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沙罗!已经决定了。一星期后动手,你做好准备!知道了吗?”
“啊……”
事到如今,他已进退维谷,想不到变了面容会造成这种结果。他曾懂憬过自己的真实面目不被任何入发现时的情景,可是现实却和想象的相反。现在他的周围有许多家伙都认识他——“沙罗”,可是他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他用手头的钱痛痛快快地喝了一番,可是心里却一点都不好受。对以前生活的依恋之情一个劲儿地涌了上来。睡着以后又做恶梦,即使天亮醒了,也如同自己仍在恶梦中一样。他真想从这种状态中脱身,无论如何也得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可是又怎么做是好呢……
回头之路看来只有一条。他第二次去找整形外科医生:
“讲起来真不好意思,可还得求求您,让我恢复原来的面容吧。”
“这张脸没给您带来好处吗?”
“哪来的什么好处,可让我陷进泥沼里去了……”
“什么,是我坑了您吗?您要这么说,我可就不管您啦!”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这样下去可就难办了,很可能会更倒霉的。”
听了他的央求,医生说:
“可是,要恢复原来的面容可不容易呀。其实只要改成和现在不一样的别的面孔,不就行了吗?”
“还是原来的面孔好,我可不想再冒险了。那副平平常常的样子就蛮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吗?”
“您既然说到这个地步,我也就不能不替您办了。请再等一个星期吧。”
“我实在等不了这么长时间,请稍再快点吧!”
“可是已有预约好的人在排队了,要是打乱秩序可就……”
“想想办法吧……”
“那就五天后做吧,不能再提前了。您若不愿意,那就……”
“不,这就行了。那么五天后一定来麻烦您。”他叮咛了好几遍才回去。
这五天他是提心吊胆地过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电话铃响了,通知他提前行劫,那可就推不掉了。虽不知会被吩咐干什么,但总不会顺手的,他将陷于最坏的境地。
他也曾想从屋里逃出去,但也许有人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即使没受监视,他也不知在哪儿逃才安全。这个问题只有真正的沙罗才知道。
他连气也不敢大喘,心里不断地暗暗祈祷,就这样总算过了五天,于是又到整形外科医院,上了麻药,开始了手术。
从麻醉中醒来后,他知道又恢复了自己以前的面孔。医生问他:
“满意了吧?”
“是的。”
“刚才忘记了,请您在对手术不会反悔的保证书上签字,并请付手术费。”
“是。”
他等伤疤长好便出了院,并朝自己的家走去,却又犹豫起能不能回家了:
“冒充我的家伙会采取什么态度呢?不,没必要耽心这个。我是名正言顺的家主公,应该毫不犹豫地将他赶出去。必要时还得让他尝尝厉害……”
他气势轩昂地闯进家里,妻子迎了上来:
“呵,您回来啦?又换了衣服吗?您怎么啦,这么气喘吁吁的……”
迎接他的神态还是跟以前一样,可是他仍然放不下心来,因为想到那人可能马上就会到来而一直紧张得惶惶然。妻子问道:
“马上会有谁来吗?”
“不……”
到了晚上,仍没有任何人来。这一夜他都没能入睡,既难相信自己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又怀疑那个在这里冒充自己的家伙上哪儿去了。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他头脑中流动,最后形成了漩涡,变成了一种假设:
“难道我被那个医生骗了?难道他没给我做手术?是不是他使麻醉药性不断,并用暗示的方法使我一直做着恶梦。我被他用这方法……”
“若是这样,就被医生骗去了两次的手术费。要去找他吧,可自己已在保证书上签了字,也没办法再怪罪人家,对于医生来说,这可是个好买卖。也许他将手术费分了一部分给我妻子做回扣,跟她事先做好手脚,让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来迎我。”
他还在不断地苦苦思索。可是,疑问的旋涡又形成了另一个假设:
“也许确实是做了手术,但也中了那个医生的谋算。他巧妙地将我打扮成‘沙罗’这个子虚乌有的人物,牵着我的鼻子走,也许是要利用我为他做什么坏事。
“不,不!也许事情真相还要复杂得多,沙罗以及那个趁我不在家时冒充我的家伙都是真正存在的人物。”
“那个名叫沙罗的家伙不愿再干危险的行当,想要脱身,为了使自己的计划更完善;便跑到哪一家整形外科医院,请他们将他的面孔改成一种别的随便什么样子。虽说是‘随便什么样子’,可是到底怎么改法,医生却一时想不出个什么形象来。再也没有比‘随便什么样子’这种要求更使人为难的了。有个具体的模样倒反而好办。如果在这方面有个联络部门,那可以方便地取得自己需要的面容了。也就是说,有这么一种面孔交流中心,一些人不要了的面孔可以在这里找到愿意利用它的主顾。现在是物质、金钱、情报的流通性都愈加提高的时代,面孔又何以能唯独例外呢。
在接受申请后的数日内,便达成与其他适当面孔进行的交换,接受并完成手术。我被强加上了沙罗——一那家伙的面孔。而沙罗这时想必也接受了什么人的面孔,正在一个什么地方呢。继我之后被安上沙罗面孔的人则大概正不由分说地吃着苦头吧。真不愿相信,难道这就是我所拼命追求的生活吗?
