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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皇太极必定会反唇相讥,却不料他猛咳几声,象张伟勉强一笑,点头道:“正面与汉军接战,我八旗固然勇猛,不过依豪格等人的描述,咱们是打不过你们的。”
张伟奇道:“那大汗战又不敢战,退又不退,难道当真是要请降么?”他又不禁大笑道:“想不到大汗一世雄杰,要来寻我这后生小辈哀恳求饶么?”
皇太极嘿然道:“你不必如此相讥,这等把戏何苦用在我的身上。今日请见,一来是要见见故人。当日看走了眼,以为你只是寻常重利海盗,却不料六七年时光过来,竟成为我满人死敌。阁下无论是眼光见识,心肠手段,不但远在崇祯皇帝之上,便是我,亦是远远不及。”
说到此时,他不禁在马背上略挺一挺身,舒展筋骨。张伟远远看了,突觉此人雄风犹在,如同病虎虽卧,却是不容轻侮。又听皇太极接道:“你起事之初,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哪来的眼光,哪来的那么多深沉?我搜罗情报,仔细研究,总觉得你行事如同算好了下一步,绝无错漏。人无完人,我随父汗戎马一生,开初也很有出错的时候,偏你却一步不错?你是人,还是鬼神!”
张伟被他的厉声大叫吓了一跳,却又不能告诉他自已是来自几百年后,对这段历史发展知之甚详,自然是算无遗策,远远强过同时之人。只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得干笑两声,向他道:“皇天景命于我,是以运气特别好吧。说起来,大汗才能远过于我,我是服气的。只是你时命不济,徒乎奈何?”
皇太极黯然点头,轻抚爱马头颅,听得它轻轻嘶吼,向张伟断然道:“今日一见之后,必定是你死我活之局。再难相见,未知阁下若是得胜,将如何处置我满人全族?”
张伟略一沉吟,便答道:“虚言矫饰,甚或是欺诈大汗,都非识英雄敬英雄之举。此战过后,汉军必定得胜。战阵之上,绝不容情,便是有投降被俘者,亦全数诛杀。待将来平定辽东,揣毁满人村庄,徒徙满人入内分散居住,称关内汉人出关居辽东。自此之后,满族老幼容入汉人之中,而辽东热土,永为中国治下。”
“辽西深入,黑水之北,非汉人所能至。深山密林,猛兽众多,汉人能深入其内,并安居乐业?皇帝所思,未免太过容易了。”
“大汗不知,辽东之处盛产东珠、毛皮、人参等货。这些都是南方急需之物,深山密林处不便农耕,却可以建筑军堡和民居,鼓励人入林寻参采珠,慢慢儿将密林内的野人逐渐赶出。大汗,重利之下可得勇夫,又何惧没有人往关外极边之处去呢?”
见皇太极神色惨然,张伟却又道:“纵是逃窜草原,一时无事。然而草原上部落甚多,满人极盛时蒙人相助,满人落难了,蒙古人会欢迎抢掠他们草场和牧群的外人么?”
他轻轻摇头,故意做出不忍之色,向皇太极道:“自北宋末年,女真祸乱中华,至今日之世,朕必定要永平此患,不使后世子孙再受边患。不但是满人,便是蒙古草原,也需肃清。草原民族编成保甲,委派流官,服之者生,反之者灭亡其族。终吾一身,必定要达成此愿!是以纵然有伤天和,杀伤过多,却也是顾不得了!”
皇太极却并不如张伟所料想的那般惊慌,张伟注目看去,虽见此人略有慌乱之色,目光中却仍是镇定如故。他心中讶异,心中急速思索,却又向他试探道:“那么就此别过,整军而战!”
