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倭人大举来攻,实是自当年长崎战败之后因张伟一方条件太过苛刻所致。和谈成功之后中,幕府威信大挫。诸家老大臣开初以为可以借和谈稳定局势,却不料谈判成功后,各大地方大名纷纷指责幕府卖国,一时间全日本暗流涌动,国内局势纷乱不堪,令幕府的家老大臣头痛不已。逼使德川秀忠退位,与张伟谈和,这些都是德川家老们的决断,后来被人指斥不已,反到使得原本地位并不强势的德川秀忠在退位后得到了大量中下阶层旗本武士的支持。
隐忍数年之后,一直在暗中寻求支持的德川秀忠终于在派遣了无数使者之后,在南洋寻得了西班牙与葡萄牙两国的支持。然后两国都表明无法直接出兵,而只能支援日本大炮及火枪。在德川再三要求之下,西葡两国最多准备于南美调动小规模的舰队,威胁张伟的吕宋殖民地,以吸引张伟注意力,使其不能全力对付日本。而这种程度的支持,是幕府无法接受的。是以虽然吕宋一被张伟攻占,西班牙便一心要在远东寻找势力,与张伟打一场代言人战争,日本方面却一直有所顾忌,并不敢出头自寻死路。待到了崇祯四年,汉军突然自台湾征伐明朝,主力大军尽数进入中国内地征战。因日本一直风平浪静,波澜不起,张伟放心之余,却忽视了日本方面实力并未大损,倭人又是一个坚韧之极的民族,长崎之败,并不能使其完全臣服,反而使他们一心要在军事上战胜外来的侵略。汉军主力突然全出,张伟达成了战争的突然性,打了明朝一个措手不及,却也使一心想一雪前耻的日本一时间没有做出相应的反应。
急忙于西葡两国联络之后,又暗中运进了大量的火炮弹药,调集兵马。准备了几年的战争机器开始运转,以幕府诸将军对当年朝鲜战场上明朝军队战力的估算,张伟的征明战争最少要一年到两年之间,一切调动准备也都以此为目标。以幕府的打算,当张伟在中国南方陷入苦战之后,必定无法调动军队前来日本。而留驻在长崎的汉军不过两千人左右,虽然倚坚城火炮抵抗,又怎能经的住十几万大军一击之力?
张伟虽然在日本留有密探,又努力在日本内部寻求间谍,却因日本人可怕的团结及排外而收效甚微。江文瑨在长崎经营多年,却只得了一些商人的支持,军国大事却也是甚少能收到信息。幕府在本岛的行动又是以绝密的姿态进行,等闲的下层武士都只接到调动结集的命令,哪里知道上层的意思?被张伟视做下蛋金鸡的日本幕府,终于决定一定要将盘踞在自身的吸血水蛭拿掉。当张伟一下而下南京,再战下湖北、偏师入两广福建,消息传到日本,幕府上下立时慌了手脚。汉军战力之强,做战之迅猛恐怖吓坏了心有余悸的幕府家老们。记忆中悍勇的明军不堪一击,汉军几月间席卷江南,而日本的准备虽然尚未完成,却也只提硬着头皮发动大军,走上攻击长崎驻防汉军的战场。
为了在汉军面前失却的颜面,还有重建幕府的权威,幕府此番当真是下了血本,几年时间,用兵农分离的办法,训练培养了近二十万的低级武士。大量的健壮农夫放下锄头,走入兵营。穿上日本特制的足轻武士所穿的竹甲,手持各式各样战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武器,经过或长或短的训练,便成了所谓的职业武士。只有装备了大量自制火绳枪的三万火枪兵,还有长崎之战残留下来的武士才是幕府真正的主力。以当时日本的国力,装备几千火枪兵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下子征募了这么些农夫入伍,西班牙人虽然给予日本人少量的免费武器,其后的装备却仍然需要幕府花钱购买。