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与李岩亦道:“臣等自然谨遵圣谕,不敢疏怠。”
“陛下有谕,船队入渤泥后,由汉军驱散该国军队,接管王官,掌握其国大权。然而不准大动刀兵,亦不得多有杀伤。该国尽入手中后,严防消息走漏,不使人入,亦不准人出。此谕!”
李岩等三人同时站起,先同声道:“臣等遵旨!”
待各自坐定之后,各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渤泥国在明成祖时就内附中国,成为最忠心不二的藩属国家。其国王心慕中华文物,亲身前来南京,以致身死异乡。后来成祖册封其子为王,该国京无异议,及至明朝中叶,渤泥国的国王均由中国颁以金册金宝册立,最是忠顺不过。此次出使,最选停泊的异国就是渤泥,其国上下亦是竭力欢迎报效,无有二话,皇帝居然下令使团趁机夺人国,控制王宫以制,这却让李岩等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李侔见诸人如此,亦叹道:“陛下谕令我时,我也很难受命。当时便道:陛下此举,恐伤小国之心。天朝上国待人以诚,纵是要伐人国亦需堂堂正正,如此行事手段,只怕为人诟病。”
“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当即一笑,向我道:胡扯!告诉你一句话,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用心去做,那渤泥原本是佛国,现下其国的马来族都信回教,长久下去,必定与汉人离心离德,宗教大过政治,是迟早的事。现在不动手,悔之莫及。反正都要动手,明里还是暗处,有甚区别?大丈夫做事不可拘泥,千万莫要拘于腐儒之见才是。”
话说到这里,众人自然不好再驳,只得胡乱应允。当下各自出舱回房,其余无话。船队至此一路直行,数日后下了海口,在蔚蓝的大海中一路顺风向南,沿着即定路线一直航行,直过了南沙礁群,一路俱平安无事。偶遇着一些风暴,各船间守望相助,小心行事,至汉兴二年七月中旬,船队行至渤泥停靠。
自两百多年前的郑和宝船船队之后,全世界的海面上再也没有那么庞大舰队出现。上升期的欧洲各国虽然无处不至,然则最多是十来条船的小型船队,无论是在数量或是吨位上,均远逊于明成祖时代及新汉时代的中国巨型船队。
渤泥国当时已只不过不到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口十七万人,近六成是马来土人,其余近三成为汉人,还有则是都东族、达雅族、摩洛族等少数民族。除了多半汉人不信回教之后,渤泥国已成为标准的伊斯兰教国家。原本的佛寺被推到废除,或是改建为清真寺,热带气候原本衣着简陋的渤泥国人全数穿上了传自中东的阿拉伯长袍,包裹头巾,女人们更是浑身上下都裹的严严实实,难以窥见分毫。
自信奉伊斯兰教之后,渤泥原本的酋长联合推选国王制度就改为了苏丹制,现时的苏丹为第十七世哈吉、哈桑吉尔,依着渤泥规矩,苏丹传位以世相袭,直至万世。与李侔等人了解的不同,渤泥国上下到不是因为中渤两国渊源流长的友谊,实则是因为该国国小民贫,近百年来又失却了海上地位,在与中国贸易中获利的渠道被远来的欧洲各国抢去,而依靠着渤泥国土中只有百分之十不到的耕地,只能勉强糊口渡日。幸得渤国森林资源丰富,大半领土都被各种珍奇树木覆盖,王室与政府的费用,只能由在森林中获取一些树木、樟脑等出产来维持。