“自然,该当如何,悉听尊便。此战过后,八旗若胜,却一样的不杀俘,降者任用如故。汉人百姓,亦不许劫掠。然则若是皇帝被我八旗大军擒获,则必定无幸。”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均知对方乃是坚强不可夺志之人。此战过后,必定皆是如约而行,当即大笑拱手,各自拨马而回。
张伟骑于马上,不住回头看那皇太极的身影。见他虽然是病入膏肓,精气神亦是很差,眼见是油灯将枯之人。却仍然是坚韧不拔,信心毅力均很充足,却不由不让人佩服。
待回到已方阵中,便立时向神威、金吾三卫诸将下令,全师前移进逼,炮队随之移动阵地,只待敌营一入射程,便开始以过千门的火炮构成的强大火力,将前方阻挡汉军前行的一切障碍,悉数夷平。
皇太极自别张伟后,已觉头晕目眩,很难支持。勉强骑到已方阵前,已然不支倒地。他的近卫侍从急忙将他扶起,以艾烧额,半天之后,方见他悠悠醒转。
见他神智仍是不清,闻讯赶来的豪格忍不住大声叫道:“阿玛,你快醒醒。咱们该当如何,请你快点拿定主意才是。”
皇太极被他一唤,方才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已命在顷刻,说不定撑不过今日,因强打精神,向着豪格道:“敌人一会必定会来攻击。依着汉军的行事,必定会狂轰半日,方才进击。你现下就命上三旗的满洲八旗全数后退,由你亲领,往山海关去寻礼亲王,告诉他,一直退,退往北方极边之地,这样咱们满人才有一线生机。”
豪格急道:“那阿玛你呢?不如让儿子在这里,阿玛先走。咱们满人没有阿玛,必定将是一团散沙。”
皇太极苦笑道:“散了还好,还能从容恢复。你不必多说,快些领着满蒙部众全退。我将死之人,领着八旗汉军抵挡敌人,他们进军甚慢,你们先逃,敌骑追击不上,若是耽搁了,悔之无极!”
见豪格尚在犹豫,他怒目喝道:“速去,再敢迟误,连你先期丧师之罪同治,立刻斩你!”
豪格无奈,只得扭转身体,再也不敢半躺在地的父亲。他匆忙回到自已营中,耳中已听到远方炮声次弟响起,知道敌人进击在即,连忙传召了部下所有将军部众。满蒙军人原本就是驻在通州之北,在汉军八旗之后,此时悄然集合,万余名八旗将士趁着敌炮声响的掩护,悄然退却,直奔山海关方向而去。
皇太极虽然精神很难支持,却连发军令,命令马光远、祖大寿等汉军将领整军备战。又命炮队连续开炮,不可停止。清兵阵中亦有这些年来自铸和俘自明军的数百门火炮。其中不少射程亦在五六华里以上,打将起来阵地中间浓烟滚滚,声响震天,到也是声势骇人。只可惜射速既慢,威力极小,距离汉军阵地尚远便已多半落下地来,只是徒劳无功罢了。皇太极之所以命令开炮,不过是因后队满人撤离,虽然相距离前阵很远,亦要以此掩护罢了。
他此次出京之前,便已知道此次败局以定。不但在畿辅立足不住,无力南下。纵是辽东老家,在数十万汉军出关追击之下,也很难抵敌。豪格带着几百名残兵疲卒逃回京师之后,整个驻京的八旗贵族无不惊骇莫名。豪格自幼跟随父祖出征做战,行军打仗都是满人中的翘楚,纵然是有些骄狂粗疏之病,也不会在与敌人的交手中败的如此之惨。上三旗精兵全师覆灭,父叔辈及谭泰等满人中知名的大将丧身,豪格就是个猪脑子,手中有着这些精兵强将,也不该败的如此之惨。
