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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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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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灵扑倒在君王脚下。“但你发誓要帮我!”她愤怒地说。 
    我帮了你。 
    “这不公,”狐狸说。 
    是的,君王颔首,这不公。 
    说完,他悄然而去,留下两人独处。 
    传说中只记叙这些:他留两人独处,让他们告别。 
    也许他们笨拙地说出别离之辞。他们之间的阻隔一一弃世的和尚与狐灵之间的阻隔一一如鸿沟天堑,不可逾越。 
    这很可能。 
    但有人记得他们为彼此所作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她可能觉得,在那段时间里两人曾共赴巫山,或者说梦到了那一番云雨。 
    这也可能。 
    他们道别巳毕,梦之君又再度出现。 
    诸事重回其轨,他说。和尚发现自己正从镜子里看着狐狸。 
    “我会把伞给你,”她悲声轻语道。 
    “活下去,”和尚说。 
    “我会为你复仇,”狐狸说,“对你下毒手的阴阳师,会学到伞走狐狸所爱意味着什么。” 
    和尚从镜子里注视着狐狸。“莫寻仇,且寻佛,”他对少女说。接着和尚转身走向镜子深处,翩然远逝。 
    小狐坐在岩石荒野中,身边是皮毛若夜、身形如宇的梦之狐。 
    “我所做的一切,”她说,“我努力去做的每件事,都没有意义。” 
    没有一件事会没有意义,梦之狐说。没有一事会是徒劳。 
    你年岁Q添,你做出7抉择,你已经不是昨天的狐狸。 
    记住学到的东西,活下去。 
    “他在哪?”小狐问道。 
    他的身睡在寺庙的草席上。他的魂会去该去的地方。 
    “他会死,”+狐说。 
    令,梦之狐说。 
    “他告诉我不要寻仇,而去寻佛,”狐灵悲声说道。 
    试乃良言,梦之狐说。复仇是务不归路。 
    你应明智地避开名。那么……9 
    “我会寻佛,”狐狸猛地仰起头说,“但我要先寻仇。” 
    如你所属,梦之狐说。 
    小狐不知道它是高兴还是忧伤,是满意还是恼怒。 
    巨狐一甩尾巴,跳过梦疆,把小狐独自留在前所未有的孤独中。 
    狐狸在山腰的小庙中醒来,和尚就在她身旁。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皮肤泛起海沫的颜色。 
    已经向他道别,却还看着他躺在这里,很痛。 
    但小狐还是待在他身边,照料着他的身躯。 
    第二天,和尚平静地死去。 
    狐狸在小庙中为他操办了葬仪。和尚被埋在山腰,与往昔无数岁月中照料过这座小庙的僧人们为伴。 
    满月升起又落下,残月高高爬上天际,阴阳师还活着。 
    不仅如此,他能感到心中的恐惧正逐渐枯萎。 
    他拿过漆匣、黑匙,和那些小磁盘, 
    把它们裹在方巾里(现在方巾上只有他的脸,另一个人物已经连点污迹的残影都不剩了)。 
    在黑夜死寂中,阴阳师把它们埋在一棵树下,这树很久以前曾遭雷齑,枝桠扭曲得让人心悸。 
    他为自己还活着而宽心。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快乐。 
