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听着心里很温馨,忙道:“我办事处的车子会送我,你还是忙你的。祖海,有空去陪陪我妈。”
祖海答应了,但办公室里几个客人,实在容不得他说太多情话,“记住到北京住下后立刻给我电话。”
荷沅答应着放下电话,心里还笑祖海干吗那么儿女情长的,连美国都去了,还怕去北京?不过荷沅已经想到,去北京是一场持久战,即使有杂志社的辅助,但MS公司总得有个人在北京做联络主持,这个人选还能是谁?
工作上手了荷沅才知道,论坛论坛,前期最重头的戏并不在议程与会场上,而在人员邀请上面。杂志社总编如今也不再是纯粹的书生,即便是国家部位支持的杂志,他也得在意销量和影响,所以与荷沅上门提供的提议一拍即合。拜媒体的宣传,大家都以为外资公司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所以杂志社的配合工作也被赶鸭子上架,配合得积极主动。搞得荷沅骑虎难下,不得不全天二十四小时地连轴转。别人休息的时候,荷沅还得赶出报告传真给安德列,每次都是抓着宾馆商务中心小姐下班的尾巴传出去的,不知背后吃了多少白眼。
若问最能使人速成的环境是什么,无疑是战争,看着一条条鲜活的性命在眼前消逝,谁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而和平年代,最速成人的是哪里?荷沅以为是谈判桌。成王败寇,瞬息风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与办公室争斗的绵长臭脚不同,谈判桌是世态人情的浓缩,虽然事前事后当然有铺垫有扫尾。荷沅喜欢上了这份挑战,虽然因经验不足,第二天一早经常会被安德列清早传来的传真敲得血泪满面,可荷沅个性里的不服输发扬光大。不行吗?厚着脸皮推翻,只要没签下合同,即使签下合同,没执行前推翻也不是问题。荷沅深刻体会到,抓住主牌,抓住主动权,抓住对方的精神弱点,无理也可变为有理。
强势或许是荷沅性格中早有的因子,但绝对离不开祖海天天一个电话的诱导。两人基本上就在荷沅晚上下商务中心发了传真工作告一段落后开始通电话,最先几天的电话还是有点情意绵绵,诸如“我中午去看了你妈妈”,“笨笨最近爱吃鱼”,“你在北方要注意保暖”,以及“今天又是飞沙尘,空气很干”,“想回家,想海鲜”等。逐渐的,两人的电话成了工作交流。祖海说他如何如何地攻下一个山头,一举敲出两手都比不过来的印章,或者是由新加坡人设计的小区正式埋管打桩,新楼平地而起指日可待。荷沅则是事无巨细地将自己遇到的糗事好事一概都说给祖海,反正祖海又不是不知道她什么德性。
电话的后半部分总是交流。所谓交流,并不是一边倒地由祖海教育荷沅,而是荷沅拿安德列的理论驳斥祖海,指出祖海某些事情做得多上不了台面,现在他好歹是个有点规模的房产公司老板,怎可有些小事的公关处理如此无赖?而祖海则是据理力争,列数安德列假惺惺的档次观念对荷沅工作所造成的影响,待人接物必须看菜下碟,绅士跑进原始森林也得茹毛饮血。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交流,不,更确切说应该是吵。吵的时候两人互不相让,各自花招百出,务求一句击倒对方。当然祖海有让上三分的意思,但也没太客气。荷沅更不用说,知道只要祖海生气了,她说句软话就能解决问题。但放下电话后,两人还是会好好体会对方的好意,寻找自己工作中的不足。于是,荷沅不知不觉,言谈举止披着安德列赏的绅士外套,内心里面满是祖海灌输的匪气霸道,其实安德列的绅士外衣下又何尝没有“霸道”俩字?