待各路派往畿辅各处的八旗精兵皆是惨败而回,众满人亲贵均是慌了手脚。敌人的重步兵实力不在满人铁头军之下,火炮威力强过已方千百倍上,纵是弓箭骑射,亦有五六万人强军,那万骑卫皆是高山土族,以射猎为生,与满人对射时毫不吃亏,甚至比不少脱离射猎为生的年少满人更加精准。又是剃发纹身,看起来凶横野蛮,不少年少满人望之如同鬼魅,浑如当年的明军与努尔哈赤起兵时的女真强兵相遇情形。自代善以下,岳托、硕托、多尔衮、阿济格等下五旗势力皆是主张立刻退兵,抢光北京全城的金银人丁,纵火烧城,要将北京城烧成一片白地,绝不留给敌人。
皇太极虽不情愿,主张集合八旗全部主力,在畿辅平原与敌接战,以骑兵的迅速机动能力,抹消敌人的强大的火炮轰击。只是全数的满人上层已被汉军吓破了胆,除了如皇太极等少数的杰出之士之外,大半的八旗贵族都并没有进取中原的雄心。在他们看来,多抢一些钱财和汉人奴隶,保有辽东的富贵生活,便已是女真人的最大成就。而且八旗累次征战,都是临时从旗下征召健壮男丁,此次出师举族动员,自十五至七十以下的男丁,能够骑马射箭的多被征召,天津一战折损三分之一,这样惨重的损失令全旗上下哀声自起,诚为自天命汗起兵来未之有过的惨重损失。若不是皇太极为汗称帝多年,政务军事上都是其余亲王贝勒无可比拟,是以虽然手中实力大损,到还没有人觊觎他的帝位。只是惨败之余,逃奔而回的谭泰旧部深恨豪格弃旧主不顾,上三旗内部都是暗流涌动,他以多年积威镇压内乱尚且吃力,想内排众议与敌决战,却是有心无力了。
自汉军四处出击,隐然有包围京师之势态后,皇太极终于松口。以他之能,自然知道敌人渐渐合围靠拢,就是八旗全师与敌交战,偶有小胜亦改变不了大局。若是再迟延耽搁,必成全旗覆灭之势。因虑如此,便同意由代善父子当先出京,往蓟镇、永平府、山海关等人先行撤离。而由他本人,带着残余的上三旗满蒙兵马,连同由关外出征及在京师附近收编的七八万汉军一同南下,会同通州城数千守军,挖筑长垒深沟,以迟滞汉军脚步,为掩护满蒙八旗带着降人官员及阖城汉人百姓逃跑多留些时间。此令一下,当下便由多尔衮兄弟诸人领头,放纵旗兵洗劫京师库藏,拷掠百官私产,又命京师汉人剃发相随,健壮男女丁口及能工巧匠全数出关,体弱不降者或是屠灭,或是任其生死。
离京之日,京师内烽烟四起,自太和殿而始,禁宫内多处火起,阖城之内,亦是火光大起。到处都是满人杀人放火,而即将被押送出城汉人哭声震天,不少人离家之日,抱门而哭。被满人兵丁如同牲口一般强行鞭打驱逐,稍有迟误者,必定惨遭杀害。而全城百姓虽然家产被抢,已身为奴,遭遇如此之惨,却鲜少有敢抵抗者。全城百姓连同官员士绅,皆是眼睁睁看着家人好友身死眼前,妻女被人淫辱,却也只是战战兢兢于旁观看,无人敢发一言。除非是豪富这家,以银钱珠宝交付给入门的满蒙汉兵,才能勉强保得一时平安。五六十万人的百姓在冬日的酷寒中踉跄出得北京各城,在如狼似虎的八旗兵丁的看押之下,在白日化冰的泥泞道路中艰难前行,往着数百里外的山海关而去。不少人心中绝望,害怕到了辽东之后更加坚苦难捱,或是在城内便阖家纵火自焚、上吊投井而死,或是在行路途中捱不得辛苦,挺身而逃,被呼啸而至的旗兵或是刀砍,或是箭射,一时间逃脱无路,均是身死路边。
只是千算万算,却并没有想到汉军以强大的海运能力运送三卫主力至关门之内。在汉军主力与皇太极所率的辽东汉人八旗接战之前,一路兼程赶往山海关周围警戒的八旗前锋已然在永平府周遭与汉军小股部队遭遇。原以为小股骑兵与步兵汉军交战必定可以略战便宜,谁料对方在没有火炮的掩护下,以长矛、火枪刺刀方阵,辅以小炮、手榴弹、火箭、铁珠、尖刺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武器应敌,几次交手下来,八旗兵每次均是死伤惨重,而适应了敌人战法的汉军死伤越来越低,天寒地冻下受创的八旗兵虽然不必担心伤口感染,可是更因严寒导致医治乏术,伤者身体越发虚弱,每次交战下来,身体内经常布满汉军枪子的满人经常在痛苦哀叫中,在周围伙伴的注视下极其痛苦的死去。