    阴阳师的好日子到了。 
    皎月在空中再度圆满时,一位出身高贵的少女来拜访他,向他求卜吉日良辰。那天雾气浓沈,挂满天地,条条卷须缠绕在阴阳师的府第中。 
    女子用金币和最甘美的大米答谢他的智慧。 
    这些钱币如此古老,已经看不出币面的图案。 
    随后,她坐上一辆华美绝伦的牛车,离开了阴阳师的宅郏阴阳师让仆人骑马跟上,去搞清少女家住何方,姓甚名谁。 
    几个时辰后,仆人回来禀报说, 
    少女住在京城北方几里外一栋古老而恢宏的宅院里。 
    他将那个地方描述给阴阳师。 
    日子一天天过去。阴阳师无法把少女的面容从心中抹去;还有她走路时的窈袅身姿,高贵又充满诱惑。 
    他想象着如何得到她,抚摸她,占有她。 
    每个夜晚,他一闭上眼,少女就会出现:她的头发,长且黑:她的眼睛,好像春日暖阳下舒展的绿叶;她的纤足,碎步翩翩;她的声音,如梦中仙乐;还有她持扇的柔荑。 
    他去和宠姬行房,却发现自己毫无兴致,便回到书房,写下一首诗,将他对少女的思慕比作池水被秋风吹皱,又慢慢平息。阴阳师让仆人把它送给少女。 
    仆人带来了她的回音,在这首诗中, 
    少女提到水面上的月光被风吹乱的情景。阴阳师吟咏着诗句,心驰神往,少女飘逸秀美的书法也让他赞叹不巳。 
    他向废屋中的三个女人间起少女的事。老妇只是狂笑不止,什么也没说,笑声之烈,阴阳师觉得她会就此死去。 
    双于如冰的年轻女人说,“她所爱的人已经死了。” 
    “正好,”阴阳师说,“我何时拜访她最为合宜?”但三个女人只是叽叽咯咯地笑,好像在嘲讽他,阴阳师愤然离开了她们的破屋。 
    第二天夜里,他来到少女的府第。 
    阴阳师求少女恕他不告而来之罪,自陈是情非得以。 
    说他通过卜算术得知自己必须离家赶往吉位,也就是北方。而且他必须在北方逗留一夜,早上再回城。 
    少女邀他共进晚膳。 
    这栋房子宏伟华丽。他和少女单独用饭,她的仆人们不断送上阴阳师从没尝过的珍馐佳肴。 
    “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他咬了一口占了冷酱汁的奇异肉食。 
    “想想,巴,”少女说,“如果我不在这里,您也许只能坐在摇摇欲坠的老旧空屋里,和鼠豸蛛虫一起用饭。” 
    用罢晚膳,阴阳师坦言自己渴求与她床第相欢。 
    少女倒上两盅米酒,告诉他这是无稽之谈。 
    “我怎会甘为姬妄?”她问道,“您有妻子,还有个小妄。 
    那我算什么?” 
    “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阴阳师对她说。 
    “您现在是这么说,”她说,“但云收雨住,您的妻妄又会变得娇媚诱人,我只能独守空房。 
    我想您今夜不该留在此间。您的牛车会带您到另一处房舍过夜。 
    如果您真的爱我,只爱我一个,那就日后再来。” 
    “我今日便是为此而来!”阴阳师说。 
    “但若您还有自己的家,”她说,“我就永远不会属于您。 
    我要您来这里,和我一起住在我的府郏 
    我的宅院会属于您,永远属于您。但如果您另有住所,早晚会想念它,总有一天您会把我撇下。” 
    她微微挪动身子。阴阳师觉得自己似乎瞥到一眼,少女袍服下白润柔滑的酥胸。 
    “我会处理掉我的家,”阴阳师感到欲火在胸中灼烧。 
    “还有件事,”少女碧绿的眸子燃进他的双眼,“就是您的阴阳术。 
    我知道您能号令天狗、妖鬼。要是我让您不悦,您就可以用那些卷轴上的法术随手把我变成一只飞乌。 
    我怎能做您的爱人,您的妻子呢?” 
