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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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缭乱-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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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也该回家去了。” 恒伽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她回过头,只见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弧线,一袭白衣也被夕阳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颜色,融在一片红的黄的棕的色彩之中,就像透过树梢落下的阳光一样,带着丝丝暖意。
  “回家……” 她喃喃重复了这两个字,心里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温暖,一抹笑意在她唇边漾起,于是重重点了点头,“嗯,狐狸,我们回家。”
  两人往帐中走去时,看到不远处周国的使者团似乎已经准备出发了,为首策马而立的那位意气风发的黑衣少年,正是这回求亲争夺战的赢家宇文邕。
  
  长恭一见他就来气,不过惹不起总还躲得起吧,她迅速别过了头去,心里默念,没看到我,没看到我……
  但事情就是这么倒楣,还没等她念到第三遍,隐约已经传来马蹄之声,那人揽缰而来,胯下一匹雪白骅骝,飞步疾奔,几乎是在一瞬间到了她的面前。
  ” 斛律…兄,打算去哪里?“
  长恭心里暗叫倒楣,无奈地抬起头来,只见风中少年绝世而立,浓眉微挑,笑意亦明亦暗,如若空谷幽兰,一抹清冷散逸风中。
  ” 原来是宇文兄。“恒伽不慌不忙地微微一笑,” 我们也正打算回邺城。“
  ” 回邺城吗?“宇文邕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惆怅,又望向了长恭,” 对了,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诶?” 长恭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那晚我们不是在月牙湖边说好了,难道你希望我在这里说……” 他忽然伸手在自己的嘴唇上摸了一下,这个明显的带着威胁的动作将长恭吓得跳了起来,慌忙打断了他的话,“对,对,我想起来了,” 说着,她尴尬地低下头,嗫嚅道,“恒伽,我……”
  “既然你有话要说,我先回去收拾了。” 恒伽的嘴角还挂着那抹不变的笑容,但眼中却是冰冷深暗如海底。长恭见他立即转身离开,知道他心里不悦,可偏偏又无法解释,不由将满腔恼怒都发泄在了宇文邕身上。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经按你说的没去赴约,公主也答应嫁给你们周国皇帝了,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只是陌路人!”
  “陌路人?你不把我当朋友了吗?” 他似乎有些失望。
  长恭没好气地答道,“你这样的朋友,我受不起!” 一想到那晚他对自己无礼的行为,还有借此威胁自己……她就恼得不行。
  “那正好,我也不想把你当作朋友了。” 他笑了起来,“放心,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将来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他一脸平静地望着她,自信从容沉稳集于一身,就算在微笑时,也能让人感觉到他内敛的气势。
  负责?长恭瞪大了眼睛,这个家伙是不是疯了?
  就在她愣住的一刹那,宇文邕忽然低下头在她发间轻轻吻了一下,那若有若无却又清晰异常的声音飘荡在她的耳边,仿佛封印般的呢喃,“以我之名束缚你,永远不要,忘记我。”
  长恭又怒又急地抬起头来,却正好和他四目相对,视线交接的瞬间竟有种斑驳迷离的失落感,漠漠空荒。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下一秒,长恭已经长剑出鞘,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去!
  他侧身避过了长恭来势汹汹的攻击,扬起了马鞭,微微一笑,“好媳妇,等着我将来来娶你!”
  话音刚落,那坐骑就箭也似地飞了出去……
  “弥罗你有种就不要跑!” 长恭恨恨跺了跺脚,真是可恶,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他占便宜了,要知道上次就该一剑杀了他!
  一路上,她走得很快,仿佛想要摆脱什么似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回到帐篷的时候,恒伽正在收拾行李。
  见到她回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发。
  这样的恒伽,倒让长恭觉得有些怪怪的,其实她倒更希望狐狸用尖刻的话讽刺挖苦她几句,她试着用讨好的口吻故意没话找话说,都被他不冷不热的挡掉了。
  这下子,她也觉得有些没趣了,乖乖地走到一旁默默收拾起东西来。
  今天的黄昏,似乎带着一种幽怨而温婉的感觉。零零散散的几道殷红色的霞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射了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弧。
  恒伽抬头看了看她,一束夕阳的光芒正映在她的脸上,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悸动着,那晚她失魂落魄的回来,果然是和那个家伙有关。究竟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这种焦躁的感觉使他心神不宁玄思浮动,并且恍惚,神思出离心念翻覆,忽而空茫忽而悸动,时而怔惘时而酸怅,一念一念间既而远,继而近,不知所向。
  全然陌生的体验。
  他一面本能地想要拒绝这种感受,一面,却又为这种感受所维束,无力,亦无意挣脱。
  =
  
  杀戮

  由于长恭的身份暴露,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恒伽一行人趁着夜色离开了突厥。长恭对那匹龙马爱不释手,将它取名为飞光也一同带了回去。将近凌晨时分,忽听一骑远远追来,众人微惊,待到那人追至身前,长恭这才吃惊地发现那人居然是小铁!
