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斑纹越来越不耐烦了。她认为,伊莱迩打算带着珀林两人到南方的决定是对的,然而,既然决定了,就把它完成好了,结束这种慢吞吞的游荡吧。狼族虽然喜欢在大地徜徉,但是她不喜欢离开她的族群太久。风也觉得不耐烦了,这一带的猎物少得凄凉,他又不屑于吃田鼠。他觉得那是幼狼拿来练习狩猎技巧的道具,只有无力扑倒野鹿或者咬断野牛脚筋的年迈老狼才会吃那些东西。有时候,风还觉得烙印是对的,人类的麻烦还是应该留给人类自己。不过,斑纹在的时候,他会很小心地压制这种想法,如果弹跳在,他会更加谨慎。弹跳是一位满身伤疤的灰色战士,经年累月积累的知识赋予他冷静的判断力,他的谋略却足以弥补岁月从他身上夺去的力量。他并不关心人类,只不过,既然斑纹想办成此事,他会跟随她,她等他就等,她跑他也跑。狼还是人,牛还是鹿,谁敢挑战弹跳,只会被他的下颚送往永眠。那就是弹跳的生活方式,那就是风忌讳他的原因。至于斑纹,她似乎不理会另外两匹大狼的想法。
所有的这一切在珀林的心中都如明镜般清晰。他强烈地希望能尽快到达卡安琅,见到茉莱娜和塔瓦隆。就算那里没有答案,至少能结束这一切。每当伊莱迩看着他时,他很肯定这个金黄眼睛的男人也知道这些。啊,请让这一切快点结束吧。
* * *
又是梦,它的开始比起最近的那些梦要愉快多了。他坐在艾贝特·鲁罕厨房的桌子旁,用磨刀石磨砺斧刃。鲁罕夫人从来都不允许在她的家里做任何跟铸造有关的活儿,或者听到任何锻铁的声音。就连鲁罕先生为她打磨厨房用的刀子,也不得不跑到屋外去。可是,此刻的梦里,她忙着煮食,对于珀林的斧头没有任何意见。甚至,当一匹大狼走进屋里,蜷缩在珀林和屋门之间的地板上时,她也没有任何抗议。珀林继续磨斧,因为,很快,就用得着它了。
大狼突然站了起来,喉咙的深处发出低沉吼声,颈上毛发倒竖。巴’阿扎门从屋外的院子走进厨房。鲁罕夫人继续忙她的活儿。
珀林匆忙站起来,举起斧头,但是,巴’阿扎门对他的武器置之不理,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匹狼身上,眼眶里跳动着火焰。“这就是你拥有的护卫?啊,我以前也见过这种情况,见过很多次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弯曲起来。火焰立刻从大狼的眼睛、耳朵、嘴里、皮肤迸出,他大声嚎叫,血肉和毛发烧焦的臭味充斥着厨房。艾贝特·鲁罕揭开一个锅子,拿起一根木勺子搅拌锅里的食物。
珀林丢下斧头跳到大狼身旁,想用双手拍灭他身上的火焰。那匹狼就在他的手里化成了黑色灰烬。鲁罕夫人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只留下了一堆不成形的焦灰。珀林瞪着那堆灰烬,向后退去。他很想把手里粘的油腻灰烬擦掉,可是,要擦在哪里?擦在衣服上只会令他作呕。他一把抓起斧头,紧紧抓着斧柄,指节“咔咔”作响。
“你快滚!”他大喊。鲁罕夫人把勺子在锅边上轻轻拍了拍,哼着曲儿把锅盖盖上。
“你逃不出我的手心,”巴’阿扎门说道,“你躲不开我的耳目。如果你就是那个人,那么,你就是我的了。”他脸上的火焰逼迫着珀林一直后退,直到背部贴在墙上。鲁罕夫人打开烤炉,检视里面的面包。“世界之眼将会把你吞噬,”巴’阿扎门说道,“我在你的身上打下印记,你是我的!”他扬起紧握的拳头,就像要朝他丢出什么东西,当他张开五指时,一只大乌鸦飞到珀林的眼前。
漆黑的鸟嘴朝着珀林的左眼啄下,他大声惨叫……
……他猛地坐起来,双手抓着脸庞。身边是游民的马车,人人都在熟睡。他缓缓放下双手。不疼,也没有血。然而,他清楚记得,那刺穿眼睛的痛楚。
黎明快要降临了,他坐着,发着抖,伊莱迩忽然走到他身边蹲下,伸出一只手打算把他摇醒。营地外面的林子里,有狼嚎声,是那三匹大狼一起发出的尖利嚎叫。他感到了他们的感情。火。痛苦。火。憎恨。憎恨!杀戮!
