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我只得好言抚慰。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刺破人的耳膜,花宜轻轻打着扇子,我心口烦恶,起身往后堂去午睡,吩咐道:“用粘秆将那些蝉都赶走,仪元殿也是。”
如何可以不烦忧呢?
暮春时,赫赫的摩格大汗趁着万木竹影乱复生,水草肥美之时,自恃粮草充足,率二十万铁啼自都城藏京直逼距上京只有八十里地的“雁鸣关”。
雁鸣关西昨喜陵江,南接阳京北界,北有指仙关紧接落铁山栈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落铁山是赫赫与大周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鸣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一旦被赫赫冲破,旧都上京便如铁齿被断,连如今的京都中京亦会暴露在赫赫铁蹄骁勇之下。
自赫赫英格大汗与大周“河池会盟”之后,太祖又遣嫁宗室女茂成宗姬封为“金山公主”嫁于英格大汗为正室大妃。赫赫与大周边境久无战事,一向多“互市”买卖,以牛马换取大周茶叶、丝绸、米粮。多少年来相安无事。偶尔小占,亦不过是赫赫抢些银钱就离开。因而百姓安居,多年不习兵刀之事。
而如今赫都摩格可汗乃英格之子,一向野心勃勃,这些年来厉兵抹马,不断吞并赫赫周边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而玄凌这些年一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放松,因而在赫赫大军率狼烟南下之时,雁鸣关将士不由得乱了手脚,抵抗不及。好容易勉强守住了雁鸣关。玄凌一怒之下派大周口 十五万大军远攻赫赫京都藏京,然后大周将士生长于富足之地,不习惯沙漠苦热,加之今年天气炎热难当,士兵中暑昏厥之人不少,尚未开战已节节败退。
玄凌气急交加,不由大汉。“军中无可用之人,若是齐不迟尚在在多好!”
可惜齐不迟只有一个!大周多年来崇文薄武,朝中将才凋零,已是无可挽回之事。
国势危急。连太后也跟着已而忧虑交加,再度牵动沉阿,终于在五月二十七那日崩于颐宁宫西殿,驾鹤西去。
举国哀痛,太后送入榇宫那一日,孙姑姑触柱而亡,陪着太后一同去了。
玄凌痛不欲生,极尽孝道,为太后上谥号“昭成”,全号为“昭成孝肃和睿圣皇后”。先帝废皇后夏氏之后并无再立后,最后唯有昭成太后相伴同葬“礼陵”。有命大臣隆重治孝。自己则着重服为太后戴孝。并辍朝一个月不去正殿。
内忧外患。玄凌难免肝火旺盛。
丧仪之后,玄凌整个人瘦了一轮,嘴唇也因旺盛的内火乾裂而焦灼。我不免心焦,端着煎了一早上的莲心薄荷汤往仪元殿去。
案头奏拆堆积如山,玄凌坐在蟠笼雕花大椅上,北窗下凉风带着树叶草木清新自他面上抚过,那种欲结之气便如山雨欲来时的重重乌云凝在了他眉心,久久不肯散去。
他的声音有无限疲倦与懒懒,连眼皮也懒得抬,随口到:“你来了。”
我款款温言道:“温了些凉茶,与皇上静心平气的。”
他轻轻嗯一声,道:“搁在那里吧。”
向午时分,一缕太阳从长窗里透进,夏日的暑气如温泉执汤,蓬蓬过过的洒落下来,更叫人觉得紧闪的殿内窒闷异常。
我索性打开长窗,顿觉得视野开阔,所见之处,风动长林,满眼蔬朗青碧,顿觉心胸畅然。
玄凌蹩一蹩眉,“关上窗,朕不喜欢听那风声。”
我清淡一笑,伸手在错金小盒子里蘸了些薄荷油为他轻轻揉搓太阳穴,“雁鸣关虽已风声鹤唳,但皇上天赋英明,自可呼风唤雨。” 我柔声询问,“将帅的人选,皇上可还要更改吗?”
他神色苦恼,“除了朕的姐夫附马陈舜和抚远将军李成楠,再无他选。”
我试探着道:“皇上何不让六王与九王一试?听闻两位王爷还领着京城铁骑营的差使,还是有些担当的。”
他焦黄的面孔透出暗色的潮红,手指“箸箸”扣在桌上有沉闷的声音,迟疑道:“老九年青未见过世面,老六么,……”他思量片刻,沉声道:“亲王不可握兵权,你忘记了汝南王的旧事了吗?”