“我不在家时冒充我的家伙后来则被说明缘由而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给我让出了位置。这真象把人当七巧板游戏玩,一会儿填在这里,一会儿嵌在那里……”
各种假设一个接着一个,但是他却不想去逐个做一番查证。虽然要想查证也许就能真相大白,可是不管如何明白真相,到头来也只能落得个心中不快。
他重新去找工作,又开始过起了平凡的生活。不过,生活的外表虽然一般,空闲时浮现在头脑中的回忆可决不平凡。
特技
作者:星新一
电视台的新闻广播员,其日,一如往常,刚要播放稿件,竟违背自已的意志,信口开河起来。
“下面报告新闻。发现了一起行贿受贿案件。据报,K企业定期向主管机关的高级官员重金行贿……”
播后,电台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问他:
“你为什么讲了原稿上根本不存在的事儿?”
“我也不知道,是无意之中说出口的。是脑袋出了毛病吧?”
“脑袋出毛病?真丢人,人家会抗议的。胡诌下去,我们电台就会威信扫地。”
电台里的人都吓得面色如土,广播员也擎等着革职。然而,奇怪的是压根没有人打来电话表示抗议。
不仅如此,电台还得到情报说,电台点名的那几位高级官员已经引咎辞职。还听说,对此报道半信半疑的警方,在K企业进行搜查,很快就发观了行贿的证据,立刻逮捕了嫌疑者。
电视台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肯定播音员第一名报道了爆炸性新闻;赞许的呼声代替了责难。
“真是惊心动魄!你说的全是事实,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就变成话语脱口而出了。”
“说不定这是特技哪。你具有发现暗地违法的能力。今后可要大力发挥你的才能哟,我们电视台的听众,会一下子增多的。”
“哦,但不知能否一帆风顺。”
第二天的新闻节目时间里,这位广播员又胡诌起来:
“播送去年偷税者前十名名单。第一名……”
随后,不仅播放了偷税的金额,还详细地报道了他们偷税的手段。这次又给他说中了。
税务署的人员立刻出动,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取了证据。于是,这个新闻节目大受欢迎,听众和观众不断打来电话,一个劲儿地打气。
“了不起,是大众的战友!用你的特技,毫不留情地把那些环家伙揪出来,让我们大家心里痛快痛快!”
这位播音员便住在电视台,每天三次上电视,每一次他都报道头一条爆炸性新闻,声望越来越高。
但是,接连几天,他的身体便支持不住了,每周都想方设法地请假。他打算回家。可是就在他回家的一路上,不管是谁,一见了他便逃之夭夭。
有的也许骗取了公司的旅差费,是违章乘车的人;装病不上班、学生时代考试作过弊的,骗过女人的等等,全都有点什么把柄。他们不愿接近这位电视台里最有威信的播音员,也许害怕自己的弊端也被宣扬出去,那就吃不消,因此,尽作鸟兽散了。
他心神不快,总算回到了家。但是,妻子不见了,据说几天前就逃之夭夭。特技即使对她,也毫不例外。
自信
作者:星新一
某公寓三楼的某个房间,虽然并不怎么宽阔,但是冷冻库、电话、衣橱等等一概俱全,并且有个青年躺在床上喷云吐雾。
他名叫西岛正男,在某商业公司工作,尚未娶亲。只因是独身,住在这间斗室,也还足足效用。而且可以这么说,正因为他是独身,才有条件住进这所高级公寓。
窗外已是夜幕大张。他虽已下班,但是,今夜到底在家看电视、读书消遣,还是换上华装去逛逛夜市?还犹豫未决,仍在落日余晖中发呆。
这时,西岛正男觉得门铃响了。他站了起来,揉揉眼睛,散发着一肚子闷气,从室内发话道:
“哪一位?”
“西岛……”来人答道。
正男歪头思忖:对我这么随随便便地指名道姓,大约是熟人当中的哪一个。然而,那声音毫无特色,而且回忆不起这声音的主人及其面貌与姓氏。
也许是个不太熟悉的家伙。如果真是这样,此人就太冒昧了。正南有点生气,打开了门。
进来一个汉子。正果打量了一眼他的面孔,仍然想不出是谁。这副面孔平淡无奇,比比皆是,除此而外,无法形容。不,更准确些说,这副面孔是把所有男人的面孔搅拌后再综合制成的。服装和正男一摸一样,却猜不出他的年龄。正男有些不耐烦。不论是谁,如果碰上这么个茫然不知的来客,都会如此心境的吧!