待得知中国欲借重其力,讨伐那些高个子的蓝眼夷人,将他们逐出南洋,渤泥国与那些还有些好处的爪哇及苏岛各国不同,全国上下俱是欢欣鼓舞,希望天朝一举获胜,将那些蛮子赶将出去,然后渤泥国奋然中兴,重新成为这一带海面的主宰。
因为这些小九九,渤泥上下对海港外渐渐云集的大股船队呈现出了不一般的热情。汉军水师甫一接近,早有各级官员引领着百姓迎上前来,挑水送茶,笑语相迎,当真是箪壶以迎王师,汉渤亲如一家。因当地汉人甚多,两边交结沟通并无困难,待知道正使与汉军将军座船已至,那负责迎接的渤泥官员立刻禀传苏丹,由苏丹亲自相迎。
李岩的两只大船早已离开船队,驶向吕宋。他因为接了帝命,要在使团离开之前辅助李侔,将整个南洋据为已有,然后方能回到封地,虽然心中并不放心,也只得叮嘱李俊等几个家中才俊,让他们先期募集当地土人及内地随同去的汉人,先行铸成城池,将火炮装好,装配火枪,谨防土人做乱。安排停当之后,他便一门心思用在南洋攻略之上。
此时见那码头上下足有过万土人并当地汉人出来相迎,便有华盖铺陈,显是高官贵戚来到。李岩等人还是初次见识到南洋风光,出海之时南京还是暮春时分,天气温润。而到了南洋海面,早已是热风扑面,沿途的小岛或者只是一片片寸草不生的大石块构成,或是郁郁葱葱,绿荫遮目。在石星石塘的某处岛屿停泊取水之时,全岛上居然全是毒蛇,大大小小足有数十万条,上岸的取水的民伕猝不及防之下,被咬伤致死数十人。黄龙大怒之下,以水师战舰数百门大炮齐发,将岛上树木全数炸倒,沙石飞扬,再派人上岛,已是蛇尸遍地。
经此一役,绝大多数没有出海过的汉军上下均是凛然警惕,唯恐前途茫茫,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端,遇到什么稀奇物事。到是李岩等人想起《山海经》书中的记录,却是兴致盎然。
“大哥,这里的树木与曾母群岛附近却又不同。均是长身无叶,顶端才有一些。不知道叫做什么。”
李岩回身一看,见是李侔与一众汉军将军全数站在身后,各人都是戎装整齐,佩剑在身,准备下船上岸。他向李侔笑道:“那是椰子树,结出来的果实能砸死人,剑都劈不开来。上回陛下赏赐,你用小刀的刀尖剔了半夜,才破出一个小洞来,忘了?”
李侔这才想起,因失笑道:“那还是几年前的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喝了几碗甜水,到也有趣。”
他兄弟二人说笑,黄龙等人并没有喝过,不由得砸嘴道:“一会子命人摘几颗下来,咱们也尝尝鲜。”
正说笑间,陈贞慧已穿着四品文官的冠带袍服出来。身后有十余名执伞执棍,以及刀叉殳棒的仪仗,见各人说的热闹,正欲上前问话,却见早前派上岸与渤泥国知会的理藩院官员上前来道:“诸位大人雅静,渤泥国的国主前来迎接,请诸位大人将军下船。”
各人这才敛了笑容,陈贞慧又将身上袍服略一整理,这才随之下来。待到了岸上,汉朝官员与将军一字排开,由正使陈贞慧先行上前,与那远迎而来的苏丹说话。
其后不过是官样文章,那国主对汉朝使团竭诚欢迎,又唯恐招待不周,对汉朝的仪卫真心倾慕,若有机会,一定要效法从新的国王,亲身到汉朝京师朝觐大皇帝陛下。