“是的,”伊莱迩柔声说道,“是时候了。起来吧,男孩。我们该走了。”
珀林连忙爬出毯子,开始卷起毛毯。这时,乐恩睡意朦胧地揉着眼睛从马车里走出来了。他走下马车后的梯级,看了看天空,停住了脚步。他的手仍然举在脸旁,眼睛却专注地查看着空中。珀林不明白他在看什么。东方的空中有几朵云,被即将升起的太阳染成粉红色。除此以外,空中什么也没有。乐恩似乎还在听什么,而且,还在嗅探空气的味道。只是,林中只有风吹过树木之间的声音和昨夜营火留下的轻微烟味。
伊莱迩提着自己的行李走过来,乐恩走下马车,对他说道:“我们必须改变旅行的方向,我的老朋友。”追寻者又不安地看了看天空,“我们今天得往另一个方向走。你们跟我们一起来吗?”伊莱迩摇摇头,乐恩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回答,只是点点头,“好吧,那么,你自己保重了,我的老朋友。今天有点……”他再次抬了抬头,但是在目光越过马车顶部看往天空之前就低下了头,“我想,我们会往东走。也许会一直走到世界之脊,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个灵乡(译者:见名词解释),在那里呆一段时间。”
“灵乡从来不受外界的烦扰,”伊莱迩赞同道,“不过,巨灵也不是太喜欢陌生人的。”
“任何人都会欢迎游民的,”乐恩咧嘴笑道,“况且,就算是巨灵,也需要修补锅子杂物的么。来吧,我们一起吃早餐,好好聊聊。”
“没时间了,”伊莱迩回答,“我们今天就得离开,越快越好。今天是个行动的日子。”
乐恩试图说服他至少留下来吃完早餐。依拉和伊文娜从马车里出来后,依拉也加入说服的行列,不过,她不像丈夫那么积极,虽然言辞礼貌得当,却显得虚伪。很明显,她非常乐意见到伊莱迩离开,只可惜那意味着伊文娜也要走了。
伊文娜没有留意到依拉对她流露的遗憾目光,只是询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珀林本来以为她会说要留下来跟徒洒安人一起,然而,当伊莱迩跟她解释完,她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急忙地回到马车上收拾东西去了。
乐恩终于摊摊双手说道:“好吧。我不记得以前曾经试过让客人不吃一顿告别大餐就离开,不过……”他犹疑的目光又飘到了空中,“好吧,反正我们自己也得尽快出发。我想,也许我们得边走边吃。不过,至少跟大家都道别完才走吧。”
伊莱迩还没来得及反对,乐恩已经转过身,飞快地在马车之间跑来跑去,敲着门把那些还在马车里睡觉的人都叫醒。等到一个巧手族人把贝拉牵过来时,整个营地的人都已经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围着伊莱迩三人,大片大片的鲜艳色彩映得乐恩和依拉那辆红黄相间的马车都显得黯淡。巨獒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伸着舌头,找不到人抚弄他们的耳朵。珀林他们三个却不得不忍受一次又一次的握手和拥抱。那些每天晚上跳舞的女孩都不满足于握手,她们给珀林的亲密拥抱几乎使他不想走了——然后,他又想起周围有许多人在看,脸上立刻变得比追寻者的马车还红。