那汉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屋来,正男叮问道:
“您是刑警,还是……”
“错了。”
“那么,请报尊姓大名,不如意下如何?”
“刚才说过了嘛。”
“您是哪一位?”
“西岛正男。”那汉子说。正男反问道:
“这个名字……”
“正是我的大号。”那汉子说得似乎心实理得。正男手抚前额,心想;是远亲?还是……但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也许因为这是一副极其平凡、毫无特征的人,因此才把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然而,既然同名同姓。就不会遗忘的呀!
正男不再回忆,道出了他的心头所料:
“啊,知道啦。你是路过时看到门外的名牌,发现我和你同名同姓,因而满有兴致地光临了吧?”
“不,不对!”
“那么,对不起,您有什么事?为什么到这儿来?”
“为什么?这儿是我的家!”
闻听此言,刹那间,正男以为是否听差了耳?但是,对方的语声切切。他又想:也许因为他的语声毫无感情,因此才有了错觉吧?
这是怎么回事?正男大惑不解。本想硬是赶他走,但是好奇心又强有力地升腾起来。这简直是意想不到的恶作剧。是谁策划了如此阴谋?他想弄个也落石出,便尽力冷静地搭话道:
“哦,请坐吧!我有话说。”
“啊……”
那汉子在椅子上落座,架起了二郎腿。这副姿态,既象不速之客,又好象身在自家。由于他如此泰然自若,正男一时难住:问他些什么才好呢?于是,一些废话,竟脱口而出。
“请说出您的真名实姓吧!”
“说过了嘛,西岛正男!再说,这儿是我的房间。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
“不……”他嘴上应承,心里当然不肯苟从。哪里有这么蹊跷的事!正男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可疑呢?结论并不费难:是这个汉子神经有点不正常吧?
正男把脸贴近些,观察那汉子的眼睛。然而,他并没发现开玩笑或是恶作剧时常有的那种自疚的神色。这还不算,情形倒是相反。他竟以率真、自信、神气的目光回敬正男,正男不得不将视线移开。
这时,那汉子突然问道:
“那么,你是谁?”
“我是谁?这……”正男口吃了。他万想不到,这么明摆着的事还要发问。见他惊慌失措,那汉子又说:
“你家住何方?来干什么?”
“究竟这……”天男低声叫起来。然后他咬住嘴唇,感到咬得有点痛,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那汉子一时不再发问。他那怀疑的目光,透过刚刚降临的微暗夜幕盯住了正男。正男胆战心寒,心想:“我真的是西岛正男吗?是这里的室主人吗?”他甚至很想探讨一番这个愚蠢的疑问。
那汉子乘虚而入,说:
“那么,你在哪儿工作……”
“是商业公司的……”正男又口吃了。这种节骨眼上,必须充满信心,正确地、一鼓作气地说服对方才是。然而,他越着急,舌头越挽不过花来。
那汉子平板的面孔,这时才流露出一丝感情。那感情表明,他是信不过正男的。于是,他说:
“你总不致于硬说自己是这家的主人吧?你不会说自己是在这间屋子起居,从这个窗口眺望室外景色,每天从这儿去上班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男眯起眼睛,用手指狠狠地揉了揉眉宇之间,暗暗思忖:我一直住在这屋;从这儿的窗口观景,几乎都腻了;从这儿去上班,次数简直无法计算……尽管如此,可现在一被追问,不知怎么,似乎不敢肯定这些了。
需要自信。他从头脑到心脏,从心脏到全身,遍处搜索。然而,任凭何处,也没有找出自信来。大约因为一向不用,自信力已经退化和消亡了吧!
然而,这不是论证这些事情的时候。目前的窘境,必须想个法子摆脱才行。他又是哭又是笑地喊道:
“喂,喂,适可而止吧!这是开的什么玩笑;是谁要你这么干的?快说!”
“怎么能说是开玩笑呢?我可曾说过对您刺耳的话?……”
正男闭着眼睛听那汉子说,心里在思索解决的方案。然而,那汉子的话,没有半点可笑之处,甚至有些值得同情,又觉得和自己的语声很相似。这大约是由于自己慌了神儿的缘故吧!
正男生怕睁开眼睛,必须想方设法摆脱如此困境。他拚命地想,想起了一个假定。如果他不是开玩笑,说不定是什么人对他使了催眠术。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但这种事也未必绝无仅有。如采能够使这家伙精神正常,也许就会问出来历的。
正男睁开眼,横下心来问道:
“喂!我一拍手,你就闭上眼睛!”说着,他拍拍手。见此光景,那汉子说:
“喂,这是干什么?居然搞起这一套。你神经还正常吗?”
正男全身虚脱,悲伤起来。
室内比刚才更黑了。然而,正男不想开灯。因为他逐渐失去了正视对方的勇气。何况,如果开灯,那汉子就会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