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点头受教,万主播微笑。
“哎呀恐怕小亭要输了。”章母叹息,她一向最喜欢生活频道这几个主持人。
“我觉得娜娜的菜烧得也满好啊。”章小妹看娱乐新闻多些,所以力挺娜娜。
“儿子你怎么看?”章爸爸意有所指地问朝阳。
“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所以尽力就好。反正不过是图个热闹。”朝阳笑一笑,不打算太早跟父亲坦白。
吃过饭,章小妹和章母进厨房洗碗,章父带着小外孙女到阳台上去放明珠弹去了。
朝阳望着顷刻冷清下来的客厅,倏忽思念成宰,突然极想听见亭亭的声音,便批上羽绒服,独自走到朝北的阳台,望着外头起起落落的漫天烟花,打电话给身在南京的亭亭。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亭亭的声音。
“……我想你了,亭亭……”百转千回,满腹情思,最后只化做这样一句。
“……”
那边沉默一秒,背后有爆竹“嘭啪”巨响,然后在一切嘈杂背景声中,他听见亭亭说,“……我也想你,朝阳……”
荡气回肠,从此难忘。
29。屈·怒
初八,亭亭销假上班。
亭亭是搭潘公子的顺风车回来的。
赵敬国和严爱华要留在南京开会,司机小周回老家过年,仍未回来。严司令不放心外孙女独自搭机,要让自己的司机送亭亭回家。
没等亭亭拒绝,潘公子自己送上门来。
先给老首长拜年,送上潘老爷子托他带的土特产,说了说潘老爷子的近况,又转达邀请,“爷爷说也几年没见了,请您有空过去玩呢。”
严司令笑着拍拍潘公子的后背,“是好多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去首都开会,在北戴河见了一面。”
两家老爷子以前住在部队大院时是棋友,有空聚在一起下棋,总要各自的助理再三催促,才回家吃饭。只是五年前潘老爷子退居二线,乐享清闲去了,严司令却还在任,总不如潘家老爷子自由。
潘公子又陪老爷子下了两盘棋,这才起身告辞,顺便问亭亭:“我开车来的,要不要捎带你一程?”
有香油车可坐,亭亭自然不会拒绝。
“外公,我乘冬子哥的车回去就行,不用麻烦小曹专程送我回去了。”亭亭对外公说。
老先生对潘公子还是放心的,便点头,只叮嘱路上小心,“新闻里报道最近各国道都有路面结冰现象,你们路上小心。开得慢不怕,安全要紧。”
“是,首长!”潘公子敬个军礼,有模有样。
严司令颇遗憾,“冬子你当初若是考空军政治学院,现在只怕已经做到中校军衔,前程无量。”
潘公子赶紧寻个借口,在老首长进行长篇训话以前,拖着亭亭逃出来。
亭亭笑睨一眼潘公子,“原来还有你怕的。”
“这不叫怕,这叫‘尊敬’。”潘公子纠正,“如果说一个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注定要尊敬什么人,那么你外公和我爷爷,都是我真正尊敬的人。”
这点亭亭毫无异议。
去年国庆时,央视做过一个系列节目——共和国最值得尊敬的人——其中就有潘爷爷和她外公。
潘公子今次并没有开他那辆宝马出来,而是一辆福特休旅车,空间够大,车内还设有小影院和小冰箱。
亭亭自觉往后座一坐,拉开冰箱,检查有无美食。不出所料,有新鲜进口樱桃,还有她最爱吃的红毛丹。
潘公子自后镜里瞥一眼亭亭栽在座椅里的模样,摇摇头,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女孩子再不在他面前保持女性矜持,将最真实一面,悉数显露给他。累的时候,东倒西歪;饿的时候,狼吞虎咽;怒的时候,横眉竖目;喜的时候,笑逐言开……
有事相求的时候,她会笑眯眯过来,叫一声“冬子哥”,心烦意乱的时候,便甩眉拉脸,一口一个“潘公子”。
偏偏,撇去好孩子面具的赵亭亭,不再在乎冬子哥的赵亭亭,就这样生生长在心田里。
潘公子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转折点。
不是不郁闷的。
看后视镜里,女孩子剥红毛丹吃得正开心,潘公子转过头,张开嘴,“啊——”
亭亭看一眼潘公子的一口白牙,想一想自己还要靠潘司机出苦力把自己载回家去,终于还是欠身,伸手往潘公子的大嘴里塞一颗已经剥了壳的红毛丹。
“快开车罢!”
