竟是如此繁华的一梦。可惜在她懂得欣赏的一刻,这因他而华美的梦便已醒了。
月都所有的因缘,终将在这里结束。
“我……”抬头便看进楚曦了然的注视,她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那时我在十里亭许诺的,现在还有效。”
那时她曾许诺,只要楚家现在退出储位之争,东宫必定不计前嫌,保楚家日后荣宠依旧。而现在她能保证他的,也只有这些。
不等他回应的起身,转头向殿内走去。那里还有她未完成的戏份。新鲜出炉的南月国君和一干叛臣降臣还等着她去安抚慰问。这甘甜的胜利果实,月影需要和她一起分享呐。
才迈出一步,纤手便已被他轻轻抓住,“我护送你回京,可好?”
她一愣,心湖似被这短短的问话投下了千斤大石,久久无法平静。
他们的关系,早已经太过于危险,继续这样下去,她害怕受伤的将不只是他们两人……可是……拒绝他吗?对一个她如此喜欢,又为她付出如此之多的男人,她实在不舍拒绝,也不忍拒绝。
思绪紊乱如麻的什么都想不清楚时,她听到自己有些飘忽的声音,“好。”原来内心的挣扎,只是虚伪的忏悔,而她的意愿早已背叛了她的意志。
他得到回答,松开了她手的瞬间,莫名的空虚感从掌心直涌上了心间。当她以最优雅的姿态出现在太庙大殿时,仍忍不住用心去感受那残留在掌中的温度……
同行吗?
她脸上浮现出今日第一个笑容,完美得近乎虚幻,让人忽略了那不应存在于世上的美丽下,近乎冷酷的决绝……就当是最后的放纵吧。
平叛(上)
快到四月,金陵已经繁花遍地。由前朝皇宫改建成的皇室行宫,这时更是溪桥柳细,波绿如蓝,花木错落,俯仰生姿。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然而,和外面的明媚春光对比强烈的,是月前宜伦公主入住的弄玉小筑内院。此时内院里阴云密布,公主的四个近侍宫女皆愁容满面,对现下的尴尬局面不知所措。
秘密南下的公主,已数日没有消息传来,偏偏在这时,她们收到密报,太子殿下微服出京,不日便要到金陵。四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拿着公主走前留下的密旨去找此次护送公主南下的禁军副统领谢琼,还是等着太子殿下到来,再做布置。
“入画,你一向最明白公主的心思,就你来拿主意吧。反正是死是活,我们都是一起了。”侍书向来少言,出口却常常一语中的。公主现在生死未卜,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四人皆是难逃罪责。
入画闻言黯然点头,沉吟半晌道,“依我看,既然太子殿下已在途中,我们此时便一动不如一静。公主如真有不测,此时赶去,已是不及,而且公主失踪的事情一旦走漏,徒然自乱了阵脚。不若等太子殿下来了,有人主持大局,再从长计议。何况太子殿下掌握的情报渠道,比我们要多,也许已经知道了什么也说不定。”其他三女听她说得有理有据,皆点头称是。
“说得不错,宜伦没白教你们。”温雅华丽的男中音从她们密议的厢房外传来,她们一愣,先回神的执棋赶忙冲过去开了门,就见她们刚还在讨论的太子殿下,风尘仆仆的站在门外。
在宫中,她们早就习惯太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公主的寝殿中,因此这时候倒也没有特别意外。只不过,她们万万想不到,凌筠竟和密报一日到了金陵。虽然她们的密报不是最及时的,但本来要十日的路程,竟五日就到了,殿下难道是飞来的吗?
四女待要跪下行礼,被凌筠一挥手免了。一进屋他便有些疲惫的坐到躺椅上,闭目道,“去准备一下,我要沐浴。”四女见状也不敢多言,连忙亲自去浴间张罗,一切准备就绪来请凌筠时,发现他已累极睡着了。
入画和执棋对视了一眼,决定识相的退下,凌筠却在这时醒了。
“准备好了?”他一向明亮的眸,此刻因着睡意漫上了一丝朦胧,沙哑的声音配上微微撑起身体的慵懒姿态,有种说不出的魅人心魄。二女皆忍不住面色绯红,低下头,回了声“是”,就没敢再抬头,直到凌筠进了浴间,才再抬起头。
殿下从来不用宫女伺候入浴,所以她们只需要守在外面就行了。
能让殿下累成这样,恐怕是几天几夜不停的赶路吧?难道公主真的……?
等在外面无事时,她们的脑筋又重新运转起来,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担忧。
凌筠从浴间出来,闭着眼睛由她们帮他梳发整装时,仿佛感到她们的僵硬,淡声出言安慰道,“你们就不必担心了。南月现在已经天翻地覆。她要做的事情,已差不多做完了。估计起程回金陵也就在这两日。”
入画闻言,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近月来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心情一轻松,说话也大胆了许多,“既然公主无事,殿下为何还要这么急急赶来?”
凌筠未睁眼的扯出一抹苦笑,“本宫也是今日才收到确定的消息。”
月王大婚,月影宫变,月邝身败伏诛。
看到这密报的瞬间,连日来紧绷的精神倏然放松下来,难言的疲惫汹涌而来。什么都懒得再想的,吩咐几个随从自行觅地休息,便直奔行宫内院而来。
刚沾到床,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今晚,会有好梦了吧?
平叛(下)
“殿下,既然已确定公主无事,还是尽早回京为好。”东宫四大暗卫之一的玄武,单膝跪地,向端坐在案台前的凌筠进言。
凌筠半垂着眼,没几分认真的翻阅着探子近月来在金陵搜集到的关于洛王的情报,左手不停地把玩着早上从徐思妍妆盒里顺来的一只紫晶耳饰,半晌,温声道,“起来吧,看看这个。”说着话,抽出一份密报,示意玄武看一下。
玄武站起身,结果帛纸迅速扫了一遍,原本轻松的神色又沉肃起来。
密报是三日前从灵州发出的,说洛王原定的狩猎出游取消了。
不反了吗?洛王行事向来谨慎,见月邝摇摆不定,便立刻将原本的兵变计划取消了。而朝廷并没有能够取得他和月邝勾结的证据,想要以月邝一事牵连到他,实在有几分困难。
玄武皱起眉看向凌筠,出京起便消失的那抹迷人的微笑,又重新回到了他如玉的脸上,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玄武懒得猜凌筠的心思,单刀直入的问道,
“若东宫密使此时现身金陵,传太子旨意,令宜伦公主南下代太子探望兄长,洛王会如何?”凌筠浅笑的看着玄武,见他愣了一下,之后面现恍然之色,轻声接道,“这个密使就是你了。”
玄武没有再多话,单膝跪下,接过凌筠递出的旨意,便转身消失在内院。
现在洛王定然已经知晓宜伦公主人在南月,而在这个时候,东宫命令公主銮驾打着探望洛王的旗号南下,一个可能,是要接应公主,而另一个可能,便是抓住了洛王的把柄,要趁此机会将他拿下,押送回京审问。
而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认为,第二种可能性更大,毕竟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