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他要将我们软禁不成?”
“老爷您这是哪儿的话!咱们家大人说了,几位要在镇上逛逛,那是只管自便,只是出镇关防不便,还是由他先领着的好,待台北巡兵和各处的守卫都接到命令,再给诸位老爷下发通行火牌,那时候几位只管请便。”
史可法见孙元化还要争论,便将他手一拦,笑道:“张大人也是好意,现下诸位示谐,咱们便自已四处逛逛,也是大人美意。”
“可是我想早些完事,好回京赴命。”
“孙兄,操切之间只怕不得要领,匆匆回去只怕也不好向皇上交待,便多待些日子又如何,权当是陪我和王兄了。”
那孙元化鼻中一嗤,道:“这弹丸小岛,又能铸出什么好炮来了,皇上只是风闻,让我来看看罢了,也好,我便只当多陪两位年兄就是了。”
说罢便令那家人领着三人出了张府大门,于镇北镇四处漫无目地的逛将起来,三人昨日乘车而来,尚且惊诧于这镇北的繁华,现下各人在这镇北街头漫步而行,脚踏在干净整洁的青石大道上,耳边是来自南方诸省的行商讨价还价的声响,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当真是热闹非常,又见那四处商行店铺虽是来人行商不断,却是秩序井然,丝毫不乱,又见大街上到处都一尘不染干净非常,便是那商人讨价还价,也是没有人大声喧哗。
史可法轻轻抚摸街头的一颗桃树,向孙王二人叹道:“三代之治咱们是无缘得见,只是这台北之治,当真是当的起君子之国的评判。”
王忠孝亦点头道:“商人重利,百工重艺,这台北尽是工商之人,诸般行止却是那读书经年之人亦是不可比,当真是令人可敬可叹。”
那孙元化原本也是赞叹不已,听这两人如此说,便也连连点头称是,正待也随喜赞上两句,突然觉得喉咙一痒,于是便瞅准了无人之处,“呸”一口吐出一口浓痰来,这原本是寻常之事,他正待转头与史王二人攀谈,却突然觉得胳膊一紧,回头一看,却见一头戴黑帽,腰缚黑带之人将自已拉住,他本待发火,却见那人腰悬大刀,便将口气略缓一缓,道:“这位兄台,为何要拉住在下?”
“你这死囚,来台北不知道台北的规据么?在大街上吐痰的,罚银百两,若是拿不出银子来,鞭十五,你说,你是要认打还是认罚?”
又见史可法手中摘着一朵桃花,那人脸色一变,右手仍是拉住孙元化不放,左手却掏出一支短木哨来,“嘀嘀”吹了几声,史可法等人正做没理会处,却见不远处街角又冲出两名同样打扮的人来,原来拉住孙元化那人便向赶来的人笑道:“今儿好彩头,抓了一个吐痰的,却又有一个折花的,一并拿下,带回巡捕营内处置吧。”
史可法等人见那几个公人拿张做势的从腰间掏出细细的索链来,他们几人何曾受过这般折辱,那孙元化便气道:“你们混账!你们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便敢如此放肆!”
那公人笑谓身旁围观的镇上百姓,道:“这几个死囚口气到是很大,什么人?你便是当今皇帝,违了这台北的法也要受罚!”
那围观的百姓到也凑趣,有几人便随着那公人的话音说道:“上回何爷在车里不小心吐了口痰,不也是生生认罚了一百两么,在台湾你们能比何爷还大么!”
那公人也不理会,将手中铁链向孙元化头上一套,向前一牵,便要将孙元化带回巡捕营,其余两名公人将王忠孝及三人身边的家人一推,其中一人也掏出铁索来,便要将史可法拿下。
孙元化与史可法气的脸皮通红,偏两人又只是读书人,那几个公人个个身强力壮,手上布满老茧,显是成年累月习武弄拳的主,却哪里想抗的过?眼见便要被这几人带走,却见不远处那张府家人气喘嘘嘘跑来,拍手喊道:“且住且住,这几个人是张爷的客人,先不要锁拿!”