“人分三六九等”。这话谁说出去,谁出门得带上保镖。可实际操作中,不知不觉就将人分了等次。杂志社才将论坛的消息登上发出,中小企业便积极地来人来电来函努力挖一张请柬,希望以此混入行业核心,获得事业发展的内部指引。而大型企业由总编与MS办事处的汪先生一起出马,总编长袖善舞,多年下来广交人缘,一张清癯的脸是进门的最佳通行证,而汪先生香港人的身份与待人处世的圆滑,也使邀请事半功倍。
而相关部委的主管领导则需安德列亲自出马,总编只能当引介人,荷沅降为秘书和翻译。在安德列与领导握手笑谈的时候,荷沅紧密联系领导的秘书。她也很自觉,领导们的名片自动滤过,将他们秘书的名片牢牢记住。她又不是不知道,大领导们或有力或软绵地握着她的手,夸她一句年轻有为的时候,心里其实都拿她当小毛孩子。她的年龄和层次都还不足以让大领导正眼看她。不过听了领导的夸,回到宾馆自己还是能偷着乐一阵子的。
最难请的还是那些文化界、经济界、和知识界的知名人士。荷沅至此才明白安德列用她栽培她的用心,他看上她的文化底蕴。原来她并不怎么以为然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却是宝。不可否认,名士大多是男子,试问哪几个自命清高或风流的名士能够拒绝一个可以跟着他一起将似乎不起眼的木头石头以及全国人文风物如数家珍般地聊天的清纯雅致女孩的邀请?何况论坛议程本身设定也是诱人,并没带着赤裸裸的烟火气,看得出档次规格。即使名士也需偶尔有选择地露面,好的场合可以与他们的身份相辅相成,所以他们不是不出山,他们出山的条件是论坛议题设定以及上门邀请者的档次,当然还有邀请者随带的一份精美礼品。荷沅投机取巧,礼品都是亲自飞到福州附近买的精品寿山石,正好满足她对田黄向往了好几个月的贼心。不过她现在囊中羞涩,只能买几件小巧漂亮,但并不名贵的印石。
高潮自然是在论坛当天,荷沅穿着偷工减料的五公分高跟鞋和职业装上场,不仅得时刻跟在安德列身边笑语周旋,还得回头热情安排领导同志带来司机们的休息洗澡吃饭娱乐,那些人简直比领导还难伺候。这是荷沅始料未及的,所以她在记事本里重重记了几笔,那是以后可以随手用到的经验。
与记者的交往是安德列非常关心的,他事前召集所有人开打气会的时候曾切切叮嘱,不可对着记者全说,但也不可敌对地当记者是刺探情报者。但究竟怎么操作,安德列没说。荷沅只有本着她一贯的热情友好态度对待记者。不该说的不说,该说的就说。当场觉得不该说或者说不出的内容,请记者留下名片,她过后找资料传真给他们。本来招待记者那一块不是荷沅分管,但记者是嗅觉最敏感的群体,他们很快便能知道哪儿可以轻松找料。于是都找上了荷沅。荷沅正是精神亢奋大脑飞速运转而未必周到的时候,一点没想到自己对记者这么周到是抢了分管人员的饭碗,心想都是MS办事处的事情,大家一起做没什么不对。
所以曲终人散的时候,荷沅还搜集了一手资料亲自电请记者们会餐,顺便将她根据记者们的问询连夜赶出来的资料浓缩件传达给他们,方便他们出稿。这是祖海教她的,吃公家饭的人,你只要主动帮他们解决问题,让他们可以轻松应付他们的上级了,他们以后看见你就好看。MS的论坛本身就不是特别够规格的,派来的记者并不资深,所以并没有谁非要为难谁,过场走得好看就是。荷沅虽然不知道其中奥妙,但她相信以诚待人总是没错。
论坛结束第二天,安德列率大部带着厚厚一叠意向书回去准备跟进,誓将意向变为合同最终变为利润。荷沅还是被留在北京完成扫尾清算。饶是荷沅年轻力壮,整个人还是像被揍了一顿似的疲累,亢奋过后是低潮,在宾馆里面睡了一早上,脑子还是一片空虚。下午才去杂志社扫尾。荷沅一向是有钱在手就特大方的人,清算完毕,率众找隔壁好一点的广式饭馆吃了顿海鲜。向往已久的海鲜,荷沅却只找到基围虾与带鱼。不知是北京海鲜贫乏,还是这家饭店挂羊头卖狗肉,不过看见杂志社的同仁们吃得开心,荷沅也跟着抢虾。回家报销时候,被安德列指出这是不该请的一餐,下不为例。但批评归批评,总算他还是签字了。荷沅挺郁闷的,对安德列的小气很是腹诽。
