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码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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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短篇集-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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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是越落后的地方越有得吃,王立威与他那班懂得享受的朋友,打死也不去北美洲。

  “要命,除却冻鸡同汉堡,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谁说:“北美几个大城市的粤菜其实已经做得不错。”

  王立威嗤之以鼻,“不外是白汁龙虾清蒸石班之类,肉粗而实,嚼半晌不得要领。”

  那天晚上,王立威带队去吃活鱼宴,由名师炮制,主菜是一条鱼,尾巴已在滚油中炮熟,鱼头却仍在扭动,眼睛睁老大,瞪看它的食客。

  一位女客放下筷子,走到外边去呼吸新鲜空气。

  王立威不以为然,说道:“背脊向天人所食,快来下筷。”

  那次之后,本来跟着他到处跑着吃的十个八个损友人数渐减。

  王立威丝毫不在乎,变本加厉为吃而钻营,红烧果子狸、姜葱玟狗肉、清炖甲鱼这些,只好算家常小菜。

  一次,他领着小张与老林走进一条冷巷,说是有天下美味可尝。

  小张本来还兴致勃勃,走进巷子,刚巧看见厨师自铁丝笼内抓出一只猴子,那猴子四肢为人所缚,动弹不得,可是脸上有表情,它惊恐万分地不住挣扎,一边吱吱乱叫,金黄色长毛一直颤动。

  小张大为震荡,立刻离开食肆,只说想起有一件要事待办,王立威喃喃道:“娘娘腔”,一转头,却连老林也不见了。

  “咄!猪牛肉鱼虾蟹你吃不吃,不一样是杀生?”王立威大声说:“假慈悲!虚伪!”

  他”个人坐下来大快朵颐。

  稍后,又说要起程到更北的城镇去吃驴肉,黄凉、熊掌。

  这时,有人劝他:“科学鉴定过了,其实犀角、熊胆、鹿茸、虎鞭之类补品,效用有限。”

  “那是吃不起的人所说的,同有人爱讲金钱万恶一样。”

  “你不怕胆固醇过高?”

  王立威轰然大笑,“老兄,你天天吃青菜萝卜好了,有人替我找到一钵禾虫,我今晚吃酥炸禾花雀及鸡蛋蒸禾虫,哈哈哈哈哈,不妨碍环保原则吧,都是害虫呢。”

  冬季,王立威一个人出发到北部去吃野味进补,大大小小熊掌都尝过,骚且腥,无论如何调味,都不好吃。

  一日,他独自蹓??到横街,闻说该条街上有不少个体户开设的小食肆,也许会有奇遇。

  他看到一家小店,有几个客人坐在简陋的图治前吃面,面上有几块薄薄的肉当作料,却香闻十里,把王立威吸引得垂涎欲滴。

  他嘀咕着走进店堂,抬起头,看见招牌上写着盘丝二字,咦,好奇怪的店名。

  接着,他的眼光落在掌柜的身上,那是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子,一见王立威,满面笑容问:“客人想吃什么?”

  王立威伸手一指,“就这个面好了,加多几片肉。”

  那女子笑得更浓,“你知道这是什么肉?”

  王立威神气活现地回答:“至好是熊猫肉。”

  那女子笑着拍拍手叫:“妹妹,把客人带到厨房去看看。”

  限地一声应,那侍应转过头来,她与掌柜分明一个相貌,王立威可乐了,没想到这个地方也会有美女,说不定食色兼收。

  他个性本来就不甚稳重,此刻更颠着脚步,跟那个妹妹走进厨房。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厨师也是个女子,年龄相仿,粗眉大眼,笑脸盈盈,王立威觉得那三姐妹仿佛天生有一股媚态,异常撩人,王立威不想走了。

  他涎着脸问:“是什么肉?”

  那厨娘掀开身后一块布,只见一只小驴倒在地下,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仍可蠕动,两边腿上血肉模糊,那面上的肉,原来自该处片下,现切现烫。

  “好,”王立威竖起大拇指,“够新鲜。”

  掌柜的红粉掩着嘴笑,“他不怕,他够资格。”

  王立威笑嘻嘻转过头来,“可是够资格做女婿?”