那公人却是认得那家人,见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便笑道:“老李,何苦这样。左右不过是罚银的事,我看这几位衣着光鲜,区区两百两银定然是拿的出来,便是拿了去也不会受苦,你到是小心把自儿的老骨架子跑散了。”
那家人扶着腰定了定神,待气喘匀,方向那公人呸了一声,道:“你知道个鸟。这几位大爷是朝廷派到台北的赞画和知县老爷,张爷吩咐了,千万不能慢待,你现在你铁索套在朝廷命官的脖子上,张爷知道了,可怎么发作你呢!”
那公人迟疑片刻,却不肯将铁链放下,只道:“不论是谁,违了大人的令都得受罚,我现下要是把他们放了,只怕我才不知道会怎样呢。”
又道:“若要放人,只得劳烦你亲去拿大人的手令来看,不然,我亦无法。”
见那家人迟疑不动,那巡捕又道:“只怕是大人,也不会破坏他自个儿的规据,依我的见识,两位大人不知者不罪,就由咱们把大人的《台北七镇通令》宣讲给这几位老爷听了,然后再罚上一半的银子,也就是了。”
当下也不顾史可法等人脸色铁青,只管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念将起来。这《台北七镇通令》是张伟于前年制定,是《台北七镇律》之外的民事法令,将张伟对台北种种生活习俗的改变以条令的方式颁布实施,凡有违者,绝不宽贷。
按说每个进入台北七镇的外人皆会先学习这法条通则,但史可法等人被张伟直接接到府中,于是免了这一层麻烦,谁料孙元化与史可法二人会在镇北大街上被巡捕抓了个现行,几位踌躇满志的大老爷,初临贵境便遇到这么个下马威,初时三人都以为是张伟有意安排,后来见围观的数百人皆说自已的不是,若说事先安排,那也未免太过逼真,又见那巡捕从手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毛边都翻的稀烂,那王忠孝陪笑从巡捕手中接过来一看,见第一条便赫然写着:“喻令,军民人等于镇内街上一律不得随地吐痰,违者罚银百两,无银者鞭十五。”,王忠孝一看,便知是孙史两人有错在先,侧身将小册子交与孙史两人,两人传看一番,却都是脸红赤耳,不知道如何是好。
孙史两人家境平常,明朝官员的俸禄又是极低,再加上需要请些家人幕僚之类,若是不贪不捞,却哪里有什么多余的收入?现下这台北通令一罚便是一百两银,虽说又减免了五十两,孙史两人却是没有一个能拿出这笔钱来,看那巡捕的脸色,只怕自已身为员外郎、知县的身份也抵不过这五十两银子,难不成真的要挨十五鞭?两人又觉得荒谬,又是担心真的被拖去鞭打,那可便是官威尽失,从此无脸在这台北立足了。
那巡捕见三人无话,便将册子拿回,清清嗓门,一字一句仔细的大声读将起来,他原是大字不识一个,自从干了巡捕,不事生产,每天只是在大街上巡逻拿人,台北也没有什么流氓痞子,强盗土匪之类,工作轻松,银子却是一年六十两,抵的上两户普通农家一年的收入,这样的好差事却哪里去找?故而尽心竭力,勤谨的很。待张伟下令,凡台北合俸银的上下人等皆要识字五百以上,一年未成者尽数辞退,他虽是年近四十上下,却是每天起早戴晚,捧着台北官学下发的简明识字课本,每天咿咿呀呀的念个不休,也不过半年功夫,便足矣将这本小册子上的字认个八九不离十,偶有念错,那也是瑕不掩瑜了。
待这巡捕一字一顿的念完,孙史王三人身边亦是没有闲人在一旁观看,虽说中国人最爱看热闹,不过这台北看上一会热闹,便是损失大把金钱,却又有谁真的能一直看下去?便是有镇外农夫上镇来闲逛,也是不敢久留,《台北七镇通令》上可是说的明明白白,凡有无故拥挤以致阻碍交通影响通商者,罚银五十,鞭五,有这律令在,还有谁敢露着一脸傻笑在这边久看?没的一会巡捕大爷搞定了这几个官儿,又得把这些看热闹的闲人领回去开导几句了。
那史可法见四周无人,他还稍有些权变,便急忙向那巡捕陪笑道:“这位捕头,咱们初到台北,不懂规据,可不可以初犯饶过,下次若犯,再行处罚,如何?”
