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昏昏沉沉的过了多久,那只手又放在我的额头上,依然是清清凉凉的感觉。
我微微睁开眼睛,果然看见方彤在伸手试我的体温。
“感觉好点了吗?我觉得烧退了很多诶~~”
她都已经回来了吗?这么说,我已经躺了一天了……
看见我企图坐起来,她连忙跑过来搀扶。可是我手软腿麻,又兼一身臭汗,这么糗的形象怎么能留在同年龄的女孩子面前?我连忙推开她。
“是觉得我笨,不能做好吗?”她低下头,一副受到伤害的样子。
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拒绝吗?我叹了一口气,于是接受了她的援助,扶我起身喝水。喝完水后我重新躺进了被窝,还故意偏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装睡。俗语说“士可杀,不可辱”,在我看来,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让女生看到我这副样子更羞辱的了。
“鹰飞,今天我去寺庙里帮你求了一个平安符……”
什么?你去了那边?你的训练呢?你的功课呢?都不管了吗?
“因为我是跑着去的,所以庙里的大师说我特别心诚,给了一个比较大的平安符。我真的好开心,我想它一定能够保佑你平安的。”她用一种很幸福的声音这样说道。
跑着……去的吗……那么远啊……
“我把它放在你枕头底下,你枕一夜,明天痛痛就飞了。”
感觉一只手温柔的伸进我的枕头下方,把比豌豆还要细微的东西放在了下面。那么小巧的东西,放在枕头下面应该无感啊,可是为什么我会有那么明显的感觉,感觉它在发光?
我终于忍不住回转身,看着她的眼睛,叹息着说道:“谢谢了……不过,跑去寺庙的你,还真像一个笨蛋啊……”
“就因为我是笨蛋啊,所以从来都不会感冒。”她居然用了有点得意的语气。
我不禁宛尔。“那……能不能够把你的傻瓜运气借我一天,借我明天用。以后我会十倍还给你的……”
这句话我本来是说着玩的,但方彤似乎认了真。她把双手覆盖在我眼睛上,然后自己也闭着眼睛,用很严肃的声音慢慢道:“方彤愿意把自己的傻瓜运气都给鹰飞,而且,绝对不要鹰飞还。”
我感觉她的手掌覆盖在我的睫毛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渗透进来,很温暖的感觉。我在这种温暖的倦意中又有点想哭,可是我最后还是忍住了。
方彤的小手就这样覆盖在我的眼睛上好久好久,仿佛真的在履行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有咒语般的歌声,飘渺在与现实维系的远古彼端。
“你在干什么?”
看她久久停止不动,我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这个时候她缓缓的放下手掌,让我看到她的脸。
“我在给你传递小宇宙啊。”她冲着我笑。
“那是什么东西?”
她再次笑了,那是一个缓慢的腼腆的笑容——我能够看到一颗一颗的牙齿从她裂开的缝里探出头来,散发出珍珠一样的光芒。
“那是一种能量。能使你恢复健康。”
或许那个护身符真的保佑了我,又或者方彤的小宇宙治愈了我。第二天我果然能够爬起来,坚持去了考场。虽然大量的流失津液使得我有些脚步虚浮,但在走进考场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心底一片清明——
状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好。
煌星在另外一个考场里,经过我所在的教室时稍稍打了一个招呼。既是朋友又是对手的关系使得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神经质,他知道我昨天生病在家的事情,现在正在用视线揣度我到底是真病了,还是那只是一个借口。
第一种答案大概他更加喜欢吧,不过怎么会让他如意呢?我回复了一个彼此才用的秘密暗语,笑得神采奕奕。
无论何时我都是最强的,无论这个范围是整个班、整个学校、整个城市、还是整个国家。
教室里一片安静的沙沙声,那是学子们啃噬知识的声音。能坐在这个考场里的人都是高手,就连一个翻动卷子的声音也可以让周围的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慌措起来。很奇怪,这一次的表现我出奇的稳,完全不会受别人干扰,按照自己的节奏在推动着考试。此刻的我,就好像站在篮球场上,知道这一次的出手一定能拿下三分一样——我的笔尖在颤动着,凝聚智慧的光。
“加油哦!”
红色的护身符静静的躺在我的铅笔盒里,一抬头仿佛就能看到她的笑。她仿佛还在对我挥着手,说你一定能行。
我一定能行的——只因为我奋力扬起的风帆里,承载了你满满的祝福。
祝福
“小飞,明天的运动会,你会去看吗?”
“不去,我又没项目,干嘛去浪费时间?”