陈贞慧知道这些一半是敷衍客气,一半亦是为这庞大的使团队伍,汉军将士的威武军姿所震慑所致。他此时眼见当场的土著百姓太多,自已原本的“摔杯为号,当场擒拿土王”的想法原来当真是书生见识,不值一晒。惭愧之下,一面与那国王虚与委蛇,一边与他携手同行,往不远处的王官而去。
待到了这渤泥国的街市之上,随行而往的使团官员与汉军诸将左右张望,赏鉴着这所到的第一个异国的风光景致。
看了片刻,各人俱是撇嘴洒笑。那李侔等人更是想:“这么一块土地,陛下居然也要下嘴,这真是从何说起。”
这渤泥国地小民贫,除了衣着怪异,街道两边的房屋亦是破败不堪。道路泥泞失修,或者只是人踩出来的小道。人民衣着怪异,除了汉人之外,那些教徒都以破布裹身,头部亦是缠布,见惯了女人小脚的汉人,看起来只觉得滑稽之极。那马来人种亦是深肤人种,面色黝黑,身形矮小,再用那么长的长袍着身,走起路来只令人觉得狼狈非常。汉军诸将都是粗鲁汉子,各人都是咧嘴微笑,心道:“这样一个穷的鸟不生蛋的地方,怪道那些色目国家没有强占。”
当时还没有把石油做为能源,是以除了张伟无人知道这现下的渤泥,后世的文莱国的重要。以一个小小国家,蕴藏着十几亿桶的石油和丰富的天然气,其储量在亚洲仅在中国及印尼之后,而且是陆上油田,油质上佳,开采方便。第五十世苏丹以卖石油坐拥几百亿美远的家财,富甲天下。如此的一块上好肥肉,且又吞食方便,张伟又怎肯放过。
那苏丹不明就里,还在满心欢喜。一边与陈贞慧同行回到王宫,一面在心里盘算,要找上国使臣多要些好处,最好将本国土产弄上一些,让上国以十倍的价格买将回去。反正旧例如此,天朝一向不计较白银黄金什么的,就赏赐了自已也好。
他正眉花眼笑,想的开心,却不防那使者与随行的各位将军甫一入宫,立时调动卫队隔开王宫与民众,召集当地汉人问话。国王当时觉得不对,却也并不疑心。待几天过后,使者不但不谈贸易赏赐,反而独断专行,将国内的大臣或贬或黜,将汉人全数任用上来。等他觉得不对之时,却已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左右不到十天时间,这个弹丸小国已落入汉人手中。
李侔等人镇守渤泥一月,补给充足之后,又等待后续前来渤泥镇守的一营汉军赶到,方才命船队起航,往巴达维亚而去。那渤泥国王先是惊怒,继而哀求,请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请求以渤泥国内附天朝。
一众汉军将军原欲不理,到是陈贞慧觉得汉朝行事太过霸道,不是天朝上国的风范,没有借口便侵夺人国,太也说不过去。因独自行事,派人写了文书,以快船迅速驶到琼州,用军鸽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们起航往爪哇之际,那船却带着张伟手谕赶回。陈贞慧并没有知会李侔等人,便将那手谕展开来看,却只见那淡黄宣纸上写道:“庸人之见!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势强者得,势弱者俯首伏身,静待诛戮。国家之间,宁有理乎?将那国王拘之,以伊命统制全国,俟一年半载之后,更换新王可矣。如此,更换三五次后,废黜后将渤泥收为中华所有,岂不顺理成章,何需扰攘生事!”
