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颇为斯文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于兆,不得对贵客无礼。”人群闻言自动向两边分开,中间踱出一位蓝衫文士。他看上去不足而立,面白无须,倒也算是俊秀文雅的美男子,只是眼中的阴沉破坏了一些美感。
他行至阴柔少年身前丈许时停下道,“这位小公子同绯情公子上门,不知有何贵干?”
两旁静立的人听到“绯情”这个名字,目中皆闪过惊疑。
魔刀绯情,黑道上迅速崛起、出道不到两年便已高居黑榜第七的天才刀客……他和飞燕流素无瓜葛,为何突然和一个娘娘腔一起上门了?
绯情身边的少年笑吟吟的开口,“贵干倒是没有,只是想向贺门主讨几样东西。”
文士犹豫一下道,“门主今日不在此处,不过……”话没说完,他骤然出手向少年抓去,眼看着就要钳住少年的肩膀,一道霸道的刀气已破空划出,他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不得不迅速向后躲闪。
“季护法这般热情,在下可消受不起呢。”经此异变,少年也不恼,仍微笑着调侃。
文士闻言,却是脸一沉。
这少年自称是圣门第四十三代山门护法,定是纯属捏造。虽然只有魔门中人才会尊称魔门为圣门,但是谁都知道,魔门在十五年前已经被江湖各大门派联手剿灭,连圣主亦在那一役中身陨殉教……这时候冒出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说自己是负责掌管圣门典籍的山门护法,谁能相信?
他们对来者身份目的一无所知,对方却早已将他们的极为隐秘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若是善意而来还好,若是恶意……他们今晚恐怕难逃一劫。
他心中盘算一番,面上颜色越加的难看,少年仿若未见,仍自顾自道,“飞燕流本属圣门一支,前朝时突然消声匿迹,与圣门失去联络。如今既然重现江湖,自然要回归圣门节制。今夜上门,便是想请贺门主将飞燕流典籍抄录,交予本座保管。”
这是明摆着上门找碴,季鎏心中怒极,无奈知己不知彼,只得隐忍道,“门主不在,这个主本人做不了。”
“哦?那……和你们交往的朝中官员名册,季护法总做得了住了吧?”
少年话音刚落,数道银芒从人群中飞出,在空中织成一道网向少年扑去,绯情一抬手,未见刀影,暗器便已被刀气冲击纷纷落地,唯有一支飞镖不知有何机关,受力后飞得更快,直取少年面门。
绯情待要阻挡,又是一波暗器袭来,他只得抽刀应对,匆忙之间少年一低头,那支漏网的飞镖击落了他束发的玉冠,秀发在风中飘散开来,然后如瀑般披落下来。
人群中登时一片嘘声,因为即使灯光昏暗,众人仍看出这少年分明是女子,而且是个姿容绝世的女子。
这女子露了身份不慌也不恼,无比优雅的抚了下长发,向大门方向退了一步,出口赞道,“好俊的满天花雨,贺门主这般回应,是否代表拒绝了本座的要求?”
“公主冒充魔门护法上门,殊无诚意,又要在下如何对待?”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衫男子,相貌清俊,气质竟和绯情有几分相似,斯文雅致中散发着一种魔性的魅力。
徐思妍并未易容,因此被人识出亦不吃惊,轻笑道,“冒充这个罪名,妍可担不起,这山门护法一位,是上代圣主委予妍的,圣钥亦在妍手中呢。”
青衫男子听到“圣钥”二字,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的裂痕。
圣钥为山门护法的信物,就算在魔门也只有圣主和各支派宗主等极少数几人知晓。而在圣主未指定继承人便亡故的情况下,持有圣钥的山门护法便有权选择下任圣主。
魔门圣主已在江湖中消失十数年。在这种时候,持有圣钥的山门护法便拥有对魔门事务的最高决策权。
可是为何圣钥会出现在皇族人的手里?难道上代圣主亦是皇室中人?