阿然把伊文娜拉到一旁。在一片道别声中,珀林听不到他说些什么,只看到伊文娜一直摇头,起初只是缓缓地摇,当他开始做出恳求的动作时,她的摇头变得更加坚决。阿然的表情从恳求变成争辩,而她只是固执地摇头,直到依拉走过去,对孙子责备了几句,把她救回来。阿然赌气分开人群走了。依拉看着他离去,似乎犹豫着是否要把他叫回来。珀林心想,她大概也松了一口气吧,因为,阿然最终还是没有打算跟我们——跟伊文娜一起走。
当他终于跟营地里的每一个人握完手、跟每一个女孩至少拥抱了两回之后,人群才稍稍退开,给乐恩、依拉和三个客人留下一点空间。
“您在和平中来,”乐恩颂道,他双手抚胸正式地鞠了一躬,“在和平中去。我们的营火永远欢迎和平的您。叶之路就是和平之路。”
“愿您永享和平,”伊莱迩回答,“愿您的人民永享和平。”他犹豫片刻,又补充道,“我将会追寻那首歌,终有一天,有人能找到它。不论是今年还是明年,它将被传唱,就如以往,就如将来,世界没有止境。”
乐恩惊讶地眨眨眼,依拉简直是目瞪口呆,其他徒洒安人纷纷低声回应,“世界没有止境。世界和时间没有止境。”乐恩和他的妻子连忙用同样的话回答。
真的要走了。几句最后的道别,几句最后的临别叮咛,几个最后的微笑和眨眼,然后,他们离开了营地。乐恩带着两只巨獒,陪着他们一直走到树林的边缘。
“我的老朋友,你真的真的要多多保重。今天……我担心,世上有邪恶横行。至于你,不管你怎么装,我知道你跟它们不是一伙,它们不会放过你的。”
“愿您永享和平。”伊莱迩回答。
“也愿您永享和平。”乐恩哀伤地回答。
乐恩离开后,伊莱迩发现珀林两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怒道:“我才不相信他们那首蠢歌呐,”他咆哮,“只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破坏他们的仪式罢了。我告诉过你们,他们有时候会有些很麻烦的仪式。”
“当然了,”伊文娜柔声说道,“完全没必要。”伊莱迩嘀咕着转过身去。
斑纹、风和弹跳走上前来向伊莱迩问候。他们的问候不像狗儿一般谄媚,而是一种平等自重的互相致意。珀林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在交流。冒火的眼睛。痛苦。心中的毒牙。死亡。心中的毒牙。珀林知道他们在说谁。暗黑魔神。他们在述说他的梦。他们的梦。
三匹大狼出发前去探路时,他不禁打了个冷战。现在是伊文娜在骑贝拉,他走在她的身边。伊莱迩一如往常在前头迈着平稳的大步带路。
珀林不愿意想起自己的梦。他本以为,那些狼使他的梦境变得安全。但是,这种安全并未完整。接受。全心全意。你仍然在抗拒。只有你全心全意地接受他们,你的梦境才能真正安全。
他把狼逐出脑海,然后,吃惊地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样做。于是,他决定再也不让他们进来。甚至在梦里也不让吗?他分不清这些想法究竟是他自己的,还是他们的。
伊文娜的脖子上还戴着阿然送给她的蓝珠链,头发上插着一支长着鲜红叶子的小树枝,那是另一个徒洒安年轻人的礼物。珀林知道,那个阿然肯定试图说服她留下来跟游民一起。他很高兴看到她没有答应,不过,他也希望她不要那样喜爱地拨弄那串珠子。
终于,他忍不住问道:“你跟徒洒安人在一起时,不是在跳舞,就是在跟依拉密谈,你们俩究竟在说什么?”