因为塞车,四小时车程,足足开了一天。
亭亭在车上好吃好喝,累了倒头就睡。
可怜潘公子在冻雪凝结的路面上,战战兢兢,一路行去,强打精神。
想将音响音量开到最大,可是瞥一眼倒在后座睡得贼香的亭亭,终不忍心,只能喝一口红牛,继续与冰滑路面战斗。
等车子开进临江苑停车场,已是次日凌晨,再过六小时,亭亭已需抖擞精神,走进广电大楼,开始新一年工作。
潘公子目送亭亭下车,“下班去取车罢,你的车已经来了。”
“谢谢冬子哥。”亭亭笑一笑,“等我有时间请你吃饭。”
潘公子摇头,她的时间,永远不是留给他的。
“谁要等你请?哥哥我的约会排得满满的,没档期。”
亭亭嘿嘿笑,看一眼潘公子眼周的黑影,“快回去睡觉,欧罢。”
亭亭回到自己公寓,推开门,看一眼墙上挂钟指在二点的粗针,忍下给朝阳打电话的冲动,上床补眠。
八点四十五分,亭亭骑着小翠抵达广电大楼停车场。
停车走进低楼大厅,亭亭已觉得新年气氛诡异。
四面八方有探究眼神落在她身上。
亭亭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地步。平素除开做节目,生活里也不是一个十分惹人注目的人物。
为什么今天忽然有一种受到过分关注的感觉?
等到亭亭乘电梯上了楼,来到生活频道的楼层,这种感觉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强烈起来。
平时主动和她打招呼的同事,有的装做事忙,低下头去,有的看她一眼,尴尬笑一笑,很是勉强,更有的索性大步走开。
亭亭觉得莫名,低头检视浑身上下,并无不妥啊。
天晴和北方坐在格间里,喁喁低语,抬头看见亭亭,“噌”一下站起来,冲到亭亭跟前。
“亭亭,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亭亭大惑,“报纸上说什么了?”
还没等天晴说什么,制作人萧笑在自己位置上朝亭亭招手,面色十分凝重,“亭亭你跟我进会议室一趟。”
亭亭狐疑。
这些人都怎么了?
天晴握一握亭亭的手,“亭亭,我相信你!你好好跟萧姐说,事情未必那么严重。”
亭亭开始觉得事态严重了。
将背包放在办公桌上,亭亭随后走进会议室去。
萧笑坐在会议桌后面,示意亭亭随手关上门。
亭亭照办,然后来到萧笑跟前。
“坐。”萧笑平日极随和,看起来总一副笑眯眯模样,难得今天神色如此凝重。
“萧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笑先递过一份收视率报表,“这是新春特别节目的收视率。截止到昨天,一共八天,我们那一期主持人厨艺大赛排名第一,你和娜娜的两款海纳百川创意菜决出胜负时的瞬间收视率达到破纪录的百分之十八。”
亭亭听了,笑起来,“真的?那太好了。”
萧笑叹息,这孩子,如果是好事,她何至于这样凝重?
“上面打算调娜娜来客串主持每周末的明星我做煮,和霆宇固定搭档。”
亭亭一愣。娜娜?
那么他们美食节目的主持人算什么?
把一档节目做好了,然后让位给其他人接手,为他人做嫁衣裳?