  只见她轻盈的跃下马,一袭红衣如同盛开的海棠,浓密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一双眼眸极为灵动,似还透着隐隐笑意,“长恭哥哥,我要跟你回去。”
  长恭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那你哥哥呢?”
  “我给他们留了一封书信,还让他们别来追我,不然我就躲起来不让他们找着。”小铁的眼睛亮若星辰,抿了抿嘴角,“长恭哥哥,你不会赶我走吧?”
  “我当然不会赶你走,只是,你千里迢迢为了就是找你的哥哥,怎么又想跟我回去?” 长恭虽然心里欣喜,但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小铁小嘴一扁,“都怪你啊,谁叫你临走前说的那么感人……我,我舍不得你,长恭哥哥……”
  “小铁,也许有一天,我会和他们在战场上相遇,这样也可以吗?” 长恭低声道。
  小铁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既然来了,就一起回去吧,” 恒伽回过头催促着她们,目光掠向小铁时,眼眸内微微起了一丝波澜,接着又用笑容不着痕迹地掩去那一抹怀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长恭,你就别想这么多了,小铁是舍不得你才跟来的,又不是来作奸细。”
  他的话音刚落,小铁的脸色似乎稍稍一变,但立即又被灿烂的笑容所替代。
  恒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嘴角挽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弧度。
  “继续赶路吧。”
  …
  在出了突厥的地界之后,长恭一行正好遇上了孝琬派来的人,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计划已经暴露,当下心急如焚地往邺城赶去。
  而此时的邺城,也恰恰发生了一件不详之事。
  高湛上朝的时候,太史奏称,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同时,赤星见于天。凡此种种,皆为除旧布新,大凶之兆。也好像是应了这个凶兆,皇上当晚突发气疾,喘咳不止,呼吸困难,吓得御医们整整折腾了一夜,快到凌晨的时候,皇上才好转起来。
  “皇上,要不要喝些水?” 胡皇后也在一旁担心了整晚,看他好了一些这才放下了心。
  高湛摇了摇头,看了她一眼,“你也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了,去休息吧。”
  胡皇后的眼中似有惊喜闪现,显然感动于对他只字片语的关怀,又立刻摇了摇头,“皇上,臣妾还是不放心,万一您又犯了病可如何是好。”
  “去吧。” 高湛沉声道。
  她的脸上极快掠过了一丝惆怅,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道,“对了,皇上,不知臣妾能否将您好转的消息告诉和大人,他已经在昭阳殿外跪了整整一晚了。”
  高湛惊讶地看着她,“什么?”
  “和大人担心皇上,但又不便打扰皇上,所以就在殿外跪了一晚,一是为皇上向上天祈福,二是为了最早知道关于皇上的消息。”
  高湛冷漠的脸上也略有动容,垂眸片刻,道,“你出去的时候就让他进来吧。”
  胡皇后目光一闪,“臣妾这就去告诉和大人。”
  不多时,和士开就匆匆走了进来,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完全没有血色,一看到高湛居然眼眶一红,似要落泪,哽咽道,“皇上,您受苦了……”虽然见多了奉承阿谀之人,但不知为什么,和士开的一举一动,却令高湛觉得颇为受用,也许是除了长恭,从没人会在他面前这样直接的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和士开,听皇后说你居然在殿外跪了整晚?” 他一遍说着,一边又咳了好几声。和士开赶紧上前扶住了他,低声道,“皇上,其实臣还有一事要奏。”
  高湛喝了一口水,歇了歇气,道,“什么事?”
  “皇上,您这次突然发病,依臣之见,是和白虹贯日的凶兆有关,如今当务之急,自然是要破解这个凶兆。”
  “破解,如何破解?”
  和士开压低了声音,“皇上,您难道忘了乐陵王高百年了吗?”
  高湛瞳孔一缩,“你是说… ”
  “皇上,乐陵王曾经贵为太子,这个身份用来为您应劫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和士开的笑意中带着一丝冷酷。
  见高湛沉默不语,他又说道,“皇上,乐陵王怀有异心,朝中也有部分旧臣一直支持他,恐怕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也许皇上认为现在他并无威胁,但是今日臣冒死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太子殿下年纪尚幼,若是对方等到皇上百年之后……”
  高湛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废帝高殷被勒死的画面,背后没来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气。一直以来,就像是被受了诅咒一般,高家男子至今为止没有一个活到超过四十的,若是他也……那么恐怕他的后代也难免会重蹈覆辙。
  想到这里,那被压抑在心底的杀意犹如新发的野草,丝丝缕缕蔓延开。
  “杀人以罪,自然要有借口。和士开,你说呢?”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和士开轻轻一笑,“皇上,您忘了他写的那个敕字了吗?”