    少女又为他倒上一盅米酒。这令她的袍服稍稍滑开了几分,阴阳师看到了一握柔白的酥胸,乳头粉艳得好像日出。 
    阴阳师扑过去想要抓住她, 
    少女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阴阳师的失礼,只是灵巧地向后一退,避开他的双手,缓缓起身向他道辞。 
    阴阳师意识到良宵已尽,不禁大声叹息,犹土,世间所有门轴同时呻吟。就在此刻,疯狂攫住了他,至少人们是这么说的。 
    第二天,京城起了两处火头。先烧起来的是阴阳师的府邸,全城排第十七的庭院。 
    阴阳师早上把所有卷轴法器高高堆满一辆牛车,赶车离开了家,所以没人怀疑到他身上。这是一场惨烈的火事,烧起来时,他的妻子、小妄和所有仆人都还在安睡,这火夺走7他们的性命。 
    第二处是城郊的一座破屋,它在附近向来名头险恶。 
    这座房子里住了三个女人,据说是巫妇药师。没人知道起火时,她们在不在家。因为在废墟残灰中,人们只找到了婴儿和稚童的尸骨头颅。 
    晚上,阴阳师来到让他心醉神驰的少女门前。 
    “我的家已付之一炬,”他说,“我的女人都死了。 
    除了你我再无人可爱,除了这里也无处可去。” 
    少女冲他笑了笑,这一笑的嫣然,让他觉得好像金乌跃空,光芒都早在他一人身上。 
    “还有这辆车,”他说,“我把所有术法都带来了。 
    所有卷轴,所有法器。所有饰物、术杖和真名,我号令妖魔灵鬼、 I、算后世今生的法力,都得自它们。所有这些,我都带来放在你的脚下。” 
    少女点点头,几个仆人拉过牛车,搬下器物,取走他带来的所有器物。 
    “好了,”阴阳师说,“如今我是你的了,再无一物可以阻隔我们。” 
    “还有一件,”少女对他说,“您的袍子。脱下来,让我看看您。” 
    阴阳师的血脉中搀满了疯狂和欲望。他脱下长跑,赤身裸体站在暮雾之中。少女捡起他的长袍,拿在手里。 
    他张开双臂,抱向少女。 
    少女靠上他的身子。“如今,”她低语道,“您无家、无妻,无妄,无术力,无衣袍。您舍弃了一切。 
    现在轮到我送您点东西了。” 
    她伸手捧住他的头,拉到唇边,仿佛要吻他,吻他的眼睛。 
    “但我会留下你的命,”她说,“因为他不想让我杀你。” 
    狐狸的牙是很尖的。 
    第二天,人们发现阴阳师出现在一座二十年前就废弃了的院落中。 
    它过去的主人早巳失势。有人说这是报应,因为十五年前,正是阴阳师当时侍奉的欠名,令这个家族衰败凋零。 
    他赤身裸体,窘迫羞惭,行事疯疯癫癫。 
    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妻子和宅院,把他愁疯的。 
    也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了眼晴。而那些笃信鬼狐仙怪的人,则私下里传言,说这是中了狐术。 
    之后的日子里,他过去的亲朋好友看到他沿街乞讨,都有意避开。他身上只有碎布遮体,其中一条缠在脑袋上,挡住?脸上的伤痕。 
    他活在贫苦、卑贱和疯狂中,一直到死。此生再无丝毫欢愉,只有在梦中才得片刻喘息。 
    不过,他到底是怎么活的,又是怎么死的,传说中都没有提及。 
    “但这到底有什么好处?”渡鸦说。 
    好处?夜梦之君问道。 
    “嗯,”渡鸦说,“和尚本会死,他确实死了。 
    狐狸想要救他,没能救成。而阴阳师丧失了一切。 
    你答应狐狸的请求,到底有什么好处?”君王看着远方的地干线。在他的眼中,一颗孤星一闪而没。 
    顿悟,白帝说。一切却是随他们的步调进行的。 
    我的心思没有被浪费了。 
    “领悟?”渡鸦高扬起黑色的头颅,竖起颈翎。“你是说谁?”所有人。尤其是和尚。 
    渡鸦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嘶哑的叫声,从一只爪子跳到另一只。 
    像是在捕捉词句。黑瞳的王者耐心地看着它。“但他死了,”过了半晌,渡鸦说道。 
    说到这个,你也一样啊,我的黑鸦。 
    这次你也将有所顿悟。 
    “那你呢?”曾是个诗人的渡鸦问道。 
    但白帝始终裹在寂静里,看着地平线,没有做答。 
    过了一阵,渡鸦重重拍打了几下翅膀,飞上梦的天空,把君王独自留下。 
    这就是狐狸与和尚的所有传说。 
    几乎是所有。因为据说那些梦到遥远国度的人,有时会看到两个身影,在远方走过,像是一个僧人和一只狐狸。 
    也有人说这不可能,因为即使是在梦境、在冥府,和尚与狐狸都属于不同的世界,就像他们在凡间一样。 
    而且,他们将永远待在这不同的世界。 
    但梦是很离奇的东西,除了夜梦之君谁也不敢说它们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它们又会讲述什么漫漫光阴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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