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他告诉她。她为什么现在提起这事?“当然不会。”然而,他忽然想起了明在拜尔隆说过的话,那就好像是一百年前发生的事一般。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至少,不是以你们想要的那种方式。
法达拉建在一个这一带最高的山坡上。它的规模比起卡安琅差得远了,不过它的城墙跟卡安琅一样高。城墙之外一整里之内的任何方向都被清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割得很矮的草地。在那些顶着木头围栏的高塔监视之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偷偷潜近。比起漂亮的卡安琅城墙,法达拉的建造者似乎不在意城墙是否美观。墙石看起来牢固严酷,宣布着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坚守。高塔上的三角旗在风中飘扬,旗上的石纳尓(Niniya:下文又说黑鹰是法达拉的,怪)的黑鹰标志就像沿着城墙在飞翔。
兰恩把他斗篷的兜帽摘下,而且,尽管天气寒冷,他也示意其他人照做。茉莱娜已经摘下了她的兜帽。“这是石纳尓的法律,”守护者说道,“也是边疆一带的法律。在城墙以内,任何人都不允许把脸孔藏起来。”
“他们都长得很好看吗?”马特笑了。
“类人一旦露出脸孔,就无法隐藏。”守护者淡淡说道。
岚脸上的笑意立刻退去。马特赶紧把自己的兜帽摘下。
高大的城门包着黑色铁皮,是开着的,不过有十二个身着盔甲、外穿金黄色有黑鹰图案的外套的男人看守。他们的肩上伸出背后所负长剑的剑柄,腰间挂着腰刀、钉头锤或者斧头。他们的马匹就在附近,身上也穿着盔甲保护胸、颈和头部,配着长枪和马镫,显得奇形怪状,随时可以骑上去。守卫们不但不阻止兰恩和茉莱娜一行人,还朝他们挥手,高兴地打招呼。
“岱山!(Niniya:见名词解释)”他们走进门时,其中一人在头上挥舞着戴着铁护手的拳头大喊,“岱山!”
还有几个人则喊道:“向建造者致敬!”和“Kiserai ti Wansho!”洛欧先是显得惊讶,然后咧开大嘴笑着朝守卫们挥手。
有一个人跟在兰恩的马旁跑了几步,尽管全身盔甲但动作流畅。“岱山,金鹤会再度飞翔吗?”
“和平,拉刚。”兰恩只说了一句,男人退回到还在挥手的守卫中间,脸色忽然变得更加阴沉。
当他们走进城里挤满了人和马车的铺石街道时,岚担忧地皱起了眉。法达拉快被人群挤破了,可是,这些人既不像卡安琅那里热切期盼的群众,虽然争吵不休但尽情欣赏伟大的城市;也不像拜尔隆群集的矿工。这些人挤得脸贴着脸,用呆滞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走过。大小马车堵塞了每一条巷子和半数街道,车上堆满家具,雕花箱子塞得过满,里面的衣物都漏出来了。家具的上面坐着孩子,大人们把小孩留在高处好让自己看得见,同时也避免他们走失甚至玩耍。孩子比大人还要安静,他们的眼睛更大,他们的目光更令人难以忘怀。在马车之间的缝隙里,是临时凑合的围栏,挤满了毛发乱蓬蓬的小牛和黑斑猪。装满鸡鸭鹅的柳条箱里发出的声音像是要补偿人们的寂静一般。现在,他知道农夫们都到哪里去了。
兰恩带着众人朝城中心的堡垒走去。巨大的堡垒用石砌成,位于最高的山坡上。一条又宽又深的护城战壕环绕着堡垒的围墙,壕底的锋利钢钉密密麻麻,每一根都有剃刀一般的刀刃,跟人一样长。万一城里其他地方陷落,这里将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其中一座堡门守卫塔上,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向下喊道:“欢迎,岱山。”另一个人对着堡垒里面喊道:“金鹤!金鹤!”