青衫男子剑眉紧蹙,想不通其中关节。他不知道,魔门圣主其实是被称为天宇第一名门的谢家家主——谢相,更不知道谢相避世远走前,将所有魔门典籍和圣钥交给了自己唯一的义女徐思妍。
沉吟片刻,青衫男子料定徐思妍孤身前来,定是想将他们这股势力收归己用,好在储位之争中多一份助力,便定下心神拖延道,“这圣钥和回归魔门皆干系重大,不如择日公主将圣钥示下后再议如何?”
徐思妍勾起唇角,似早猜到他会如此说,又向后退了一步,“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夜飞燕流主事的人齐聚一堂,不妨现在就议了。”
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她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柄玄色短刀,高举过眉肃容道,“圣钥在此,飞燕流门主贺彬是否愿重归圣门?”
汗,刚出差回来,一大堆事情忙,写了一点儿就放上来了。下周更新会多一些,这周就实在很难保证速度,对不起啦。
绯情确实跟谢曦岚有渊源,算是他徒弟,不过可不是他儿子……
灭门
暗红的灯光下,身着月白锦服的绝色少女神情肃穆的高举玄色短刀,刀身上的金色图腾暗纹随着她的呼吸若隐若现,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压,让众人皆在瞬间怔忡。
不过,别人愣住,是被眼前邪异的美丽震慑,而贺彬却是因为没有料到徐思妍独自上门还大胆的将圣钥随身携带。
他曾在典籍中看到过对圣钥的图形和描述,自然可以确定这圣钥是真是假。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与杀意,他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平静道,“圣钥已久未现世,如此惊鸿一瞥,实在难辨真假……”
徐思妍唇角上扬,半垂下眼,遮住如水明眸中满溢的轻蔑,放下短刀打断贺彬道,“那门主想要如何确认圣钥呢?”
“可否借贺某一观?”他故作迟疑的问道。
徐思妍转头看向绯情,正对上他疑惑的眼,朝他灿烂一笑,然后回头面向贺彬,故作迟疑道,“圣物岂是平常人随便碰得的?”见到贺彬定要亲自鉴识的表情后,贝齿一咬下唇,“不过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既然门主一定要看,就拿去吧。”
言罢,一脸勉强的玉臂微伸,将短刀递了出去。
贺彬见她如此委曲求全,更是确定她必是有求于己,放心的走上前去,从她手中接过圣钥。
手微颤着抚上刀身上金色的暗纹,他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要大笑出声。
这圣钥代表着此时魔门的最高权力,同时也可以开启在天月山中的魔门宝库。传说中,宝库里不仅有着魔门武学的所有典籍,还存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只要得到了那个宝库,他便可以重振魔门,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甚至可以实现族人努力数代皆未能实现的梦想。
他心中激潮澎湃,面上仍一派专注的打量着短刀,仿佛在鉴赏稀世的珍宝,许久,才出声道,“果然是真品。”抬起头看向徐思妍轻声道,“公主已将圣物归还圣门,完成任务,想来也可以去见上代圣主了。”
话音未落,一波漫天花雨在咫尺之间射向徐思妍,急变之下,绯情只来得及斩落后半波暗器,前半波已将她笼在其中,眼看着就要将美人变成死人。
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周突然银光大盛,暗器纷纷落地时,众人才看清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条细如小指的银鞭,正是她的成名武器“银蛟”。
贺彬暗叹一声可惜,这次未成功,不知要多牺牲多少人。打了个手势,示意门下不惜代价也要将两个入侵者留下。
徐思妍见状同绯情一起跃上了高墙,不慌不忙道,“贺彬,谋刺皇族,可是诛十族的死罪呐。”