“依拉只是在告诉我一些怎样做好女人的建议而已。”伊文娜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失声大笑,她眯起眼睛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可他没能发现。
“建议!没有人告诉我们怎么当男人。我们就是男人。”
“这,”伊文娜回答,“也许就是你们男人这么烂的缘故。”前面,伊莱迩大声笑了。
第二十八章 空气里的脚印
(2006…03…07 by Niniya Dong)
奈娜依看着河流的前方惊叹不已,那里,白桥在阳光下闪烁着奶色光芒。这又是一个奇迹,她一边想,一边看了看骑在前面的守护者和艾塞达依。又是一个奇迹,但这两个人甚至没有留意它。于是,她决定了,当着这两人的面时,她绝对不看那座桥。如果他们看到我像个乡巴佬一样大惊小怪,一定会嘲笑我。就这样,三个人默默地朝着那神话一般的白桥骑去。
从奈娜依在阿里尼勒岸边找到茉莱娜和兰恩、跟着他们离开Shadar Logoth的那个早上到现在,她和艾塞达依之间没有真正地谈过话。当然,她们有一些对话,只是奈娜依觉得没有一次是有意义的。比如,有几次茉莱娜试图说服她到塔瓦隆去。塔瓦隆。她会去的,如果有需要,她会去,会接受她们的训练,但是,决不是为了这个艾塞达依以为的理由。如果茉莱娜为伊文娜和那些男孩带来伤害,那么,她会去的……
有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到,究竟一个贤者可以使用唯一之力做些什么,她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每次,当她发现自己在想这些事时,愤怒之火总是立刻把这些想法烧得一干二净。唯一之力是丑恶的力量。她不会用它的。除非,她迫不得已。
那个该死的女人只肯跟她谈带她去塔瓦隆训练的事。并不是她什么都想知道,而是茉莱娜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你打算怎么找他们?”她记得自己曾经这么问道。
“就如我说过的,”茉莱娜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当我离那两个失掉银币的男孩足够近时,我就会感觉到。”这不是奈娜依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然而这个艾塞达依的声音就像一池死水,不论奈娜依往里面扔多少块石头,都没有一丝波纹,每一次都令贤者怒火中烧。她愤怒地瞪着她的背影,知道她肯定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只是假装若无其事而已。“时间过得越久,我就必须靠得越近,但是,我会感觉到的。至于另一个还带着银币的,只要他带着它,就算他到了世界的另一边,我也能找到他。”
“然后呢?你找到他们后打算怎么办,艾塞达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个艾塞达依如果没有任何计划,还会如此热心地寻找他们。
“塔瓦隆,贤者。”
“塔瓦隆,塔瓦隆。你就会说这个,我开始觉得——”
“贤者,你在塔瓦隆要接受的训练里,将会包括学习如何控制你的脾气。如果你任由情绪失控,是无法使用唯一之力的。”奈娜依张口要说话,但是艾塞达依不给她机会,“兰恩,我得跟你谈谈。”
两个人把头凑到一起,将满脸怒容的奈娜依晾在一边。其实,她每次发现自己怒形于色时,也很生自己的气。这个狡猾的艾塞达依要么把她的问题巧妙地叉开,她的话里到处是陷阱,一不小心就会上当。要不然,就是对她的叫喊置之不理,直到她自己安静下来为止。每次她无法控制怒火时,就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女事会的会员发现在做蠢事的女孩儿。这种感觉是奈娜依在艾蒙村时极少遇到的,而茉莱娜脸上平静的微笑只会令她觉得更糟糕。
如果有办法把这个女人使开就好了。只有兰恩一个会好办些——想到这里,她忽然无缘无故地脸红了,赶紧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一个守护者足够为她打点旅途上一切必须的事务——可是,他和艾塞达依是两位一体的。
而且,比起茉莱娜,兰恩更令她生气。她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容易惹自己生气。他很少说话——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十来个词——而且,对于茉莱娜和她之间的那些……讨论,他从来都不插嘴。他常常离开她们两人,独自侦察周围情况,就算他跟她们在一起时,也总是走到一边,稍微离开一点,看着她们两人的样子就像在观看决斗。奈娜依真希望他能停止这种目光。如果这真是决斗,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赢过一次。至于茉莱娜,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在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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