  女侍应欠欠身,“请留下来便饭。”

  王立威飘飘然,“好极好极。”

  回到店堂,发觉客人已经散光,只剩中间一张圆台,摆着三副碗筷,一大锅鲜汤。

  那汤不知用什么熬出来,无比香甜,王立威坐下便喝了一大碗,三姐妹接着劝酒,吃得热了,她们纷纷脱下外衣,露出鲜红色绸内衫来,风情无比。

  她们品评各种野味滋味,见解高超,分明是最佳食客,王立威兴奋莫名,他想:可找到知己了。

  半晌,那大姐忽然惆怅地说:“可惜始终走脱了天下美味。”

  王立威心痒难搔,“那又是什么?”

  那三妹恨根地答:“唐僧的肉。”

  王立威酒意食欲及色欲忽然全丢到天脚底,“什么,人肉?”

  二妹没精打采,“可不是,吃了长生不老呢。”

  王立威声音颤抖,“这一顿又吃什么?”

  大姐仍然笑眯眯,“吃野味。”

  “何种野味?”

  大姐笑得耳坠如打秋千,指着他说:“你。“

  “我……”王立威魂飞魄散,“我不好吃,我不是唐僧。”

  三妹大笑,“不怕不怕,历年来你也进了不少补,我们吃你,即补上加补,再说,我们什么都吃,猪八戒也不妨。”

  
  









意外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密码》

  门铃一响,阮绮娜亲自去开门,门外正是朱胜律师,她脸色一沉,问道:“陈启宗在什么地方?”

  朱胜拎着公事包进门来,神情有点尴尬,“他十分钟后即来。”

  阮绮娜冷笑一声,“今日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这次如果谈不拢,你叫他乖乖等五年吧。”

  朱胜坐下来,掏出手帕抹了扶汗,“绮娜,已经七年的夫妻关系,大家留些余地。”

  阮绮娜气愤道:“是他逼虎跳墙。”

  朱胜不由得苦笑,“他也是这么说,他说是你赶狗入穷巷。”

  “他穷?你倒是相信他。”

  朱胜把文件摊开来,“绮娜,你们是我的朋友,贤伉俪结婚时,我还是证婚人──”

  “多可笑,多讽刺。”

  朱胜松了松领带,“绮娜,他的帐目,你最清楚,房子已经归你,首饰他不打算讨还,车子是已出之物,现款方面,他说他实在没有那么多。”

  绮娜恼怒地斥责朱律师:“你们男人说到底还是帮男人。”

  “没有的事,我是实事求是,这样拖下去,对大家都不好,离婚切忌拖泥带水,搞得双方形象大坏,以后不好见面。”

  “对不起,我并不打算再与他见面。”

  “绮娜,他女友已经怀孕,他渴望婴儿出生时有个名份。”

  “恩情已断,叫他爽快付钞。”

  “绮娜,我知道你非常生气。”

  阮绮娜一听,反而静下来,她坐在朱律师对面,叹口气,“我心已死,没有感觉,以后吃粥吃饭,看的是这笔赡养费,我能不争取吗。”

  朱胜这时抬起头来,他额角都是汗珠,“绮娜,请给我一杯冰水。”

  阮绮娜有点警惕,“你觉得热?要不要脱掉外套?”

  她到厨房去倒冰水,兼捧出水果盘来。

  她苦笑说:“实在不能减价了,这不是街市买菜,讨价还价。”

  阮绮娜抬起头,发觉朱律师整个人伏在桌子上,”动不动。

  她连忙放下手上的杯碟,过去看他,“朱胜,你怎么了?”