  高湛也笑了起来,眼中掠过了一丝狠厉决绝,“来人,立刻宣乐陵王进宫!”
  …
  初夏已过,阳光已经明显炎烈很多。乐陵王府里的柳树枝上,隐约传来零散的蝉鸣。水波粼粼的池子,像是被骄阳渡上了一层日光,水面上层铺的荷叶将这片光华染成一片碧色。
  乐陵王妃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逗着出生不久的幼子,还时不时地吩咐侍女盯紧正在湖边玩耍的长子,眉梢眼角尽是温柔之色。
  “昌仪,这么早就起来了?”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妃笑吟吟地转过头去,“百年,你来得正好,你看孩子一直都闹个不停呢。”
  高百年笑了笑,上前从王妃的怀里抱起了孩子,轻轻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拍了拍,“好啊,现在就不听你娘的话,看爹不打你的屁股。”
  “嗳,你还真打啊。” 王妃含嗔拍了一下他的手。
  他笑咪咪地将孩子交给了一旁的侍女,温柔地牵起了王妃的手,” 昌仪,你的手怎么还是那么凉。“
  王妃的脸微微一红,似乎正要说什么,又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自从父皇过世后,在很多人眼里,高百年就是一个死人,其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每天晚上,总是很晚才能入眠,到了早上,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看着屋顶,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但每次看到你和孩子,触摸到你凉凉的手,想到在这个寂寞的王府里,孤独的身边,还有你们,就会觉得生活还有些许期待。”
  王妃神色一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百年,我和孩子会一直在你身旁的。”
  高百年点了点头,“昌仪,我也一直会在你身旁,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慌张,好吗?”
  王妃脸色微变,“百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刚才皇上派人传了旨,让我立刻进宫。” 高百年还是微微笑着,“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 说着,他挥刀割下了扣衣带的玉玦,放到了她的手里,“对了,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为夫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不过想了想还是提早给你吧。”
  王妃的身体微微颤抖,正想说什么,却见丈夫已经起了身,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面颊,柔声道,“等着我回来,昌仪。”
  高百年一踏入昭阳殿,就已经觉得气氛十分古怪,看来他的预感没有错,今天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跪了下去,平静地开了口,“臣乐陵王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他有时也会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事情越大时,思维越集中,神志越清朗,反应越冷静。今天的这一刻,在他初懂人事之日起,就已经预见到。皇上在白虹贯日之后突然召见他,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惜,斛律光大将军已经出征前线,否则,或许还会有些变数。
  高湛的脸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冷声道,“来人,给乐陵王备好纸笔。”
  高百年不解地看着侍卫们将纸和笔墨拿到了他的面前,只听皇上又冷冷道,“乐陵王,你写几个敕字让朕看看。”
  高百年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刻照做了。
  侍卫将他写下敕字的宣纸递到了高湛面前,一旁的和士开又将另一张纸也递了上
  来,并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湛扫了一眼那两张纸,漫不经心道,“乐陵王,你私底下写这个敕字是何居心?可是存有谋反之心?”
  高百年大惊,“皇上,臣冤枉……”
  “冤枉?” 和士开冷冷一笑,“乐陵王,你不会认得这几个你写过的敕字吧?这可是你的老师贾德胄呈上来的!”
  高百年心里一沉,只觉得有冷风飕飕灌了进来,虽然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人总有求生之意,下意识地还是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高百年,如今证据确凿,你居然还狡辩,” 淡淡的朝阳下,高湛那美丽精致的脸,完美无缺的五官,无限风情迷惑人心,只是眼中尽是比地狱修罗更血腥残酷的决绝和残忍,令人生出发自灵魂的寒意、恐惧和惊乍!
  “来人,给朕狠狠打。”
  高湛的话音刚落,十来个身形彪悍的侍卫立即走上前来,将高百年按倒在地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有几个卫兵还抽出了棍棒击打他的要害……
  当无数的拳脚同时向他当头打来时,他感觉不到疼痛,唯一感觉的是妻子那双手的凉意;当重重的棍棒袭向自己身体时,他痛惜的不是即将死去,而是无法再去回忆那双手的凉意……
  府中还有等着他回家的妻子,刚出生的孩子,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不想……
  于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居然挣扎着拖着血迹一步一步爬到了高湛的面前,艰难地抬起头,用最卑微的语气恳求道,“九叔……九叔饶命……“
  仿佛在那么一瞬间,他依稀看到皇上的脸上掠过了一丝不忍和愧疚,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第一次感觉那身影是如此高大,如死神的阴影将他完全压倒.
  他从没想过他原来可以把死神冰冷英俊的面容看得那么清晰.
  这时那双紧盯着他的茶色眼睛的眼神微微有些改变了,似乎带着一些同情.还夹杂着一些无奈,但他已无法细想,只觉得头顶一阵类似滚烫的感觉,随即有热辣辣的液体沿着前额淋漓而下,流到了嘴里,流到了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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