家里请一顿饭,结束的时候还得打扫半天,何况是诺大论坛。荷沅到处到人或者打电话表示感谢后才能回家。累得连逛街买衣服的兴致都没有了。当然也与她最近财务危机有关。
本来订的机票是荷沅投机取巧想好可以在飞机上吃顿晚饭的晚上六点班。可等她行李全托,两手空空,几乎是第一个上飞机,屁股才一沾上座位,困意便席卷而来,难得免费的晚餐当然是不去想了,连隔壁坐的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直到飞机降落人全走空,空中小姐才叫醒了她。
沉睡中被叫醒过来的人是轻飘飘的,荷沅脸容煞白,她自己也不知道,跟着春夜飘忽的暖风出来,晃晃悠悠地像一只鬼。早就有一大帮人等着拿行李,荷沅懒得穿插进去,蔫头耷脑等在外围。但见到自己行李的时候还是眼睛一亮,飞快舒展猿臂将把手抓到,一把拉下输送盘,然后敲在挡在她前面的男子脚上。那人吃痛回首,荷沅睡眼惺忪中也还知道需要道歉,但一抬头,整个人呆住,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而且又为什么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竟连将行李从那人脚上移开都忘记了。
那人见此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将荷沅的箱子移开,又拎了自己的行李,飘飘然离开。直到那人走到转角不见,荷沅这才回过神来,拖了箱子出去。外面,见祖海早就等着,而那个男子则如神仙之偶尔下凡,转瞬不见踪影。
祖海穿着跟那男子一样的黑西装白衬衫,甚至是一样的深蓝领带,但味道可就天差地别了。祖海一见荷沅,便很自然地左手揽住走路飘忽的荷沅,右手接了荷沅的行李,嘴里送出一串埋怨:“怎么回事,还跟我说知道休息知道休息,脸色差得跟大病一场一样。”
荷沅有点别扭地想挣开祖海的手,大庭广众干什么嘛,可祖海不让,只得被他揽着。总觉得一米七的祖海要是再高个五公分以上,那么揽在她腰上的手就可以潇洒地揽到她肩上,那就完美了很多。但遗憾之心也就一闪而过,荷沅不自在地小声嘀咕:“你不也一样,不是说今晚可能走不开吗?叫你别来怎么还来?头发怎么又变样了?”谨言慎行了近俩月,装了两个月的淑女,此刻见了祖海,肩膀一垮,居然不知不觉露出泼妇样儿来。只差说完的时候加上“哼哼”俩字。
祖海笑道:“想了你两个月,再忙也要挤时间出来接你。荷沅,你脸色那么难看,回家去你妈看见得担心死。要不要到我那儿休息一天,明天脸色好了再回家?”
荷沅昏昏沉沉中听到祖海的话,拍手大笑:“祖海,你打什么坏主意。”话语出口,忽然想到这是很让人害臊的话,忙一把捂住口,尴尬地将脸别转过去,又忍不住伸手拧住祖海放在她腰间的手,“不去,我困得立即就要睡觉,飞机上一直睡到底,还是被空姐叫醒的呢。”
祖海笑嘻嘻地放开她,将行李扔到后座,打开右车门后,又忍不住紧紧抱住荷沅,轻轻地道:“荷沅,我们快点结婚好不好?自从前周我电话里跟你提了结婚,我现在每天做梦都是在筹备婚礼。你没几天就过生日,过了生日我们去登记吧。我已经跟你妈也谈起过,他们已经有思想准备。”
夜晚的机场停车场虽然空旷,可还是有车开出。荷沅虽然觉得祖海这么当众抱着她很不好,但又挺享受的,全身靠在祖海身上,想了想,问:“你是不是骗了我妈说我飞机临时改期到明天了?”