  她推了推他,他的手跌下来,只见朱律师双目微睁,嘴巴张开,可是,脸色灰蓝,”点生气都没有。

  绮娜大惊,连忙撇下他去拨三条九。

  才拿起电话,门铃响了,她只得先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她前夫陈启宗,刹那间她浑忘他俩之间的恩怨,气急败坏地说:“启宗,你来得正好,朱胜突然之间晕厥,我刚要叫救护车。”

  陈启宗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枪进,“人在哪里?”

  他一探老友鼻息,头顶如浇了一盆冰水,“绮娜,他已经死了。”

  阮绮娜浑身颤抖,连忙拨通紧急号码,可是情急间未能清楚交待事实,陈启宗在她手中取过电话把情况报告一次。

  “是,是,明白,我们会逗留在现场直到警方抵达。”

  阮绮娜问:“需要多长时间?”

  “约五分钟左右。”

  绮娜忽然说些毫不相干的话:“效率真高。”

  陈启宗则问:“他倒下来之前有痛苦吗?”

  绮娜迷茫地答:“一切如常,他正劝我放你一马。”

  “看情形是心脏病发。”

  绮娜歇斯底里地笑,“那多好,一点痛苦也没有,这样畅快便离开这个世界,是我梦寐以求。”

  陈启宗忽然也笑,“室内三个人,一死两伤。”

  阮绮娜觉得滑稽到极点,神经反而松弛下来。

  陈启宗喝着原先斟给朱胜的冰水。

  “记得吗,我们叫他未胜律师,朱同未只差一撇,字形差不多。”

  绮娜颔首,“他是个好好先生。”

  “好人早死,我都不知怎样向他家人交待。”

  “早上好端端出来上班,晚上没能回去。”

  绮娜轻轻把手放在朱胜肩膀上。

  “警方叫我们别碰他。”

  绮娜缩回手。

  陈启宗对他说:“临死之前一刻还在为我争取,朱胜,我感激你。”

  绮娜轻轻说:“朱胜,抱歉这场离婚官司叫你头痛不已。”

  “他不止一次说过难为左右袒。”

  绮娜抬起头来,想了一想,“他一直担心我俩终于会撕破脸。”

  “绮娜,我希望你成全我。”

  阮绮娜看着朱胜律师蓝灰色的面孔,他微张着嘴像是在尽最后努力劝说:“绮娜,不要蹉跎你自己宝贵时间。”

  绮娜悄悄流下眼泪,祸福竟是如此不测,眼看朱胜活生生踏进她家门,有说有笑,刹那间伏倒,失去知觉,离开人间。

  经此一役,还有什么好看不开的。

  阮绮娜此时淡然一笑,“陈启宗,你拿得出多少就多少好了。”

  陈启宗如蒙大赦,“谢谢你,绮娜,我不会亏待你。”

  这时,他们听见警车与救护车呜呜赶至。陈启宗连忙去开门。

  绮娜路到朱胜面前,低声说:“好朋友,我不打算再争,一饮一食,莫非前定,多谢你给我的启示。”

  救护人员已经吆喝着把担架抬进来,警察随即命他们二人到警局录口供。

  扰攘大半年的复杂事宜,终于在这五分钟内达成协议。

  
  









智慧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密码》

  年轻貌美的王碧芝在家里看科幻小说。

  其中一个短篇深深吸引了她,不,这不是一个科学家遇到外太空美女的故事。

  小说的主角是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

  他生在二○七八年,天性聪颖,性格可爱,是一名独子,父母异常钟爱他。

  可是不知怎地,父母老是忧心忡忡,愁容满面。

  “孩子就快要去考升中试了。”母亲担心得似乎要落下泪来。

  父亲安慰说:“不要怕,他会顺利过关的。”

  “可是他自幼异于常儿。”

  看到这里,碧芝掩卷,站起来,去斟一杯果汁喝。

  她”个人住在十分宽敞的豪华公寓内,客厅似一望无际,布置主色米白,明亮光洁,看上去使人精神愉快,摆设考究精致,看得出下过一番工夫。

  王碧芝是富家女吗?不不不,她父亲只是一名中级退休公务员。

  王碧芝已嫁入豪门?更不是,她迄今末婚。

  那么,她是否能干的现代事业女性,赤手空拳,打出这个局面?