“可是,老师吩咐说大家都要参加。”
“老师吩咐去我就去啊,你认为我是什么?乖宝宝吗?别侮辱我的形象。”
“可是……”方彤的头越发的低垂着,好像很羞涩说出下面的话来,“明天我也有项目啊,很想小飞为我加油……”
到了最后这句,她的声音已经轻如蚊蝇了。
那我就更不应该去了。你知道运动会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吗?那是学生们长期被压制个性后,尽情发泄情绪的场地。平时里连跟男生说话都会脸红的女生,到了那一刻也会用肆无忌惮的目光来回打量着场下的运动员,那眼睛森亮得直接套张皮就可以出演《野性的呼唤》了。前几次运动会我都是运动场上的焦点,没少接待这种比肩接踵的“瞻仰”,早就烦透了。我可不想这种“关怀”继续延续下去,还顺便烤焦了你——小子,掂量掂量自己有多重吧,我给你加油只会带来灾难的。
这个道理这么艰深,想来方彤也不会明白,我也就懒得解释了。一边翻看着书,我一边满不在乎的答道:“要比赛啊,那加油了。楚天在旁边照料着,一定没事,你放心好了。”
她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失望。但尽管如此,她也并没有如同漫画里的女主角一般,大吵大闹起来。方彤从来都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她过早就达到了“知天命”的境界。
其实有时候我希望她更加活泼一点,自信一点,哪怕跟我大吵大闹,也好过这么悄无声息的退离……
搞得我好像千古罪人似的,一不小心就掐了祖国的小花骨朵儿。
我长叹一声,拿起手机劈劈啪啪摁起来。
“方彤!”
运动会安排在一个星期六,一大早楚天就在我窗户底下叫开了。
“看吧,由楚天全程陪同,你应该没问题了吧。”我倚着门,对正在收拾东西的方彤如此说道。
这就是我的安排——虽然自己并不想出席,但我还是想办法表明了自己的关怀。楚天作为教练和保镖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更何况他还……所以我非常放心的把方彤交给他,并且告诉他——除了完璧归赵,方彤少了什么他都是千古罪人。
我这个计划很不错吧,但很奇怪,这个完美的计划并没有得到对方积极的响应。“谢谢小飞”这样的话听起来的确不太过瘾,而始终没有抬头的举止则让我更加郁闷。她到底怎么了?是去比赛又不是去上刑场,没必要紧张成这样吧?对应着方彤沉闷的态度,我的心也像缺了一块郁郁寡欢起来,隐约觉得这个安排似乎并不完美,但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当方彤收拾完东西下楼,坐上单车后座的时候,她才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寻找那个熟悉的窗户,但我还是条件反射般的从阳台上缩了回去——那动作之快反应之迅速,勘比《黑客帝国》里尼克躲子弹。
“方彤走了?”老妈也从窗户里探出半个头去,眼角正好可以挂到方彤缩成一个小点的背影。
“啊,今天有运动会,她参加八百米去了。”我心不在焉的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老妈回过头来,用古怪的目光锁定我。
“因为我没有报项目啊,干嘛要去?”
“那你可以送方彤去啊。”
“我……”我终于明白方彤哪里不高兴了,原来她根本就还在期待着我去现场加油,哪怕不能去现场,载她去学校也算有一份心意。可是我的完美计划里安排了教练安排了保镖安排了所有所有的事情,却偏偏忘记了她的期望……
老妈撇了我一眼,嘟囔着:“真是不坦白的臭小孩,去一趟累死你啊……”
我何止不坦白啊,还像一个傻瓜一样,被自己耍了……
发现这个缘由后,我更加坐立不安起来,就好像亏欠了别人几百万块钱,不还就浑身不自在。我在家里来回来去的转悠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老妈已经批评了好几回了,说我转得她头晕,但我充耳不闻。我的思绪,早已沿着那条熟悉的道路延伸出去,听到了越来越雷鸣般的欢呼声……
你会……来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随便向老妈扯了一个借口,就拿起帽子冲出了门外。尽管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很像傻瓜,也知道自己很有自作多情孔雀开屏的嫌疑,但我控制不了脚使劲蹬着踏板向前冲。我侥幸的想这不过是腿脚叛变革命所带来的不幸结果,非本人意愿行为,但同时神志已经早早的飞到运动场上空去了……
当我赶到学校的时候,运动场正在被空前汹涌的人潮包围着,发出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我早就说过,运动场是少男少女们精力过剩后发泄不满的场所,所以也就难怪他们总是会叫得如此欲血奋张。尤其是高三部的这帮人,叫得那叫一个凄厉啊,频频让我抬头确认天上挂的是太阳而不是月亮,他们不必像《颤栗》里的迈克?杰克逊一样,一不小心现了狼人的本质。
我在来回确认方彤的所在。
很快我就找到了她——此刻的她已经挂好了号码牌,正在场边做准备活动。楚天还在不厌其烦的叮嘱着什么,使得她频频点头。我一眼便看到,方彤的水壶和毛巾,都体贴的在楚天身上见缝插针,真是分外扎眼。
真的是,分外扎眼。
本来想要进行的举止,被我泄气一般的放弃了。我站在看台的最后面,任凭前面的男生像树杈一样生长起来,完全掩住了下面的世界。我在想好小子楚天你也出息了懂得怜香惜玉了把革命的重担交给你果然没错没有辜负党国的信任,但同时我的心情如同黄浦江水一样奔腾着,念去去,千里烟波……