我只得敛声:“臣妾不敢忘记、”
他沉吟道:“你兄长他……”
我心中一沉,忙道:“哥哥为着昔年之事身子坐下了病,他日夜想着为皇上尽力杀敌。奈何身子大不如前,他也是忧心如焚,眼下只好先在附马手历练,实在当不得大任。”
他点点头,颇有愧色:“当年你兄长之事,是朕莽撞了,嬛嬛,你怪不怪朕?”
若有愧意,何必到大敌当前之时才萌生?我竟然想起哥哥昔日之言。“我即便有心旁骛,也只是尽副将之责。若要在皇上手下保全满门平安。谁敢统帅万军领将帅之命?前事不敢追,我也只能如此了。”
我转瞬的沉思并未逃脱玄凌的目光,他再次追问,我眸光流婉,轻轻道:“臣妾想起来了。荣嫔,若非皇上宽厚,臣妾一早便容不下这慕容家的余孽。”
他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这些事莫要再去想它了。”他抛出一卷秦摺到我手中,闷声道:“你看看这个。”
我去过展开一看,不觉失色,:“摩格要上京拜会皇上?”
玄凌哼了一声道:“他敢这样肆无忌惮,还不是因为粮草充足之故。赫赫南下每每败于粮草不足,此次摩格早有准备,他厉兵秣马多年,蓄有不少粮草,又在雁门关外大四收掠,才敢放出这等狼子野心。”
我心底一沉,,急忙问:“他既粮草充足,此刻入京又意在何为?”
“名为拜见,实为向朕夺取幽州,云二州,又要朕每年封赏,已金银各三百万两,绸缎百万匹赏赐,而他只以劣为每年的贡礼,起飞可恶之极
我忿然道:“摩格这何当是纳贡秋赏,分明是要皇上的颜面。”他所要求的赏赐那大周每年税共得三分其一,长久下去,大周根基自动动摇,皇上不可轻易答应。
玄凌目阴沉,闪烁着幽暗的火苗,“它是狮子大开口!只是封赏也罢了,但幽、云二州向来易守难攻,是何等兵家要地,朕怎会拱手相让!他现在攻至雁门关外,如此苛求是一为探大周虚实,二是借此出兵占地,也好师出有名,胡虏蛮夷,难为他这样心思!”
我满意焦虑,试探着问:“皇上,他敢如此前来,恐怕早有防范吧。”
“在城外驻守两万精兵,这是扈从,朕原想不许,但京师已报有不少细作混进,一动不如一静,先静观其变。”玄凌冷笑一声,“太后新表,人心不安,他此刻倒要来了。也好,他既然敢来,朕就等着他。”
我不语,只是撩起袖子为他细细研着砚中墨汁,“摩格觊觎大周已久,如今粮草丰茂喂养着他数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咱们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玄凌长长叹了一口气,“朕何尝不知道,与赫赫铁骑相比,大周兵力并非不及,即使兵士中暑体弱,如有良将也非难事,只是眼下良将难求,戍边大将不过是苦撑局面,而士兵病倒之人有一日多于一日,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大周么?”
玄凌忧心的是国事,而我在国事之外又得多思虑一重家事,他只求良将勇兵,而我如何要避免哥哥成为炙手可热的良将,又能免去战祸连年,心中太多的牵绊与顾虑,将一副心肠逼得如此时手底墨汁一样漆黑,我侧手含着如烟笑意,“怎会?皇上是天子,上天不庇佑您还能庇佑谁?譬如那年时疫,皇上正一筹莫展,就有了温实初研习出治时疫的方子,中暑哪里是什么不得了的病,哪像那年的时疫那样难医治,说起来宫里一个接一个,染上了那么多,若无温太医的方子,可不知要赔上多少的人的性命了,到底温太医有心,后来把引起时疫的病症和解方都保留了下来……”我絮絮叨叨,似与他聊着家长里短,寒暖温凉,他只静静听着,手指比在案几上浅浅的一划又一划,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日影在朱壁上渐渐淡了下去,那暗红的颜色浓郁的似要滴流下来,生生倒灌进眼睛里去,我暗暗想,一个人若是杀红了眼,那眼睛可是这样的么?顾着日光的影迹,我的心绪随着蓝天越飞越高,满腹忧愁之余,我亦不免好奇,这位挥军雁鸣管的可汗摩格,会是個怎樣的人物呢?