“回老爷,这事小的可是做不了主。老爷休怪,干脆和小人回去,老爷您是官,罚是不罚,由咱们的指挥使大人说了算,如何?”
“难道一点通融的余地都没有么?”
说罢向身边的亲随使个眼色,那亲随明白,立时便扭扭捏捏走上前去,从袖中摸摸索索摸出一块银饼子来,大约有四五两重,那亲随从眉眼间挤出笑来,凑上前去将那银饼子向巡捕怀中一塞,轻声道:“差大哥,通融一下,如何?”
那巡捕原本还是脸色和悦,因见那家人将银子递了过来,又塞到自已袖中,脸色顿时大变,将袖子一甩,那银饼子骨碌碌飞的老远,那巡捕怒道:“我敬重几位老爷,想不到老爷们却将我看的如此卑下,我岂是那种收入贿赂的小人?而且《台北七镇律》中明明白白写着,差役收受贿赂的,仗一百,夺职,罚没家产,终其三代不得授官职,小人收了你的银子不打紧,小人捱苦不打紧,小人的三代子孙可都要受牵连!”
说罢不再与孙史二人多说,向两人打个手势,道:“两位老爷,小人不敢锁两位,还是请两人自个随小人去吧?”
正于此时,却见不远处有一飞骑卫士骑马狂奔过来,远远见了这边站立的数人,忙喊道:“巡捕各人听了,指挥使大人有令,几位老爷初来台北,不知律令,需罚的银两由指挥使大人出……”
待马匹奔的近了,那飞骑喘了一阵粗气,方从胸中皮甲内掏出一个令牌,让那几个巡捕验了,又向孙元化抱拳行礼,笑道:“这位便是孙老爷吧?”
“正是,你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小人奉了将令,特来请孙老爷到淡水炮厂,指挥使大人已然先过去了。”
“回复你们指挥使大人,就说我被他的巡捕营拿去了,请他到官厅保我,不然的话,孙某自束发读书,没吃过皇上的鞭子,到要在台北吃鞭子了!”
那飞骑见他火大,言语间对张伟颇是不客气,他到也不恼,又笑咪咪一抱拳,说道:“孙老爷,大人说了,昨日听顾着请几位老爷的酒,却忘了交待,咱们台北在没有受抚前,便立了诸般的律令规定,大人受抚后知会过闽抚熊大人,熊大人见了也说好的很,可以继续施用,故而几位老爷犯了规据,还是要受罚的。只是他昨日不曾交待,诸位老爷不知者不为罪,敬请下次注意便是了。”
说罢向那几个巡捕道:“你们都可以去忙了,这几位老爷的罚银大人会派人送到巡捕营的。”
说罢一招手,就有一辆马车驶上前来,那飞骑向孙元化笑道:“请吧,孙老爷?”
孙元化原本还要说上几句,又听得这台北律令连福建巡抚亦是称好,平心而言,他适才翻看片刻,已是觉得那本通令编的极好,只是这犯事受罚的是他自已,这个“好”字,却实在是叫不出口。现下已然有了台阶可下,当下又嘀咕几句,便将长袍下摆一撩,登上马车,探头向史王二人笑道:“两位,我职责在身,不得不去,只得先行一步,两位请自便,待晚间回来,咱们在一起畅饮它几杯。”
说罢也不待史王两人回答,便向那车夫令道:“快走!”