贺彬心中一沉,看到她仿佛一切皆在掌握之中的样子,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任由手下人冲上去成为绯情刀下亡魂,他闭目再次认真感应搜寻三里之内有无她的援兵,睁眼时,心中已大定,从容道,“只要公主和绯情公子说不出去,便不会有人知道了。”
没有援兵,这二人再强悍,终究人少力薄。今晚他飞燕流的精锐尽在此处,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飞。
徐思妍闻言轻笑出声,“本宫并不是好杀的人,今夜可是给足了门主机会。可惜门主着实辜负了本宫的美意呢。”
说着话,玉指弹出一颗光弹,在丈许高的空中绽放瞬间便凋落,恐怕百米之外的人都看不到。贺彬正要讽她技止于此,张口欲言时,突然脸色大变。
他感觉到对面的院落中,骤然间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数十人迅速向他的院子接近,听呼吸皆是入流的高手。
她竟然早设了埋伏。那数十高手之前定然是藏身于地窖,所以躲过了他的探寻。不等伏兵出现,他顾不得手下死活,在伏兵完成包围之前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徐思妍一直盯着他,见他要逃,便示意绯情追上。在见到带领伏兵而来的下属后,淡淡的一句,“不用留活口。”就尾随着绯情而去。
身后成为了血与火交织的人间修罗场,飞燕流怕是要从此绝迹。
斩草便要除根,她费了一番心思布局,等到今夜才动手,就是在等飞燕流所有精锐集中于此,一次就可以清理的干净。
所以,贺彬当然更不能放过,这也是她请来绯情的原因。绯情曾得到谢熙岚的指点,与他有半师之谊,作为报答,绯情曾应许帮身为谢熙岚养女的她做三件事。
第一件,她请他追杀楚曦,却在楚曦一次次救了她性命后,欠了他太多人情,不得不叫停。
第二件,便是请他来帮助对付贺彬了。
眼看着绯情截住了贺彬,与他缠斗起来,她微微一笑。今夜定能竟全功了。
在他们的战圈十丈外停下,以免被罡气波及,观察了一阵,见绯情稳占着上风,放下心来,便开口对贺彬道,“门主可知今日之祸从何而起?”
贺彬全神应付绯情,哪有精神和她搭话?所以她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道,“门主实在犯了太多愚蠢的错误。本宫不忍门主去得不明不白,所以就破例多言一次,还望门主再投胎时,聪明一些。”
贺彬明知她故意说这些激他,仍是气血上涌,面色赤红。
徐思妍见状,狡黠的一笑,接道,“首先,门主不该明知道洛王是乱臣贼子,还投靠于他,通过芳菲歌舞团助他结交朝中与地方大臣,协从谋反。这倒还罢了,门主蠢就蠢在,让芳菲二女入宫表演时当众卖弄媚术,试图勾引储君……门主真以为宫中无人吗?”
贺彬听到此处,赤红的面色开始泛青。此时,绯情对他的攻势倒是缓了下来,显是不屑趁人之危,还不满的斜了徐思妍一眼。
她视若无睹的接道,“本来若只是这些,本宫也不急着清理门户。只是你实在不应该得寸进尺的派死士行刺本宫和太子殿下,事败后还不思退路,自以为瞒天过海……呵,其实是掩耳盗铃。贺彬,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贺彬万万想不到杀身之祸,竟是年前一次临时起意的刺杀引来。而那次刺杀,源于竣县弹雪楼。
那日,徐思妍和凌筠离开千叶谷,红叶道人并未与他们同行,只说年后自会进京。二人回到了竣县客栈,徐思妍见凌筠仍心情沉郁,便易容改装拉着他去了竣县有名的风月之所弹雪楼。
弹雪楼虽是烟花之地,却是难得的风雅,里面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才女,因此吸引了众多进京路过的文人墨客前往。时下名士之间盛行清谈,而楼主弹雪更是有名的清谈女王,极受士子推崇。
清谈多数华而不实,身居高位的二人并不十分喜欢,在品茶间听了一会儿高谈阔论,便移步去雅间看歌舞表演,而在那里,他们有幸欣赏到了楼主弹雪半月一次的登台表演。
桃红的轻纱在空中旋舞,仿佛漫天的飞花,迎面飘落了整身整脸,即使在寒冬之中,亦感到了春之艳煦,让人为之迷醉,为之倾倒。
倾国倾城无非如此吧?