我皓首长须,孑然一身独立于风崖之上,无比凄凉的吟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还想再赋诗一首: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还想……
忽然,面前层层叠叠的黑影都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广阔的运动场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楚天已经不在了,方彤一个人站在哪里,低着头静静的站着,似乎并不是很自信的样子。
“不觉得现在的她,最缺乏的就是自信吗?”楚天的话在耳边回响着,似乎一直按着replay键。我终于忍不住了,拿起手中的电话,接通了手机。
我看见远远小小的她慌乱的在身上乱翻着,最后恍然大悟般从旁边的包里拿出手机来。如此混混沌沌的她,真不知道算是可爱还是可气。
“小飞?”她拿着手机在四处张望。
“比赛结束了吗?”我故意假装自己不在现场。
“还没开始呢,不过马上……”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一丝犹疑,“小飞,怎么办?我紧张的腿都发软了……”
“笨蛋,你又不跑第一,紧张什么?”我故作轻松道。
“可是这么多人看着,我好紧张……”她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得抓着手机。
楚天的辅导没用吗?还是说,你太在乎那个结果了?我又望了一眼场下的她,感觉到她的空虚沿着无线电波一波一波传来,产生了强大的灰色磁场。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情绪高昂:“别管比赛,就想着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练习而已。比如说,你就想着自己只不过是再去了一趟寺庙。”
“跑去寺庙?”她的声音徒然一亮,我立刻感觉有戏。
“是啊,你就想着这不过是再去一次寺庙,是去还愿了,所以还要跑着去。那里有你的诚意在黄绸的锦布下沉睡,等待着它的主人带它回家……”
说着说着,我不由动情起来,用低哑的声音缓缓道:“方彤,看看你的手机,发现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传来她轻轻的笑声。
“小飞,原来你把你的护身符系在我的手机上了啊。”
我也笑了,而我的笑声里还多了几分……
“笨蛋,不是原先那个啦。你看看护身符的正面,有字的哦。”
“虽然我是骑车去的,并没有你心诚。但我想聪明的脑子总是比笨笨的脑子更容易表达出佛祖能听懂的话吧,所以我也有绝对的自信不输给你,不输给你的诚意和祝愿。”
“那么,一路顺风。”
我轻轻关上手机,顺手放进裤兜里。前面的男生又开始如同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这一次我没有后退,反而走上两步溶入这一片激荡之中——我知道场中的方彤根本不可能看到我,但我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够亲见她的第一个胜利——
在我给她乞来的东风中。
在我给她奏响的第一乐章中。
看台上又开始华丽的掀起了人浪和欢呼声,所有的风暴都在向一个点聚集着。
那个点,凝聚着太阳最耀眼的光华!
比赛
啪的一声枪响,女子高三组八百米决赛开始了。
二十多名女生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出起跑线,迅速便展开了卡位争夺战。虽然说八百米考的是耐力,但明显这帮女生被学业压了太久,已经……不怎么像女人了……她们急红了眼睛向前冲去,那股疯劲儿就像跑一百米一样——跑在最前面的女生迅速把这种疯狂的“病毒”传染给了身后的人,而她身后的女生又传染给了更多人,一时间大家都成为中了“冲击波”病毒的电脑,对逐步减少的时间有了执着的疯意……当然了,我说的这些人中,并不包括方彤。
方彤人也,高三二班。个子小小,脸盘方方。静若处子,动如蜗牛。考试如走刀山火海,赛跑好比闲庭信步……此刻,方彤正在以超悠闲的步伐,以及超稳定的状态,昂然处于部队的最末端,身体力行的担当了“,”这个符号中,非常重要的豆尾部分……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动着——没关系……那群跑疯了的人马上就会筋疲力尽,只有像方彤这样的才能打持久战,我相信她很快就会超过众人,跑到前面去的……这一定是楚天的策略……
首位第一个弯道已经跑完,方彤不过跑了50米的样子。
我的另外一边嘴角也开始抽动起来——根据我的目测速度,就算方彤能以这样的速度匀速跑完也不可能在5分钟之内结束全程,这也就意味着她只能做扫尾工作而且搞不好会被别人套圈……好吧,我可以不在乎名次,只要她能跑完全程就好,谁叫她先天条件那么差呢?我已经开始同情楚天了……
首位已经跑完第二个弯道了,方彤还在直道上慢悠悠的散着步……
我~!◎#¥……%%×※×——
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要发火了,更何况我脾气还不怎么好——其实我早已学会对她的愚蠢采取无视态度,人笨一点没有关系,只要有自知之明就行。我生平最反感那种梦想成为凤凰的麻雀,明明是概率分布曲线的末端却耐不住寂寞偏偏往头上蹦达,不在自己的种族里好好呆着偏偏出来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