这么大的负担,使得幕府在全日本上下大肆搜刮。日本原本就是税赋极重的国度,日本人的民族性天生的坚韧,又或者说是天生的下贱,哪怕被大名领主逼死,也甚少有农民起义。同样的税赋程度,若是放在中国,早就可以引发全国性的农民起义了。即便如此,幕府同样也知百姓实难长时间负担如此沉重的赋税,于是,当江南的汉军初定南方大局时,幕府先期出动了所有的火炮,再有近十万的大军,前去攻击只有两千驻兵的长崎。待长崎一战而克后,日本步兵在内陆及近岸港口驻防,使用西葡两国提供的大炮建筑炮台,依着他们的如意算盘,如此这般,就可以不惧汉军的水师来袭,可以继续实行闭关锁国的国策了。
汉军以水师先行,施琅率领的驻舟山的水师一部,以十余艘大型战舰为首,其余三十余艘中小型战舰尾随其后,航行至长崎外海,以舰上的火炮驱逐驻守在岸边的倭人驻军,然后以水师步兵上岸,在岸边依托海上战舰的火力,扫清近岸的倭军。待台南的大股运输兵船一到,便在水师步兵的护翼之下,蜂拥上岸,依次展开。
正领兵驻守在长崎城外的德川秀忠接报,虽然惶恐,却也知道日本的命运在此一战。于是立时命人飞马前去江户,将幕府所有的军队尽数调往九州。并命九州及四国、中国等各地的藩主大名带兵前来助战。
他见身边的各家老大臣都是愁云满面,知道这些人早被前次的长崎之战吓破了胆。又因知道汉军在明朝江南所向披靡,无有敌手,是以知道大股汉军上岸之后,心中当真是害怕之极。
手按着佩刀,德川秀忠的脸上涨起一阵潮红,向着这些他眼中的胆小鬼大喊道:“诸位,请拿出勇气来!咱们日本人纵是全国玉碎,也不能再怯懦屈辱的向敌人投降了!全国的大名们都动员起来,最少能动员百万大军,张伟的汉军再厉害,他能荡平全日本不成?”
见神原康胜和本多忠政等人并不被他的话打动,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德川秀忠当年被他们逼迫着退位,把将军位传给儿子,自立为大御所。在他依靠着中下层武士胁迫众家老们听命,重新夺回幕府主导权后,因顾忌他们身后的力量,并没有对这些家老们打击报复,而是尽量将他们拖到自已扩军备战的战车之上。只是心中却是清楚,这些家老们对自已勾结红夷,疯狂扩军的举措并不赞同。他们虽然也心恨日本的白银外流,国民经济逐渐被张伟控制,也在考虑着日本该当变法图强,与张伟抗衡。只是对德川秀忠这样类似于自杀似的疯狂举动,实在无法赞同罢了。
四月的日本已是初春时分,德川秀忠兀立于长崎城外十余里的小小土坡之上。脚底已有稀疏的绿草冒出头来,远远望去,这一片平原却已是颇有春意。
他抽出刀来,将脚底的草地划开,露出草皮下黑油油的土地来。向着众家老冷笑道:“各位,看看吧!这里的土地这么肥沃,是因为当年我勇猛士兵的鲜血浸透了这片土地,无数的土兵暴尸荒野,尸体被野兽啃食。直到几个月后,有不少武士的尸体变成了白骨,才被来寻尸的人找到。这土地,它能不肥沃么?”
见各人都垂头不语,德川秀忠越发大声,几乎指着各家老的鼻子骂道:“他们为了我们而死难于此,我们活着的人不想着打败敌人,将这些可恶的明国汉人撵走,却一心想着和敌人媾和,狼狈为奸!咱们现在有二十万大军,两百门火炮,几万支火绳枪,这样的战力,为什么要害怕那几万人的明国人?再有,我已命定各藩的藩主们征兵来助战,九州不说,就是四国和中国地区就能动员十几万大军,我们就是用人硬堆,用尸山血海来拼,定能打败敌人!”