  更不对了,她才廿一岁,根本不打算做事业。

  王碧芝一边喝果汁一边窝进柔软宽大的皮沙发,继续读小说。

  她特别喜欢短篇,即使只有十多廿分钟,也可以看完一篇,不耗时,不挂心。

  那小男孩赴试场的日子终于到了。

  他懂事地同母亲说:“不要怕,妈妈,我会及格的。”

  那母亲忽然掩脸痛哭。

  碧芝想,噫,这是一场什么样的考试?考不上又怎么样?她本人中学会考成绩就相当普通,可是,她并不十分在乎,考试是一回事,到社会做人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父亲把小男孩送进试场,分手前与之再三拥抱。

  男孩先接受医生检查,然后在电脑前坐下来接受测试。

  刚看到紧张关头,家务助理出来说:“王小姐,我下班了。”

  碧芝抬起头,“明天见。”

  家务助理轻轻离去。

  碧芝只用着一个钟点女工,她不希望生活受到太多打扰。

  天色渐暗,碧芝去开灯,露台外是著名维多利亚海港的夜色,摧灿迷人,屋内,碧芝在柔和光线掩映下,宛如一幅画家精心绘成的美女读书图。

  小男孩的父母回到家中,坐立不安地等考试局通知。

  行与不行,迫在眉睫。

  他们觉得一颗心仿佛要自喉咙间跃出,终于,电话铃响了。

  真凑巧,现实世界的电话铃也响起来。

  碧芝去接听。

  对方并无称呼,只是笑问:“在干什么?”

  碧芝当然知道这是谁,亦娇俏地笑答:“在看时装杂志挑选衣物。”

  对方说:“看到喜欢的,告诉我秘书依莲,她会替你电传订购。”

  “知道了。”

  “我二十分钟后到。”

  “今天不出去?”

  “说好在家谈天。”

  “知道了。”

  一挂下电话,碧芝就捧起小说看结尾。

  ──电话铃终于响了。

  那父亲连忙去接听。

  “我们是考试局。”

  小男孩的父母汗如雨下。

  “令郎考试成绩优异,超乎社会需要,不幸政府的策略是消除任何不适用人才,故此,我们已用适当手法处置令郎,请节哀顺变。”

  那对父母号啡痛哭,电话摔到地上,故事结束。

  小说这个突兀的结尾令碧芝意外与震惊。

  她站起来,走进卧室,把小说放到抽屉底部,然后打开衣柜,挑选衣物。

  她选了一套紧身红色裙子换上,把头发梳松,在唇上涂好鲜红的胭脂,喷一阵香氛,滴了眼药水,好使双眸看上去闪烁一点。

  准备妥当,她回到客厅取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把里边的东西倒出来,原来是一套麻将牌。

  她坐下来等。

  可是刚才那篇科幻小说的结尾令她恻然,一般人总以为人不能生存是因为笨,不不不,世界那么大,总养得活几个笨人。

  太聪明的人才有危机,尤其是聪明得锋芒毕露,不知在何时收敛的那些人。

  这是该篇小说的寓意吧,社会其实装不下那么多聪明人。

  门铃响了,碧芝脸上立刻换了一副清甜的笑容,小鸟似飞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位英伟的中年人,王碧芝此刻的男朋友朱伟言,著名地产商人。

  他一边脱外套一边问:“怎么一桌子的麻将牌,不是约了人组局吧。”

  碧芝笑道:“我只是把牌取出看看,谢谢你替我订制这副麻将,宝兰、淑媛她们不知多喜欢,又轻又小,打起来舒服极了,又是我深爱的浅

  紫色,呵对,我替你斟杯拔兰地。”

  宋伟言呵呵地笑起来,“明天你到刘律师处签个字,这幢公寓就归你了。”

  碧芝闻言拍手,“太好太好。”

  假如她知道我们在看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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