当他们沿着吊桥走过战壕,从铁闸门的尖钉下进入堡垒时,马蹄踩在厚重的木桥身上如击鼓一般。刚刚进门,兰恩就甩蹬下马,牵着曼达,并且示意其他人照做。
门里的第一个院子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地上铺着大石块,周围都是跟墙外一样凶猛的塔楼和城垛。虽然院子很大,可是跟街上一样拥挤,一样混乱,只是这里较有秩序。到处都是披着盔甲的人和马。院子四周有六个锻铁场,铁锤叮当作响,场里的大风箱每个由两个穿着皮革围裙的男人吃力地鼓动着,锻造炉里的火在风箱的鼓动下咆哮。一队男孩很有规律地把新做好的马蹄铁送到负责钉马掌的人手里。造箭工匠坐着不停造箭,每装满一个篮子,就立刻搬走换上一个空的。
穿着黑金两色制服的马夫跑上前来,脸上挂着热切的微笑。岚赶紧从马鞍后解下自己的行李,把红棕小马交给其中一个马夫。另外有一个男人很正式地朝他们鞠了一躬。他穿着盔甲和皮革,披着明黄色镶红边的斗篷,斗篷的胸口有黑鹰图案,黄色外套上有一只灰色猫头鹰图案。他没有戴头盔,几乎是光头的,只有头顶处留下一撮头发用皮绳绑住,其他全都剃掉了。“很久不见了,茉莱娜艾塞达依。见到你真高兴,岱山。真是太好了。”他又对着洛欧鞠了一躬,喃喃说道,“向建造者致敬。Kiserai ti Wansho。”
“您太客气了,”洛欧正式地回答,“我没有做什么。Tsingu ma choba。”
“很荣幸见到您,建造者,”男人说道,“Kiserai ti Wansho。”他转向兰恩,“岱山,我们一见到您,就立刻向阿格玛大人通报了。他正在等您。请往这边走。”
他们跟着男人向堡垒走去,走进通风良好的石头走廊。走廊挂着彩色挂毯和长幅丝屏风,描绘着狩猎和战斗的场景。男人继续说道:“岱山,我很高兴您听到了召唤。您是否会再一次举起金鹤的旗帜?”走廊里除了墙上的挂饰以外什么都没有,挂饰上的图案虽然色彩鲜艳,但也很简略,只用最少的线条表达画中的含义。
“事情真如表面那么糟糕吗,英塔?”兰恩平静地问道。岚心想自己的耳朵大概正在跟洛欧的一样抖个不停吧。
男人摇摇头,头顶的顶髻随之摇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咧嘴笑道:“事情永远不会像表面那么糟糕,岱山。今年比平常稍微差一点,仅此而已。整个冬天都有袭击,就算在最冷的时候都没停过,不过这里的袭击并不比边疆一带其他地方的糟糕。到了现在,它们仍然会在夜里发动袭击,可是,如今这鬼天气要是能称得上春天,会有这样的事也不算意料之外。到灭绝之境巡逻的人,那些活着回来的报告说发现半兽人的营地。不停地有新的消息报告更多的营地。但是,岱山,我们将会在台温隘口迎战它们,一如既往地把它们赶回老家。”
“当然。”兰恩回答,但听起来却不太肯定。
英塔的笑容消失了片刻,又立刻回到脸上。他默默地把他们带到了阿格玛的书房,然后说他还有事要忙,就离开了。
这个书房就跟堡垒的其他地方一样,经过特别加工。它的外墙有箭缝,厚实的房门用铁皮包裹,有一根沉重的门闩,门上也有箭缝。房里只挂了一副挂毯,覆盖了一整面墙壁,上面的图案是穿着法达拉盔甲的男人们在一个山隘口里跟迷惧灵半兽人作战的场景。