徐思妍专注的观看许久,若有所思的转头看向凌筠。感到她的视线,他似笑非笑的转向她,黑沉的眸一派清明,无丝毫沉醉之色。
她微眯起眼,凑近他耳语,“筠,男人太冷静,女人会害怕。”
他浅浅一笑,几乎使台上的春意黯然失色,“妍,女人太聪明,男人也会害怕。”
她微微一愣,似没想到他会这般答她,与他对视许久才轻叹出声,“筠也会怕吗?”
他亦轻叹,伸出修长的指隔着衣服抵住她的心口,反问道,“妍的心总在遥远的地方,何时才肯将它召回托付给我呢?”
她目现迷茫之色,半晌无语。黯然之色在他面上划过,又迅速湮灭无踪。
“妍,我想要你的孩子。”他叹息般的在她耳边许下即使逆天亦想实现的愿望,换来的却是她惨白的面色和颤抖却决绝的答案,“今生已是不能。”
即使早已有所准备,心中还是狠狠一痛,闭上眼,挡住眼中几乎欲流出的液体,他倏的起身离席,再也受不住雅间中弥漫的沉重,有生以来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一拳击在了院中青松的粗干上,松枝上的积雪萧萧而下,落了满头满身,他恍若未觉,只愣愣的看着随手接住的雪花在掌心迅速的融化。
究竟要怎样,他才能将幸福紧紧地抓在手中?
本来想把竣县这段略过去的……不过不写总觉得缺东西,写了又直写的自己心发疼,唉……还是插上来了……
斩草
“公子和朋友吵架了吗?”温柔的声音带着关切的从身后传来,凌筠迅速的收拾心情,面色平静的转向她。
四目相对时,两人皆是一愣。
若是换一种情况,温雅俊美的贵公子和才情绝世的佳人,在冷月残雪的深冬相遇,也许可以衍生出一段刻骨铭心的情缘。
只可惜,此刻两人的怔忡,却是各怀不可告人的曲折心思,断绝了任何故事发生的可能性。
“没想到楼主不只舞技如神,连容貌亦可比天人。”凌筠率先开口,将刚才的失态,归结于对美人的赞叹。
弹雪闻言暗松了口气,以手中罗扇半掩面的轻笑,“公子在嘲笑妾身吗?什么样的女子,在公子面前,怕都要黯然失色了。”
凌筠温然一笑,仿佛月光都淡了几分,“楼主何必如此自谦呢。”
弹雪的确是个美人,难得一见的美人,而更吸引男人目光的,是她一举一动间入骨的柔媚,让人总有种冲动,想将她搂在怀里,狠狠地揉到自己的身体中。
即使是冠绝天下的男人,凌筠仍然是个男人,所以对她的赞美,倒不是违心之言。
弹雪微低下头,将女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之美展现到了极致,“若公子不嫌弃,弹雪便请公子喝酒,可好?”
凌筠眼中立时涌上一片遗憾落寞,看得弹雪都有些心疼,“楼主盛情,在下荣幸之至……只是在下的同伴急着要进京,漏夜便要起程……刚刚在下也是因此和他有了小小的争执……”
“既有佳人相邀,云尚便不必与墨同行了,恕墨先走一步。”徐思妍听到院中动静,早已留了神,见凌筠这般推托,便会意的走出去搭了话,面上更是一副标准的妒夫表情,看似毫不在意,其实目中尽是怒意。
“紫墨……”凌筠情急的唤了男伴的名字,谁知紫墨不回头的向大门的方向走去,他只得递给弹雪一个极端歉意地表情,便急急的追了上去,又是拉扯,又是道歉,恨不得把心肝掏给男伴看的样子,留下满眼疑惑的弹雪不安的揣测,难道这般风华四溢的男子,好的竟是男风?
她怎么知道,两个男子上了马车,凌筠的脸立即沉肃下来,“飞燕流的事情,妍查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