拥立在他身边的各旗本武士,武将悍卒们听他说完,一个个都是神情激动,持刀舞蹈吹呼不已。那本多忠政乃是当年一意议和的主导,此时早被德川秀忠架空,并无实权。待这位大御所大人发表完宏论,本多忠政方向前微微一躬,向着德川秀忠微笑道:“我想提醒大御所一件事:火炮打了这么久,被敌人催毁,或是炸膛损坏的已达三十余门,现在我军的火炮已经不足两百门了。”
说罢,将身体立直,向着目瞪口呆的德川秀忠微微一笑,退回至自已的家臣身边。德川秀忠被他噎的难受,正欲开口辩驳,却见对面家老队中一阵混乱,定神一看,却见是久已不问外事的家老重臣井伊直正骑马赶将过来。这井伊直正也是德川家的重臣,曾受德川家康的信重,只是现下年纪大了,甚少过问幕府的事。此番大战,他并未随行而来。却不知道此时为什么突地骑马而来。
迎上前去,向着井伊施礼问好,又亲自动手将这老头儿搀扶下来。德川秀忠虽然曾任将军,又是现任的大御所,对着这先父留下的老臣,却也是不能失了礼数。更何况,井伊近几年虽不大理会政事,实际上在德川家仍然是实力强横的重臣,其势力之大,也不容德川秀忠轻忽怠慢。
乱哄哄一番问候致意之后,德川秀忠向老井伊问道:“前方就要决战了,您为什么过来呢?”
井伊直正笑道:“就是因为要决战了,我才必须过来啊。大御所阁下,此一战关系到日本的国运,不能就这么打啊。”
德川秀忠咬一咬牙,见原本垂头丧气的各家老们神色欢愉,精神振奋,知道这老井伊必定是给这些人撑腰,与自已为难来了。回头瞥一眼自已身后的大股卫士,还有那些忠于自已的家臣,胆气一壮,向着井伊道:“敌军现在人数不明,但最多不会超过五万人。上次长崎之战失败,是因我们没有火炮,也缺乏枪支。现在经过准备,我们不但在人数上远远超过对方,就是在武器也没有落后敌人,为什么不能这么打?”
他又大声道:“何况,经历过两次神风庇佑的日本,会被这几万敌人灭国吗?二十多万的蒙古大军都奈何不了我们!”
蒙古灭南宋后,曾两次以强大的兵力攻伐日本,却都因船队被飓风毁灭,战事失利。第二次征日之战,更是将十余万的原南宋降军留在日本。大半被杀,小半投降后沦为日本贱民。这两次战争,在日本的民族性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痕。从此之后,日本的民族性有了侥幸和投机的成份,所有的日本人都相信上天定会庇佑日本,日本必然不可战胜。于是一直到两颗原子弹扔在了日本国土之上,方才令这些坚信神风的倭人们知道,他们也有被打败的一天。
然而在此时,德川秀忠的话一说完,身边所有的中下层武士们都是热血沸腾,齐声大喝道:“神风庇佑,日本必胜!”
井伊直正眼见德川秀忠等人已陷入癫狂,有心直言而谏,又见德川秀忠的眼球发红,简直全无理智可言。心中暗叹,知道当年家光为什么不喜秀忠,实是因其虽然有些才干,才全无乃父当年的一个“忍”字。
只得随着他们也鬼扯了几句,方向川忠笑道:“敌军必败是一定的了。只是大御所阁下的打法,可以略做修正。”
“如何修正?”
老井伊用手指向长崎港口方向,向着身边围拢过来的人群大声道:“敌军远来,补给不易;再加上他们国内形势不定,必定无法使大军在日本久战。因此,我敢断定,敌军战略乃是速战。一战击溃我军主力,然后占据日本的形胜之地,分兵四出,拉拢打击地方藩主大名,则日本必将落入敌手。”
他直视德川,用极其恳切语态劝道:“大御所阁下,我已是风烛残年,人生譬如朝露,我如同是快蒸发的露珠一般,俗世间并没有什么可以挂心的东西。唯有全日本的前途,实在令我担忧。敌军但求决战,速战,为什么我们要遂他的愿?我们将战线后撤,用游兵骚扰他们的后方。敌军每战一城,不分兵我们便瞬息夺回,分兵则削弱自身。战线越长,我们抵抗的力量越强,而敌兵的优势越弱。况且战事旷日持久,敌军的压力就会越来越大。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因着急而出错!到了那个时候,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我们就一举而破敌,将敌人全数歼灭于日本国土之上!”