房里的家具很少,除了墙上有两个架子以外,就只有一张书桌,一个箱子和几张椅子。墙上的架子跟挂毯一样立刻就吸引了岚的目光。其中一个架子上架着一把比人还长的双手剑和一把普通得多的腰刀,下面是一根大头钉头锤和一个有三只狐狸图案的风筝形状的长盾牌。另一个架子上是一套完整盔甲,就像穿在人身上一般安放。冠状头盔配着铁条脸罩,放在双层盔甲披肩上。锁子甲的下摆分开以便骑马,穿在皮革里衣上。还有胸铠,铁护手,护肘,护膝,以及穿在肩膀、手臂和脚上的半开护甲。就连这个处于堡垒核心的地方,武器和盔甲都是时刻备好的。跟家具一样,它们也用金色做了简单朴素的装饰。
阿格玛本人坐在书桌后,桌上堆满地图和一捆捆纸张,墨水盒里插着钢笔。他一看到他们进来就立刻站了起来,绕过桌子。他穿着衣领高而宽的蓝色天鹅绒外套,脚上穿着柔软的皮靴。一眼看去,这样的打扮跟房间的摆设相比真是太平和了。不过,再看仔细后,岚才知道不是这样的。就跟这里所有的战士一样,阿格玛的头也是剃得只留下顶髻,头发已经全白。他的脸庞跟兰恩一样坚毅,眼角有皱纹,双眼此刻虽然露出笑意,却像褐色的石子。
“和平。见到你真高兴啊,岱山,”法达拉的领主说道,“还有您,茉莱娜艾塞达依,也许更高兴。您的存在暖我心窝,艾塞达依。”
“Ninte calichniye no domashita; 阿格玛岱山,”茉莱娜很正式地回答,但语气透露出他们已经是老朋友了,“您的欢迎暖我心窝,阿格玛大人。”
“Kodome calichniye ga ni Aes Sedai hei。 这里永远欢迎艾塞达依。”他转向洛欧,“巨灵,您离灵乡很远啊。不过,您令法达拉感到荣幸。永远向建造者致敬。Kiserai ti Wansho hei。”
“您太客气了,”洛欧鞠躬回答,“是您令我荣幸才对。”他瞥了瞥那些粗糙的石墙,似乎对自己耸了耸肩。岚庆幸巨灵到底忍住了没有补充任何评语。
穿着黑金两色制服的仆人静静地出现了,他们穿的软布鞋连脚步声都没有。有些用银盘送上叠好的毛巾,湿润温暖,用来擦拭脸上和手上的灰尘。另一些送上温过的酒以及用银碗装着的李子干和杏干。阿格玛还给一些仆人下命令,要他们准备房间和沐浴。
“从塔瓦隆远道而来,”他说道,“您一定很累了。”
“按照我们所走的路来说,路程不远,”兰恩告诉他,“不过,比长途旅行更累。”
守护者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令阿格玛觉得迷惑,但他只是说:“只要休息几天,你们就能恢复得很好了。”
“阿格玛大人,”茉莱娜说道,“我为我们和我们的坐骑请求一个晚上的庇护。如果您有的话,我还请求新鲜的补给品明天早上用。恐怕我们得一早就出发。”
阿格玛皱起眉头:“可是我以为……茉莱娜塞达依,我没有权力要求您,但是,如果您能参加台温隘口的战斗,您一个人的力量能抵一千支长枪啊。还有你,岱山。只要人们听说金鹤旗帜再度飞扬,立刻就能召集起一千个战士。”
“七塔已经倒下,”兰恩生硬地说道,“墨凯里已经死去。她遗下的少许人民,四散在世界各地。我是个守护者,阿格玛,我效忠塔瓦隆的火焰,而且,我的一生都将与灭绝之境战斗。”
“当然,岱——兰恩。当然。可是只是稍微推迟几天——最多几个星期——没有关系吧。我们需要你。你,和茉莱娜塞达依。”
茉莱娜从一个仆人的手中取过一只银酒杯。“英塔似乎相信你们一定能像过去这些年赢得的那么多次战斗一样,击退这次的威胁。”
“艾塞达依,”阿格玛无奈地说道,“就算英塔必须一个人朝台温隘口出发,他也会一路冲去,宣称半兽人会再次被击退。他太自信了,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去,他也相信自己可以办到的。”
“这次,他并不像你认为的那么自信,阿格玛。”守护者也拿着一杯酒,但没有喝,“情况究竟有多糟?”