31、兩心之外誰人知
摩格入京是在七月二十,中京最酷热的日子。玄 凌不欲在京师与他相见,便借“避暑”之名,在 西京太平行宫召见摩格。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心中也一日烦胜一日。因着 摩格入西京之事,宫中更多了几重压抑,即使在 日色喷薄如金的日子里,也隐隐含着山雨欲的沉 重与阴鹫。德妃来看时悄悄问我:“听说摩格入 住行馆十来日了呢,皇上好听好喝招待着,事无 巨细周全的不得了,却一直推脱着不肯见,可是 怎么回事?”
她目光有颇有探究之意,我连连摆手道:“我一 个妇道人家,哪里能知道这些?姐姐别问我!”
德妃含着忧虑道:“你也不知道,我还能问谁呢 ?”
我笑一笑:“天意难测,谁知道呢。”
德妃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道:“皇 上也不知道怎么个意思,这几天躲在水绿南薰殿 不肯出来,说是为太后新丧伤心,又中了暑气。 嫔妃们去控望也不肯见,只叫滟嫔陪在里面,也 不知是怎么个事。我想着,既是暑气,何不叫太 医瞧瞧,今日问起来,说温大人也不在。”
我道:“温大人原是这样,要守着惠仪贵妃的梓 宫忏罪,多少年了都这样子。”
德妃“哦”了一声:“也是,只是这回走的长, 好些日子不见他了,皇上这样日夜和艳嫔在一起 ,也怕伤了身子。”
恰巧这一日玉隐、玉姚、玉娆皆在,玉隐素来是 一人默默不出声的,玉娆抱了灵犀在膝头逗弄, 玉隐忍不住皱眉道:“没了傅如吟,来了叶澜依 ,出身微贱不说,一样的狐媚惑主。太后新丧, 皇上心里真有不痛快也该长姊陪着,何时轮到他 了。”
我听一句烦一句,忍不住别过头连连皱眉,玉娆 递过一杯茶笑道:“二姐润润喉,也不知二姐怎 的,彷佛很不待见滟嫔的样子。”
玉隐秀眉轻扬,笑道:“我何不待见她了。她是 皇上的宠妾,我怎么不待见?只是为长姊抱不平 罢了。”
我轻轻咳了一声,抬一抬眼道:“这话说着就叫 人伤心了。这里除了玉姚未嫁,玉娆正妃之外, 哪一个不是妾室?”
德妃忙笑着打圆场道:“话也不是这么说,妹妹 是掌六宫之权的淑妃,从前除了皇后,谁有这权 威,在皇上心里何曾把妹妹当成妾室来看。”
我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护甲“笃笃”敲在紫檀桌 上:“名份所在,不敢儹越,我有自知之明,姐 姐不必安慰我。”
玉隐两颊飞红,大是不好意思,只好喝了口茶掩 饰过去。德妃叹息道:“不怪隐妃要为你抱不平 ,六宫眼下对滟嫔哪个不是怨言甚多。”她压低 了声音:“皇上又不肯出来给个说法,摩格的事 是一直这样拖着……”
玉娆抬头道:“听说那摩格也不急,找人陪着四 处欣赏西京风舞,悠哉得很。”她难得地愁容满 面托腮道:“难为九郎在王府里气的发狠,国危 当头,他自然急着效力沙场,只是递了好几次折 子,皇上只是没有半句回话。”
德妃和颜劝慰道:“九王还年轻,自然有他建功 立业的机会。”
玉娆怒道:“我何尝不晓得,九郎也罢了,六哥的本事外人不说,咱们是知道的。”
玉隐猛一警醒,忙笑道:“你就不必往王爷脸上贴金了,他那三两三的本事不过是用在骑马射箭上,哪里真能上阵杀敌,皇上知人善用,才不会用王爷的。”
玉娆笑一笑,再不多言。众人正闷坐着喝茶,李长悄悄进来一拱手,喜滋滋道:“回良娘娘的话,天大的好消息,睦是天佑我大周,那些雁鸣关外的赫赫蛮夷不知怎的好些人发了时疫,一片连一片地倒下了,根本没法治住。那赫赫可汗急了,要急着求见皇上呢。”
