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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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长恭正躺在湖边的小船上,双手交叉叠在脑后,望着天边流云变幻着不同的形状,心情也随之不停起伏。从得知晚宴兵变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了九叔叔是早有计划。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比她想像的更加严重。
如果她没有猜错,六叔和九叔叔,早就有谋反之意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烦躁,随手扯了一片荷叶下来遮出了自己的脸,一股荷叶的清香传入鼻端,让她的心情略微舒畅了一些。
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砰!” 的一声,一粒小石子不偏不倚的弹到了她的手上。
她一把扯开了脸上的荷叶,怒冲冲地瞪向了那个敢惹她的人!
只见大片大片碧绿的柳绦下,正站着一位嘴角含笑的少年,一袭淡黄的衣衫将他衬得人淡如菊。
“恒迦,你怎么来了?” 长恭脱口道,平时里好像都是她去斛律府比较多,所以对于恒迦的忽然出现还是有些惊讶。
“哦,我正好走到这附近,闲来无事,就顺便来看看。” 他特地加重了顺便这个词。
长恭眼珠一转,“恒迦,你也下来吧,我们就在这湖中聊聊天,岂不风雅?”
恒迦笑着点了点头,也下了小船。
长恭勾了勾唇角,眼睛好看的弯了起来,起身摇起了小船,因为湖并不大,所以很快就撑到了湖中央。
“对了,恒迦,你那十七八房小妾有着落了没?”
“我这不是正好过来问你吗?这个重任不是交给你了吗?”
“喂,关我什么事!”
“怎么不关你事,你我是一起欺君,按律可是连坐。”
恒迦满意地看着她气鼓鼓地撇过脸去,微眯的双眼在夏日的阳光中散发出妖艳魅惑的光彩。
“对了,一直都没有问你,为什么……你那时就知道九叔叔走不成?” 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恒迦凝视着湖中的田田荷叶,“之前,我曾经看到平秦王高归彦偷偷拜访你九叔,他本是杨愔的人,与你九叔私下来往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你就猜高归彦已经投向了九叔叔一方,九叔叔早就有了防范。” 长恭接了上去。
“不错。” 他点头。
“九叔叔一直都瞒着我,害得我还以为他真要走了。” 长恭敛起了笑容,“居然连我都不信任。”
“与其说是不信任,我看他是不想把你卷到更多的事非里去吧。”
长恭微微一愣,似乎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恒迦,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 恒迦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恒迦,其实我……” 她慢慢地凑了过来,空气中仿佛浮动着若隐若现的荷叶清香,她的笑容象晨曦微露中临风轻颤的花朵,如此的美丽而诱人。
“其实…你就是想把我推下水去吧。” 恒迦无奈地摇了摇头,迅速的捉住了她正准备偷袭他的手,一把揪了上来。
“哈……怎么会呢。” 长恭干笑了两声,心里暗自腹诽,这只狐狸的警觉性实在是太高了吧。
“高长恭,别忘了,从五岁开始你就不是我的对手。” 恒迦得意的笑了起来。
长恭经他一提醒,立刻回忆起了五岁时那颜面扫地的一幕,不由重重哼了一声,甩开了他的手,没好气的回过头道,“回去了!”
恒迦微微敛起了笑容,他的黑色眸子依旧深邃,像是被正午阳光温暖着的湖水……其实,在刚才,自己仿佛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上了岸,长恭也不理他,正要顾自回去,忽然又听到恒迦在身后说了一句,“听说突厥又立了新太子。”
长恭心里一动,转过身来道,“可汗之位需要继承人,重新立个太子也不是希奇事。”
“新立太子的确不是希奇事,不过立个残废的太子,你不觉得希奇吗?”
“残废的太子?” 长恭也起了好奇之心。
恒迦点了点头,“听说那位太子瞎了一只眼睛,不过勇猛过……”
长恭大吃一惊,也没等他说完,神情激动地又问了一遍,“你说那个太子瞎了一只眼睛?这个消息可否属实?瞎的是左眼还是右眼?”
恒迦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莫非你认识此人?”
长恭叹了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山贼阿景?”
恒迦想了想道,“不是被你救走了吗?”
“是,但是我谁都没有告诉过,其实之后救走他的人就是突厥太子阿史那弘!而且还那么凑巧,那时他就已经瞎了一只右眼!” 长恭一连串的说了出来。
恒迦的神色似乎凝重了起来,“照你这么说,那新太子有可能就是阿景,莫非他是突厥可汗的私生子?”