阿格玛犹豫了一下,从桌上的一堆地图里抽出一张。他看着地图,却视而不见地发了一会呆,又把它丢了回去。“我们朝隘口出发的同时,”他平静地说道,“会派人前往法莫兰。也许首都可以守得住。和平啊,它必须守住,总有一些东西可以守住的。”
“这么糟?”兰恩说道,阿格玛疲倦地点点头。
岚跟马特、珀林交换担忧的目光。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些在灭绝之境聚集的半兽人是来追他、追他们的。阿格玛阴沉着脸继续说下去。
“坎都、阿勒府、萨达亚——整个冬天都在遭受半兽人的袭击。自从半兽人战争之后,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如此猛烈、如此大规模、或者说如此威胁家园的袭击。每一个国王和议会都认为灭绝之境正在酝酿一场大战,边疆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是冲着他们来的。可是,不论是他们的巡逻,还是守护者,都没有报告他们的边境有跟我们这里一样的大规模半兽人集结,可是他们就是那样相信,因此没有人敢把自己的兵力外借。人们私下议论,这世界就要完蛋了,暗黑魔神已经重获自由。石纳尓将会独自前往台温隘口,敌人的数量将是我们的十倍。至少十倍。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的反击了。
“兰恩——不——岱山,不论你怎么说,你都是墨凯里的战争之王。岱山,飘扬在队伍前方的金鹤的旗帜对于那些明知道自己北上送死的战士来说,是极大的鼓舞。消息会像野火一样传播开去。在阿勒府、坎都、甚至萨达亚,就算他们的国王命令他们呆在原地,战士也会带着长枪前来跟随的。虽然他们来不及在台温隘口支援我们,但他们也许可以挽救石纳尓。”
兰恩看着自己的酒杯。他的表情没有变,但是酒溢出来流到他的手上,银酒杯被他捏成了一团。一个仆人接过变了形的酒杯,用毛巾擦去守护者手上的酒然后退下,另一个仆人送上另一杯酒。兰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我不能!”他嘶哑着喉咙轻声说道。当他抬起头时,他的蓝眼睛里闪耀着可怕的光芒,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冷淡。“我是一个守护者,阿格玛。”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岚、马特和珀林,停在茉莱娜身上,“明天破晓之时,我向灭绝之境出发。”
阿格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茉莱娜塞达依,至少,您能来吗?一个艾塞达依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大的帮助。”
“我不能,阿格玛大人。”茉莱娜显得忧虑,“确实将会有一场大战,半兽人在石纳尓集结不是无缘无故的。但是我们的战斗是跟暗黑魔神真正的战斗,将会在灭绝之境里、在世界之眼进行。你进行你的战斗,我们进行我们的。”
“你该不是说他已经自由了吧!”坚定如磐石的阿格玛的声音在颤抖,茉莱娜立刻摇摇头。
“还没有。如果我们在世界之眼赢了,也许他永远不能重获自由。”
“首先,您能找到世界之眼吗,艾塞达依?如果战胜巩固暗黑魔神的囚牢依靠这个,我们就跟死了差不多了。很多人尝试过寻找世界之眼,都失败了。”
“我可以找到它,阿格玛大人。我们仍然有希望。”
阿格玛仔细打量她,又打量其他人。他似乎对奈娜依和伊文娜的样子觉得很迷惑。她们俩的农妇衣服跟茉莱娜的丝裙子尽管都粘满旅途的灰尘,却是鲜明对比。“她们也是艾塞达依吗?”他的语气带着怀疑。当茉莱娜摇头时,他更加糊涂了。他的目光又逐个凝视艾蒙村的年轻男子,最后落在正在轻抚腰间缠红布的宝剑的岚身上。“您带着的护卫真奇怪,艾塞达依。只有一个战士。”他瞥了珀林和挂在他腰带上的斧头一眼,“也许两个。可是两个都刚刚到达年轻男子的年纪。让我派些人跟您去吧,在隘口的战斗多一百支长枪少一百支长枪没什么区别,而您需要比一个守护者和三个年轻人更多的护卫。至于那两个女子更帮不上忙,除非她们是乔装的艾塞达依。灭绝之境今年的情况比往年更糟糕,它——在翻腾。”
“一百支长枪将会太多,”兰恩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