祖海忙笑道:“被你猜中。荷沅,那么多天没见,你总得给我一天时间单独相处。荷沅,我保证不会乱来。”
荷沅推开祖海,笑骂了句“奸商”,便上了车。“送我回家。”虽然勉强保持镇定,可心中狂跳,一脑子的模糊都没了,还能不知道祖海的心思?可不知怎的,她也很想与祖海单独相处,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跟他好好地说,但是,祖海的提议让她怎么答应得出来?当然拒绝。
祖海趴在车门上定定看了荷沅半天,忽然一笑,替她关上门,自己从左车门上车,坐定后也不急着开车,又轻呼一声“荷沅”,拉过荷沅的手,将一枚钻戒套在她无名指上。下一刻,与所有久别重逢恋人一样,两人拥吻在一起,小小车厢里面温度激升。
荷沅本来心想,既然答应做人女朋友了,而且还禀报了父母,当然得有点做人女友的样子,所以她每天一个电话,祖海没打来的时候,时间到了她打过去,成为睡前必修课。反而与父母的电话只有一周一次,忙的时候时间都没法保证。刚刚出来见到祖海,心里有刚见了帅哥后的遗憾,但还是很喜欢,似乎见了祖海,肩上的重担他都会担去一般,整个人越发的疲倦。祖海也是一如她的设想,如一团温暖的气体将她包裹起来,让她只想伏在他肩上休息。她不是没想过跟着祖海到他那儿的主意,但毕竟惊世骇俗,她做不出来。
荷沅只是想休息,想放松,但祖海的吻却调动了她所有的神经,仿佛回到实习时候那一夜。她本来已经被祖海吓醒的脑袋又晕了,紧紧抱住祖海的脖子,激动而生涩地回吻回去,咦,男女平等,为什么她不可以主动?可才开始主动,荷沅忽然惊住,呆在那儿,连情绪激荡中的祖海都感觉得出来,还以为她又反感了,忙不舍地放开她,柔声道歉:“荷沅,我看见你太激动,你又一天比一天美丽……别生气,别生气,我送你回家。”
可祖海发觉,荷沅只是咬着唇瞪视着他,黑暗中都看得见她的眼泪珠串一样的从眼角滑落。祖海惊住,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敢伸手想帮她拭泪,没想到手才伸出去,便被荷沅反手抓住,紧紧按在中间什物箱盖上,荷沅另一只手攥紧拳头死命敲打上来。祖海这时才隐隐有点头绪。他被敲也便罢了,但荷沅显见的情绪激动,好几拳不是敲在她自己手上,就是敲到外面,只得伸出另一只手抓住荷沅的拳头,连声道:“荷沅,别伤着自己,别伤着自己,等我开车回家,随便你怎么打。”
荷沅点点头坐直了,自己找出纸巾擦眼泪。祖海又小心地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一直不说话,才将车子开出去。荷沅降下车窗,吹了会儿风后,才冷静下来,关上车窗,车内顿时安静,祖海明白,荷沅要跟他说什么了。
荷沅还是看着前面,没看祖海,因为发觉看着祖海就不能好好说话。“祖海,实习最后几天,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每天连走路都是跳着的,我以为我是最幸福的人。可是……后来我不愿意相信人了,尤其不愿意看见你。你后来真不应该对我太好,好得让我内疚,好得我连恨你都恨不起来,还越来越依赖你,亲近你。你这恶棍,你一定是有意的,你设圈套让我陷在里面。王是观警告我再恨你会失去你,那首《嫦娥》的诗也是那么说。我怕失去你,怕哪一天你给我送一张请柬来通知我参加你与别人的婚礼,我只有答应你。我给自己找理由,我不会再爱你,但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不是?我们从小熟悉,知道彼此,你又对我那么好,什么都能容忍我,我们在一起不会太难。而我会努力尽到一个做女友的本分,我们会相处和谐。”
祖海听着,无心开车,干脆停在路边,摇下车窗想吸烟,又忍住,这时候不敢惹荷沅。但是荷沅说的话还是让他很伤心,他想过荷沅可能会一直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