“为什么?”亭亭不解。
“上面说通过新春特别节目的收视率,可以看出娜娜做美食,有很大的眼球效应,美人美食,明星妙语如珠,极有卖点。”萧笑并不迂回,她知道亭亭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那么我们这一组人呢?我们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呢?”亭亭觉得不可思议。
萧笑摆一摆手,她也知道这理由十分牵强,可是人在体制内,身不由己的事,不会仅仅只有这一桩。亭亭早晚要学会面对。
“元宵晚会将评出观众心目中的十佳菜肴,在那以前,上面不会正式宣布决定。你还有六天时间。”萧笑的意思很明显,倘使亭亭有后台,这时候可以动用起来了。
“萧姐,是不是我们这样只会苦干,不懂得软语奉承的主持人,永远只能被一次又一次地牺牲?”亭亭的拧脾气上来了。
换做平时,她也许会得一笑置之,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
可是今次不同。
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前期做了那么多工作,这档节目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没道理她要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
萧笑捏一捏眉心,“你还没看过报纸罢?”
亭亭一愣,摇头,“我凌晨才从南京回来,还没来得及看。”
家里的报纸都还塞在信报箱里。
萧笑又推过一份发行量颇大的八卦周刊来。
“我相信这件事也对上头的决定有一定影响。”她说得委婉,到底关乎女孩子的名声。
亭亭的目光扫过周刊封面,刹那间头顶雷声阵阵,电光闪闪。
三科影后遭弃,潘公子转追女主持;女主持太花心,一人周旋两大俊男!
硕大惊人粉红色标题,配合巨副照片。
照片里有她,潘公子,朝阳,以及面部被模糊处理的玉女和史潘塞经理。
她正面朝向镜头,朝阳和潘公子以左右侧面对着镜头,玉女只得一个背影,史经理更是半个身体在画面以外。
“里面内容更加劲爆。”萧笑声音无力。
亭亭由她一手带起来,眼看她成长为一个有能力独当一面,不做作,肯吃苦的主持人,忽然曝出这样的新闻,于亭亭的主持人生涯极其不利。
其实广电集团,内幕重重,有背景有花头的主持人,不在少数,可是只要不被戳穿抓到话柄,大家也都愿意维持表面和平。毕竟谁愿意得罪有背景有后台的人呢?
偏偏亭亭这傻姑娘,明明身正不怕影子歪,却生生叫有心人捉住了话柄,诟病她的为人和专业操守。
亭亭抖着手翻开周刊内页,找到相关八卦内容。
不看也罢,看完之后,恰如吃过死苍蝇死蟑螂一般,咽之不下,吐之不出,叫人憋屈。
周刊记者的想象力不是不丰富的。
女主持赵某,一女独嬲(niao)两男,先由潘公子出资,购买进口跑车,又由不知名俊男送其返回位于临江苑的香闺。记者还探访到,潘公子亦在临江苑拥有一套豪华江景房。设问小小女主持,哪有经济能力独撑临江苑豪宅?
字里行间,无一不暗示赵姓女主持人通过傍有钱公子上位,获得豪宅名车,可是又不甘寂寞,另有体贴男友,填补空虚。
偏偏潘公子和该男还相处融洽,实乃奇谈。
赵亭亭“啪”地一声,甩下八卦周刊,怒了!
“如果上头有真凭实据,能证实我作为主持人的职业操守和为人有问题,我无话可说!又如果我确实在主持岗位上,不如娜娜,我也心服口服。但是拿这种纯粹莫须有的八卦,决定我在节目里的去留,我不服!”
“亭亭,你冷静一下!”萧笑安抚道。
“我冷静不了!”亭亭怒上心头,“萧姐,我在你手下工作两年有余,风里来雨里去,寒冬酷暑,上面有没有看到我的工作成绩?凭什么就这样把我换下来?”