这般劈头盖脸的痛斥一番,立时将陈贞慧热腾腾的心浇的冰冷。当下暗恨自已多事,却也不敢将上谕隐藏,只得又转给黄龙与李侔等人传阅,心中愧悔无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他不知道张伟此事行事,实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国受儒教中的“远人不服,则修文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的毒害,在国际事务上,总有不切实际之举。千载之下,或是敌人强盛时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已强盛时如汉唐,对异族行安抚照顾。在明朝时,全国上下面对着外国国王前来朝觐时的盛景,面对时渤泥国王请求内附,将国土献上的好事时,竟然绝大多数人不同意接受,将大好机会放弃。此次渤泥事起,张伟完全可以令将那国王送到中国,让其见识中华繁富,自愿献上国土;或是以其余借口行事,总比这般赤裸裸的入侵来的好些。然而为了一变以前的思维方式,让中国人在国际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张伟身为开国帝王,只得横下心来,一意孤行,以霸道兼并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对爪哇与马六甲等处行安抚之策,而对渤泥等小国以强硬手段,实行汉化,揣毁清真寺,强令当地土人改信佛道,学习汉朝文化。凡有抵抗不从者,一律诛戮。自唐朝大将高仙芝在恒罗斯一役后失败,汉人退出葱岭,中亚地区成为阿拉伯人的地盘,伊斯兰教横扫欧亚大陆,直至南洋,影响之巨,等若在原本以华夏文明圈为中心的东南亚心脏地区插了一刀。张伟来自后世,自然知道伊斯兰教与外教文明冲突甚巨,缺乏兼容与包容性,他断然不能容忍在中国的卧榻之侧有着与华夏文明极端对立的文明意识存在。
就在使团船队先期到达南洋,兼并渤泥,继而又开拔往巴达维亚。在这实力强横,舰队实力已经可以横扫整个亚洲的船队身后,在张伟的命令之下,自辽东的旅顺、台南、福州、琼州、南京各处,整个汉朝水师先后动员,编成三个舰队以南洋舰队和南海舰队的六十余艘远字级一级大舰为主力,带动两百余艘二三级的战舰,连同万余水师步战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远征。又以十余艘战舰带同粮船水船,自爪哇岛方向南下,寻找澳洲。既然欧洲人可以在帆船时代占领大半个世界,正处于上升起,国家强盛,百业兴旺,全国在张伟刻意鼓动下一心要往海外寻求机会发展的汉朝,又如何肯甘为人后。现下北美与南美欧洲人势力稳固,张伟经营多年方有这样的海军实力,其实不过与英国实力相当,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欧洲国家,那些海洋大国联合起来,实力虽强,然而缺乏海军人才的汉朝水师必然不是对手。权衡之下,张伟自然不会选择在这会子和所有的欧洲强国硬碰,他打荷兰,英国人喜欢;他打葡萄牙人,法国人喜欢;若是再得罪了英国,那可就是选择与整个欧洲海上强国争战,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会去做。
当是之时,荷兰在巴达维亚的实力大弱,主力舰队多半调回本国,或是往北欧海面,对抗骚拢袭击的英国战舰。与南洋相比,荷兰有一万多条商船活跃在欧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撑着整个荷兰国力的基础。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无用。现下英荷两国虽然停战,然而英国一心争夺海上霸权,要将荷兰彻底打服,建立起自已的海洋世纪。英国议会在国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战舰下海,而吨位和火炮亦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在对方咄咄逼人的威慑下,荷兰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舰队,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处的主力舰队亦是调回。谁料舰队甫一调动,葡萄牙人就趁虚而入,将荷兰在南美的大块地盘抢去。荷人有心回去与葡人交战,南洋这边又传来中国人大举“路过”的消息,现在的荷兰,当真是处处起火,国步维艰,国力亦是离被拖跨耗尽不远。在几十年前叱吒风云,称雄世界的海上马车夫,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总督阁下,中国人的船队来了。”
现年六十余岁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昆岗正兀立在东印度公司总部的城堡城头,向着远往眺望沉思。他历任总督已然十余年,脚下这坚固的城堡还是在他的任内建筑面成。放眼望去,这周围的建筑多半是在他的任内建筑而成,原本的小木屋变成了具有荷兰风味的高大建筑。总督府、处理当地民政的市政厅、新教教堂,还有荷兰风格的风车磨坊。公司组织与印度海岸、孟加拉湾、中国与日本的将东南亚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国的瓷器、茶叶、蜜饯、丝绸,日本的铜、漆器装船运往荷兰。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国的支持下,在全体荷兰人的努力下,将这原本蛮荒之极,野蛮粗鄙的海港渔村,治理成充斥着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他抚摸着城堡边上的大炮炮身,感受着生铁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国人面前土崩瓦解么?”
见总督不理会自已的话,那个奉命迎接的荷兰海军少校额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总督大人,中国使者已经到了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