长恭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他真是突厥的新太子,我可能真的犯了一个大错。”
“无论他是谁,总之,他是我们的敌人。” 恒迦又挽起了一个无谓的笑容。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一种莫名的气息在两个人中间飘散开来,风萦绕在周围,带起树枝叶梢浪潮般涌动“沙沙”作响。安静了半天的蝉声不知从什么时候渐次地响起,打破了原来的平静,湖里的荷叶都惴惴不安的随风摇来摆去,如同飘忽而捉摸不定的人心。
遇险
送走了恒迦之后,长恭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穿过长廊的时候,她看到了坐在葡萄架下的二娘,自从先皇过世之后,她几乎再也不去晋国公夫人府里了。现在这座高府内,唯一能让她展开笑颜的只有孝瑜了。
也不知为什么,长恭忽然觉得二娘也是个可怜的女人。虽然至今不明白高夫人到底是谁,但那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杀死母亲的凶手已经不在人世,母亲也回到了自己想回的地方,她也不想再纠缠于这些仇恨之中了。
于是,她上前打了一个招呼,还说了几句客气话。
二娘似乎有些惊讶,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有几分躲闪,倒是二娘身边的丫环阿妙,还是丝毫没有掩饰对她的敌意。
长恭也不与她计较,继续朝前走去,拐过了长廊,就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长恭,娘喊你去她房里呢,你怎么不去?” 孝琬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长恭一愣,“大娘让我去吗?我不知道啊。”
孝琬皱了皱眉,“小铁这个死丫头,传个口信都传不到。”
长恭笑了笑,“我刚才正和恒迦……” 话到一半,她的脸色蓦的一沉,“三哥,你说是小铁来叫我的?”
看孝琬点了点头,她心下暗叫不好,一个闪身冲了出去。糟糕,如果是小铁来叫她,如果听到刚才她和恒迦的对话……
她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几乎找遍了整座高府,她都找不到小铁的踪影。
“这个死丫头,到底去哪里了。” 孝琬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担忧。
长恭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三哥,你马上派些人出府去找,这丫头应该还走不远。”
孝琬点点头,“那你呢?”
“我去马厩挑匹快马,等找到了她我非把她的屁股打开花!” 长恭有些恼怒的扬起了修长秀气的眉,疾步而出。
“嗯,三哥一定帮你找到你那小媳妇儿!” 望着长恭的背影,孝琬捏紧了拳头,背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长恭出了府之后,静静思索了一下,就冲着城外的方向策马而去。这个丫头,如果听到阿景在突厥,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出城。
刚出了城,天边就聚起了层层黑云,只见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天空,一时雷声轰鸣,暴雨如注。长恭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继续冒雨前行,但无奈雨越下越大,根本无法前行,她只好找个地方暂时躲雨。就在这时,她看到不远处有座荒废的茅草房,茅草房前还停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看起来似乎也有别人在避雨。她也不再犹豫,径直朝着那间屋子策马而去。
在她推开屋子的时候,看到空旷破旧的房间里,果然已经有人了。墙边坐着一对衣着普通的中年夫妇,还有三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缩在他们的身边,看样子像是一家人。
中年夫妇看到她进来似乎也是一惊,再等看清她的天人之姿时,不觉愣在了那里。好半天,那男子才回过神来,嗫嚅道,“这位公子,也是来躲雨的吗?”
长恭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往地上一坐,笑了笑道,“正是,这雨下得可真够大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那几个女孩,只见她们容貌平平,神情呆滞,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
“哦,这几个是我们的女儿,这么大的雨,把孩子们都给吓坏了。” 妇人也在一旁开口道。
长恭刚想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小铁,目光在他们的衣服上一转,忽然留意到男子的手背上有个小小的伤口,于是心念一转,改了口问道,“你们几位是去哪里?”
夫妇俩极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妇人忙笑道,“我们都来探亲的,我那嫁到这里的妹妹刚有了身子,所以全家都来看看她。”
长恭将这个眼神收入眼底,笑道,“那就恭喜了,对了,不知大叔大婶是做哪行的?”
妇人忙笑道,“我们是做丝绸的生意人,已经做了不少年了。”
长恭哦了一声,忽然发现三个女孩中最左边的那个麻子姑娘,似乎冲着她眨了一下眼。她侧过了头,好像并不在意,目光落在了夫妇身边的水袋子上。
“大叔,赶了些路,我也有些渴了,不知可否……” 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那个水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妇人只觉得眼前好似有光芒四射,脑子一发晕,忙将那个水袋递了过来。长恭伸手去接,还有意无意的在妇人的手心里摸了一把,妇人脸上居然浮起了一丝红晕,就在她晕乎乎的时候,忽然只觉得手上一痛,再一抬眼,那笑吟吟的美少年转眼间就变成了玉面罗刹。
“公子,你,你……” 妇人失声惊叫,一脸惶恐。那男子也在一旁怒道,“这位公子,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我会报官的!”