萧笑亦无奈。
她没法替亭亭据理力争,只因这篇八卦来得太急太猛。
上头的原意是,生活频道要给观众一个健康积极向上的印象,不能让生活不检点的主持人给观众一种误导,仿佛我们可以无视和姑息作风不正派的主持人。
“亭亭你还有时间,去把这件事查清楚,我相信你是清白的。”萧笑做出决定,“去,立刻去查清楚,然后澄清事实,让周刊道歉,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怒火中烧的亭亭先是愣一愣,然后看了一眼会议桌上的八卦杂志,终是朝萧笑点了点头,“谢谢你,萧姐。”
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会议室,抓起自己办公桌上的背包,一言不发地冲出广电大楼。
有人站在落地玻璃窗后,望着亭亭的骑车远去的背影,捧着马克杯,展颜微笑。
这时有声音叫:“娜娜,副台叫你过去一趟。”
伊人转过身来,柔媚一笑,“知道了,这就去。”
30。潘公子的面具
电话打进来时,朝阳正在同下属开会,部署新一年运营计划。
听见手机铃声,朝阳向在座与会者道一句“抱歉”,起身到一旁听电话。
电话里传来亭亭气冲冲又带一点委屈的声音。
“朝阳……”泫然欲泣,却又强自隐忍。
“亭亭,怎么了?”
彼端只得一把压抑的声音,“朝阳……”
“你在哪里?”朝阳放缓了声音问。
“……老房子……”
朝阳从来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是今次,这把声音叫他的心猛然揪紧,再没有心思开会。
“今天就到这里罢,散会。”挂断电话,朝阳对众人说。
散会后朝阳对秘书和助理略做交代,便急急下楼,驱车回家。
朝阳从无一日,似此时此刻,心急如焚,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翼。
等回到家里,只见亭亭坐在门前台阶上,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形,裹在红色羽绒服里,仿佛被淹没了一般。
“亭亭!”朝阳抢前一步上前扶起亭亭。毕竟不是春天,坐在这么冷的水门汀台阶上,是要着凉的。
亭亭闻声抬头,看见朝阳眼里的焦急,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朝阳,呜……”
“怎么了,亭亭,怎么了?”朝阳一手抱着亭亭,一手摸钥匙开门进院子,一边垂首在亭亭头顶轻吻,“别哭了,告诉我怎么了?”
在朝阳印象里,亭亭一贯是坚强开朗的。那么冷的冬夜,车子□,也没见她露出这样外露的沮丧和伤心。
等进到屋内,朝阳先将亭亭死死扣在腕上的大包轻轻褪下来,不意竟看见一条深深红印。回想一下,仿佛没有看见亭亭的电动脚踏车。
“小翠呢?”朝阳拥着亭亭坐在沙发里,握着她的双手,替她暖手。
“小翠彻底□了……”亭亭想一想自己今日遭遇,便觉得委屈,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连小翠都和我过不去!”
“别哭,亭亭,别哭……”朝阳并不懂得哄女孩子,只好轻轻抚摩亭亭后脑勺,“究竟怎么?”
亭亭哭了一会儿,总算觉得发泄得差不多,终于抬起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来,“朝阳,你觉得我做节目怎么样?是不是很乏味?缺乏个人风格?”
朝阳微微眯一眯眼,亭亭会这样问,那就是同工作有关了?
可是亭亭是如此地热爱她的工作,连他家爸爸妈妈这样的寻常观众都有目共睹,何以她自己会有这样的疑问?
“不会啊。”朝阳笑一笑,伸出双手捧住亭亭的脸,用拇指抿去亭亭脸上的泪水,“你的节目做得很好,我们一家都很喜欢看,我爸我妈眼睛那么毒的人,都说你台风好,清新亲切。”
“可是为什么,只一条莫须有的八卦消息,就要把我从节目里撤出来?”亭亭不哭了,胸中的委屈已经压下,可是怒火却仍在燃烧。“我从学校毕业出来,进广电实习,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观众,可是,再怎样努力,也抵不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