他在此地丢了大脸,现在有机会溜之大吉,自然是恨不得那几匹马都脚底生风,立时将他拖走才好。
史可法与王忠孝经此一挫,逛街的兴致立时全无,叫张伟家人帮两人寻了两本台北律令的小册子,一人一本自带回去研读去也。
那马车一路风驰电挚,不过半个时辰便出镇向东奔驰了十余里路,待出了淡水镇外,又奔跑了五六里路,孙元化于车中便听到了隆隆炮声,心道:“难不成因为我来,特意试炮么?欺我孙元化没见过大炮么,当真是好笑。”
他虽明白适才之事与张伟无关,到底是受了折辱,心内不快,现在听到炮声,想当在便往张伟有意击威上想,他却不知,自从打下台南后,台北台南的港口都立了炮台,张伟用改良的沙石水泥,配上从台湾山中挖下的大块石料,于台南、大员、台北四处建筑了现下全世界最坚固的炮台,不论是荷兰舰队还是英国舰队,想从海上正面用舰炮强攻,却是想也别想了。除了原有的八十门六磅炮全部做了炮台,又另铸了数十门五千斤射程五里开外的十二磅炮,在当时台湾的大部没有开发,从其余地点登陆上岸亦无法进攻台南台北,待这些炮台建成之后,再也无人可以危胁到张伟在台湾的绝对统治。
就在孙元化来台之前,张伟已令人炮厂停铸大炮,改试轻便野战小炮。张伟心中明白,在没有机关枪出现之前,他唯有大力发展各式火炮,以火炮遏制满人的八旗骑兵,若是想靠纯火器部队打败骑兵,唯有在火枪外配备不同制式的火炮,否则的话,不能以绝对的火器优秀压倒敌军,待骑兵近身,等待张伟火枪部队的结局只能是惨败。
待孙元化赶到炮厂门外,却见那炮厂内的大操场上,面对不远处的土山,一并排放置了几门小炮,孙元化凝神一看,已知就里,原来这场中正在试射,那炮口架的老高,想来是正在试炮弹曲线。他平生最爱火器,犹以铸造大炮为乐事,现下眼前有这几门火炮,适才所受的委屈和不快早就抛到九宵云外,快步向前,往试炮之处行去,却见张伟在场中远远向他招手,待行得近些,却听张伟道:“且住,这一炮等孙赞画过来再射。”
他命令一下,原本半蹲在火炮旁边点头欲射的小校们便立时住手,等孙元化走到近前,站在炮位一边细细打量,见那炮身漆黑,孙元化一惊,用手一摸一扣,又仔细摸摩一番,便转头向张伟道:“大人,原来台北炮厂所铸之炮已然全是用精铁?”
“正是,老兄当真是行家,我铸的炮没有用铜,全部用的精铁。比起铜炮来轻便的多,射程和射速以及炮管的耐久,可都比铜炮强的多了。”
“按洋人的说法,这是四磅炮?”
“嗯,正是。孙赞画,请退后,让炮手们试射。”
孙元化闻言退后,与张伟并列,看那些炮身依次将引信点燃,不久眼前那四门火炮炮口冒出火花,轰然几声巨响过后,炮管内射出的炮弹便向那土山飞去,那炮弹到了土山上空,下降未落地之前便又爆炸,影约可见炸开的炮弹迸开铁片,那山上被这几颗小炮弹炸的尘土飞扬,声势比那五千斤重炮还要惊人。
“大人,原来台北炮厂会制开花弹,下官当真是佩服。这开花弹制作起来麻烦的很,又不好控制落点时间,以下官看来,这几门炮已是制成,若是运到关外架在城上,那女真人必然会大吃苦头。”
“我的炮厂,除了岸炮和舰炮外要使实心弹外,除了制一些攻城所有,所有的陆战火炮,皆是用开花弹,若说是步战,这开花弹的杀伤力可比实心弹强上许多。纵然是费上些事,也是无妨。”
“大人明见。若是辽东和三边的总督们都能有大人这样的见识,多铸大炮和开花弹,配以大统,鸟统,以精兵掌控之,又何惧那蒙人和女真呢。”
“大统其实无用,那大统重达一百多斤,举起它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