长恭冷冷一笑,“在下正有此意,两位就随我去官府走一趟。” 她的话音刚落,男子忽然目露凶光,迎面一掌打来!那妇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挣脱了她的手,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朝着她猛刺来,长恭轻轻一闪身,快速而飘忽,仿佛流动的空气,瞬间就避过了他们凌厉的攻势。虽然她走时匆忙未带佩剑,但对付这两个角色完全是绰绰有余,没过了几招,就把他们打得没了脾气。
“若再不从实招来,小爷今天就要了你们的命!” 长恭一瞪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个女孩根本不是你们的女儿,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一脸泄气的淬了一口,“真是倒楣,老子走货这么多次,从没失手!娘的,到底你怎么看出来的!”
走货两字入耳,长恭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两人是人贩子!
“怎么看出来的,你们的破绽也太多了。既然是贩卖丝绸的商人,怎么自己的衣服还缝了个补丁?这也太不小心了吧?还有,如果是商人,粗活根本不必做,为什么这位夫人的手心有这么多老茧,再加上你们两人眼神闪烁,却又颇有精光,多半是习武之人,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 长恭冷冷看着他们,“还有这几个女孩子,你们多半动了手脚吧?”
妇人似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今天栽在公子手里,也是无话可说,不错,我给她们都易了容,还喂了将她们暂时变成呆子的药,这样方便带上路。公子,我把解药给你,只求公子饶过我们一次。”
长恭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好,我放过你们,你把解药给我,要是玩什么花样,就别怪我不客气。”
妇人连连点头,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簪子,取下簪子上的珍珠,掰了开来,倒出了三粒芝麻般大小的药丸,“给她们喂下就行了。”
长恭接过了药,立刻给三位女孩喂下,果真有效,左边那个女孩先动了起来,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进了他的怀抱,结结巴巴道,“美人哥哥,是我……””
长恭一听这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怪不得刚才她觉得这眼神有点熟悉呢,原来竟然会是小铁!
”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吗。“她赶紧安慰似的轻拍小铁的背,“丫头,你这么聪明,竟然也会着了道……”
“我,我这不是急着去找阿景哥哥,正好碰到他们说去关外,可以带我一程,么没想到……”
“没想到是把你给卖了。” 长恭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铁这么害怕。小铁哭了一会儿,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离开了她的怀抱,正要说话,忽然望向她身后的目光一凛,失声叫道,“小心!”
几乎是同时,长恭已经感觉到了一股带着杀意的风声到了身后,她下意识的身子一侧,只觉得一样冷冰冰的东西擦着她的脖子而过,直往小铁面门而去,当下来不及多想,忙一个纵身,挡在了小铁的面前,只听扑的一声,那样东西不偏不倚的扎在了她的手臂上……
“美人哥哥!” 小铁低呼一声。
长恭转头一看,扎在手臂上的原来是那妇人的簪子,用力极猛,几乎深及入骨。一丝怒意顿时涌上心头,这两人家伙,居然趁着她不备暗算她,真正是无耻小人!一瞬间,她俊美如玉的容颜杀气浓罩,袍袖抖动,将落在地上的一把树叶卷入袖中,纤掌翻飞,十几片树叶夹裹著不比箭矢逊色的劲力,反射向那两人,顿时将他们射晕了过去。
“你流血了……” 小铁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长恭瞪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将那支簪子一下子就拔了出来,顿时鲜血立即涌了出来,小铁大惊,立刻扯下了自己的裙角,手脚麻利而熟练的替她包扎了伤口。
“不是要去找你的阿景哥哥,怎么不走啊,还不快走。” 长恭没好气的说道。
小铁眼眶一红,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
“我也管不了你,反正你一直都在怪我,好吧,等会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长恭等她包扎完,蓦的站起身来,转身正作势要走,衣袖却忽然被人扯住了。
她回过头去,只见小铁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美人哥哥,你不要小铁了吗?”
长恭心里一软,低声道,“是你不要我才对。” 她顿了顿又道,“林小铁,你要记住,当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时,一切都是空想。”
小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美人哥哥,小铁会乖乖的,等小铁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再去找阿景哥哥,到时阿景哥哥一定会原谅美人哥哥,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那么开心。”
长恭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好,等有那么一天,我就陪你去找你的阿景哥哥。不过,眼下,咱们先收拾了这个烂摊子,把他们都先带回城里。对了,还有,” 她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这点小伤不要对任何人说,明白吗?”
小铁点了点头。
“嗯,那我们也早点回家吧,雨已经停了。” 长恭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不是吃了那变成呆子的药吗?怎么还能给我使眼色?”
小铁哼了一声,“别忘了我爹是大夫,我以前也经常捣鼓这些东西,抵抗能力比普通人当然要强一些。”
长恭嘻嘻一笑,“哦,原来是个聪明的呆子。”
“你……” 小铁挑了挑眉,看着长恭抱起女孩往门口走去,忽然忍不住又轻轻说了一句,“我…已经不怪你了。”
长恭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她一笑。清清亮亮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像是有泉水在体内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