一群稍有理智的家老大臣都面露感动之色,知道这是井伊深思熟虑后的制敌方略。为了害怕德川不听,这老头儿巴巴的骑马从江户赶来,当面与德川秀忠解释。若是能说服德川秀忠,避免眼前这场危险的,一战可决定日本命运的大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以冲动和盲目自大,再加上因得不到父亲及各老臣信重而有着自卑心理的秀忠。
若是了解后世初中生的逆反心理,这些个花白胡子,又或是老谋深算的家老们便会对秀忠先行称赞一番,然后再私底下委婉的提出建议,请他考虑决断。那么秀忠人也不笨,自然知道井伊的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是当前战事的万全之策。
现在的秀忠,眼中只看到井伊远道而来,向他施加压力,指手划脚的说他不行。而其余的家老们眼中只有井伊,将他这位德川家的家主,幕府的真正首脑不放在眼里。说到底,还是不信任他的能力。
眼中迸出一股杀气,德川秀忠一字一顿的令道:“调集大军,攻陷敌阵,尽屠敌兵!一战而安日本,如有再敢言者,与敌同罪!”
见井伊等人面露痛苦神情,难掩失望之色。德川秀忠反而有一种宣泄后的快感,只觉得心中畅快非常。翻身上马,将那日本将军武士特有的头盔戴上,威风凛凛的喝道:“去兵营!等大军齐集,再与敌决战!”
看他带着几百名护卫风驰电掣般去了。本多忠政等人面面相觑,却不知如何是好。这位前任将军大人一言不听,一言不纳,却教这些虽然被他架空权力,却一心想为德川家效力的家老们灰心之极。却见井伊老头一脸死灰,面露绝望之色,本多等人忙上前安慰道:“那张伟的军队虽然能战,到底是人数太少。光是秀忠大人这几年募集的幕府军就有近二十万人,再加上他征召的四国与中国地区的藩主大名们的军队,咱们的军队最少有四十万人!敌军不管多能打,能与十几倍的我军相抗么?况且我英勇的武士们,也未必比他们打的差!”
井伊呆立半响,任冷风吹了半响,到底老年人经不住倒春寒,过了不久,便紧缩着身子,双臂抱在一起。
见他仿佛不胜其寒,各人忙令随从拿出衣袍,给他加上。直暖了半响,方响老井伊向着本多忠政低声道:“本多君,你认为刚放下锄头的农夫们,在自已战阵中落下一颗炮弹,看着身边的同伴血肉横飞,内脏和脑浆就落在自已身上,他还有战斗的意志吗?”
并不理会本多忠政一脸沮丧,井伊蜷缩着身子,井伊召集众人,命他们在身边坐下,方又感慨道:“我没有见过信长君,却是参拜过全盛时期的太阁大人。当年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削平日本,所有的大名尽数拜服,除了因外姓不得被赐封为征夷大将军,身居太阁之位,安享太平治世之福。在日本,已经是人臣之极。可惜,太阁大人并不满足,而是想着攻打朝鲜,征伐明国,甚至要一统印度。咱们当时都不知道厉害,一心想攻下明国的京师,奉献天皇;攻下全中国,把日本人都迁到大陆上去。所以太阁的命令一下达,咱们都是欢欣鼓舞,兴奋之极。”
见身边各人都是目光迷离,眺望远方。当年丰臣秀吉以十几万统一日本战国的精兵入侵朝鲜,是日本立国千年来未有过的“壮举”,全日本的武士无不为此事而自豪。只是各人想到当年丰臣大人梦断朝鲜,现下又被明国汉人大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