唇角扬起淡淡的笑意,他终于急了。
德妃忙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李长笑眯了眼,“你这样的好消息,自当娘娘在时奴才才好去回,也好让娘娘帮着讨赏啊。”
我“扑哧”一笑,“你就油嘴滑舌的吧。”
德妃忙起身道:“妹妹有要事,我便先走了。”
我忙唤:“玉娆快替我送德妃。”
玉娆忙出去了,玉隐跟着我进内更衣,眼见无旁人在,急道:“现在赫赫攻势稍退,但无论如何,长姊万不能让王爷去边关,沙场刀枪无眼不说,皇上忌惮王爷才华,这军功上汝南王可是前车之鉴……”
我颔首,沉声道:“我明白。”
行至水绿南薰殿外,只闻得四下静悄悄无声,安静得如无人一般。我正欲让守在外头的小内监进去通报,却听“吱呀”一声,一个光临的影子一闪,却是滟嫔一脸倦容走了出来。
她抬头见我,微微屈身算是见礼,我忙扶住她,“叫你受委屈了。”
她“哦”地一声算是笑,“的确,一天一天坐在椅子上不许动,不许说话,看他满心忧烦又发作不得,我的确是累。”
我轻轻颔首,“这个时候,皇上哪有心思宠幸嫔妃,叫你白担了罪名。”
她轻笑,眸中却冷冷地殊无笑意,“惯了。除了我,谁配担这样的罪名。”
我心中一酸,正欲说话,却听里头玄凌朗声笑道:“好!果真得了时疫,那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忙回头,却见李长也是一脸惊讶不解。滟嫔淡淡看我一眼,道:“方才小厦子进去了。”
李长惊道:“奴才也是方才才得知的消息,小厦子那些小东西怎么样知道的?”
滟嫔正一正领子上的蜂花扣,低低道:“你小心些。小厦子是胡蕴容的人。”
我回过神来,笑一笑道:“李长,你赶紧进去伺候着吧。本宫乏了,先回去歇着。”
终于三日后响午,玄凌设宴于太平行宫,招待远道而来的摩格。一早小允子便啧啧向我道:“听闻摩格可汗进贡了一支熊皮,据说很是凶猛呢。”他摇头道:“旁人进贡的多是金珠宝玉或是奇香绫罗,他倒好,进贡了一支熊皮,可见蛮夷就是蛮夷。”
我闻言只是淡淡。
熊皮而已。会比人的杀心更可怕吗?
无言间只是沉默画眉,细细的螺子黛一斛千金,化作如玉双颊上两道柳眉轻扬。数年生杀予夺间多了几许戾气,把双眉画得圆润些,才更显温和沉稳的宫妃气韵。
因太后新丧,即使宴会也不着喜色,披了一件芙蓉金广袖长衣,将金芙蓉海棠沉醉于裙裾上,青翠风自花间婉转探首。凤衩步摇横逸高髻间,在宝珠流光的瞬间,莫然忆起昔
年与玄清一同出游,照花前后镜,画面交相辉映,何等旖旎俏丽,比照此时铜镜中华丽的倒影,深觉时光深邃,带走无限年华。
窗外夏花如锦,宜芙馆外一捧捧红色荷花开得密密匝匝,与往年并无区别,年年岁岁花相似,唯有人,被无法挽住的时光不知不觉侵蚀最初的容颜与心境。
今日宫宴,玄清亦要携玉隐出席,每每这样相见,他是否的,我与那年的甄嬛,越行越远。
这样一想,不觉自己也感慨,心中萧索,手中拿着的一枝海水玉缀珠明凰亦余味索然地方落下来,著身搁在妆台上不过是轻微一髻,瑾汐已然察觉,她秉开众人,细心地拣来一个飞燕重珠耳坠配载我耳边,柔声道:“奴婢知道娘娘每每不愿与王爷于宫中相见,也知隐妃嫌隙”。
她停一停,似是歉意,“从静妃离世,王爷待隐妃依旧如常和气,外人都道王爷夫妇恩爱,可是内里咱们都是知道的,玢儿一回两回说起来,王爷虽每常在隐妃处过夜,可都是相对无言,表面功夫罢了,奴婢疑心着,王爷素来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