其为如此,满蒙八旗虽然人马众多,自前锋过后,大军齐集,人数越来越多,只是心忌汉军火力过强,若是占据了山海关天险,纵然是已方人数占优,却亦是殊无把握。各人一时半会都是拿不定主意,而一向当家做主的皇太极却又并不在此处,各人无奈之下,只得先在永平府一带安身,一来四处劫掠财物人口,二来派人速往通州寻皇太极,询问他该当如何是好。
与汉军僵持一天之后,一直处于半昏半睡的之中的皇太极在大帐中接到了来自永平的军报。信使在半途中遇到了豪格,原本就不想撤退的肃亲王正好得到这个理由,当即便驻屯于京师城下,等候其父的命令。
“事不可为矣……”
眼见皇上面色苍白,轻轻将代善等人亲写的急报扔在地上。军帐内等候皇太极处断紧急军情的使者急的满头大汗,被他掀开的帐门被寒风拍开的啪啪做响,冷风不住吹将进来,夹杂着呛人的硫磺味道。自清早接战,此时已是山暮斜阳,清军阵中炮声越来越稀疏,自汉军调准校距,扑天盖地的炮弹倾倒在清军炮队之中,刚刚与敌手学会集中火炮做覆盖射击的清军承受不了如此猛烈的打击,炮手纷纷阵亡,火炮不是被敌人炮火炸毁,就是承受不了高密度的轰击,自行炸膛毁坏。
因为火力越发微弱,前线清军已经抵挡不了汉军的进逼,几个时辰下来,汉军前锋已经将清军的第一道防线打跨。若不是因为皇太极早有准备,征集通州附近的民伕挖开冻土,以长沟、木栅、土垒,配合各式各样的小型火器及弓箭手苦守,在十余万汉军步骑大军的打击之下,如此坚实的防线仍告不守,而其余延深的防线远远不如前方,只是天色渐渐黑暗,汉军不为已甚,已经开始在突破处打扫战场,稳固防线,骑兵开始往清军阵后移动,准备包围攻击敌军侧翼。
“皇上,您拿个主意啊!代善王爷,还有睿亲王,英郡王,都拿不定主意。咱们是强攻关门,还是绕道草原回辽东?”
皇太极目光一闪,原本半躺在床上,却突然推开侍从递上的汤碗,半坐起来。向着那使者道:“他们是猪脑子么?代善哥哥年老糊涂,莽古尔泰遇事无谋。可是多尔衮他们呢?敌人若是此时到了关门,你们还不快些放弃百姓,只携带粮草,快些入草原回辽东,还在那里耽搁迟误!”
他说到此处,已是气喘难奈,颓然倒在床上,挥手向那使者道:“要他们和蒙古诸王好生交结,多送金银给科尔沁等几位蒙古汗王。如是辽西不可安身,汉军一路攻杀过去,就望老林子里退。别顾着盛京了,带着族人一直北退。前年,我派人攻伐苦兀岛,杀了通古斯野人的几个族长,他们都害怕,带着东珠毛皮来请降。你告诉礼亲王,密林和岛子上虽然困苦,不过土人势力很弱,汉军又不便以火器大队进击,可以安身。别再惦记盛京繁华,那时不是故乡,若是恋栈不舍,会害死全族的。”
见那使者仍然呆立在帐立,皇太极怒道:“还不快走!告诉豪格,他要是还不舍得走,只怕也走不了了。”
“是!奴才这便去办。”
皇太极闭目不语,耳听得那使者靴声囊囊,渐次去的远了。大帐里的近侍领班费扬古一面命人捡起适才摔破的汤碗碎片,一面跪在皇太极卧榻旁边,向他轻声道:“皇上,不如现下就由奴才们服侍皇上起身,趁着敌人未能破阵,先往京师与肃亲王汇合一处,然后沿着草原退往辽西吧。”
“我是不成的了……你带着我的摆牙喇侍卫,去追豪格!”
“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